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到十五————遇雪天[上]
遇雪天[上]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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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凡无奇,我胆小如鼠,我缺钱缺觉,我是方默萧。
农历乙酉年的新春佳节,茫茫人海中平凡的我体会到了山穷水尽的滋味。初一到十五,短短十五天里两个以为无关的冤家对头改变了我乏善可陈的生命……

(三人行,不适者敬请绕道。)

腊月二十九 阴 小吉 财神东南 喜神正南 慎行西北

很忙碌。要放羊了,同事们都已心慌慌,办年货购新衣家中大扫除,情真意切的温馨理由。未完成的工作顺理成章压在我头上。
好累。唯独我没有理由。疗养院太远时间又短,最重要的原因是扣完助学贷款寄出医疗费,信用卡里的余额不够路费。而且年节加班费格外的高,我缺钱。
“方子,不好意思,这份报告总经理下午一上班就要,可我跟虫虫约好了去挑戒指,你看……”
“撂这儿吧。”虫虫是他女朋友,据说爱恨情仇了好几年,不能因为最后一把火没烧到前功尽弃。
“行嘞,够意思!到时候哥们儿忘不你!一上班可就要呢,千万别耽误。”最后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没有了,整个办公室只余我守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也只有节假日时同事们才会记得和我这个人关系密切,摆出周期性的笑脸将事情甩过来。工作太多最后总会熬夜然后占用大礼拜或各种长假,没人对我每月三十或三十一天的出勤率提出异议,而我就靠这些额外的加班费生活。各取所需。很公平。
工作一年多,和当学生时一样没入各种耀眼的精英背后。有所不同的是没有了那时的浅薄。本就胸无大志,现在更明白原来自己一无是处。
一般很少有人提起前面的见习二字,所以唯一在表面上值得炫耀的是这家成立数年并不知名的中型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头衔,虽然在大部分正常工作时间里我的工作是为总经理泡咖啡跑腿。也麻烦,他的要求很多,大到联系专家核对预算小到买烟,让我没有时间做同事甩过来的工作,只能加班。我不沾烟酒,很费钱,工作的累了就喝公司的咖啡,总经理每天上班都要喝,他不备秘书,只有我泡给他,趁机多泡些。别人都不喝的,嫌难喝。
人溜光了,公司在中午免费提供的盒饭会多出来,我就有了晚餐,还有明日的早餐。平时我不吃早餐,因为要自己掏钱,太浪费。
这家公司的待遇不错,薪水是我来这里应聘的唯一原因。意外收获是宿舍,交通便利,一室一厅带简单家具,见习期满再干够五年就归个人,对我来说是天上掉了馅饼。
哦,我叫方默萧。自认各方面都平庸。个头中等,智商中等,成绩中等,念了四年中流的大学,没有酒肉朋友。被动的谈过几次莫名其妙的恋爱,不疼不痒无疾而终。没情调、太沉默是通用的理由,最后一个很特别,她的说辞是我性冷感。我是男人,好像这应该用在女人身上。谈恋爱这种事我倒不觉得浪费,因为总是她们主动,而且说得清楚:不得不消费时绝对不让我出一分钱。也因此我才同意,不然她们如出一辙会没完没了的缠着,虽然她们感兴趣的我都觉得乏味。
一直都很平庸,乏善可陈的日子里只有大二刚开始的一次车祸属于意外,此后我的生活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在我搭学长的顺风车赶回家的路上,我爸病了。车祸发生时我在睡觉,没有印象,睡醒了就躺在医院,已经靠点滴活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爸没了,双重打击使我妈脑溢血成了植物人。爸妈的单位早已破产,我把房子、家具和所有能卖的都卖了。必须继续上学,于是我申请了助学贷款,还争取到了在校食堂和图书馆勤工俭学的机会。但学校的捐款我没要,全给了还不了车的学长,他没驾照。因为这他才讲义气的给我介绍了现在的工作。所以我才能给我妈提供好了许多的治疗环境。
