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赫却做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韩灿宇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然后转身,用自己的后背面对出口的方向。
“承赫你——”
“闭眼。”李承赫命令道。
下一秒,他们冲出了光流。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然后是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韩灿宇死死闭着眼,双手紧紧环着李承赫的腰,感觉到对方在入水的瞬间浑身绷紧——箭伤沾水,该有多疼。
两人沉入池底,又因为浮力开始上浮。韩灿宇憋着气,拼命蹬水,拖着李承赫往水面游。李承赫已经失去意识,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
“噗哈——!”
韩灿宇冲出水面,大口呼吸。夜色深沉,四周是熟悉的昌德宫秘苑园林——假山,亭台,还有那棵他们曾经藏身过的古树。
他们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承赫!承赫!”韩灿宇拍打李承赫的脸,发现他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死人。背后的箭伤被水浸泡,边缘已经发白,但血还在渗——幸好箭矢被软甲卡住,没有深入内脏,但冲击和失血已经足够致命。
韩灿宇拖着他游到池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上岸,自己也爬上去,瘫倒在岸边喘息。深夜的昌德宫空无一人,只有虫鸣和风声。
他颤抖着手去探李承赫的鼻息——微弱,但还有。脉搏也很弱,几乎摸不到。
“撑住……求你撑住……”韩灿宇哭着掏出手机——谢天谢地,现代衣物防水,手机还能用。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日期是……他们穿越后的第三天。
才过了三天。在唐代的半个月,在现代只过了三天。
他拨通了急救电话,语无伦次地说清地址和伤情。挂断电话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李承赫,又想起什么,从李承赫怀里摸出那枚左骁卫身份牌——铜制的牌子冰凉,刻着“天宝三载敕造”。
还有那支圆珠笔,还在他手心握着,笔壳上沾满了血。
韩灿宇将笔和身份牌一起塞进自己口袋,然后俯身,轻轻吻了吻李承赫冰凉的唇。
“我们到家了,”他低声说,眼泪滴在李承赫脸上,“李承赫,你听见了吗?我们回家了。”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首尔宁静的夜。
韩灿宇抱着李承赫,望向夜空。今夜的月亮很圆,和他们在长安看见的是同一轮。
他想起李承赫在汉江边说的话:“此江与灞水,皆映同一轮月。”
现在我们都在月亮的这一边了,承赫。
所以你要醒来。一定要醒来。
首尔大学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而熟悉。
韩灿宇坐在ICU外的走廊长椅上,盯着自己的双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血渍——李承赫的血。护士让他去洗干净,他拒绝了,好像洗掉这些,就会连李承赫的温度也一起洗掉。
距离救护车把他们从昌德宫接走,已经过去十六个小时。李承赫在急诊室抢救了四小时,手术又持续了五小时。箭矢被取出,但左肺被戳破,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和严重脱水,医生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病人好像……经历过极端环境?”手术后的主治医生这样问,眼神里带着困惑,“伤口有感染的迹象,但感染源很奇怪,化验结果像是某种……很古老的细菌。”
韩灿宇只能沉默。他没法解释箭伤来自唐代,伤口感染的是八世纪的细菌。
现在,李承赫躺在ICU的3号床,身上插满了管子。韩灿宇隔着玻璃看他,那张在战场上凌厉坚毅的脸,此刻苍白脆弱得像一张纸。呼吸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闭着的眼和浓密的睫毛还熟悉。
“承赫……”韩灿宇低声唤着,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求你……别丢下我。”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在唐代破庙,第二次在时空通道,这是第三次。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块。
走廊传来脚步声。韩灿宇警觉地抬头——是陈禹。
基金会的研究员今天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手里提着果篮,像个寻常探病的同事。他在韩灿宇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监控显示,三天前的夜晚,你们在昌德宫秘苑芙蓉池附近失踪。三天后的同一时间,你们从同一个水池里出现,浑身是伤。”陈禹的语气很平静,“能告诉我,这三天你们去了哪里吗?”
韩灿宇盯着他:“你们一直在监视?”
“保护性监控。”陈禹纠正,“王公公的‘守旧派’虽然被清除,但基金会内部仍有分歧。我们需要确保你们的安全。”
“李承赫现在躺在那儿,就是你们‘保护’的结果?”韩灿宇的声音发颤。
陈禹叹了口气:“我很抱歉。王公公在唐代的势力超出了我们的预估。但好消息是——”他顿了顿,“他死了。在雁塔顶上,陈平确认的。”
韩灿宇闭上眼睛。王公公死了,铜匣阴谋终结,时空裂隙关闭。一切尘埃落定,可他的李承赫还没醒来。
“他来现代的身份,”陈禹换了个话题,“我们可以帮他完善。归国侨胞,父母双亡,有少量遗产,在韩国留学——这个背景如何?”
