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花絮的工作人员在问那些例行的废话。
“马上就要杀青了,两位老师心情如何?”
徐行也回答着正确的废话:“从围读开始算,今天是我进组的第112天。这一百多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学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好朋友。现在的心情挺矛盾的,既想快点把这个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剧组就这么结束。”
他看向叶风舒,示意该他表态了。
叶风舒哪儿还有心思麦麸,他心不在焉问:“噢,徐老师舍不得这个组什么啊?盒饭好吃吗?拍了一百多天还不够?”
徐行笑道:“挺舍不得叶老师的。”
叶风舒听着反倒只想冷笑:“我有啥好舍不得的啊?我尽给徐老师拖后腿了。”
工作人员听出了火药味,她从取景器后挪出眼睛来,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往下拍。
徐行轻轻叹了口气:“叶哥,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叶风舒从未见过如此倒打一耙之人,他转过身,音量不自觉的变大了:“那你呢徐行,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徐行好像被他问住了。
他的眼睛垂了下去,但旋即就像露水滴落后的叶片,又再抬了起来。
他冲叶风舒笑了笑。
徐行的笑容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又好像有一丝苦涩。
叶风舒纵有天大的脾气,也被他笑得没了脾气。
是不是又有点过了?
他看了徐行半晌,不知如何缓和,于是就近把果切端了起来。
想不到该给谁,他朝向那个工作人员:“……哎,你要不要吃个山竹再拍?”
远处星回节的篝火已经架起,道具老师泼了油,把点燃的引火炭丢了进去。
火星飞腾。
除了两位主演,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火焰被吸引了注意力。
最后一场戏要开始了。
第38章 38丘井狂象
温题竹和越清臣坐在高高的秸秆垛上,看着远处的凡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年轻的情侣呢喃细语。父亲把孩子扛在肩头。乞丐如座上宾般从富人碗里饮酒。就连白天才打了一架,把主角也牵扯了进去的恶邻冤家,今晚也暂且算了,凑在一起抽一筒水烟。
温题竹百无聊奈,第一百零一次问师弟,你就真不想过去玩玩吗?
越清臣摇头,眼前的场景只让他齿冷。
这夜终将会过去。
第二天早上,祈福的篝火被扑灭后,青石板上只会污水横溢,弄脏行人鞋子。情人劳燕分飞,咒骂还不如不曾认识。父母流干血汗也喂不饱他们那一大窝嗷嗷待哺的崽子。乞丐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淹死在臭水沟。那对邻居就因为半尺的院墙,还会恨上对方几代人。
人生如旷野,旷野遇疯象。
人这一生注定孤立无援,就仿佛悬在百丈峭壁外的藤蔓上,下有龙蛇,上有狂兽,而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老鼠正在咬着这根细细的藤蔓。
藤蔓的伤口渗出一滴蜜汁,这般危及的当头,人却只惦记着伸出舌头,去舔那一点甜。
何其贪婪卑贱,何其痴愚颟顸。
修道求长生,为的就是再也不受这样的苦。
温题竹笑着反问:“可为什么不舔呢?是甜的啊!”
若一世只有这一丝甜,那当然要好好品尝下它的味道。
就算今夜一定会过去,但此时此刻,火还正旺。
温题竹跳起来,掐指成决,控火术指向远处的篝火。
冲霄的火焰像被无形大笔饱蘸的朱墨,在漆黑天穹上泼洒出万千副图画。
他给那少女的鬓边添上了一朵火星的海棠,照得她羞红的脸庞更加娇艳。他让一群可爱的小象围绕着孩子圈圈打转,引得那孩子支起身子来抓。他给乞丐戴上了一顶达官贵人才有的高帽,引得富翁抬头仰望,落下火星嘶嘶的在酒碗里熄灭。火星幻化成新人交拜的红绸,把两个头秃齿豁的老头子缠绕在一起,不论他们怎么扑打躲闪,都紧紧追着不放。
温题竹放声大笑。
一簇火花如鸟如蝶向着他们飞来。
温题竹冲那火花招招手,火花绕过他的指尖,给他自己也添上了两撇滑稽上翘的胡子。在胡须后面,温题竹冲越清臣扮了个鬼脸。然后那簇火星飘向越清臣的脸,在温题竹的勾描下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王八。
叶风舒和徐行坐道具秸秆垛上,看着远处的篝火和群演。
无人不恨大夜,但今天好像例外。群演们仿佛真在过节,手拉手围着篝火蹦跶,欢声笑语直传到他们这边来。
叶风舒最喜欢的就是热闹,他也受了触动,感叹:“嚯,要是真有这么个星回节就好了。”
徐行道:“有啊,叶哥,星回节其实就是火把节的别称,少数民族的语言里好像叫‘楚朵’。”
叶风舒一愣:“啊?你去过?”