有没有能力和薪酬升迁无关,取决于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样才能解释我一直没有转正加薪却一直身居“要职”。总经理经常在会议中点名痛斥我办事拖沓混加班浪费资源,也只有他不知道受他赞扬的工作大半掺杂着我的劳动。所以每次挨完训总有很多人替我讲情。所以没有理由让我滚蛋。所以总经理就将我用得更狠。所以同事把工作甩给我时更加理所当然渐渐没有谢字。我不能在乎,我缺钱。
把多出来的盒饭收进柜子里,要得最急的报告得赶快处理了,总经理是名副其实的暴君加虐待狂,他自己的上班时间也总比别人提前一个小时,投入工作时会六亲不认的狂热。
……
笃笃笃……总经理室的门关着,也不知人来了没有。中午我总在员工休息室工作,那里没人干扰,因为同事们分秒必争的热衷于用都市人繁杂的娱乐来发泄,上层人士又不屑进来。
没动静,我松口气,人没来报告放在桌上就可以了,不用面对总经理狐疑的目光。因为有时候他冷不丁会就我递上的东西冒出一句相关的问题,我不得不为同事打掩护。
总经理室的门很厚重,有完美的隔音功能,平时一般不上锁,于是我觉得要长针眼了。在总经理身边频繁出现的那个什麽影星正和我的上司纠缠在一起。场面很香艳。总经理瞪过来的眼神很煞风景。我犯了错误。小影星的背影一定风情万种,我却只能认真的细数实木地板的曲折纹路,和垂直偏上方向那双锃亮皮鞋上细微的理应存在的纳米灰尘。
“其他人呢?!”公事公办的声音,却漏了馅,因为非工作时间其他人当然不在,他大概是气糊涂了。
“你!立刻去海联!”嫌恶的不由分说的命令,当然对象是我。可我因为什麽任务要去海联?去那麽远的地方路费谁给我报销?
……
从海联出来后倒了好几次车次回到宿舍,天早就黑了,开始飘起雪花,房间里却没水没电,物业的条子贴在门上,说我欠了水电费,一直是公司代缴,可能忘扣了。晚餐留在办公室的柜子里,口袋翻遍还是十一块五毛钱,本来应该还多五块,刚刚变成了车票。在将我妈安顿好后我就开始变得有些迷信,提着应急灯照照日历,果然,慎行西北。海联就在西北方向。我想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因为在三十那页写着“大吉,诸事皆宜,尤利正南”,公司就在正南方向。
今晚的加班费不会有了,不过省下了一只盒饭,就不用从卡里提款准备明晚的年夜饭。说好了初一至初七全是我值班,在这期间公司会安排送餐。十一块五毛钱就可以挺到收假上班。
我知道不能生气,因为是我冒失,跟海联这个旗鼓相当的公司签订数百万的合约不算小事,我却一无所知两手空空的去了。加班时作过相关的工作,洽谈起来对细节还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总经理为什麽如此不慎重,可我尽力了。海联的代表很年轻,起初以为她很老道,言语犀利问题尖刻,反复商谈得出了结论双方公司在许多方面利益一致,合作令人期待,难以置信的是她最后却暴露了女人不可理喻的善变,说因为我不庄重的衣着让她怀疑我方的整体素质所以需要再考虑,签约延后。
我没有昂贵的衣物,全身内外加起来很可能不过她脖子上花蛇般斑斓的丝巾的零头,可绝对整洁体面。不庄重?这让我很想试试那条丝巾的柔韧度,看有没有勒断那个细脖子的可能。不过看在她自述唐突邀请我共进晚餐的诚恳态度上我不再计较,她的表情应该算惊讶,或许是拒绝这样一个美女主动邀约的人不多。我也有原则。况且我最反感的就是那种扎眼的大红色的敞蓬小跑车。
好在还有暖气,我知道睡着了就会自动忽略饥饿。