韩灿宇睁开眼:“条件呢?”
“签署保密协议,承诺不向外界透露时空穿越的任何细节。另外,基金会希望定期拜访,做一些非侵入性的研究——比如记录他的身体数据,观察是否有‘时空残留效应’。”陈禹说得很诚恳,“放心,我们不会把他当实验品。基金会内部的主流意见是:穿越者是珍贵的桥梁,不是标本。”
韩灿宇思考了很久。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让李承赫合法地留在这个时代,留在他身边。
“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韩灿宇最终说,“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陈禹点头,留下名片和果篮,起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他忽然回头:“韩灿宇,你知道最让我震惊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的血液样本。”陈禹的眼神复杂,“里面有微量元素……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更神奇的是,你的血样里也有。你们俩的血液在分子层面……产生了某种共鸣。”
韩灿宇愣住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能一起回来。”陈禹轻声说,“某种超越时空的……羁绊。”
他说完就走了。韩灿宇呆坐在长椅上,久久没有动。
羁绊。这个词太轻,又太重。
第三天傍晚,李承赫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生命体征稳定了,但人还没醒。医生说他身体透支太严重,大脑启动了保护性休眠。
韩灿宇向学校请了假,日夜守在病房。他睡在窗边的陪护椅上,护士劝他去休息,他摇头,说:“我怕他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其实他怕的是,万一李承赫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唐代的噩梦里。他需要李承赫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是现代的、活生生的他。
第四天凌晨,天快亮的时候,韩灿宇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回长安,梦到他们在大慈恩寺屋顶,李承赫背心中箭,血染红了月光。他尖叫着醒来,浑身冷汗。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李承赫醒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韩灿宇,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然后慢慢聚焦,一点点亮起来。呼吸面罩已经摘了,他的嘴唇干裂苍白,但嘴角在努力地、一点点地扬起。
“……灿宇。”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韩灿宇从椅子上跌下来,扑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我在!我在这儿!”
李承赫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握。他的目光在韩灿宇脸上细细描摹,从红肿的眼睛,到憔悴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上。
“你的……黑眼圈,”李承赫说,每个字都像从沙砾里磨出来,“比唐代时……还重。”
韩灿宇又哭又笑:“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李承赫想抬手碰他的脸,但胳膊上还连着输液管,只能作罢,“某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韩灿宇把脸埋进他手心里,泪水浸湿了他的掌心,“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许再挡在我前面,不许再受伤,不许……”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一遍遍重复:“不许了,听见没有?”
李承赫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拂过他的发梢:“好。”
护士闻声进来,检查了各项指标,露出笑容:“醒了就好。恢复得不错,但还要住院观察两周。”她看向韩灿宇,“家属可以去买点流食,病人可以进食了。”
“家属”两个字让韩灿宇耳根发热。李承赫却坦然点头:“有劳。”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晨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白色床单上。现代医院的种种——嘀嗒作响的监护仪,墙上呼叫按钮,移动输液架——对李承赫来说本该陌生,但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仿佛早已习惯。
“我们……回来了?”他问。
“嗯。”韩灿宇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昌德宫芙蓉池,时间只过了三天。你中箭失血过多,手术很成功,现在没事了。”
李承赫沉默片刻:“长川他们……”
“陈平说他们都安好。裂隙关闭了,要三年后才可能再开。”韩灿宇看着他,“陈禹来过,说可以帮你弄合法身份,让你留在这里。你……愿意吗?”
李承赫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那里是首尔的城市天际线,高楼林立,车流如织。这是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却又因为一个人,成了他唯一的归处。
“某的刀呢?”他忽然问。
韩灿宇从床底拖出一个小行李袋——里面是他们的“唐代衣物”,已经被医院清洗消毒过,叠得整整齐齐。最下面是用布裹着的横刀“破军”。韩灿宇小心地取出,递给他。
李承赫的手指抚过刀鞘,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然后他抬头,看向韩灿宇:
“在某的时代,赠刀是托付性命。”他说,“某的刀在你手里,某的人……也在你手里。”
韩灿宇的眼泪又涌上来。
“所以,”李承赫的声音虽弱,却坚定,“你在何处,某便在何处。”
两周后,李承赫出院。
手续是陈禹帮忙办的,身份文件也一并送来——李承赫,1995年生,中美混血,父母在车祸中双亡,留下遗产和韩国绿卡。背景干净得像小说设定,但足够让他在现代社会立足。
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李承赫站在门口仰头看了很久。那栋普通的住宅楼,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其中一扇后面就是他们的家。
“走吧。”韩灿宇拎着行李袋,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他。
电梯上行,熟悉的失重感。李承赫靠在轿厢壁上,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忽然说:“某第一次坐这个……以为要死了。”
韩灿宇笑:“现在呢?”
