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像一棵幼苗,没有肥料的浇灌,他可能会长大,但注定长不好。
何况,江烬还难得有天赋。
一直以来,江烬都表现得既乖巧又懂事,学习成绩常年保持在年级前三,每次拿回来的试卷和作业,上面老师评语的地方都是一水儿的夸赞。
而这些也让江燃忽视了,除了学习之外,其实他也有更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音乐。
江燃没有再回复沈昕的消息。
但这件事却像一只秤砣一样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底,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日也念夜也念,江燃甚至有点茶饭不思了。
之后他开始上网查这方面的资料,大部分都建议给孩子报一些课外班,后面附了一大堆好处,江燃本来有点心动,但搜出来那些课程一看,光是价格就足够让他死心了,单单是一节课,通常都要一百元以上。
这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实在太贵了。
这些年里,他用他爸留下来的那一点钱和伤人的那家人给的赔偿金度日,虽然养活兄弟俩没什么问题,但到底有些拮据。
这些钱都是只出不进的,江燃不是没想过去做点兼职,但他还没有成年,根本没人敢要,上了高中以后课业繁重,唯一有点空闲时间都花在江烬身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简而言之,他根本供不起江烬去学音乐。
江燃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力过。
最后,他抽空买回来一把吉他,花了接近两千,是把很普通的入门级吉他,但已经比他用的手机还要贵了。
江燃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吉他交给江烬的时候,江烬一下愣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猛地抱住江燃,激动得脸都红了。
“哥,谢谢你。”江烬露出一个笑,眼底里闪耀的莹莹的光,像坠入了星河。他反复摸着那把吉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哥哥,你怎么这么好。”
江燃有些不敢看他,他心里觉得愧疚。但江烬没有察觉到,他将手轻轻的放在吉他弦上,极其珍惜地拨弄了一下,清脆的吉他声在屋子里响起,显得有些空灵。
江燃为了买这把吉他做了很多功课,选的一个很知名的牌子,材质是音色明亮的云杉木,原木色,摸上去很有质感。
比江烬之前借来的那些都好。
江烬没有想过江燃会给他买这个,他还以为他的哥哥不喜欢他唱歌,被江燃肯定,被他支持,远比收到一把吉他更令他欢喜。
那瞬间,江烬只觉得心底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满得简直快溢出来。他将吉他轻轻放在一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燃,轻声道:“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像是感叹,又像是疑问。
“因为你是我弟弟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江燃揉他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哥没办法让你跟着专业老师学习,如果你真的喜欢,只能……”
“已经很好了。”江烬打断他的话,凑上来搂着他的腰撒娇,“我好喜欢你啊,哥哥。”
“你要对我好,一直对我这么好。”江烬把头埋在江燃胸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暗沉下来的眼,他轻声重复:“只能对我好。”
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江燃没听清,嘴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嗯?”
江烬把头抬起来冲他笑,仿佛刚刚的那一点阴翳从来不存在。
“哥,以后我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我会学很多歌,你喜欢听什么?我都能唱给你听。”他笑眯了眼,“就像小时候你哄我那样。”
少年的眼睛像小鹿,又大又纯真,里面是满满的信赖与开心,因为收到了心仪的礼物而欣喜。
江燃看着他,心中就像有股暖流划过,他感到又高兴又愧疚,这纠结的心情简直要折磨死他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去掐江烬的脸蛋,失笑道:“谁要你哄了?我又不像你,你小时候就是个哭包,我不哄的话,你得哭一宿,吵得人睡不着觉,邻居整天投诉,烦死人了。”
“哥。”江烬红着脸叫了他一声,没有底气地反驳,“我现在已经不爱哭了。”
江燃捏捏他的鼻子,也没拆穿他,只道:“是吗?”
