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王气与无形的炽热情念,交织成一道磅礴而温暖的光柱,后发先至,同样注入了陆玄之体内!
先祖的守护执念!爱人的王气与情念!
这三股力量,在这一刻,与陆玄之体内那源于守护、此刻正被寂灭之力侵蚀的混沌剑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种全新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蕴含着“希望”、“新生”、“守护”与“裁决”的奇异力量,在陆玄之体内诞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混沌褪去,化作一片清澈而浩瀚的星空,星空之中,有剑光闪耀,有情意流转,有先祖的祝福,更有对脚下这片大地、对身后所爱之人无尽的眷恋与守护!
他看着那碾压而来的寂灭鬼手,看着志在必得的宇文澈,缓缓地,再次抬起了手。
指尖,不再是混沌色,也不再是金色或白色,而是一种温暖而威严的、仿佛能照亮一切黑暗、带来万物生机的——
“我有一剑,可守山河,可护挚爱,可断……千秋罪业!”
第49章 我剑即苍生
那并非刺目耀眼的光芒,而是温润、坚定、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时刻,东方地平线上悄然浮现的那一抹鱼肚白。它不炽烈,却蕴含着驱散长夜、唤醒生机的无穷力量。它自陆玄之的指尖流淌而出,初时细微,随即蔓延,照亮了他染血的白衣,照亮了身后众人惊愕而充满希冀的脸庞,更照亮了这片被宇文澈的“永夜降临”所笼罩的、濒临毁灭的洞窟。
这光芒,是陆玄之毕生剑道、守护意志的终极升华;是陆家先祖跨越时空、不惜以身殉道的执念加持;是齐萧衍至阳王气与刻骨情念的无悔灌注;是聂锋、赵乾、云舒等人于绝境中不屈信念的共鸣!
它已不再是单纯的祖剑剑意,而是凝聚了众生愿力、情念、正气与希望的——心剑!
“守护……”
陆玄之唇齿微动,吐出这两个重若山岳的字眼。他指尖那温暖而威严的希望之光,随着他的意念,骤然绽放!
没有毁天灭地的声势,没有撕裂虚空的锐响。
那光芒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扩散开来,如同春风拂过冰原,如同暖阳融化积雪。它所过之处,宇文澈那蕴含寂灭法则的“永夜”黑暗,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扭曲、退散、消融!
那由无数怨魂与寂灭星辰组成的巨大鬼手,在触及这希望之光的刹那,仿佛被投入了净化之火的污秽,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哀嚎,庞大的结构瞬间崩解,化作缕缕黑烟,随即被光芒彻底净化、蒸发!
“不——!这不可能!!!”宇文澈那俊美妖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近乎崩溃的惊骇与恐惧!他感受到了,那光芒中蕴含的力量层次,已然超越了他所理解的法与理,触及到了某种更加本源、更加宏大的……道!
那是“心”的力量,是“情”的力量,是“希望”与“守护”的具现!是他这种为了野心不惜抛弃一切、堕入黑暗的魔头,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
“本座百年谋划,窃取星辰,逆转阴阳,岂能败于这虚无缥缈之物!”宇文澈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双眼中的幽暗星璇疯狂旋转,周身黑色星辉燃烧般沸腾起来!他竟是不顾一切,开始燃烧自己窃取来的星辰本源和那畸形的龙气!
“以吾之魂,祭献星殒!万星寂灭,重塑乾坤!”
他双手猛地合十,整个星殒冰川残存的星辰之力,以及地底那被引动的磅礴煞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他汇聚!他的身体在光芒与黑气的交织中剧烈膨胀、扭曲,仿佛要化身为毁灭的魔神!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绝望、意图拉着整个冰川乃至更广阔地域一同陪葬的终极毁灭气息,轰然爆发!
他要自爆星核!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小心!”云舒失声惊呼,脸色惨白。聂锋和赵乾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那毁灭性的能量潮汐死死压住。
齐萧衍目眦欲裂,他感受到陆玄之为了抵挡这最终一击,周身那温暖的光芒正在剧烈波动,甚至他本人的气息都在飞速黯淡!那刚刚因星殒果恢复的生机,正在被急剧消耗!
“玄之——!”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体内那至阳王气与对陆玄之所有的爱恋、担忧、恐惧、不舍……种种极致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燃烧、爆发!一道纯粹由情念与王气凝聚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色流光,不顾一切地脱离了他的身体,融入了陆玄之背后那即将溃散的希望之光中!