“现在,”李承赫转头看他,“觉得……很好。”
门开了。公寓里的一切都没变——玄关的鞋架,客厅的沙发,厨房的冰箱,阳台的绿植。甚至韩灿宇离开前没洗的咖啡杯还放在水槽里,里面残留的咖啡渍已经干涸。
李承赫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扫过电视、游戏机、书架,最后落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韩灿宇用手机拍的,李承赫第一次学会用洗衣机时,对着旋转的衣物露出困惑又好奇的表情。照片被打印出来,装在简单的相框里。
“这个……”李承赫走近。
“我挂的。”韩灿宇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想让你一回来就看到。”
李承赫的手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握住。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很久,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受着这个空间里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饿了么?”韩灿宇轻声问,“想吃什么?我叫外卖,或者……”
李承赫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吻了他。
这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带着药味褪去后的清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情愫。韩灿宇闭上眼睛,回应着他,手攀上他的肩膀,小心避开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
吻结束时,两人额头相抵,呼吸微乱。
“某想喝你煮的泡面。”李承赫低声说,嘴角带着笑意,“加蛋,加火腿肠,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韩灿宇鼻子一酸:“就这点追求?”
“嗯。”李承赫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这是某在唐代时,最想念的滋味。”
于是韩灿宇去煮面。李承赫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开火,烧水,下面饼,打鸡蛋,切火腿肠。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韩灿宇的侧脸。
李承赫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韩灿宇身体一僵,随即放松,靠进他怀里。
“伤……”韩灿宇提醒。
“不碍事。”李承赫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就这样……让某抱一会儿。”
面煮好了。两人挤在小小的餐桌边,头碰头地吃。李承赫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这不是一碗普通的泡面,而是什么珍馐美味。
“好吃吗?”韩灿宇问。
“嗯。”李承赫点头,夹起自己碗里的蛋,送到韩灿宇嘴边,“你瘦了,多吃点。”
韩灿宇张口吃了,眼睛发酸。
吃完饭,李承赫主动去洗碗——虽然动作笨拙,但很认真。韩灿宇靠在厨房门口看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太过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夜晚,两人并排躺在熟悉的床上。李承赫的伤让他只能平躺,韩灿宇就侧身面对他,手轻轻搭在他腰侧。
“陈禹说的定期研究,”韩灿宇提起,“你愿意吗?”
“可以。”李承赫说,“只要不将某关起来研究,某愿意配合。”
“不会的。我盯着呢。”韩灿宇顿了顿,“还有……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陈禹说,基金会可以安排你去大学旁听,或者……”
“某想学历史。”李承赫忽然说。
韩灿宇愣住:“历史?”
“嗯。”李承赫望着天花板,“某想知道,某的大唐在后世眼中是什么模样。某的同袍、某的陛下、某经历的那些战事……在史书里,是怎样被记载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韩灿宇听出了一丝深藏的痛楚。一个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人,要如何面对那些已成定局的记载?
“我陪你一起学。”韩灿宇握住他的手,“我们可以从图书馆开始。首尔大学图书馆有很多中文史料,我帮你翻译。”
李承赫转头看他,眼神柔软:“好。”
沉默了一会儿,韩灿宇忽然想起什么,翻身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回到床上,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枚左骁卫身份牌,还有那支圆珠笔。
“这个,”韩灿宇把身份牌放在李承赫手心,“是你的过去。”
又把圆珠笔放在自己手心:“这是我的过去。”
然后他将两只手合在一起,身份牌和圆珠笔紧贴:“现在,是我们的现在。”
李承赫凝视着交叠的手,良久,轻声说:“灿宇。”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在汉江边捡到某。”李承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谢谢你收留某,教某这个时代的一切。谢谢你……跟某去唐代,又带某回来。”
韩灿宇的眼泪掉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也谢谢你。”他说,“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谢谢你……爱我。”
李承赫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擦去他的泪:“莫哭了。某在这里,以后……一直都在。”
夜深了。韩灿宇关掉灯,重新躺下,依偎在李承赫身边。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
“承赫。”韩灿宇在黑暗中小声说。
“嗯?”
