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在灾难后尽量存活,那么第一件事,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吃饱饭;而第二件事,就是学会遗忘痛苦,和尽量保存快乐,然后在表面上永远平和地微笑。
这是曾经那个收留自己的人类组织首领告诉他的……
所以,遗忘属于雅兰星那多年的衰败和东躲西藏、寻求庇护的痛苦过往;遗忘一次次目睹同族人类在爆炸影响下变异的可怖,以及逃过死亡的惊险,还有在星际避难所里的无助;遗忘来到兽人星前的一切……
只要保存快乐的记忆就好,例如以前养小狗的日子,那时爸爸妈妈都在,那时——
四菜一汤做好了,兽人星的米饭有着独特的香气,吃久了,会让司玖有种错觉,似乎雅兰星上曾经的米饭也是同样的味道。
司玖把不开心的记忆压平塞进心底,微笑着给大狗的瓷碗里堆上看起来就十分美味的菜和肉,又在另一个瓷碗里盛上汤。
“汪唔——”闻到香气的大狗,一下子就钻进了厨房。
“冉先生,稍等。”大狗蹭了蹭司玖的肩膀,盯着瓷碗里的饭菜,眼睛都亮了。
“汪,汪汪!”
“很快就好。”不用翻译,司玖都猜到冉猎的意思,大约是催促他开饭。
“汪呜,汪呜……”一直蹭来蹭去。
“冉先生……喂,好了,冉——别蹭我了,冉猎,马上就端出去了,现在——别蹭啦!”好不容易先把瓷碗拿出了厨房,本以为大狗在碗放下的那刻就会开吃,可他只居然在桌子前自守般极具纪律性地蹲坐下,转头又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格外兴奋地对司玖叫道——
“汪汪汪!”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是吗?司玖自己都没有察觉。
“汪呜,汪汪汪!”
——“我更愿意你叫我,猎哥!”
还记得这件事呢,司玖有点后悔一直把他当做冉先生来尊重。
现在看,他不仅狗,而且绝对算不上是只乖狗。
“不行,我比你大。”司玖轻笑着抬手,弹了弹大狗的脑袋。
“汪汪汪!”
——“我不信!”
管你信不信,专属护工可以查阅病患的基本资料,而据冉猎的基本信息显示,他确实比司玖小一岁。
司玖一边把自己的那一份饭菜端出来,一边在大狗的身旁坐下,他说:“冉猎,吃饭了。”
全员到齐,正式开饭。兽人军队的纪律性,总算在他的身上有了那么一丁点体现。
但冉猎狼吞虎咽的样子,又让司玖很快就收回了上面这句话。
吃过饭后,司玖起身去厨房洗碗,冉猎很自然地起身,跟在他身后。
洗碗槽里温热的水流哗哗作响,司玖正低头对付着碗碟。一个竖着立耳、毛发柔滑的阴影笼罩过来——冉猎安静地凑近,两只前爪熟练地搭在洗碗台边缘,陶瓷台面顿时陷进几枚潮湿的爪印。
他歪着轮廓分明还带着几分骁勇的头颅,黑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湿润的鼻头微微翕动,似乎在嗅着兽人牌洗洁精的清香。
那双眼睛在厨房灯光下呈现出奇特的质感——像是融化的黑曜石里掺了金粉,外围一圈浓黑,越靠近瞳孔越是透出暖金色的细闪。
观察司玖久了,大狗下巴轻轻搁在交叠的前爪上,细长的尾巴在身后慢悠悠摆动。
冉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司玖那双在泡沫中起伏的手。偶尔抬眼看向司玖时,黑金异瞳里盛着的,仿佛是比洗碗池里的温水更暖的温度。
司玖转头看他,大狗轻轻“汪”了一声,低下头用黑黑的嘴筒子,温柔地蹭他的臂膀。
司玖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但很快,司玖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不止是洗碗,接下来,无论他是转身出门倒掉厨房的垃圾,还是拿出一些兽人小零食放在桌子上当做饭后茶点,抑或是怕冉猎无聊,打开手机放新闻,还特意翻出之前在网上买的二手半新平板让他解闷,最后发现时间不早了,到客厅将沙发拆开铺床——
无论他做什么,冉猎都一直跟着他。
冉猎不吃零食,也不玩平板,他会在沙发上找了一个专属于他的、格外舒服的位置坐下,和司玖一起安静听听手机里的新闻,倒垃圾时会也主动帮忙叼大一些的垃圾袋。
等到了铺床时,司玖力气不够,冉猎用自己的前爪迅猛地按下沙发内的弹簧垫,瞬间解决问题。