如同最后一滴甘霖落入即将干涸的泉眼。
陆玄之浑身剧震,即将枯竭的力量仿佛得到了最后的补充与升华。他回头,深深地看了齐萧衍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包含了所有的温柔、眷恋与无悔。
然后,他转回头,望向那已然化身为毁灭源头、疯狂汇聚能量的宇文澈。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平静,无比深邃,仿佛映照出了诸天星辰,映照出了山河社稷,映照出了他所要守护的……一切。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身后的几个人而战。
他的剑心,在这一刻,与这方天地的正气,与无数渴望安宁的生灵之念,产生了共鸣。
我剑,即苍生。
他缓缓地,将并拢的剑指,点向了自己的眉心。
那里,是他剑心所在,是他一切力量、意志、情感的根源。
“以我剑心,映照山河。”
“以我神魂,守护黎庶。”
“此身可陨,此意……长存!”
他低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大道伦音,响彻在崩塌的洞窟,响彻在震荡的冰川,甚至响彻在冥冥之中,所有被观星阁荼毒、所有渴望光明生灵的心间!
他指尖那温暖的光芒,骤然收缩,凝聚到了极致,化作了一柄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正气的——心剑!
随即,他对着那毁灭的源头,宇文澈,将这柄凝聚了他所有的一切、代表着“守护”与“希望”的终极心剑,轻轻送出。
没有飞行的轨迹,没有能量的波动。
那心剑,仿佛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发出的瞬间,便已然出现在了宇文澈那扭曲膨胀的毁灭之躯面前,然后……轻轻没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宇文澈疯狂汇聚能量的动作猛然僵住。他脸上那狰狞、疯狂、恐惧的表情凝固。他体内那沸腾欲爆的毁灭性能量,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渊,瞬间平息、凝固、然后……从最核心的结构开始,如同沙塔般,无声无息地瓦解、崩散。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开始化作点点荧光消散的身体,发出了最后一声微弱而不甘的呓语:“心……剑……苍生……念……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他整个存在,便彻底化作了无数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升腾而起,最终消散在这片被他觊觎、被他破坏、又最终埋葬了他的冰川上空。
星殒冰川之主,前朝宸王,观星阁阁主——宇文澈,神魂俱灭,烟消云散。
随着他的彻底消亡,那笼罩整个冰川的恐怖威压与毁灭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剧烈震动的大地渐渐平息,喷涌的地脉煞气缓缓收敛。外界,那残存的观星阁修士,在失去了主心骨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有的仓皇逃窜,有的呆立当场。
洞窟内,一片狼藉,却也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
希望的光芒渐渐散去。
陆玄之保持着剑指点出的姿势,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周身的氣息微弱到了极点,脸色苍白透明得如同琉璃,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但他依旧站着,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
齐萧衍第一个反应过来,挣脱了那消失的威压束缚,踉跄着扑到陆玄之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生怕他就此消散。
陆玄之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努力牵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温柔至极的笑容。
“萧衍……没事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玄之!!!”
齐萧衍肝胆俱裂,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那几乎微不可察的脉搏和生机,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陆玄之冰凉的脸颊上。
“玄之!撑住!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他嘶哑地喊着,拼命将体内刚刚恢复的、微薄的内力渡入陆玄之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
聂锋、赵乾、云舒和阿吉也围了上来,看着陆玄之那生机近乎断绝的模样,人人面色悲戚,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痛惜。
是他,以一己之力,承受了所有,守护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那座完成了最后使命、布满了裂痕的无字冰碑,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微的嗡鸣,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了一捧晶莹的尘埃。但在那尘埃之中,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飘飘悠悠,最终落在了陆玄之的心口,悄然融入了进去。
那是先祖最后的一丝本源剑意与祝福。
与此同时,水潭中那株星辰灵根,似乎也感应到了拯救了这片冰川的恩人濒死,枝叶轻轻摇曳,最后一点尚未被汲取的、最本源的星辰生机,化作一道柔和的蓝色流光,同样注入了陆玄之体内。
这两股力量的注入,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烛火上,添上了最后的两滴灯油。
陆玄之那微弱到极致的生机,终于停止了流逝,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维系住了最后一丝火种。
他并没有立刻醒来,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或者说……寂灭般的休养。