江烬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像只小狼崽,一下扑到江燃身上,作势要咬他。
江燃连忙伸手去挡,顺便握着他的腰挠他痒痒肉,兄弟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江燃心里面的那点愧疚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闹了半晌,江燃身上出了层薄汗,呼吸也急促一些。他笑着要从江烬身上起来,然而才刚动了一下,江烬猛地握着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江燃怔了怔,抬起头,对上了江烬的眼睛。
江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整个人掩在背光处,像一片暗沉的深色剪影,从江燃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出点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江燃的心却猛地一跳,那一瞬间,他莫名感觉,江烬的眼神很锐利,很有攻击性,像黑暗中盯着猎物的狼。
“哥哥,你喜欢我吗?”江烬就着这个姿势问他,听声音是带着笑的。
江燃以为他又在缠人,无奈地点头:“喜欢。”
江烬沉默片刻,终于倾身而下,像小时候那样,在他的额上落下一个吻,宣誓一般地说:“我也喜欢你,哥哥,这个世界上,我只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又紧紧盯着江燃的眼睛,霸道地命令:“你也要一样。”
不是最喜欢,而是只喜欢。小孩子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在江烬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凭借着自己的潜意识,精准识别出唯一在意他的人,并且牢牢抓住,不肯放开。
他对江燃的依赖和眷恋,在日复一日的细碎时光中,渐渐转化成了一种可怕的占有欲。
从小到大,江燃什么都让着他,任何好吃的好玩的,他一定会先让江烬先挑。江烬不需要跟别人分享,也就学不会大度。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就是要独占。
可惜江燃对此还毫无所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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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出事 时间是永远往前飞逝的,不给……
时间是永远往前飞逝的,不给人留下半分喘息的余地,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江燃就升入了高三。
这两年他的成绩算是有了些起色,照这个势头下去,考个公办本科应该绰绰有余,江燃已经盘算好了,他要填报一个本地的学校,方便照顾江烬和陈老头。
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等工作以后再慢慢还,这样就能省下更多钱给江烬,把他供到大学毕业也没问题了。
江烬还在念初二,十四岁的少年正在猛窜个子,饭量也越来越大,明明白天吃得够多了,但偶尔半夜还是会被饿醒,江燃只好扛着睡意爬起来给他煮碗面条,再卧个鸡蛋。
他做饭的手艺这么多年来还是没什么长进,只到能吃的程度,但江烬从来不挑食,总是吃得很香。
两个人都长了个子,再睡在一起就有点挤了,而且因为某些属于少年人的生理反应,江燃总觉得有些窘迫,不知道多少个早晨偷偷摸摸起来洗内裤。
他又有了分房睡的想法,有次犹豫着跟江烬提了,江烬却怎么也不愿意,一提到这个就闹脾气,说是一个人睡不着。
江燃只好琢磨着买了一张高低床回来,江烬睡在下面,他就睡上面。
只不过十次有八次,江烬总会趁他睡着,再偷偷摸摸抱着枕头爬到他床上,江燃说了几次,他每次都嘴上应着,说知道了,最后还是我行我素,江燃拿他没办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一天早上,江燃从睁眼开始,眼皮就一直狂跳,心中也莫名有些没来由的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嘴上没说,动作间却带了点出来。
江烬看出了他的不安,他对江燃的一切都观察得格外仔细,于是抬手摸了下他的眼皮,安慰道:“听人说,左眼跳会发财,哥跳的是左眼,说不定是老天爷在暗示你呢,要不然待会儿去买张彩票试试吧?”
江烬凑得很近,白净的脸上带着笑,少年人的皮肤细腻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几乎看不见毛孔。
江燃被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恍了一下神,回神后也笑了,玩笑似地说:“小财迷啊你。要是有一天真发财了,就让你住大别墅,开豪车,行不行?”
谁知江烬突然收了笑,认真地问:“大别墅里面有你吗?哥哥。”
江燃逗他,“你的别墅当然住着你的老婆孩子,哪儿还有我的地儿啊?”
江烬闻言就皱起眉,“那我不要大别墅,你也别发财了。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哥哥竟然连我都要抛下。”
江燃听得直乐,“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江烬问:“像什么?”
江燃哈哈大笑:“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两人嘻嘻哈哈一番,都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然而没过多久,他们背着包出门时,就出事了。
一开始是从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了正在遛弯的陈老头,老头子手里拿着买好的早餐,一眼瞟到了兄弟俩,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但没等两人回复,很快,一辆疾驰而来的三轮车像发了疯一样闯过人行道,直直地朝着马路边撞了过来,街上的人都尖叫着躲避,唯有老头走得慢,等回过神来时,眼里只剩下了那越来越大的车头。
“砰”地一声。
炸开了一地血花,老人脸上扬起的笑还没有收回去,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拿着的早餐脱手而出,豆浆倾倒一片,泛出一阵黏腻的白,让江燃想到了那年生日糊得满屋子的奶油蛋糕。
“撞到人了。”有人慌乱地喊,“快打120啊。”
“还有没有气?”