直到,司玖准备去上厕所……
大狗依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冉猎。”司玖眼见大狗一直跟着自己,悠悠然然地来到厕所门口。
“汪呜——”
——“嗯,我陪你。”大狗扬起头,一对立耳动了动,没有觉得任何不对的地方。
“这个,应该不用了,不太方便。”司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等会儿他还要洗澡。
“汪汪汪。”
——“我不介意。”手机翻译软件配合帅气的大狗微微抬头,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明他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呀。
司玖微微一笑,坚定地说道:“那可不行。”
然后在冉猎前爪企图踏进厕所门前,迅速且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以清脆的上锁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汪呜呜……”大狗用爪子轻轻扒了下门。
翻译软件有话说:“对方正在担心你”。
大可不必,自己只是上个厕所而已,这么大个人,总不会担心掉坑里的……
过了两分钟,大狗的叫声传了进来。
“汪汪汪!?”
——“你还好吗?需要我吗?!”翻译软件,“对方表达出更强烈的担忧情绪。”
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解决完,从厕所出来的司玖,看着蹲坐在门外的大狗,默默叹了口气。
“冉猎,我没事。”司玖这么说着,大狗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不过,既然以后我们要同吃同住一段时间——”司玖坐在铺好的沙发床上,大狗随之坐在了他身旁,“还是,先约法三章比较好。”
冉猎在沙发上霍然挺直了前身,脖颈昂起,黑嘴套的下巴微微内收,厚实的胸膛向前挺括,勾勒出饱满的弧线——他以一种标准的军事化坐姿,等待着司玖说下去。
不得不说,即使是大狗的形态,正襟危坐的冉猎浑然一身深沉内敛,其质至坚的王者般高傲。当然,前提是,他不开口“汪汪”叫。
“一是,我作为你的专属护理,每天早晚会为你理疗,差不多会在我上班前以及就寝前进行,可能需要你配合我的时间。”司玖竖起了第一根手指,一句话,要早睡早起。
而且将他不得不按院长命令接回家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为了他的治疗,所以,这是首要的。
冉猎坚定地“汪”了一声。
——“没问题。”直着脖颈,回答的很干脆。
“第二呢,按院长的说法,你的工资从这个月起,会直接打到我的账户上,为此我会负责你的三餐吃食,以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采买,每个月月底最后一天,我会给你看记账清单和费用明细,你若是需要买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司玖在大狗眼前竖起第二根手指,晃了晃。
“汪汪汪,汪呜汪。”
——“不用看什么账单,我的就是你的。”大狗定定地看着司玖的眼睛,真诚得有点犯规。
“咳咳,这第三嘛。”司玖忍不住移开了目光,自我心里建设道,狗狗眼天生就是这样,看谁都深情,千万不要被迷惑,“第三就是,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例如,给彼此一定的私人空间。”
“汪?”大狗发出疑问信号。
“衣柜、储物间以及洗手间内,我简单划分了一下你我的使用区域,你可以先看看,是否满意……关于睡觉休息嘛,你可以选择床或是沙发,你选择一个,另一个就属于我;还有——”司玖决定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一些,“我比较习惯单独使用洗手间。”
“汪呜……”大狗微微将头低下。
——“哦……”翻译软件如是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不甘心?!
