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与君同by时间在看
时间在看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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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萧衍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我知道。”陆玄之迎上他的目光,清冽的眸中是一片了然与从容,“所以,我们更需小心。”
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宫宴上,可还顺利?”
齐萧衍嗤笑一声:“还能如何?歌功颂德,虚与委蛇。倒是那位狄族使臣,姿态放得极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次呈上了求和国书,并表示其王子已在来京路上。”
“陛下是何态度?”
齐萧衍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自然是‘龙心大悦’,当庭准了和议,还厚赏了使臣。至于质子入京之事,我按我们商议的,提议接入王府‘教导’,他也未反对。”
陆玄之点了点头。
“年后,怕是有的忙了。”陆玄之轻声道。质子入府,各方势力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太后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朝中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也会趁机兴风作浪。
齐萧衍将他揽入怀中,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丝,声音低沉而坚定:“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京城,便翻不了天。”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地覆盖着朱墙碧瓦。殿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年关将至,京城的上空,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预示着来年,注定不会平静。
然而,对于历经生死、看惯风浪的两人而言,这不过是又一局需要携手共渡的棋。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第51章 朔风入京华
年关的喜庆气氛,如同覆盖京城的积雪,看似洁白无瑕,底下却暗藏着冰凌与泥泞。承运殿内撤去了太后所赐的香物,恢复了陆玄之惯用的冷梅香,清冽的气息涤荡着之前那丝甜腻,却涤不尽弥漫在空气里的无形硝烟。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宫中照例设宴,与民同乐。齐萧衍依旧询问陆玄之的意思,陆玄之依旧摇头。他厌烦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更不愿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为各方势力揣摩、试探的焦点。齐萧衍并未强求,只命秦伯将王府内外守得铁桶一般,自己独自入宫赴宴。
夜幕低垂,京城灯火璀璨,朱雀大街两侧挂满了各式花灯,舞龙舞狮,喧闹非凡。承运殿却仿佛与世隔绝,只有檐下那几盏素净的宫灯在寒风中摇曳。
陆玄之披着那件玄色大氅,坐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错落,并非名局谱上的定式,而是他依据近日朝局动向,自行推演的一盘“棋”。棋子所代表的,是朝中各方势力,以及即将入京的那位狄族质子。
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子,久久未落。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着远处皇宫方向隐约可见的璀璨光晕,神情淡漠。齐萧衍在宫中,此刻想必又被一群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包围着。太后,皇帝,勋贵,文臣……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同时也想成为执棋之人。
殿外传来更梆声,已是二更天。宫宴应该快散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于风中的衣袂拂动声,自殿顶传来。
陆玄之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眼帘未抬,只是淡淡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话音落下,殿内烛火无风自动,猛地摇曳了一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自梁上悄无声息地翻落,轻盈地立在殿中地毯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人,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手中并无兵刃,但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却比任何利刃都更具威胁。
“久闻陆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并非中原口音。
陆玄之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仿佛对于他的出现毫不意外。“狄族的‘影卫’?不去保护你们的使臣,深夜潜入王府,所为何事?”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陆玄之一口便道破了他的来历。他嘿然一笑,声音如同夜枭:“先生慧眼。在下此来,并非为使臣,而是专程为先生送一份‘礼物’。”
他说着,手腕一翻,掌心托着一个寸许见方的乌木盒子,盒盖上雕刻着繁复的狼头图腾。“此乃我狄族圣山所产的‘雪魄玉髓’,于滋养经脉、固本培元有奇效。听闻先生昔日为奸人所害,身体受损,我主特命在下将此物奉上,聊表心意。”
陆玄之目光落在那乌木盒上,并未伸手去接。“贵主好意,陆某心领。只是如此重礼,陆某一介布衣,受之有愧。”
“先生过谦了。”黑衣人向前一步,将盒子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先生乃摄政王肱骨,一言可定边境安危。我主真心求和,只望先生能在王爷面前,为我狄族美言几句,确保王子入京后,能得善待。”
这话说得客气,实则暗含威胁与利诱。点明陆玄之在齐萧衍心中的分量,又以重礼相赠,若陆玄之收了,便是承了狄族的情,日后少不得要被掣肘。
陆玄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边境和议,乃两国大事,自有朝廷法度与王爷定夺。陆某岂敢妄言?至于王子入京,既为两国修好之象征,王爷自有安排,必不会亏待。此物,还请收回。”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黑衣人眼神一冷,周身阴寒气息更重:“先生这是不给我狄族面子了?”