徐行摇头笑道:“书上看的,还没机会呢。”
叶风舒道:“是吗?那可有点想去了。”入行前他渡假基本都在国外,入行后又不敢去人挤人的地方抛头露面。他神往地望着飞腾的火焰:“你知道哪儿的火把节最大最热闹吗?张家界?四川?云南?”
徐行也被篝火吸引了注意力:“哪儿都一样吧。节日不就是哪里都能开心的吗?”
也许是初夏的风太凉爽,也许是马上就要杀青了,也许是旁边坐着是叶风舒,和他说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挂在微博。
徐行进组来第一次觉得轻松。
叶风舒忽然问:“哎,徐行,你觉得温题竹这种人是不是有点傻?”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节日过后,末日就要来了。
活在当下的鸡汤寡淡无味,及时行乐也不是个好词。但今天这场,却是叶风舒觉得尹鸿仪写得最有道理的一段。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徐行还是看着远方,他笃定地回答:“怎么会傻呢?叶哥,温题竹才是这本书里活得最明白的人吧?”
他含笑的眼里闪烁着小小的火光。
要他们现在就在篝火前面,火焰能照亮的不仅是徐行的眼睛、那他的脸该是什么样子?
叶风舒想知道。
不管了,就算被逮着了又要上热搜,但以后和他去一次火把节吧。
不像现在这样顶着厚厚的妆容和沉沉的假发,也不用怕火星燎着了戏服。他俩可以穿上最舒服的T和短裤,不讲究地趿拉着人字拖,也和陌生人一起从大土碗里喝酒。
但得怎么去呢?像生日这样拉个局吗?
叶风舒试想了一下这个场景里还有黄狼子和俊伟,赶紧把他们一键删除了。
两个男人单独出游,会不会有点怪?
但要是徐行,也不是不行。
他突然觉得徐行刚才的话或许只说了一半。
不是节日在哪里都开心,而是和有的人在一起,哪天都像在过节。
徐行有点意犹未尽地回过脸。
他看见叶风舒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决隔空在他脸上比划。
徐行下意识地去摸脸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叶风舒得意洋洋地笑了:“我先练练怎么给你画王八。”
夏风吹着,叶风舒这些天的焦虑都被吹进了篝火里,随后付之一炬。
想做的事情就该去做,这才是活明白了的人。
温题竹能做到。温题竹只是个纸片人。写出这个纸片人的人年纪还没叶风舒大。
叶风舒难道还不如他?
这会儿他无法共情纠结了这些天的自己了。
道理简直明摆在眼前,他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想不到。
徐行不敢,可他有什么不敢的?
杀青这场戏是叶风舒进组以来演得最顺的。
今天这最后的大夜没能熬穿,叶风舒居功至伟。
放在三个月前,他万万想不到他也有做自己就能演好戏的时刻。
廖太保历数了这一百天遇到的诸般不易,又表达了对美好未来的展望,下面掌声雷动。然后他把扩音器递给了徐行,让主演也讲两句。
叶风舒正一左一右抱着剧组和后援会送来的巨大花束,勉强能把脸露出来,徐行体贴地把话筒送到他嘴边。
叶风舒只有一件事情可讲:“各位老师!”他说:“我们这部剧不爆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不爆,我把这个扩音器吃下去……”
徐行适时地把扩音器挪开了,以免叶风舒承诺吃掉更多吃不得的东西。
和叶风舒共处了这一百多天,徐行好像也近墨者黑了。他想了想,居然也附和:“叶老师说得对。大家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叶风舒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示意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这会儿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的好,理当普天同庆:“所有人都先别散啊,群演也是。我和徐老师给大家发红包!”