大年三十 阴有零星小雪 大吉 诸事皆宜 尤利正南

我没有想到昨天下午的谈判会是我的滑铁卢,紧急会议上同事们看我就像在唾弃一个千古罪人,因为这笔生意关系到公司来年的整体效益。我明白了这是另一种长针眼的方法,对于我打断了他的好事总经理的处理的确高明。这一次没人替我讲情,说明人人都很看重来年的业绩奖金。通常在中午的聚餐后年假正式开始,别的人都在某个平时望而却步的地方觥筹交错着狂欢,而我肚子里装着昨天剩下的盒饭拼命工作,海联发来的传真列举了一堆昨天解释得很清楚的“疑问”要求立刻答复,这大概就是拒绝那条丝巾后的报复。
我第一次很清楚的有了危机感,因为总经理的措辞明显的客气起来,这是他对待即将开除的员工一贯态度,在我上任后有过好几个倒霉蛋受过如此的礼遇了。我当时不仅旁观,还要撰写相关笔录。于此同时因为他很婉转的强调了公司年假期间安全工作的重要性,人事部调整了过节值班安排,这一调整将我排除在外,七窍玲珑的同事们也不再找我代班,我失去了悠哉过节的可能。
我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将数据存盘后急忙往外跑,行政大楼里冷冷清清,这时候没人跟我挤电梯,门卫扫过来一眼继续分着年货。银行也一样,柜员收拾着东西心不在焉的回答了我关于缴不了水电费的疑问,然后明确告知他们已经下班了。等我返回公司,尽兴而归的总经理的表情应该是幸灾乐祸,他给我的答案是因为我的低级失误,使公司很可能要蒙受巨大损失,现在的我是暂时被留用察看,所以就暂时冻结了我的信用卡以防万一,海联方面我不必再管,他已做了回复,一切都要等到节后才有结论。用一个不相干的人独自应付突如其来的重要谈判,这件事明明应该算作他的工作失误,我却成了那个倒霉的替罪羔羊,而且是无处伸冤的那种。以防万一是怕我跑了?可笑!我会死守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直到最后一刻。我知道他在等我离开,便打开柜子取出我的年夜饭走掉,理直气壮的不跟陷害我的人打招呼。
没水没电,身上只有一张无用的信用卡,我的全部年货是一份盒饭,公司发的东西我都变了现,也仅剩下十一块五毛钱,靠这些我要熬过这个年。山穷水尽,我是当代的杨白劳,可能还不如,因为没有喜儿分忧,也没有人友情赞助我一包方便面。窗外陆续开始有鞭炮声,年夜饭动筷前家家都要喜气洋洋的放上一鞭,我没这个必要,盒饭已经进了肚子。现在我还有十一块五毛钱。
人命在天,我不很相信皇历了,毕竟科技这麽发达,却连万众瞩目的天气预报依旧还是无法做到准确。
天空中开始绽放烟花,我出了门,天空飘着零星小雪。骨子里我对过年很重视,还有家的时候总过得很隆重。我不自觉的往正南走,极远处的南门广场上有很多年轻人在放烟火,旁边大大的麦当劳的霓虹灯召唤着我的十一块五毛钱,够买一个汉堡,如果接下来的七天不用吃饭的话。我决定看烟火。
不看晚会的人越来越多,广场上比平时还热闹了,也使得烟花摊的生意很火爆。灿烂绝美,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欢笑声和各种炸裂声伴着硝烟味,真的在过年。我努力的想要温暖坐着的那一小块草坪。
我是经不起诱惑的人,控制不住自己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放弃汉堡,还有接下来七天的生活,用十一块钱换来一只蜡烛粗细的烟花,因为我相信瞬间的灿烂会将希望带到天堂。倒计时了,天空亮如白昼,单音的数字盖过了鞭炮声。我只能置身事外,远远的坐在草坪中嘲笑自己的愚蠢——我没有点燃烟花的火。
一只打火机很好听的轻响,引信被点着了,随着零点煽情的钟声,我的希望微弱的尖啸,旋转着升腾,在火树银花的夜空中像一只胆怯的萤火虫。我没有感谢打火机的主人,因为他破坏了我刚刚好转的心情。我没想到跟我一起守岁的人群中还有这个快要将我逼入绝境的人。