“有。”
那辆三轮车停了下来,车主却迟迟没有下车。一些好心的围观群众堵着车不让它开走,嘴里吵吵嚷嚷地说:“怎么开车的啊?!往人行道上开?”
“真是缺了大德了,年龄这么大的老人家!”
“天呐,希望人没事。”
江燃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像失了魂一样冲过去,冲到陈老头身边,瞧见他的手不停地发颤,嘴里的血汩汩往外冒,浑身抽搐不止。
江燃根本不敢碰他,只探了探他的呼吸,就抖着手从兜里翻出手机,开始打急救电话。
但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也许是因为太过害怕,他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试了几次都没能准确地拨出去。最后还是江烬把手机抢过来,拨通了电话,冷静地跟对面说了事故原由和位置。
挂断后,他看到江燃通红的眼眶,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声说:“哥,别怕,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遍遍地说:“还有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终于姗姗来迟,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陈老头送上了车,江燃两人也跟着坐了上去。
救护车一路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喧闹的警报声一直响彻在江燃耳边,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力度太大,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江烬伸手过来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分开,轻轻摩挲被掐出红痕的地方,轻声细语地哄着:“哥哥,冷静一点,别胡思乱想吓自己,什么事都不会有,相信我。”
就像那个生日,江燃把他搂在怀里,温柔地哄他一样。
江燃猛地回神,牵住了他的手,牵得紧紧的。
到医院后,一群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急匆匆地将陈老头送进了抢救室。整个过程,江燃头脑都是懵的,直到江烬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哥,你带钱了吗?”
江燃才如同大梦初醒,指了指手机,断断续续道:“手机……绑定了银行卡。”
“嗯。”江烬尽量冷静地说:“可能要花不少钱,哥。”
江燃捏着手机,心里不由一紧,脸色更加难看了。
没一会儿,警察和肇事的车主都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车主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年龄看起来和陈老头差不多,身材却很瘦小,穿着一件青黑色条纹短袖,露出的皮肤格外黝黑,一看就是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
他白着一张脸跟在警察身后,浑身哆哆嗦嗦的,要多窝囊有多窝囊,一见到江燃两人,这人就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地上了,“对不住,对不住,刹车失灵了!我……我老眼昏花。”
他眼睛通红,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伸手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拉开拉链,里面只有皱巴巴的几张零钱:“我只有这点钱,都赔给你们,我没法子!没法子啊!我家里还有个脑瘫的儿子要照顾……不能进去啊,我要是进去了,他可就活不成了,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你们就行行好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头边说边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比江燃和江烬还像受害者。
江燃一脸麻木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
如果对方也是一个年轻人,江燃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将这人狠狠揍一顿,肆意宣泄他的愤怒,可对方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能怎么办?把人打死吗?
“在这儿跪给谁看?”江烬咬着牙说:“就你最可怜,我们欠了你的?我家老头子还躺在抢救室里,你一句没办法就想算了?”
老人磕头的动作顿住了,他垂下头,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声音嘶哑:“我知道我不对……可我真的没钱,也没本事……”
江烬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他,“你给我闭嘴!别说这些没用的!”
旁边的警察是个满脸正气的中年男人,他像是见多了这种事,眼都没眨一下,只说:“这人说的是真的,他家里有个儿子,是脑瘫儿,除了这个儿子,也没别的亲人了,家里拿不出什么钱。”
江燃睁着双通红的眼眸看着他。
警察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我说句实话,遇上这种情况只能自认倒霉,就算打官司赢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江燃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责任肯定在车主,但他这样的,就算告赢了也根本没钱赔。他们除了倒贴一笔诉讼费,不会有任何收获。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江烬问:“比如说车险?”