“欢迎回家。”
李承赫的手寻到他的手,十指相扣。
“某回来了。”他说,“再也不走了。”
窗外,汉江静静流淌,江面的灯火倒影碎成万千光点。这座城市依然喧嚣,这个世界依然转动。但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三个月后,首尔大学人文学院。
秋天把校园染成了金黄和深红。李承赫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面前摊开一本《新唐书》。他的装束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深灰色针织衫,黑色长裤,只是坐姿依然挺直得像一杆标枪。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在讲天宝年间的藩镇割据。李承赫听得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他的字迹已经有了现代汉字的雏形,但笔锋间仍带着唐楷的筋骨。
“……天宝三载,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这是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教授推了推眼镜,“有同学可能会问,为什么唐玄宗会如此信任一个胡将?这其实涉及到当时复杂的军事和政治格局……”
李承赫的笔尖顿了顿。他想起天宝三载的长安——春日的曲江宴饮,夏日的骊山避暑,秋日的渭水练兵。那时的玄宗皇帝还英明神武,李林甫的专权刚刚显露苗头,安禄山……他确实见过那个胖子,在朝会上跳胡旋舞逗得龙颜大悦。
谁能想到,十一年后,渔阳鼙鼓动地来。
“李承赫同学,”旁边的韩国女生小声搭话,“你对这段历史好像特别感兴趣?我看你每节课都记好多笔记。”
李承赫礼貌地点头:“嗯,家里……有渊源。”
这是他和韩灿宇编好的说辞:祖上是唐代戍边军士后裔,移民海外,到他这一代想寻根。陈禹帮忙完善了细节,甚至伪造了几份“家传文献”,足以应付一般询问。
下课后,李承赫收拾书包往外走。秋天的阳光很好,他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等韩灿宇——对方今天下午有课,约好一起去图书馆。
“李承赫!”
韩灿宇从另一栋楼跑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怀里抱着几本书。他跑到李承赫面前,喘着气笑:“等很久了?”
“刚到。”李承赫自然地接过他怀里的书,“重不重?”
“还好。”韩灿宇从书包里掏出一罐热咖啡递给他,“给你买的,不加糖。”
李承赫接过,指尖碰到韩灿宇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这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李承赫旁听历史课,韩灿宇上自己的专业课,课后汇合,一起去图书馆或回家。
路上,韩灿宇说起今天课堂上的趣事,李承赫安静地听,偶尔问一句。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洒下来,在他们肩上跳跃。路过校园里的情侣,他们会默契地放慢脚步,看那些年轻的爱侣牵手、拥抱,然后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下周武艺研究所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韩灿宇问。
“陈禹说只是走个形式。”李承赫抿了口咖啡,“他们看过某在基金会测试的视频,已经决定聘某为顾问。”
三个月来,陈禹按约定定期拜访,做一些基础的身体监测和访谈。基金会内部对李承赫的“时空残留效应”很感兴趣,但迫于保密协议和伦理约束,研究仅限于非侵入性测试。作为交换,陈禹帮李承赫联系了首尔一家传统武艺研究所——那里正需要精通古代实战刀法的顾问。
“工资虽然不高,但够用了。”韩灿宇说,“反正我也有奖学金,咱们……”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咱们”后面该接什么?一起生活?一起过日子?虽然事实如此,但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李承赫却自然地接了下去:“咱们的开销不大,足够了。”
韩灿宇耳根微热,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
武艺研究所坐落在城北的一座传统韩屋院落里。
面试那天,韩灿宇坚持要陪李承赫去。他坐在接待室喝茶,隔着玻璃窗能看到道场里的情景。
李承赫穿着研究所提供的黑色道服,手握一柄未开刃的唐横刀——那是研究所的藏品。他对面站着三位评审:所长是位六十多岁的武者,两位副所长分别是历史学家和运动生理学家。
“李先生说祖传刀法,”历史学家推了推眼镜,“可否展示一二?”