齐萧衍紧紧抱着他,感受着那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如同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久久不愿松开。
星殒冰川边缘,一座新立的衣冠冢前。
风雪依旧,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邪气已然消散,天地间虽仍酷寒,却多了一份清冽与干净。
冢前立着一块简单的石碑,上书:“钦天监正使云澜之后,义士云舒、忠仆阿吉之墓”。旁边还有一座稍小的坟茔,是赵乾的埋骨之处。这位忠勇的老者,在最后的战斗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未能亲眼看到胜利的曙光。
聂锋独自一人,抱着他的刀,站在墓前,默然良久。他脸上的胡茬更密,眼神却比以往少了几分孤峭,多了几分沉郁。最终,他对着墓碑深深一揖,转身,大步消失在风雪之中,不知去向。他本就是孤狼,事了拂衣去,或许才是他的归宿。
而齐萧衍,则坐在不远处一块背风的岩石下。他怀中,陆玄之依旧沉睡着,面容安详,呼吸微弱却平稳,如同熟睡的婴孩。齐萧衍小心翼翼地用厚厚的雪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清俊苍白的脸。他低头凝视着怀中之人,目光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心痛与失而复得的庆幸。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个月里,他日夜不休,以自身王气温养,以星殒冰川残留的纯净星辰之力滋养,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陆玄之这缕微弱的本源生机。他原本冷硬的心,在这一个月的守护中,变得无比柔软。什么皇图霸业,什么江山权柄,在怀中之人面前,都显得轻如鸿毛。
“玄之……”他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陆玄之冰凉的脸颊,“快点醒来吧……你说过,要看这万里江山的……我陪你,一起看。”
风雪呜咽,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过往,也仿佛在祝福着这对历经生死、情比金坚的恋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齐萧衍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那丝顽强的生机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陆玄之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齐萧衍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在齐萧衍狂喜而紧张的注视下,陆玄之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那双清冽过分的眸子,此刻带着初醒的迷茫与虚弱,映入了齐萧衍那布满血丝、却充满了无尽狂喜与深情的脸庞。
他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实的笑颜。
“萧衍……”
声音细若蚊蚋,却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齐萧衍心中所有的阴霾与恐惧。
他紧紧握住陆玄之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坚定:
“我在……玄之,我一直都在。”
“从今往后,碧落黄泉,永不相负。”
风雪依旧,前路漫长。
但只要彼此携手,便无惧任何风霜。
第50章 梅香暗渡
承平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些。第一场雪落下时,齐王府的梅林刚刚结出细小的花苞。细碎的雪粒子裹着尚未绽放的红萼,在凛冽的北风中微微颤动,如同墨笔在素绢上点染出的疏影。
陆玄之披着一件银狐裘,独立在梅林深处的听雪亭中。他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病气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气质。离开京城权力中心已有两年,南方的温山软水似乎并未磨去他骨子里的清冷,反而添了几分超然物外的通透。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梅林外停下。脚步声沉稳有力,踏碎了一地琼瑶,穿过疏朗的梅枝,停在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大氅轻轻披在他肩上,取代了那件略显单薄的银狐裘。一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从他身后伸来,替他系好领口的丝绦,动作熟稔而自然。
“天寒,怎么不在屋里等?”低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风尘,更多的是不容错辨的关切。
陆玄之微微侧首,便对上齐萧衍深邃的眼眸。两年时光,并未在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目光愈发沉静,如同古井深潭,唯有在映出他身影时,才会泛起细微的波澜。
“屋里闷。”陆玄之淡淡道,目光重新投向亭外那几株含苞待放的红梅,“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些。”
齐萧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嗯了一声,与他并肩而立。亭外飞雪连天,将远山近树都染成一片混沌的白,唯有这几株红梅,在素白世界中倔强地挺立着,孕育着灼灼生机。他很自然地握住陆玄之微凉的手,纳入掌心暖着。
“北境刚传来消息,狄族遣使求和,愿称臣纳贡,永世不犯边。”齐萧衍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陆玄之眼睫微动,并未感到意外。两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决战,几乎打断了北狄的脊梁,周骁伏诛,观星阁在朝中的暗桩被连根拔起,小皇帝经过那场宫变,也收敛了许多,至少在明面上,对这位皇叔倚重有加。这两年来,齐萧衍整顿吏治,巩固边防,大梁国力日盛,北狄此时求和,是意料中事。
“条件是?”陆玄之问。他了解齐萧衍,若非有足够分量的筹码,他不会亲自来此“静养”之地。
“开放边境五市,准许商旅往来。”齐萧衍顿了顿,侧头看他,目光深沉,“狄王愿送其幼子入京为质。”
陆玄之沉默片刻。开放五市,利在长远,可互通有无,潜移默化。送子为质,更是将诚意摆在了明处。看来北狄确实是真心求和了。
“你应了?”