“非是不给面子,”陆玄之迎上他逼视的目光,眼神清冽如冰,“而是原则如此。陆某行事,向来只论是非,不徇私情。贵主若真心求和,便该遵守我朝规矩,而非行此鬼蜮伎俩。”
“好一个只论是非!”黑衣人怒极反笑,“既如此,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陡然暴起,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陆玄之!五指成爪,指尖泛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有剧毒,直取陆玄之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竟敢在摄政王府邸,对陆玄之动手!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陆玄之皮肤的前一刹那,一道更加凌厉、更加霸道的劲风,如同无形的墙壁,轰然撞至!
黑衣人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座无形山岳,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狠狠撞在殿柱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口中溢出鲜血。
齐萧衍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殿中,玄色王袍未换,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他站在陆玄之身前,将他完全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睥睨着那挣扎着想要爬起的黑衣人。
“本王的地方,也是你能撒野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黑衣人骇然失色,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齐萧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自诩身手不凡,潜行匿迹之术更是狄族一绝,竟连齐萧衍何时回来的都未察觉!
“摄……摄政王……”他挣扎着想说什么。
齐萧衍却懒得听他废话,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到了黑衣人面前,一脚踏在其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黑衣人双眼暴凸,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彻底没了声息。
齐萧衍看都未看那尸体一眼,收回脚,转身走向陆玄之,眉宇间的戾气在触及他平静的目光时,瞬间消散,化为担忧。“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陆玄之,确认他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无碍。”陆玄之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乌木盒和黑衣人的尸体上,“看来,狄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影卫表面是来送礼示好,实则是激进派的试探,甚至可能是想借机除掉或控制他这根齐萧衍的“软肋”,破坏和议。若非齐萧衍及时赶回,后果不堪设想。
齐萧衍眼神冰寒,对闻声赶来的侍卫冷声道:“拖下去,查清来历。另外,传令边境,狄族影卫擅闯王府,意图行刺,让他们给本王一个交代!”
“是!”侍卫凛然应命,迅速将尸体拖走,清理现场。
殿内恢复安静,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萦绕不散。
齐萧衍走到陆玄之身边坐下,握住他微凉的手,眉头紧锁:“是我疏忽了,不该留你一人在府中。”他没想到,狄族的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防不胜防。”陆玄之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和议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位即将入京的质子,恐怕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齐萧衍冷哼一声:“不管他们内部如何,既然入了我大梁,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顿了顿,看向陆玄之,“不过,经此一事,你身边必须加派人手。”
陆玄之本想拒绝,但看到齐萧衍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宫宴如何?”他转移了话题。
“还能如何?”齐萧衍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太后暗示想将她娘家一个侄女指婚给我,被本王挡回去了。陛下倒是没说什么,赏了盏酒。”他提及小皇帝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玄之眸光微动。太后此举,无非是想进一步巩固外戚势力,甚至在他和齐萧衍之间埋下钉子。而小皇帝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许或观望。
“树欲静而风不止。”陆玄之轻叹一声。
齐萧衍将他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无妨。只要你在,这京城的风,就乱不了。”
正月过后,天气并未转暖,反而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春寒料峭。关于狄族影卫潜入王府的消息,被齐萧衍以雷霆手段压了下去,并未引起太大波澜。边境狄族王庭收到问责国书后,很快遣使送来重礼赔罪,声称那影卫乃部落叛逆,私自行动,已被严惩,并再次重申求和诚意。
这场风波,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狄族质子——时年十三岁的阿史那·咄苾,在五百狄族护卫和两千大梁边军的“护送”下,抵达京城。
入城仪式并未大肆宣扬,但消息早已传开。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那支服饰迥异、带着明显草原风尘气的队伍指指点点。
齐萧衍并未亲自出迎,只派了礼部官员和王府长史在城门处交接。按照议定,这位小王子将被直接送入摄政王府“教导”。