李承赫行礼,然后起势。
那一瞬间,道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不是表演性质的武术,也不是体育竞技的剑道,而是真正的、从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之术。每一个劈砍都带着破风声,每一个格挡都精准如尺量,步伐移动间有种野兽般的警惕和敏捷。
韩灿宇看得屏住呼吸。他在唐代见过李承赫杀人,见过他重伤,但这是第一次在安全的环境里,完整地看他施展刀法。那种震撼难以言表——就像亲眼看到历史活了过来。
演示结束,道场内一片寂静。良久,老所长缓缓起身,深深鞠躬:“受教了。”
面试顺利通过。合同签了三年,每周工作三天,主要负责指导研究员复原古代刀法,偶尔也开公开课。薪水确实不算高,但对李承赫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某喜欢这里。”回家的地铁上,李承赫对韩灿宇说,“刀在手里,某才觉得……踏实。”
韩灿宇理解地点头。对一个武将来说,刀是身体的一部分,是身份,也是尊严。
“不过,”李承赫转头看他,眼里有笑意,“某更喜欢回家。”
韩灿宇笑骂:“油嘴滑舌。”
“跟你学的。”李承赫学着他的语气。
两人在地铁摇晃的车厢里相视而笑,手在座位下悄悄握在一起。
公寓里的夜晚。
李承赫在厨房研究咖啡机——这是他最近着迷的新事物。韩灿宇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承赫,你要不要试试?”韩灿宇举起手柄,“这个游戏可以双人合作。”
李承赫端着两杯刚做好的拿铁走过来,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上面是奇幻风格的城堡和怪物。“某还是……看你就好。”
他在韩灿宇身边坐下,递过一杯咖啡,然后自然地搂住他的肩。韩灿宇靠进他怀里,继续操作游戏角色。李承赫的下巴搁在他发顶,目光落在屏幕上,偶尔会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韩灿宇就耐心解释。
游戏打到一半,韩灿宇忽然放下手柄,转身面对李承赫:“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你最近……是不是在写什么?”韩灿宇指了指书桌,“我看到你晚上总在电脑前写东西,加密文档,不让我看。”
李承赫沉默了片刻:“是回忆录。”
“回忆录?”
“嗯。”李承赫的声音很轻,“某在记录……真实的天宝年间。史书里的记载,和某亲身经历的,有些地方不一样。”
韩灿宇坐直了身体:“哪些不一样?”
李承赫想了想:“比如史书说,天宝三载正月,玄宗皇帝‘宴群臣于花萼楼,赐金帛有差’。但某记得那日其实发生了别的事——有御史弹劾李林甫弄权,被当场杖毙。宴饮是后来的事,史官……美化了。”
韩灿宇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起陈禹说过的话:基金会内部一直怀疑,某些穿越者可能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历史细节,导致正史与“原始时间线”有出入。
“你还记了多少?”韩灿宇问。
“很多。”李承赫的眼神有些遥远,“同袍的名字,战死的日子,边境的地形,宫闱的秘闻……某怕时间久了会忘,所以想记下来。但……”
他顿了顿:“这些记载一旦公开,可能会引起混乱。所以某用了加密,只存不传。”
韩灿宇握住他的手:“你做得对。这些记忆是你的,也是……历史的另一种可能。应该保存下来。”
李承赫看着他,忽然问:“灿宇,你说……某的存在,本身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历史?”
这个问题太重。韩灿宇想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来到我的时代,改变了我的历史。这就够了。”
李承赫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温柔。他低头吻了吻韩灿宇的额头:“你说得对。”
游戏机进入待机模式,电视屏幕暗下来。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的暖光和咖啡的香气。韩灿宇重新靠回李承赫怀里,轻声说:
“下周陈禹来,我想跟他说件事。”
“什么事?”
“关于基金会的研究……”韩灿宇组织着语言,“我想让他们定期检查我的身体。既然我们的血液有‘共鸣’,也许……我也被影响了。了解这些影响,也许对未来有帮助。”
李承赫的胳膊收紧了些:“会有危险吗?”
“陈禹保证过,只是常规检查。”韩灿宇抬头看他,“而且我想……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某种‘羁绊’,我想了解它。了解是什么让你选择我,让我选择你。”
李承赫凝视着他,良久,点头:“好。某陪你。”
周四,陈禹如约来访。
这次他带来了好消息:基金会在全球范围内清剿了王公公的残余势力,那个极端派系已经瓦解。新的章程规定,任何穿越者研究都必须以保护穿越者权益为前提。
“另外,”陈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李承赫先生的永久居留许可,下来了。恭喜。”
李承赫接过文件,翻开,看见自己的照片和那个虚构的身份信息。这一刻,他终于有了在这个时代合法存在的证明。
“谢谢。”他说得很郑重。
陈禹摆摆手,看向韩灿宇:“你邮件里说的事,基金会同意了。我们会安排每季度的全面体检,数据严格保密。另外……”他顿了顿,“我们检测到一些有趣的现象。”
“什么现象?”韩灿宇问。
“你们的脑电波,在近距离时会呈现同步趋势。”陈禹打开平板电脑,调出图表,“看,这是你们俩分别在两个房间时的脑波图,这是你们坐在一起时的——频率开始趋同。尤其是当你们有肢体接触时,同步率会显著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