“尚未。”齐萧衍握紧了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微凉的腕骨,“朝中那些老家伙,吵得厉害。主战派觉得打得还不够,该直捣黄龙;主和派又担心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位极人臣,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平衡各方势力,权衡利弊得失,远比沙场征战更耗心神。
“你怎么想?”陆玄之看向他。雪光映照下,齐萧衍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齐萧衍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掠过亭外风雪,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他曾浴血奋战的苍茫大地。“打仗,是为了不打仗。”他缓缓道,“北狄元气大伤,非十年难以恢复。此时休养生息,于国于民,利大于弊。只是……”
他话音一转,带着几分冷意:“有些人,未必希望看到边境太平。”
陆玄之了然。边境无事,武将在朝中的话语权便会减弱,某些人的利益自然会受损。这朝堂之上的风刀霜剑,从未停歇。
“那位狄族质子,是关键。”陆玄之轻声道。一个处理不当,便是新的祸端。
“所以,我需一个万全之策。”齐萧衍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他脸上,那深邃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与倚重,“玄之,随我回京。”
不是询问,是陈述。是笃定他一定会答应。
陆玄之垂下眼帘,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与齐萧衍麦色粗糙、布满习武薄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契合。离开京城的这两年,他并非完全隔绝世事。齐萧衍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此“休沐”,朝中大小事务,边境军情动态,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他知道齐萧衍需要他,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困局,更是为了……那个人人觊觎的至尊之位,以及位极人臣之后,那无处不在的猜忌与危险。
“好。”他抬眼,迎上齐萧衍的目光,清冽的眸中是一片平静的应允。
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问为何偏偏是此时。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这些。
齐萧衍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悄然散去,化作一片温融。他伸手,替他拂去发梢沾染的几点雪花,动作轻柔。
“京中的梅花,也该开了。”
三日后,车队启程返京。仪仗并不煊赫,但护卫皆是从北境战场上下来的百战精锐,眼神锐利,气息沉凝。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陆玄之靠坐在软垫上,手中捧着一卷闲书,齐萧衍则在一旁处理着沿途送来的公文。
车内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朱笔批阅的细微声响。偶尔齐萧衍会就某件棘手之事询问陆玄之的意见,陆玄之或三言两语点破关窍,或沉默片刻后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解决之道。他们之间的交流简洁而高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齐王府中,并肩面对无数明枪暗箭的时光。
行至洛水畔,天色已晚,车队在驿馆歇下。驿丞早已得到消息,将最好的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晚膳后,雪又渐渐大了起来,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
陆玄之畏寒,齐萧衍便命人在房中多添了两个炭盆。他亲自试了试水温,才将泡好的参茶递到陆玄之手中。
“喝点暖暖身子。”
陆玄之接过白玉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他低头轻啜一口,参茶的微苦之后是淡淡的回甘。
“京中情形,比两年前如何?”他放下茶盏,问道。
齐萧衍在他对面坐下,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表面平静。”他言简意赅,“陛下年岁渐长,心思也活络了些。太后娘家那几个,近来不太安分。至于其他人……”他嗤笑一声,“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陆玄之静静听着。小皇帝齐钰,经过宫变和北境大捷,对这位皇叔既依赖又忌惮。太后母族势力趁机扩张,也在情理之中。而朝中那些勋贵大臣,在绝对的权力和军功面前,暂时选择了蛰伏,但暗地里的心思,谁又说得准。
“那位狄族质子,你打算如何安置?”陆玄之问到了关键。
齐萧衍目光微冷:“按惯例,送入宫中,交由内务府看管。”
“不妥。”陆玄之摇头,“宫中人多眼杂,易生事端。且陛下年少,若被有心人利用,恐生变故。”
“你的意思是?”