初一 多云
 
“都是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总经理的态度很随便,就像我和他是老朋友。我展示给他我的全部财产,尽量保持无所谓,他对着那五毛钱大声的笑,然后不由分说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推上了他停在路边的车。他一定受了什麽刺激。
车提速了他说不会有酒吧开门,能喝酒的地方只有他的公寓,还有现成的下酒菜。我是应该好好蹭他一顿。也许就可以挺上两三天。他竟和我住在同一个社区,却是复式小高层,这该是公司对精英的待遇。从落地窗看得见我的窗户。
意外丰盛的酒菜,很艺术的摆在鲜花掩映的大餐厅,烛台上还插着代表浪漫的彩烛。我很怀疑是他精心的准备却白费了心机,那个他希望共度的人也许没来,也可能走了,所以郁闷到随便带回一个能说话的人。一个他刚刚陷害过的人。我不会客气。
我的吃相也许让他看不下去,递了水来说夜深了不好消化暗示要注意礼仪,我更加放肆的大吃大喝,他怎会知道我已两天没有好好进餐,接下来的七天很可能饿肚子。为什麽要让他感觉自在?这样的形象也符合海联方面拒绝签约的理由。他转身离开了。我打量着四周,随便一个小物件就可以让我渡过难关。所以人和人太不一样。我沉在死海最深处。
如果我知道还有饺子就会多留些肚子。也就不会喝那麽多酒。不久后能量储备贡献给了马桶。我又只剩下五毛钱和空空的肚子。飘飘然的时候我想到回去,回去之前还记得要对这只大尾巴狼表示出我的敬意,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了豪气万丈的勇士,很多年没打过架了,原来打架的感觉就像在坐云霄飞车。我醉了。史无前例。
喝醉了也有好处,比如酒醒了会有瞬间毫无生存压力的茫然,又比如能蹭上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坏处就一丝不苟的遵照辩证法出现,总经理说从昨晚的醉话里听出我对他又很深的成见,而且泄露出我打算枉顾公司的利益带着商业机密逃逸。
“醉话才是实话,虽然你一定会否认说不记得了,可为了公司的利益年假期间我这只大尾巴狼要负责盯住你!”正襟危坐的总经理声色俱厉,他自称大尾巴狼真是形神兼备。我一头雾水,我的内心深处有这样硬骨铮铮的想法?对他有成见是实话,但商业秘密,我会知道吗?这倒是很容易来钱的,不过我要透露给谁?我又哪里来的离开公司的资本?何况……我胆小如鼠。
踩着一地红色的纸屑,我被大尾巴狼押回宿舍取了日常用品又返回他的公寓,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分钟,却是我不长不短的二十二年生命中在最莫名其妙的状态下进行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片刻。
我终于没有对大尾巴狼的断言提出异议,可能小算盘打的也很穷酸:被他盯着也就是说有了吃饭的地方,而且他的狼窝设施根本就是享受。我说服自己的理由还包括至少年假的七天不会悲惨。虽然知道悲惨只是顺延到节后。很可能会更惨。
我尽兴的使用了他的浴室和沐浴用品,然后爬上他指定房间里的大床,这张床我已用过一晚。在填饱肚子后随心所欲的睡眠是我的梦想。排在缺钱后面的就是缺觉。这一觉睡到了天昏地暗。
掌灯时分我被音乐声唤醒,萨克斯风的《回家》让我有多愁善感一下的冲动,与此同时明智的想起了应该先把握住晚餐。
就差那麽一点,我没抓住机会。大门关上了我还在心疼那笔小费,不是替大尾巴狼节省,我只是认为如果我去把晚餐取回来,那笔是我全部流动资金一百倍的“巨款”就进了我的口袋。如果兼职送餐每份的小费都是这个数,每天不多只送十份……我的臆怔很快被香味打败,满桌佳肴只为一人服务太浪费,我努力进餐是在体恤农民伯伯的辛苦。
来者是客,收拾残局就与我无关。吃饱了该做什麽事?短短两晚上我已经做到了晨昏颠倒。初次在商场以外的地方享受等离子环绕影院,晚会就像杂拌糖,逐个翻过一百来个极端类似频道的同时我消灭了半桶怡口莲一大盒金蒂臻仁朱古力蛋。这些东西就摆在茶几上不用想就是招待来宾的。
“Coffee or tea ?”厨房里传出假洋鬼子的声音。
我讨厌假洋鬼子,可咖啡闻起来很香。喝起来更香。我很奇怪他自己手艺高超却为何忍受我那公认难喝的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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