车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向王府。为首的狄族护卫首领,是一个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壮汉,眼神桀骜,不时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带着警惕与审视。而队伍中央那辆覆盖着狼皮的车驾,帘幕低垂,隔绝了内外视线。
承运殿的暖阁里,陆玄之凭窗而立,远远望着那支队伍驶入王府前庭。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外罩月白鹤氅,清雅出尘,与窗外肃杀的冬日景象格格不入。
齐萧衍站在他身侧,目光淡漠地看着下方。“那就是阿史那·咄苾?”他指的是被狄族护卫簇拥着,从车驾上走下来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大,穿着一身狄族贵族的貂皮锦袍,皮肤是草原人常见的麦色,五官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却不像其护卫那般桀骜,反而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甚至……一丝隐晦的惶恐。他低着头,默默跟在引领的王府属官身后,对于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倒不像个被宠坏的王子。”齐萧衍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玄之的目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握拳的手上扫过,缓缓道:“质子生涯,岂是易与。看他举止,倒似个懂得隐忍的。”
一个懂得隐忍的少年,放在身边,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王爷,陆先生,阿史那王子已带到前厅等候。”秦伯在门外禀报。
齐萧衍与陆玄之对视一眼。
“走吧,”齐萧衍整理了一下袍袖,率先向外走去,“去看看这位来自朔风草原的‘贵客’。”
王府前厅,气氛肃穆。阿史那·咄苾垂手站在厅中,他身后的狄族护卫首领按刀而立,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四周的王府侍卫。双方虽未言语,但无形的对峙已然形成。
当齐萧衍和陆玄之并肩走入前厅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齐萧衍一身玄色王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压迫感。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狄族护卫首领便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桀骜。
而当他目光落到齐萧衍身侧的陆玄之身上时,更是闪过一丝惊疑。那是一个看起来过分年轻、也过分俊美的中原男子,气质清冷如玉,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与杀名赫赫的摄政王并肩而行,甚至隐隐感觉,摄政王行走间,有意无意地落后他半步。
阿史那·咄苾也抬起头,看向进来的两人。当他的目光触及齐萧衍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恐惧。但当他的视线移到陆玄之脸上时,却怔了怔,那双沉静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杂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
“外臣阿史那·咄苾,参见摄政王殿下。”少年上前一步,依着狄族礼节,右手抚胸,躬身行礼。他的中原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吐字清晰,态度恭谨。
齐萧衍在主位坐下,并未让他起身,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冽:“既入我大梁,当守我朝规矩。从今日起,你便住在王府西苑‘澄心斋’,一应起居,自有王府属官安排。会为你延请名师,教导中原文化礼仪。若无本王传召,不得随意出入,更不得与外界私相往来。可能做到?”
他每说一句,阿史那·咄苾的头便更低一分,最后几乎将额头触到手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咄苾谨遵王爷教诲。”
“很好。”齐萧衍摆了摆手,“带他下去安置吧。”
王府属官应声上前,引着阿史那·咄苾和他的几名贴身仆从退下。那狄族护卫首领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齐萧衍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终究没敢开口,悻悻退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齐萧衍、陆玄之和秦伯几人。
“你觉得如何?”齐萧衍看向陆玄之。
陆玄之望着阿史那·咄苾离去的方向,沉吟道:“进退有度,懂得审时度势。不像是莽撞无知之辈。只是……”他微微蹙眉,“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哦?”齐萧衍挑眉。
“不像是单纯的好奇,”陆玄之回忆着那少年的目光,“倒像是……认识我一般。”
齐萧衍眼神微凝:“狄族深处朔风草原,与中原隔绝,他如何能认识你?”
陆玄之摇了摇头:“不知。或许是错觉,或许……另有隐情。”他顿了顿,道,“此人,需多加留意。”
齐萧衍颔首,对秦伯吩咐道:“澄心斋那边,安排稳妥的人手,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老奴明白。”
安置好狄族质子,仿佛只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王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阿史那·咄苾被安排在相对僻静的西苑,每日由翰林院一位老学士教导诗文经义,言行规矩,除了偶尔在王府花园内有闲地活动,几乎足不出户。
然而,京城各处的暗流,却因这位质子的到来,而悄然加速。
这日午后,陆玄之在梅林散步。经过一冬的孕育,枝头的梅花已盛放了大半,红白相间,暗香浮动。他停在一株姿态奇古的白梅前,伸手轻触那冰绡般的花瓣。
“这株‘玉蝶’,是王府梅林中的珍品,花开时如万千玉蝶栖枝,清雅绝伦。”
一个略显生硬、带着口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玄之动作未停,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淡淡应道:“王子对梅花也有研究?”