“按理来说是有的,但老头根本不懂这些,一开始就没买。”警察苦笑道:“本来也不支持开这种车,在城市里窜来窜去的,安全隐患太大了,但像他们这种老人,靠这个维持点生计,禁也是禁不了的。”
听到这里,江燃几乎都有些绝望了,连江烬都沉默下来,抢救费、后续的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在两个少年肩上,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警察见此又宽慰了他们几句,但也知道这种安慰的话根本没什么意义,最后只能闭上嘴。
可能这种事情真的太稀松平常了,警察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见过的人间疾苦多了去了,就算是原本有点同情心,也被磨得不剩几分。
医院的走廊里只剩下江燃和江烬,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格外刺鼻。江燃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一遍遍地问江烬:“小烬,陈爷爷会没事的吧?会的吧?”
“会没事的。”江烬不厌其烦地重复。
“如果……如果治不好怎么办?”江燃抖着唇说。
“不会的。”江烬一把将他扯过来,搂在怀里,期望这样能抚慰他的慌乱,“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比江燃还矮上一截,但遇到事却比他更镇定,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风浪都会被阻挡在外,这一刻,他们的角色似乎彻底颠倒了过来。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下午的时候,灯才终于灭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放缓了语气:“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后续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他年纪太大了,身体底子弱。”
他看着两个少年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病人还有其他家属吗?”
江燃沉默地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为难:“他现在的情况,得先去ICU观察几天,费用肯定低不了,你们……到底治不治,得给个准话。”
“能治好吗?”江烬立刻追问。
医生实话实说,“这个谁也保证不了,我只能说,如果确定要治,还是有希望能救活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治,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第11章 难熬 江燃禁不住开始思考,陈……
江燃禁不住开始思考,陈老头年纪大了,哪怕治好了也没几年好活,要是治不好就是白花钱,何况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不算是他们的亲爷爷。
但如果不治,他可能会死。
想到这里,江燃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件事,那会儿江烬被打得满脸是血,眼见都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急疯了。
大半夜的,抱着江烬去敲领居家的门,上上下下的楼都敲遍了,没有一个人回应,只有陈老头愿意给他们开门,还毫不犹豫地帮着付了医药费,更别提后来尽心尽力的照料。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他的脑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是银行卡里的那点可怜的余额,一会儿是陈老头笑着接送江烬的画面。
隔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眼里剩下的只有坚定。
“治吧。”他说:“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治。”
他没那么高尚,也没什么本事,但他是一个哥哥,也自认自己是一个男人,他做不出那么没种的事,否则他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里,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哪能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困难,但这种事情,他也爱莫能助,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们一定会尽力。”
说是要治,但真正实施起来有多难,完全不是江燃一个半大少年能想象的,他白天要去学校上课,晚上就扎在医院守着陈老头,连吃饭都只能在医院食堂对付一口。
icu家属进不去,只能隔着铁门上的窗户看上几眼。江燃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站在门口,害怕错过医生的叫唤,害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
在这种煎熬下,江燃实在没精力顾着江烬,只能让江烬在学校食堂吃饭,江烬却没一句怨言,每天放学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帮他一起盯着陈老头。
几周下来,有一天江烬来的时候,手里竟然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哥,我给你带了饭。”江烬把保温桶递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江燃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两个菜,一碟辣椒炒肉,一碟番茄炒蛋,再配着米饭,味道算不上多好,却比医院的盒饭好多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他随口问了一句,拿着筷子低头扒饭,压根没注意到江烬掩在身后的手。
江烬笑了笑,“做饭有什么难的?随便做做就会了。你第一天才知道吗?你弟弟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快,这点事还能难倒我啊?”