叶风舒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把嘴从扩音器前挪到徐行耳边:“别怕呀徐老师,我出,咱俩算一起的。”
杀青宴定在次日的傍晚,剧组在张家界市区选了个五星级的宾馆。
一些已经离组了的演员也回来捧场,其中就包括甄苡柠。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叶风舒桌上敬酒。徐行也问她后面的工作安排,听甄苡柠说之前定下的组没受影响,他由衷地高兴。
等徐行绅士地送了甄苡柠回来,叶风舒凑了过去。
他笑得贱兮兮地:“你说甄老师怎么对我这么上心啊?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徐行无奈:“叶哥,我知道是你帮忙留的她。”
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叶风舒有点不乐意了:“谁告诉你的啊,甄老师自己说的?”
徐行道:“组里大概谁都知道了吧。”
叶风舒啧了一声:“那坏了,那要是我看上她了怎么办啊徐行?”
徐行还是不上路,他道:“遇上这种事情,甄老师真的太难了,还好结果算好。叶哥,你是个好人。”
叶风舒听笑了。
除了粉丝,大概这世上没人觉得他是好人了。
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什么叫我是个好人啊?跟你要拒绝我似的。”
徐行也笑了,他把酒杯放低,和他碰了碰:“那换个词儿吧,你是她的贵人。我也替甄老师谢谢一下你。”
叶风舒万分受用地喝了一口酒。
他挺想再多喝点,但待会儿还有大事要办,他绝不能再断片了。
他对徐行道:“徐行,我不是吹啊,虽然我现在还算不上顶流吧,但在这行里还是有点能量。以后你遇到什么事儿别一个人扛着了。甄苡柠我都能帮一把,何况是你。等剧上了,要是那个甘什么敢再出来蹦跶,你看我怎么弄死他。”
他放柔了声调:“我这边你就更别操心了。我知道耽改最后都撕得一地鸡毛的。但咱俩不一样,我们能双赢,后面都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徐行没想到他提起甘知霖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别管那件事情了。叶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要是一天前,徐行这回避的态度必又要触怒龙颜。
但如今关系不大了,叶风舒已经想通了,不用再求着他了。
叶风舒笑了:“你还不好吗?那其实我也不好。我这人脾气差,一看书就想吐,老是得罪人,还吃不得苦。”他认真道:“我除了长得好看点以外好像也没啥优点了,你不也还是挺喜欢我的吗?”
第39章 39南辕北辙
徐行笑着点了点头:“嗯。”
今天他似乎比在叶风舒的生日宴上更尽兴,酒也多喝了两杯,卧蚕有点湿漉漉的,眼尾带一抹嫣红。
他小子居然不反驳叶风舒说自己没那么好。
但既然认了他也喜欢自己,叶风舒决定不和他计较这点细节了。
该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情定了?
得给日后的周年庆留个能一而再而三call back的场景。
俩人现在面对面,没有必要在手机上说。大厅里不行,等会儿所有人都喝多了,廖太保估计要上台唱《萨日朗》了。最清静的地方只有厕所,但开什么玩笑。
叶风舒不想操心了。
但他很有信心。
时来天地天地皆助力。
特别的一刻今晚一定会出现。
就像《剑赴长桥》一定会大爆特爆,明天的太阳的会准时准点升起。
不如想想看以后他们该一起干点什么。
最快乐的时光不是春游当天,而是前一天的晚上。
想着这个,叶风舒浑身都舒坦,他浸泡在微醺里,仿佛在温泉里舒展开了每一个的毛孔。
徐行好像和他没什么共同爱好,但既然能培养他打游戏,那也能培养他干别的。
至少他兴趣爱好里健康的那部分徐行不会拒绝。那么等天气再热点,就和他一起出海去玩,年底要不太忙,就去加拿大滑雪。
按现偶的套路,徐行这人设会带他去苍蝇馆子品尝人间烟火气。
但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叶风舒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有水往低处流,人都得往高处走。
他和徐行得过好日子。
他来劲儿了,掏出手机,在徐行面前一张一张地翻:“你先看看,回上海了我们去哪儿吃饭啊?”他平时很少给食物拍照,现在觉得后悔了:“你喜欢吃啥?中餐还是西餐?本帮菜也有挺上档次的,但我不太爱吃味道重的东西。要不日料?日料有好几家我都喜欢。”
徐行苦笑:“叶哥,你接下来挺忙的吧?我们……”
叶风舒不耐烦地打断:“我也没说明天就要去啊?都得预约的。就是我也不能走进去就吃上,你先选好,不然我怎么订位子?”