不过,大狗是守诺的,待到司玖进洗手间洗澡沐浴时,他果然没有再跟着走进去,也没在门外嗷嗷叫,倒是难得的听话。
但当司玖换上一身素色的睡衣,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还沾着水珠的头发,一边推门走出洗手间时,他险些撞上门前那片黑金色温暖的一团。
冉猎正安静地趴在洗手间门外的地板上。
他不是随意地卧着,而是以一种近乎恪守的姿态,将修长的身躯蜷成一个规整的半圆,鼻尖恰恰对着门缝,仿佛那里是他必须守护的疆界。
公寓内略显昏暗又清浅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大狗光滑流畅的背线,黑黄皮毛在光下泛着哑光般的质感。
听到门响,冉猎立刻抬起头,那双总是锐利如锋的眼睛瞬间明亮清澈,他望过来,里面没有惊扰,也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
湿漉漉的鼻尖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空气中熟悉的气息,以及那尚未散去的水汽。
他仿佛已经这样等了很久,安静得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毯子,只为在门开启的第一瞬,便能看见司玖。
不过只是洗个澡而已,为什么要露出一种“你终于回来啦”的表情。
司玖用毛巾又擦了擦头发,这种莫名产生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轻轻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愧疚感似乎并没有被甩掉。
“冉猎,过来。”司玖拍了拍自己身旁,大狗立马跳上了沙发床,揉了揉狗头,如同想要翻新那条被时光遗忘的毯子,以便包裹住自己淡淡的愧疚感,“今天刚拆了纱布,过两三天再给你洗澡——先进行护理治疗。”
大狗毫不掩饰得开心地“汪”了一声,随即很自然地卧倒在沙发床上,狗头毫不客气得枕在司玖的腿上,翻身对着司玖露出淡黄色绒毛的肚皮。
腹部的伤口已结疤,横亘在冉猎腹部毛发相对稀疏柔软的皮肤上,像一道褪了色的、狰狞的闪电,或是地图上一条干涸了许久的诡异河床。
当时确实是受了十分严重的伤,伤他的到底是……
“汪,汪汪?”大狗轻轻叫了几声。
——“司玖?喂,司玖?”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我在看你伤口恢复的情况,你应该在疗养院里多住几天。”司玖说着,揉了揉大狗背侧柔软的毛,他很想找找,大狗身上有多少犟种毛。
“汪汪汪,汪汪。”大狗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这简单。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那个破医院,不,疗养院。”
冉猎的言语里没有丝毫可以拒绝的空间。司玖想,他或许只是想遵守护送自己上下班的承诺。
据今天的新闻报道,袭击案件的两个嫌疑犯兽人已经被抓捕归案,还有一个在逃。这次兽人星帝国投入了相当大的警力在南区进行搜捕和侦破,由于引起了皇室的高度重视,银夜元帅统领的帝国军队也应该有所介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一天内就有了如此突破性的进展。
记得郡绮说,凶手都是纯兽种,但新闻报道里并没有提及。
不过相信凭着眼下的地毯式搜索,最后一个凶手被抓住也只是时间问题。
司玖又想起在杂货店地板缝隙里,隐约看到的那双绿色眼眸……
司玖手掌下发出治疗之力时,也是一抹淡淡的绿光,那种独属于他的特能。正如此时,他将手放在冉猎腹部的伤口上方。
奇迹般的,那里坚硬凸起的疤痕组织,仿佛被一双无形而温柔的手抚平。新生的皮肉在柔光浸润下,竟如久旱的土地逢甘霖般,微微起伏、舒张,那暗沉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逐渐融入周围健康肌肤的纹理。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草木清冽的气息,在疗养院时还不会有这般清晰的感触,也是因为司玖在工作中一直收着力的原因。
而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之内,那道狰狞的疤痕,片刻只留下一道浅银色的、光滑的痕迹,如同月光在湖面投下的一缕微澜,闪电逝去,诡异河床成了平和的湖镜,唯有微波诉说这里有过巨大伤痛的曾经。
曾经丑陋的疤痕,也不过是刚才的事。
回想起那诡异的绿光眼眸,为什么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呢?或会是因为类似的绿光……在司玖记忆里,也曾见过,在雅兰星上,那些变异的人类……
好了,打住,请在心中清晰地对自己说:“好了,就到这里。” 这像是一个强制的指令,为翻涌的思绪按下暂停键,必须遗忘那些痛苦的回忆,为了活下去!
