出租————伶菜
伶菜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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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脖子上如同有小虫慢慢爬下的感觉,我知道,是血。
环顾四周,乘客们瑟缩着,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各扫门前雪。或麻木或不忍的脸,也有几个男人不安地张望,似乎拿不定主意,但终究没有动静。
我心里渐渐冰凉。
这就是人性吧。
如果真是打劫,或许反倒有人会加入反抗行列——毕竟有可能一起遭殃。
“嘭嘭嘭嘭嘭!”
车门上突然又传来踢打的巨响,有几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外面喊叫,要司机马上把门打开。
司机看看我们,看看乘客,车厢里寂静如死。
门,终于还是开了。

10
破旧的大巴颠簸着在我们面前离去。
路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山峦之间,红色的夕阳孤独悬挂,间或有几只体形颇大的鸟儿,扑楞楞投向黑压压的山林。
我和常扬身上仍然顶着刀子,围在我们身边六七个人,都和胁持我们的蓝衫汉子差不多,一色的乡里人打扮,神色不善。我认出了几个在灵水出现过的,也包括当时领头的那个人——显然,今天这些人里他仍然是头儿,站在众人身后,手里捏一顶毛了边沿的大草帽,一下下扑着风。
我和常扬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信息:敌众我寡,不宜轻举妄动。
眼见我们表示不再反抗,蓝衫汉子收起刀,搜走了我们身上的手机、钱包等所有物件,交给那个领头人,他翻看了几下,嘿一声笑出来,晃着常扬的身份证对身边的人说:
“看不出啵,原来这后生仔才是常总。”
“你们认识我?那么是冲着我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常扬冲口而出,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天暗了,上路先!”那领头人没有回答,其他的汉子也吆喝着把我们往山林里推。
“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我绝对不走!”
常扬话音刚落,就被车上在他手下吃瘪的矮个子踹了一脚:
“你个漆仔真啰唆,不走?兄弟几个打死你!”
常扬霍地回头,怒视矮个子。
“各位大哥,我们没有过节吧?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都可以商量,现在摊开讲清楚不是挺好吗,何必大费周章?”
为防常扬冲动,我急忙打圆场,同时一把拉住他手臂,入手只觉臂上肌肉贲起硬块,常扬的拳头果然已捏得死紧,但显然是极力压住火气,没有当场发作,对于常扬的火爆毛栗脾气来说,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老三莫搞了,常总是大老板,对他客气点。”那个头儿发话了,“呵呵,常总,你我没有过节,这次呢是有人托了关系找我们办事,带你们去个地方。乖乖跟着走,我们也不想得罪,如果搞花样,我们也不介意叫你挂点彩。”
头儿的目光转向我,咧嘴一笑:
“或者,让那个林先生再放点血喽。”
我正要答话,常扬又挡在我前头:
“好,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们不是正点子,那也就不必多说了,走吧。我们不会搞花样,但是你们最好也别乱来。”
这孩子平时小狮子般横冲直撞,总是让我收拾残局的时候多,今天却屡次挺身而出,说的话还挺像那么回事。
“行,爽快人好办事。”那头儿一挥草帽,其他汉子又重新把我们围在中间,往山林里带。
“慢着!”
大家刚迈开步,常扬突然又喊了一嗓子,吓得所有人都一脸紧张。
甩开推搡他的矮个子,只见常扬大步走到我旁边,低声问:
“你身体怎么样?”
“凑合。”我苦笑了下。
他皱着眉看了看我脖子上的伤,转头找到拿走我们行李的汉子,理直气壮地说:
“把包给我,我要拿东西。”
那汉子望向头儿,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的行李包给丢了过来,常扬神色自若地从包里翻出毛巾,一看,嘟囔一句“太脏”,接着又掏出了一件干净T恤,倒上矿泉水,开始给我擦脖子上的血渍。
对于常扬的举动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当下觉得有点不自在——脖子上的伤口其实不大,在紧张的局面下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无意中,触到那个领头人饶有兴趣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脸上一红,不自在的感觉更强,忍不住从常扬手里夺走了T恤:
“我自己来……”
常扬没有坚持,等我擦完,再用力把T恤没弄脏的地方撕开一条,要给我包扎伤口,我微微一挣,便被他狠狠瞪过来:
“当心感染!”
结果,常扬扎得我脖子上像戴了个领结,看着他认真做这些事的样子,我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照顾别人本来是我的习惯,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在工作上,今天一再地受常扬照顾,虽然他态度生硬,手法青涩,却仍不能不令我感动。
给我处理完伤口,常扬一甩手,把行李丢回给那些汉子,冷冷地说:
“现在可以走了!”