他见徐行没回答,只好妥协:“那行吧,你把忌口告诉我,我来安排。”
过去宴请之类琐事,他都丢给余闲去办,但约会假手他人就太没诚意了。
徐行为了减脂,在组里时不知吃了多少白灼虾,说明海鲜没问题,那就定日料吧。有家他爱去的店在外滩,现在天气不算热,吃完正好去游艇上吹吹风。徐行虽然有点酒量,但并不是打心眼里爱喝,可没有酒万万不行,那就准备几支香槟吧。
再接下来去哪儿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徐行具体住哪儿。
虽说徐行说自己没挣到什么钱,但就是再穷,买套小房子问题总不大。
但无论去他家还是徐行家都不妥。
他吃别人瓜时,觉得这些男男女女可都真是鲨卵,干嘛非往家里带姘头不可?
最好的办法是跟特工似的多弄几个安全屋。挑个物业好点的,臭鱼烂虾进不来,再把窗帘都换成木百叶,他倒看看哪个狗仔能拍着里面。
徐行见他两眼涣散,不由问:“叶哥?想什么呢?”
叶风舒现在已经想到要是徐行能生,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了。
叶风舒的脸微微有些红了,他按着高脚杯的杯沿,在桌布上一圈圈转着:“……咱们这个剧爆了后,你是不是就能回去演电影了?那咱们以后安排个二搭怎么样?”
他并起两指:“你以后看我表现啊,我肯定能越演越好。”
像是老天应了他的誓言,落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远雷。
不是雷,是烟花。
远处黑暗的天空被染出了一片牵牛花般的淡紫,接着是晨光般的粉,幽幽的蓝。
正在放烟花的地方离酒店有点太远了,天空中的色彩如同闭上眼睛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光晕。
除了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窗边拍照,这烟花似乎打动不了大厅里见多识广的人们。
这不就来了吗!
叶风舒霍然站起:“走!徐行,去外面看看!”
徐行看起来有点疑惑,叶风舒哪管那些,硬把他拽了起来:“快点吧,再等会儿廖太保要唱歌了。”
他们穿过人影、酒气、音乐,到了宴会厅外的平台上。
叶风舒走到最边缘,两手扒住玻璃栏杆,把头探了出去。
他在很多地方看过烟花,这场从任何角度看都不值一提,但叶风舒现在兴奋得像条把头探出车窗外的狗。
等了一会儿,徐行的脚步才磨磨蹭蹭跟了上来,在他身边站住。
叶风舒把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侧过脸去看他。
暗淡的光晕在他的五官间跃动,和生日宴那天一样。
此一时彼一时。那天的酒教人恶心,光让人眩晕,现在却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徐行沉默着,叶风舒也不想说话。
他想多享受一点现在充盈着心脏的那股酸软。
那股酸软柔软而汹涌,涨满了他,总会找地方溢出来。
从嘴里溢出来,还是变成了声音。叶风舒道:“徐行,你说人有几个二十来岁啊?现在不谈恋爱,等退休了才谈吗?这圈子里有几个人不谈的?”
他伸出手,碰了了徐行的手背。
然后他拉住了他的手。
徐行浑身僵硬,视线胶着在那片变幻的色彩中,没办法收回来。
他比二十一岁那年可聪明了太多。
但话又说回来,就是再笨拙的人,也不会不明白叶风舒的意思。
他该怎么回答?
一开始,他只想虚与委蛇,哄叶风舒好好拍完这部戏。后来又向自己妥协,能交这么个可爱的朋友也不错。
而现在又该往哪个方向走下去?