阿史那·咄苾不知何时来到了梅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今日未穿狄族服饰,换了一身中原样式的青色棉袍,少了几分草原的粗犷,倒添了几分文弱。只是那深邃的五官和麦色的皮肤,依旧昭示着他的来历。
“不敢说研究,”阿史那·咄苾走上前,与陆玄之并肩而立,望着那株白梅,眼神有些悠远,“只是在我狄族王庭,也有一片梅林,是多年前一位……从中原过去的匠人所植。虽不及王府的气象,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父汗曾说,梅花傲雪凌霜,其品性高洁,令人敬佩。”
陆玄之转眸看他:“王子似乎话中有话。”
阿史那·咄苾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向陆玄之,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低声道:“陆先生,我……我曾见过您的画像。”
陆玄之眸光骤然一凝。
阿史那·咄苾似乎有些紧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在王庭的秘档里,有一幅前朝宸王……也就是宇文澈留下的画像。画中人,与先生您……至少有七分相似。父汗说,那是……是宇文澈毕生之敌,也是他……最想得到的人。”
寒风掠过梅林,卷起几片花瓣和雪沫,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陆玄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狄族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好奇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宇文澈的画像?在狄族王庭?毕生之敌?最想得到的人?
原来那日初见时,他那奇怪的眼神,根源在此。
宇文澈的触角,竟然早已伸到了北狄?甚至在他死后,其影响力依旧以某种形式存在着?而这少年此刻将这些告知于他,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用心?是狄族内部的试探,还是这少年自己的抉择?
无数疑团,如同眼前的梅香,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陆玄之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淡淡问道:“王子告知陆某此事,意欲何为?”
阿史那·咄苾握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低,却带着一丝急切:“我……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周骁!我不想被那些阴魂不散的人操控!父汗他……他也有他的不得已!陆先生,王爷,我知道你们是能对抗他们的人!我……我愿意听从安排,只求……只求一条生路!”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
陆玄之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尚显稚嫩却已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分辨出真伪。
梅香暗渡,朔风已至。
这看似平静的王府,乃至整个京城,都因为这来自草原的少年一番话,而掀起了更深沉的波澜。
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52章 棋局暗子
阿史那·咄苾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陆玄之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旋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宇文澈的画像留存于狄族王庭,这信息本身,比少年质子那点未经世事的惶恐与投诚,更值得玩味。
“王子此言,陆某记下了。”陆玄之神色未变,语气依旧清淡,听不出信或不信,“王府规矩,王子既已知晓,便当好自为之。澄心斋清静,正适合读书明理。”他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踏着满地琼瑶碎玉,迤然离去。素白的鹤氅下摆在风中微扬,与雪地梅影融为一体,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风吹过梅枝的错觉。
阿史那·咄苾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至少,他把该说的话,说给了该听的人。剩下的,已非他一个十三岁的质子所能掌控。
回到承运殿,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从梅林带回的一身寒气。齐萧衍已在殿中,正对着北境送来的一份舆图凝神,听闻脚步声,抬起头。
“见到那位小王子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
陆玄之解下鹤氅,递给侍立的侍女,在齐萧衍身侧的暖榻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捧在手中暖着。“见过了。送了他四个字,‘好自为之’。”
齐萧衍挑眉,等他的下文。
陆玄之将阿史那·咄苾那番关于宇文澈画像的言论,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任何主观臆断。
殿内静默片刻,只闻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宇文澈……还真是阴魂不散。”齐萧衍冷哼一声,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那位置赫然是北狄王庭所在。“他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要长。狄族内部,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这阿史那·咄苾,要么是真被吓破了胆,想找棵大树依靠;要么,就是他背后的人,借他之口,给我们递话,或者……下饵。”