我们在这伙不明来路的人胁迫下离开了山路,一头钻进林子,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往西,忽南忽北地转悠了半天,我折腾了大半天没吃东西,体力早已不支,到后来全靠常扬半扶半架着走。
入夜时分,终于来到一处报废的窝棚前,估计是以前看林人留下的。
“不好意思,这是人家要求的,冒犯了喂。”
没等我们喘口气,汉子们二话没说把我和常扬分别捆了个结实,那头儿还笑眯眯地解释一句。
常扬略有抗拒而我完全没有挣扎,因为实在没有力气。
正主儿很快出现了。
“老何,这两个人交给你了啵。”
“辛苦辛苦,这趟麻烦兄弟们了,一点小意思,拿去买烟抽。”
被称为老何的人在窝棚门口和那个头儿口气亲热地“交接”之后,有两个人走进棚来——而门外不时晃动的影子和数点烟头的星火,则表明那帮绑架我们的汉子也没有离开。
窝棚里没有灯火,我们只能看到来人黑色的身影。
两道手电强光亮起,直射在我们脸上,似乎要确认我们的身份。我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不由得闭起双眼。
“吴二,是他们吗?”老何在问。
“没错。”回答的是一个颇有点耳熟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吃力地逆光看去。
“我认得你!”常扬此时反应比我更快,“你们是讨债公司的人!”
我顿时恍然。
这个吴二,就是曾经领队到永嘉来闹过事的讨债人,我和常扬跟他也算相识。
那么,想必“老何”就是伍健曾经提到的那一个讨债公司负责人。
台林公司委托的讨债公司,为什么伍健下午在电话里推说不知情?
“常总好眼力,那么我们的来意你也应该知道了。”老何关了电筒。
“不就是要帐吗,犯得着玩绑架?”常扬鼻子里哼了一声。
黑暗中我只听见几声闷响,电筒再亮时,光全打在常扬脸上,小子嘴角已经见血,而老何跟吴二一人一脚,踹腰的、蹬肩膀的,把常扬给压在了地上。
“常总,我的兄弟们一趟趟去要债,可你都躲起来不见人哪。每趟捡个千儿八百的回来,当我们跟要饭的差不多了。嘿,你们出的招真新鲜,叫我们同行都看了笑话,说实在的,今天不把这笔帐要回来,我老何真丢不起这人了。”老何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话里却隐隐透出狠意。
那个吴二又加一句:
“不摆平了你们,我们以后也不用在这一行混了!”
“哼,摆平?
“你们干脆弄死我们省事,别等我反过手来,可就没你们的好日子过了!”常扬虽然动弹不得,嘴里却分毫不让。
这小子又犯倔了。
可是这时候,倔不得啊——我心里暗叹。
果然听老何答:“好,我也想了,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让你反过手来我还就真没好日子过了。今儿成全你。你看,给你找的这个地方不错吧,山清水秀,天高地远,以后你闹鬼都闹不到我们那儿。你也别怕死得不明白,我把哥两个的真名实姓都告诉你,想报仇等下辈子吧。我叫何……”
“等一下!”我急忙打断了老何自报家门,不过这一开口,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相信这两个人真敢要常扬的命——我虽然没在“黑道”上混过,可是做生意接触人多,规矩多少知道一些。人家要是敢报姓名,那就是真要下黑手送我们上西天了。
“伍健知道你们来这儿吗?”我咽了口口水,吃力地继续说话。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老何似乎犹豫了一下,谨慎的问道。
“今天下午,我跟伍健通过电话,我想,他不会同意你的做法,”我努力斟酌着字眼,可惜的是看不到老何的反应,所以只能按我的猜想碰运气,“我也跟他说了,你们盯常总的梢,他很生气,说要查这件事。何先生,其实我们已经跟他就还债的事达成了协议,你们要是不多此一举,回到上海我们的帐就打过去了。大家出来做事都是为挣钱而已,事情要是能好好结果,又何必结仇家呢?”
“伍健知道了?”老何语气仿佛在沉吟。
“唬我们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你最拿手。”吴二冷笑一声,“何老大,千万不能听这姓林的。”
“你可以查看我的手机,在带我们来的那些人手里,有通话记录。或者,你亲自打电话去问问他。”我不紧不慢地说。
电筒的光再次熄灭,老何跟吴二都走了出去。
我听到常扬挣扎坐起来的声音,哑声问:
“你怎么样,真挂彩了?”
“擦破点皮,没什么。”常扬挪到我身边,“你怎么浑身这么烫?发烧了?”