他们这一行,能走肾,能走账,但万万不能走心。
叶风舒应有尽有,现在只想锦上添花。
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他头一次这么投入,所以还分不太清戏里戏外。
但徐行不一样,徐行一无所有。
烂人的真心不值一钱,但要连这最后的东西都输了出去,他还剩下点什么?
但要是不走心,接下来要发生在他和叶风舒之间的事情,可就太让人恶心了。
这主意他早就拿定了,他也早就知道该拉开距离,就连姜小满也隐有所察,旁敲侧击过他。
但这份昨夜篝火般的光和热,徐行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能遇见。
就再等一等吧,再长一刻,明天再去做这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明日后还有明日,一刻后还有一刻。
但等到了这最后一日的最后一刻,他依旧没法松开那只主动握住他的手。
强烈的自我厌恶没顶而来。
网友们骂的一点也没错。
他的确是个伪君子。
现在的一切都活该。
徐行艰难万分地说:“叶哥,但我真的不能这样,你……”
叶风舒知道徐行接下来要说。
他鼻子有点酸。
他决定不能让徐行说出那么可怜的话,于是抢先开口:“不都说了万事有我吗?我什么我,我是认真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而几乎是同时,徐行也说出了他要说的话:“……你很好,但我们到此为止吧。”
叶风舒愣住了。
或者说他冻住了。他就像被半挂大卡车迎面撞了一下。
徐行说的明明是中文,但连起来一个字也听不懂,所以他问:“什么叫到此为止?”
但也就在这瞬间,他明白了什么叫“到此为止”。
叶风舒的脸“腾”的烧了起来。既有恼,又有羞,更多是暴怒:“你再说一遍呢?!”
徐行垂着眼睛:“叶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叶风舒不想听,为了不去听,只得自己拼命说话。
该说不该说的此刻都一同涌出,如同发生踩踏事故的现场,越是争先恐后,越是把唯一的出口堵得死死。
他想假装大笑,但笑得贼难听:“卧槽,不是,徐行你还真给我发好人卡?我逗你呢,什么人啊还真当真了?怎么,你还真打过这主意?怎么,原来你还真是基佬啊?卧槽,卧槽,你还真觉得我能看上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但这些刻薄话这会儿毫无攻击力,反倒和抱头鼠窜一般。
徐行默默接受了他的所有人身攻击。
他像叶风舒出逃路上的一扇不该上锁,但又偏偏锁上了的安全门。
最可恨的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也那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为谁难过?
操,他居然在同情我?!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还牵着徐行的手,用上全身的力气甩开。
叶风舒的手重重打在了玻璃栏杆上,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寂静中。徐行一惊,似乎想过来看看,但叶风舒猛向后退了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叶风舒有点喘不上气儿了。
但不该停下说话,因为稍一松懈,更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平生未有过的巨大委屈涌上了上来,不能控制的热气和酸楚冲进了他的鼻腔,此刻他好不想哭。
他马上就真的要哭出来了。
如果让徐行看到他掉眼泪了,那今天非在这里杀了他不可了。
叶风舒竭力绷紧面部肌肉:“行了徐行,你别搁这儿招我笑了,你快进去吧。”
还好徐行识相。
徐行转身往宴会厅的方向去,但没走太远,他又停了下来。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叶风舒惜字如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烟花不知何时停下了。
张家界的天空格外清澈,漆黑的夜空中满是冰冷的星星。
叶风舒靠在玻璃围栏上,两手紧紧握住栏杆。
他浑身忽冷又忽热,激动得不住发颤。
他现在需要一杯酒,一口气喝干。
但徐行并没有真的回宴会厅,此刻正在大门外静静的看着他。
要得到那杯酒,就必须从徐行身边过去。
操?他还怕老子跳下去?他也配?