“或兼而有之。”陆玄之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他提及父汗的‘不得已’,倒不似作伪。狄族王庭,恐怕也非那位大汗一人说了算。”
草原部族,强者为尊,内部倾轧,从未停歇。主和派与主战派,王庭与各大部落首领之间的博弈,恐怕不比中原朝堂轻松。
“无论真假,此人既开了口,便是露出了缝隙。”齐萧衍目光锐利,“顺着这条缝查下去,总能撬动些什么。秦伯。”
“老奴在。”秦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加派人手,盯紧澄心斋,尤其是与阿史那·咄苾接触的所有人,包括他带来的狄族仆从。另外,让北境的‘暗桩’动起来,查狄族王庭近年的权力更迭,尤其是与宇文澈旧部可能存在的关联。”
“是。”秦伯领命,躬身退下。
“至于朝中……”齐萧衍看向陆玄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也该让那些人,动一动了。”
质子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潭水中投下巨石,涟漪很快扩散至朝堂。
次日大朝会,太极殿内,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
龙椅上的小皇帝齐钰,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努力模仿着帝王应有的威仪。摄政王齐萧衍立于丹陛之下首位,玄袍金冠,渊渃岳峙,虽未发一言,却无形中成为整个大殿的中心。
议题很快便引到了狄族质子安置及后续和议细则上。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奏请依前朝旧例,对狄族王子予以相应爵位封赏,并请旨划定其护卫人数、活动范围等一应规制。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并无异议。
然而,当谈及开放边境五市的具体条款时,争论便开始了。
户部官员力主开放,言及可互通有无,增加税赋,利国利民。兵部一些将领则持反对意见,认为纵容狄族商旅往来,恐其借机窥探边防虚实,滋生事端,主张严加限制。
双方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
这时,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的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王爷,臣以为,五市之事尚可缓议。当务之急,在于如何‘教化’这位狄族王子,使其沐浴天朝恩德,归化王化,方是边境长久安宁之根本。”
众人看去,乃是御史台大夫,柳文渊。此人素有清名,但向来与太后娘家走得颇近。
立刻有官员附和:“柳大人所言极是!狄族乃化外之民,野蛮未开。既入中原,当使其习我文字,读我诗书,明我礼仪,方可消除蛮性,成为两国友好之桥梁。”
“不错!应选派博学大儒,严加教导,使其知忠孝,晓仁义……”
一时间,朝堂之上,“教化”之声四起,仿佛将那位十三岁的质子当作了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或是一头需要驯服的野兽。
齐萧衍冷眼旁观,并未立即表态。他目光扫过龙椅上的齐钰,见其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显然被这番“煌煌正论”所动。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傅苏文正。
苏文正感受到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齐萧衍心中冷笑。柳文渊等人,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包藏祸心。他们将“教化”抬得如此之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将手伸进王府,安插人手,监控质子,甚至……监控他齐萧衍。若真依了他们,选派些“博学大儒”入府,这澄心斋恐怕立刻就要变成第二个消息集散地。
“诸位大人忧心国事,其情可嘉。”齐萧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整个太极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然,教化之道,在于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而非揠苗助长,拘泥形式。”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阿史那·咄苾既入王府,本王自有安排。已延请翰林院学士教导其诗文,令其感受中原文化之博大。至于其他,不必过于急躁,以免适得其反,令其心生抵触,反而不美。”
他三言两语,便将“教化”的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堵住了那些人借题发挥的嘴。
柳文渊似乎还想再争,但接触到齐萧衍那冰寒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躬身道:“王爷思虑周详,是臣等过于心急了。”
小皇帝齐钰见状,也连忙道:“皇叔所言甚是,就依皇叔之意办理。”
一场风波,看似被齐萧衍强行压下。
然而,退朝之后,暗地里的动作却才刚刚开始。
不过两三日功夫,京城里便开始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有说摄政王将狄族质子禁锢府中,形同软禁,有违上国气度的;有猜测那质子身上带有狄族秘宝或重要军情的;更有甚者,隐隐将矛头指向了陆玄之,暗示这位身份特殊的“陆先生”,与狄族质子过于“亲近”,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流言如同瘟疫,在茶楼酒肆、深宅大院中悄然蔓延,虽未指名道姓,但其意所指,昭然若揭。
承运殿内,秦伯将外界传闻一一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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