“可能是吧,不过我还挺得住,”我喘了口气,事实上我空荡荡的胃也烧了起来,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一阵阵胃酸灼伤胃壁的锐痛,“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别以为谁都能像电影里的英雄,到了最后逢凶化吉,这是真实世界,一不小心,我们真会死在这里。”
“他们要钱我们可以给,生命是最重要的,别忘了,你姐姐还等着你回家呢。”
“是……”常扬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万一他们拿了钱也不放我们呢?”
“我想过了,既然试出他还对伍健有所顾忌,说明并不是铁了心要杀人,我们还有机会,而且在覃刚和伍健两边我都打了预防针,只要我们拖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话还没说完,老何又进来了。
“算你们聪明,先在伍健那儿留了后手,”老何把他的手机递过来,“他正满世界找你们。”
我把耳朵贴过去,果然听到伍健焦急的声音:
“林涛,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们很好,和老何聊天呢。”此时我跟老何距离很近,我看了他一眼,果然见他表情放松下来。
伍健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也松了口气,又带上一点习惯的笑意:
“那就行。常扬那小子呢,没被修理?”
凑过来听的常扬眉毛顿时竖起。
“好了,呵呵,一场误会。我跟老何说了,不要搞别的事,他会送你们离开的,你让他听电话吧。”
老何接了电话,不一会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频频点头,言谈甚欢。
“你们厉害啊,这单委托台林撤了,费用照付。”老何挂上电话后,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说了这么一句。 [秋水]
11(上)
“事情弄清楚了吧,能不能麻烦给我们松松绑?”常扬没好气地说,“你们最好快点安排送我们下山,林涛病了,我们要看医生吃饭休息。”
我的精神也松懈下来,一时间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又饿又累加上病痛来袭,真有点撑不住了。
老何却没有马上答话,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站起来,离开了我们身边,往窝棚外走。
本来为我们三人打着手电的吴二也跟过去,把惊疑不定的我和常扬再次留在黑暗中。
门外那些微弱的烟头火星,远远的,在夜色里游动。
“喂!喂!”常扬又大喊了两声,没人答理。
“林涛,你还撑得住吗?我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常扬突然凑到我耳边说话。
“唔……”我的头越来越疼,“可是伍健已经……”
“哼,我不信伍健,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关心我们了?肯定另有阴谋。”常扬急急地打断我,“就算伍健真的不想闹出人命吧,但是不代表这些人一定就听他的话是吧?如果现在他们要玩阴的,伍健帮不了我们。”
他语速很快,显然这些话已经想了不少时候。zybg
低低的声浪,带着空气的些微振动,拂过我的耳朵,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思考。
“如果伍健不来打岔,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来的时候我一直在认方向,这后面有个斜坡,我们如果能溜下去,说不定能绕回公路,天这么黑,他们想抓我们也不容易。”
这孩子,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以为这十万大山是森林公园?
“他们人太多,真要下手的话,恐怕我们连这窝棚都出不了。”我摇摇头。
常扬急了,小牛犊似的用力一拱我:
“总要拼一次啊!”
“你们在干什么!”
大概是听到动响,吴二跳进门来,打开手电射向我们。
老何也随后进来,径直走向我,把手伸到我面前。
他拿的居然是我的手机,来电显示“伍健”的名字正在闪烁。
“接电话,说话机灵点,不然……”老何斜了常扬一眼,吴二马上很配合站到常扬身边,掏出刀子。
“林涛,你们还在山上吗?老何送你们到哪里?”
我缓了缓气息,以平稳的声音回答:
“我们在山上。天太晚了,我们可能要在这儿临时住一晚,老何说现在下山不安全。”
“好,那你们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回上海再说,呵呵。”伍健的笑听起来相当愉快,“林涛,别忘了,这回你可欠我一个人情。这笔帐,我们还是要好好算算的。”
“好好好,你想怎么算都行,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我加重了语气说出最后一句。
啪地合上手机,老何挥拳打在我脸上。
我的闷哼和常扬的怒喝同时响起。
在猛地撞倒吴二之后,常扬一脚把电筒踢飞,窝棚里乱成一团,光影乱晃还有吴二的叫喊。但毕竟是寡不敌众,等电筒再次回到吴二手里时,常扬也被其他冲进来帮忙的汉子们紧紧扭住,一身灰土,想必身上又吃了不少亏。
“敢跟我玩花样,当我真的不敢动你们?”揪住我胸前的衣襟,老何厉声道。
我尝到嘴里腥甜的血味,硬撑着笑了一笑:
“恐怕我就是不玩花样,你也敢动我们。”
“嘿,说得不错。我老何这趟可不止接伍健一个单子,今晚你们本来就该是先出钱后出命的……”老何用力一甩手,把我丢在地上,踏住我的背。“不过我确实想不通,伍健这小子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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