这或许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凑巧罢了……那样诡异的绿——
司玖收回手上淡淡的绿光,低头看向大狗,冉猎十分享受地眯起黑金色的眼眸,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司玖微微侧身,大狗的立耳轻轻一抖,立马睁开了黑金色的眼眸。
——“你去哪?”警觉的起身,大狗看向司玖。
“治疗完成,差不多,该睡觉了。”司玖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对着冉猎,指了指沙发旁不远处的床,“你先选,睡床,还是睡沙发?”
客人兼病人优先,司玖到也不在意睡沙发。
“汪汪汪汪!”
——“你睡哪,我就睡哪!”冉猎的回答,依旧那么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
敢情治疗一会儿后,你就把之前的约法三章都忘干净了!
司玖觉得,果然不能对一只狗,抱有太大的期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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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玖决定再给冉猎一次选择的机会。
“沙发或床,只能选择一个。”司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他侧头,此时蹲坐在沙发床上的大狗正认真地看着他,眼中闪现着一丝丝热切的期待。
喂,你在期待什么?!
以前在雅兰星养小狗时,家里明令禁止不让调皮的小狗上床,狗狗会被要求睡在客厅里的软垫狗窝,偷摸摸跳上司玖的床是要被拖鞋打屁股的。
不过考虑到冉猎不是普通的狗,那就更不可能一起睡了!
“不然,让我先选?”司玖缓缓走到自己的床边,却只听“嗖”一声,黑褐色的身影风一般的掠过,沙发上大狗已经先一步,迅猛地落到了床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这个吧,上面你的气息更浓!”大狗在那张铺着灰蓝色床单的床上来回踩着,将黑黑的嘴套深深埋进布料褶皱里,喉咙发出满足的呜咽。
客人睡床,自己睡沙发,和预想的一样。
司玖点了点头,回到那张临时充当睡榻的沙发床上。
他入睡很快——从关灯到呼吸变得平稳均匀,往往不超过两分钟。但这种睡眠很浅,像一层漂在水面的油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将它轻易打破。公寓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小镇窗外树枝的刮擦,甚至月光移动的轨迹,都会让他立刻睁开双眼。
前日的警笛声就曾不断惊扰他的美梦。
而一旦睁开眼,那双眼睛里从来不会有初醒的朦胧,只有清亮而警觉的光。
这是在爆炸后衰败的雅兰星上,生活了十多年刻入骨髓的习惯。在辐射尘弥漫和变异丛生的废墟里,他学会了如何迅速入睡,为身体争取宝贵的修复时间;也学会了如何瞬间清醒,在危险降临前的第一秒逃离。
活下来的人,都要懂得把每一分钟睡眠变成蓄力,把每一次惊醒变成本能。
吃饱睡足,然后活下去!尽一切力量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即使后来移居到秩序井然、相对安宁的兽人星,这份烙印在神经里的记忆也从未褪色;即使司玖强迫自己不要想起在雅兰星的痛苦回忆,但习惯依旧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就如此刻,在他素色的睡衣口袋里,和平日穿的那件白色护理服口袋里一样,常年放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很薄,却很锋利,恰好能妥帖地藏在掌心。他从不轻易的使用。
只是在第一次见冉猎时,他曾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那个口袋……
猛地,司玖睁开眼,他的手已经牢牢握住口袋里的那样东西,他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一拱一拱地在动——
敏锐地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恶意,因此,口袋里的东西没有拿出来抵上脖颈。
这家伙往怀里钻的行为,确实有点不老实,但扒拉他睡衣爪子还算规矩,等等,你在碰哪里呀!
“啪”司玖一个飞身坐起,第一时间按开了灯。
“汪?”正在努力往他怀里钻的大狗在灯光下,保持着侧躺在沙发床上的姿势,抬头没有一丝心虚,而是瞪着黑金色圆圆的眼睛,略显疑惑地露出无辜的神色。
“冉猎,你在做什么?”司玖皱起眉,在兽人星,用拖鞋打狗屁股犯法吗?
“汪汪,汪呜,汪汪汪!”