江燃想扯出一个笑,眼圈却先红了。
“哥哥,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我现在会自己做饭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操心。”江烬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哥,不要哭。”
看到江燃的眼泪,他觉得心都一抽一抽地疼。
江燃靠在江烬的肩上,感受着那个日渐宽厚的怀抱,眸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仅仅过了几十秒,他又把头抬起来了,看向江烬的眼里,已经没了一点脆弱。
他是哥哥呀,如果连他都撑不下去了,陈老头怎么办?江烬又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弟弟反过来照顾他吧。
晚上到家很晚,江烬早就已经困得睡着了,江燃草草洗漱就躺在了床上,心里思绪纷杂,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
想着学校越来越紧张的课程,想着陈老头的高昂的医药费,想着银行卡里越来越少的余额。
想得头都痛了,眼见时间越来越晚,再不睡明早恐怕起不来,他才打算休息。临睡之前,江燃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江烬,江烬睡觉的时候,姿势总是端端正正,手搭在腹部,看起来很乖巧。
江燃盯着他的睡脸出了几秒钟的神,回过神来时,猛地看到他右手的手背上有一点奇怪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很明显。
借着窗外的月光,江燃凑近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两个破了皮的燎泡,一看就是炒菜时不小心弄的。
江燃的心骤然揪紧,心中酸酸涩涩的,难受得厉害,原来江烬口中的学得快,是一个人躲在家里,手忙脚乱地做饭,还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换来的。
那一瞬间,江燃心中五味杂陈,他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哥哥,照顾不好弟弟就算了,还让他年纪小小就承受这样的变故。
江烬是他捧在手心里精心养着的花,这么多年来,他没让他做过一次饭,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
可是现在,他自己都在承受狂风暴雨,再也庇佑不了他了。
那天晚上江燃抱着江烬偷偷地哭,却没有发现,原本闭着眼的少年,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看他的眼神是同样的怜惜。
那段时间,生活的重担压在江燃身上,简直快要把他的脊骨压断,为了给陈老头治病,他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钱。
最艰难的时候,他想过卖掉陈老头的房子,但这一打听才知道,当年陈老头的儿子出事,他为了救人,就已经将房子抵给了自己的一个远方亲戚。
只不过这亲戚不缺钱,又见他一个孤寡老人,实在可怜,就还让他住着,产权早就不在陈老头手里了。
至于他家的房子,那也不能卖,卖了两人怎么上学?又住在哪里?难道以后要带着江烬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江燃只要一想到这里,立马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江燃觉得压垮他的,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
幸好第二天,医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陈老头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江燃松了一口气,以为最难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可命运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病人的下肢神经受损严重,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江燃心上。
这两个字比死亡更让江燃绝望。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被拖垮,更何况他还是个高中生,要上学,要考试,还要照顾江烬。
但都治到这个份上了,要江燃撒手不管,他做不到。
回去之后江燃沉默地抱着江烬,心里止不住地难过,生活怎么会辛苦成这样,怎么就独独对他这么狠?
江燃的世界在下一场雨,他在大雨的尽头牵住了江烬的手,带着希望,又带着绝望地坚持着,直到后来遇见陈老头,这个招人厌的老人用苍老的背脊为他们撑开了一把伞,让他们朝前走,朝前看。
只要一直不停地走,就能等来雨停,等来天晴,等来黎明。
可是老天又一次,再一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憧憬着未来,下一秒又被拉入了地狱。
江燃感到绝望,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因为他不会再好运地遇上第二个陈老头了。
江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抚他。
这么些天了,该说的话早就已经说完了,他心里的难受并不比江燃少,可他知道,他不能哭,不能慌,否则江燃就真的撑不住了。
每天晚上,他都希望这一切是一场噩梦,醒来后陈老头还在厨房煮着粥,他和江燃还能像以前一样,放学回家就有热饭吃。可第二天一睁眼,现实还是会冷冰冰地摆在面前。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心事却一个比一个重,江烬垂眸看了看江燃,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再抬头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平静。
江烬在心里默默发誓,不管以后有多难,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江燃,一起扛过去。
第二天破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江燃就已经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套上校服,没惊动还在睡觉的江烬,转身快步走向医院,在外面买了两个大白馒头和小米粥,并一碟子拍黄瓜。
拎着早饭到病房时,陈老头还没醒,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瞧着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江燃将早饭放在床头柜上,又打来一盆温水,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给陈老头擦拭脸颊、脖颈和手。
看着陈老头紧闭的眼,江燃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清楚这样两头奔波不是长久之计,可眼下除了挨一天算一天,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等江燃将毛巾晾好时,陈老头才缓缓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车祸伤了脑袋,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瘫痪的事实。
这些天,陈老头越来越沉默,眼神总是空茫茫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木讷的劲儿,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江燃起初还试着找些话跟他聊,说说学校里的事,问问他想吃点什么,可陈老头要么闭着眼不搭腔,要么就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模样看得江燃心里发酸,却又无可奈何。
他自己早已被这些事缠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琢磨陈老头的心思。
在医院住了不到半个月,看着每天上涨的住院费单据,江燃咬了咬牙,和江烬一块儿,硬是将陈老头接回了家。
家里的老房子不算大,但也有两室一厅,他和江烬一直住一块儿,另外一间房就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