叶风舒垂着脸,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的眼里往外涌,不住滴在地上。
他没觉得自己在哭,这更像伤口在淌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止住。
艹,行啊。
他知道以后演戏哭不出来时该想着什么了。
第40章 40日复一日
正经人谁写日记。但文艺从业者由古至今都算不得什么正经人。
廖太保从学生时代起就写日记,以前是写在笔记本上,后来辗转到了手机备忘录。
围绕《剑赴长桥》这个项目,他前后大概写了5万多字的日记。
X年X月X日
汪总辗转托人递来《剑赴长桥》项目,并告知已定男一为叶风舒,婉拒。
往后应在题材上有所突破,不再接古装偶像剧了,温水烹蛙绝非长久之计。
X年X月X日
暂在北京,感冒。
汪总托请马女士、池女士约我一晤。席上再谈《剑赴长桥》。汪称投资甚巨,服装已请动上影N老师出山,并邀香江陈家班,编剧拟邀刘老师,如若不成亦找其高徒掌舵,多实景。
感冒鼻塞,上好鲁菜食之无味,酒佳。
X年X月X日
肺炎方愈,在家休养,汪总上门探视。
难免再谈《剑赴长桥》,称筹备大半,导演虚悬,按汪总本人及资方意愿,非我莫属。
班底虽好,但不过是为了叶这碟醋包的饺子。
且换赛道一事势在必行。
汪总挟赠黑标伊比利亚火腿一条。试佐黄酒,中西合璧,味佳。
X年X月X日
接《剑赴长桥》。给的实在太多了。
X年X月X日
初读原书。100余万字,实在太长,砍去一些汗漫支线很有必要。
网络文学的毛病一个不落。文笔粗疏。强情绪轻逻辑缺生活。崇尚三步一反转五步一波折,节奏如黑车上路,生怕开慢一点,乘客就要弃车逃命。
但较之前拍过的网文的有一优点,倒是着力在写人和人间的关系,作者似乎懂一点戏剧理论。有几个桥段颇有点莎剧调调。
X年X月X日
剧组围读,叶病假。前日热搜见他蹦迪后与狗仔推搡,推测病假原因是没能打得过狗仔。
见演员,不出所料,比过去更惨不忍睹。除一干特别请来的老演员,试镜来的仅仅甄、邓等寥寥几人。
三年前与甄有过合作,合格罢了。但在此剧里,廖化也能拜上将了。
初次见男二徐啸吟,印象佳。
之前与雷导有数面之缘,相谈投契,雷导称自己为了拍《回南天》抵押房产两套,如事不成,就要回家和老父母住了。我断无此破釜沉舟的勇气,所以也就活该在此拍此剧。
徐第一日即写了3000余字小传,几乎按电影态度对待,颇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架势。
X年X月X日
开机前一夜,叶终于进组。迟到,脾气大。
X年X月X日
拘苏磨城一场,要在草原搭外景不易,与编剧组讨论是否调整为棚拍。
叶坚持要求实拍,理由“来都来了”,遂交给汪总克服万难。
中午有工作人员送来小湖中钓上的白鱼,鲜,恨刺多。
小罗称自己朋友前日不慎跌倒,徐用自己的车送她回来。
X年X月X日
私下与徐谈电视剧和电影的不同,以及叶与普通演员的不同。
徐一一应承,后又与我谈我之前的剧,讨论如何保留风格又有突破,应都特意找来看过。
X年X月X日
徐有一之前未发现的大优点,不光可以放低自己,还能把叶拉拔起来。此剧中梦游的人太多,恨不能给每个都配一段和徐的对手戏。
剧外徐也极肯下功夫,与叶时时窃窃私语,几有交颈之态。回忆起《回南天》来,他裸绞仇人时也不比现在靠得更近。
叶刷短视频,看着手机笑得极大声。问他看没看下面要拍的剧情,非要说他刚才看的就是。
X年X月X日
抵横店。颈椎病复发,戴牵引,夜间难入睡,托小李购思诺思。
威亚带队多次找执行制片诉苦,称团队新旧成员矛盾极大,且有经济纠纷。香江武术与威亚组也起冲突,斥对方极不专业。但现在横店组多,一时难找替代。且为满足叶的要求,在内蒙耽搁时间过长,工期已超了,权且凑合。
叶渐渐演得像样一点,但情感表达仍旧庸俗。
X年X月X日
今日这场是温与敌军在长街尽头对峙,虽千万人吾往矣。
叶接不住老演员的戏,辩称台词太多,要求删改。但删后情绪不连贯,与编剧组商量后,只得将台词挪给徐来讲。原本担心叶认为抢了他戏份,但叶喜不自胜,一口应下,只要求再多来点血浆。告道具他要多少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