——“我说过,你睡哪,我睡哪!”脖子一横,尾巴一摇,他如同碰瓷一样躺在沙发床上,到显得他更有理了。
“……”司玖告诉自己,对方到底不过是只狗呀,对待狗要宽容一点;但转念一想,这家伙之前可是兽人军队的一员,难道是持续兽化,导致的智商下降,行为无限接近于纯兽种犬类,不,兽人星的纯兽种智商也是不低的,不能这样污蔑了人家纯兽种。
该不会是怕黑?怕孤独?一只狗睡觉会害怕?
不可能,他明明在疗养院VIP病房里睡得很安稳,也没有提出过要守夜的要求。
而且他今天上能和游执对咬互殴大战八百回合,下能恐吓公寓前台山羊,让老山羊前倨后恭上演世纪大变脸,然后现在告诉我,他独自睡觉会害怕?!
司玖有点手痒,就算不拿口袋里那样东西,看着地上的拖鞋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汪汪,汪汪汪汪,嗷呜……”
——“你不能把我丢在那边,不管我……”眼见司玖脸色一沉,那双总是微笑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似乎瞬间出奇地冷,冉猎叫唤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他高傲的头依旧倔强地扬着,但两只前爪不安地向内收拢,从喉咙深处,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的“嗷呜……嗷呜……”声,仿佛真的成了一只被主人狠心推开、无助地留在狂风暴雨里的小狗。
“可能是我之前没有把话说清楚。”司玖叹了口气,神色虽然无奈,但依旧温和,只是微微提高的声调,明确表达出他的不悦,“我向来一个人睡,所以,根据之前的约法三章,请尊重我的习惯,冉,先,生!”
冉猎在那一刻愣住,眼神好似很受伤。
他扭过健硕的身体,无声地跳下沙发床。
司玖坐在沙发床上,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声音不由放柔了些:“快睡吧,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就不能乖一点吗?!
但冉猎并没有回到床上,他紧贴着不高的沙发床边,和沙发床并排着趴在了一旁的地板上。
“汪,汪汪,汪?”
——“我就睡这里,不行吗?”狗眼睛里,一大半都是觉得自己没错的委屈,却又带出一抹弱弱的恳求,细长的狗尾巴在地上轻扫,偶尔碰到司玖的脚背,痒痒的。
“冉猎,你……”司玖终于还被大狗气笑了。
“汪汪汪,汪!”
——“哈,你不生气了?!”大狗微微抬起头,咧开嘴,嘴角弯出弧度,又宛若小心翼翼的试探。
司玖起身,去不远处把床上的薄被拿了过来,温柔地盖在了冉猎的身上,然后他自己翻身上了沙发床,选择妥协般轻声道:“先这样吧,明天再说。”
“汪,汪呜。”
——“司玖。”关上灯后,地上的大狗眼睛在黑夜里如同耀眼的黑曜石,闪着鎏金般的光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沙发床上的人类。
“嗯?”躺下的司玖,轻轻侧过头,便能看到床边的冉猎。
“汪呜。”
——“晚安。”大狗的叫声很轻,甚至连翻译都染上了一抹柔暖。
啊,有多久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晚安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之前……司玖竟然一时语塞,开不了口回一句晚安。
或者是因为,那些和自己曾经互道晚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样,太不吉利了。
这天晚上,司玖做了个梦,他梦到了爆炸前的雅兰星,梦到了爸爸妈妈,还有曾经那只可爱的小狗,小狗摇着尾巴对他“汪汪”叫。
咬了我的小坏狗,你还记得回来。哼,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
“汪汪汪!”抱起往他怀里钻的小狗,司玖有些不解气地轻打他的屁股。
“你后来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犯了错就跑掉算什么?你这笨狗,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现在好了,我们连家都没有了!”
黑褐色的小狗尾巴摇得飞快,他不停伸出舌头舔着司玖的脸颊。
“别舔了,笨狗,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不客气地轻轻拎起小狗的后脖颈,司玖看向那双黑黄宛若琥珀般的眼睛,“还认得你的主人我吗?”