“置于眼皮底下。”陆玄之抬眸,眼神清亮,“接入王府。”
齐萧衍挑眉,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接入王府,看似给了狄族天大的面子,实则是将这颗可能引爆朝局的不稳定因素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既能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又能杜绝他人染指。更重要的是,有陆玄之在府中,不愁看不出这质子的深浅。
“好。”齐萧衍颔首,“就依你。”
他看着烛光下陆玄之沉静的侧脸,心中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似乎因为他的归来,而瞬间清晰了许多。他起身,走到陆玄之身边,俯身将他连同厚厚的绒毯一起拥入怀中。
“玄之,”他将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沉而缱绻,“有你在,真好。”
陆玄之没有挣脱,安静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窗外愈发急促的风雪声,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带着冷冽松香的气息。他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
回京的路程,因风雪耽搁了几日。抵达京城时,已是腊月廿三,小年。
京城依旧繁华,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只是当那有着摄政王徽记的车队缓缓驶过时,喧嚣的人群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一瞬,无数道目光,敬畏的、好奇的、探究的,纷纷投向那辆玄黑色的马车。
马车并未在王府正门停留,而是直接从侧门驶入,直抵内院承运殿。
殿内一切如旧,仿佛主人只是昨日才离开。地龙烧得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陆玄之惯用的冷梅香。只是在那熟悉的香气中,似乎又隐隐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甜腻气息。
陆玄之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角落那座紫铜鎏金螭纹香炉上。
齐萧衍显然也察觉到了,眉头蹙起,看向侍立一旁的周平。
周平连忙躬身,低声道:“王爷离京期间,太后娘娘体恤,说殿下畏寒,特意赐下了些安神暖身的‘玉蕊香’,吩咐每日在殿中熏燃。”
玉蕊香?陆玄之眸光微闪。他曾在一本前朝杂记中见过此香记载,说是以南疆一种奇花为主料,香气馥郁,有暖身安神之效,但若长期使用,会于不知不觉中侵蚀经脉,令人内力滞涩,精神倦怠。前朝不少勋贵便是栽在此香之上。
太后……还真是“用心良苦”。
齐萧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撤了。”他声音冰冷,“连同太后所赐之物,一并清理出去。承运殿内,一应照旧。”
“是。”周平冷汗涔涔,连忙指挥侍女将香炉撤下,开窗通风。
齐萧衍转向陆玄之,语气放缓:“路上劳顿,你先歇息。我去处理些积压的政务。”他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宫中有小年宴,你若不想去,便不必理会。”
陆玄之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喜那种场合。
齐萧衍离开后,陆玄之并未立刻休息。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疏影横斜的老梅。经过几日风雪催逼,枝头的花苞已绽开了少许,红艳艳的点缀在覆雪的枝头,煞是好看。只是那暗香浮动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不如南方梅林那般清冽纯粹。
这京城,终究是变了,又或许,它从未改变过。
晚些时候,齐萧衍还未回来,宫里却来了人。是太后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带着几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参见陆先生。”老嬷嬷态度恭敬,笑容却带着几分宫廷特有的虚伪,“太后娘娘听闻先生回京,心中挂念。知先生素来雅好风物,特命老奴送来几样小玩意,给先生赏玩解闷。”
锦盒打开,是几件前朝的古玩玉器,还有一盆精心养护的、正值花期的素心腊梅。那腊梅形态奇古,幽香扑鼻,确非凡品。
陆玄之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最后落在那盆腊梅上,神色平静无波。“有劳嬷嬷,代陆某谢过太后娘娘美意。”
老嬷嬷见他收下,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又说了几句关怀备至的客套话,这才告辞离去。
待人走后,陆玄之走到那盆腊梅前,俯身细看。花瓣晶莹如玉,香气清幽,并无异样。但他指尖轻轻拂过花盆边缘的泥土,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玉蕊香”同源的阴寒气息。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太后这是试探,还是警告?或者,两者皆有。
他并未动那盆花,只是吩咐侍女将其移至外间廊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中的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承运殿内却是一片寂静。陆玄之用过晚膳,正靠在榻上翻阅一本棋谱,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齐萧衍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挥退侍女,走到榻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了陆玄之的肩窝,闭目养神。
“累了?”陆玄之放下棋谱,轻声问。
“嗯。”齐萧衍闷哼一声,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一群蠢货,吵得头疼。”
陆玄之任他抱着,指尖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按着。清凉的指尖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齐萧衍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太后今日派人送了东西来。”陆玄之淡淡道。
齐萧衍倏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她为难你了?”
“没有。”陆玄之神色不变,“送了些古玩,还有一盆腊梅。”
齐萧衍坐直身体,看着他:“那腊梅有问题?”
“花无问题,土有问题。”陆玄之言简意赅,“与那‘玉蕊香’应是同源之物,药性更隐晦,长期置于室内,效果类似。”
齐萧衍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冰寒:“她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陆玄之握住他紧绷的拳头,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意料之中。”他语气依旧平静,“她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也是在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