“汪汪汪!汪汪汪!”小狗不会说话,但他看着司玖,就开心,不停地摇尾巴。
狗狗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名牌。
上面写着……
“别舔了……”梦里的小狗在舔他的脸,不管不顾的热情。
睁开眼,脸颊确实被舔了,一只巨型的黑嘴套大狗脸近在眼前。
是冉猎,该是被舔第一口的时候就醒了,司玖的手依旧伸到了口袋里,习惯真可怕。
“别舔我,冉猎。”司玖抬起另一只手,推开了大狗,从沙发床上坐起,冉猎并不是单纯的狗,自己被舔总会觉得被冒犯吧。
“汪汪汪。”
——“你哭了。”冉猎依循着司玖的意愿,缓缓向后退开,最终安静地蹲坐在一旁的地板上。
是吗?哭?
司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泪水还是大狗的口水,好像也分不清。
自己哭了吗?为什么会哭?原来自己还会哭,呵,明明梦里并没有什么悲伤的事。
“做梦而已。”伸了个懒腰,司玖用双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和梦境彻底剥离,然后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对一旁满眼都是自己倒影的大狗笑了笑,“刚好天亮,你比闹钟还准时呀。来吧,先给你进行专属护理治疗,然后——刷牙洗脸做早饭。”
“汪汪汪,汪汪!”
——“早饭!吃什么?!”大狗似乎是感觉到司玖并不想深究梦境,他转而在地上雀跃了起来,随之跳了几步,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沙发床。
既然早起有时间,早餐也可以丰盛一些。
不过,一想到早餐之后,冉猎说要护送自己上班……
“你真的要一起去疗养院吗?”司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到自己工作的时候……
“汪汪!”
——“当然!”这回答,配着冉猎那张轮廓分明,昂首睥睨的帅气面庞,十足的霸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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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狗狗的两幅面孔
果然,一切如司玖所料,从公寓到疗养院这一路,无论走到哪儿,冉猎都跟在他身边。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无论冉猎走到哪,他都能迅速几乎夺走整条街上所有的目光,然后成为旁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在兽人星,确实偶尔能看到保持着完整兽形的兽人穿行于街巷之间——帝国虽不鼓励,却也未曾明令禁止。
排除掉一些崇尚亲近自然的极端兽人分子爱好常年兽形示人,那些无法人形化的纯兽种,也有一定的生存空间,但那是一种夹缝中的生存,带着小心翼翼的隐忍。
而冉猎,他不一样。
这一路上,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精确丈量过的力度,肩背挺拔如松,步伐沉稳似钟。
大狗黑褐色的毛发在日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每一根线条都绷紧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觉那和普通兽人的行走完全不同,那是属于兽人军人惯性的无声操演——头颅永远昂起十五度,视线隐隐如雷达般扫过前方一百八十度扇形区域,将周遭一切动态尽收眼底。
他一直紧贴着司玖的右侧前行,始终保持半个身位的护卫距离。不需要任何言语,冉猎巨大身型散发的气场已如实质般推开周遭的熙攘——这几乎是在无数次真枪实弹中淬炼出的警觉,是熔铸在骨血里的战斗素养。
不论是在埃尔德安清晨逐渐热闹的街道,还是小镇开往郊外的兽人公交车上,无论人多人少,兽人们会不由自主地为他和司玖让开通道,不是出于对异类的侧目,而是被那种纯粹的、不容置喙的强大气场所震慑。
这哪里是行走,分明是移动的哨岗,是时刻准备投入战斗的活体兵器。
冉猎基本上把“我不好惹”四个大字贴脑门上了,顺带连一直力求低调的司玖,都成了路人眼中“惹了他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号人物。
这让司玖再次后悔,就凭着冉猎这生人勿进、闲人回避的天生气质,大家与其担心他退役后被兽人社会歧视,不如更担心他路过时,那些不敢多看一眼的普通兽人居民们,被惊到了心理阴影面积。
到了疗养院之后,冉猎再次稳定发挥了,无论司玖走到哪一转头总能看到他的跟踪能力。
别怀疑,整个疗养院里,没一个人拦他,主要是都不敢。
于是,在给棕熊兽人送药时,整个过程,曾作为战斗飞船驾驶员的棕熊兽人一直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一会儿看一下端药进来的司玖,一会儿又疑惑的看向他身边的大狗。
当他实在忍不住,在轮椅上坐直了身板,连圆耳朵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对着冉猎行了一个军礼,并开口刚喊出一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