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疑惑地看着他:“你问……我家少……少君做……什么?”
梁誉冷笑道:“他早已不是什么侯府少君了,他现在是梁王府的王妃。”
老管事惊诧不已,绵软的身子猛然一震:“你、你说……什……”
梁誉懒得听他说话,直截了当地道:“你只需告诉我楚常欢有哪些心仪、或是看重的物品即可,若能说得明白,我可以想法子救你出去,让你不必再受皇城司的酷刑折辱。”
老管事似乎仍未从他方才的话里缓过神来,不可思议地道:“少……少君……还活……”
“他还活着。”梁誉道,“就在我府上。”
老管事闻言,又嗬嗬笑了起来:“梁誉,你究竟用……用了何种手段,让我……我家少君……屈……屈服于你?少君与侯……爷恩爱不疑,他怎会做……做你的……王妃!”
梁誉忍住怒火,沉声威胁道:“本王只想知道他喜欢什么东西,没空听你聒噪。”
见梁王吃瘪,老管事笑得愈发得意:“看来少君他……并未……屈服于你呀。”
梁誉起身,一脚踹在他肩头,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老管事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来,一字一顿道:“罪民不知。”
梁誉闭了闭眼,倏而撩袍,复又在他身前蹲了下来,语调平静地道:“都说嘉义侯府的管事是个忠仆,今日一见,果真令人敬佩。
“但你也知道,我梁誉不是什么善茬,如今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倘或我厌倦了你家少君,一把就能拧断他的脖子,再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话说至此,梁誉淡淡一笑,“你若不想楚常欢死,还是老实交代为妙。”
第13章
楚常欢在寝室里待了足足三天,其间从未踏出过房门半步,整日少言寡语,连饭食也吃得愈来愈少。
姜芜见他又坐在槛窗前望着芭蕉发呆,心里不禁泛酸,几步走近了,递给他一碟尚有余温的松黄饼。
松花清甘,蜜香浓郁,本该是楚常欢最喜之物,但他却瞧也不瞧。
好不容易养了一点肉,短短几日又消瘦下来了。
姜芜眼眶湿润,对他道:你生王爷的气,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
楚常欢好半晌才回应道:“我不饿,你出去罢。”
姜芜强忍泪水,将松黄饼置于他身旁的小几上,起身走将出去。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楚常欢恹恹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脚步声停顿下来,几息后方才靠近。
余光瞥见一抹紫色衣角,楚常欢下意识抬头,便见梁誉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手里不知拿了何物,鼓鼓囊囊一大袋。
楚常欢撇开视线,不再去看他。
梁誉在另一只蒲团上落了座,并将手里的布包解开,一堆器物哗啦啦散开,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嘉义侯府的财帛都充归国库了,流入鬼市的并不多。”梁誉道,“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替你买回来了。”
桌上这堆东西,大多是顾明鹤为讨他欢心千方百计弄来的,但楚常欢早已玩腻,没放在心上了。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并无半分喜悦。
梁誉颦蹙眉头,问道:“不喜欢?”
楚常欢道:“以前喜欢过,现在不想要了。”
梁誉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久久未语。
楚常欢不想再看见他,遂起身走向床榻,脱了鞋履和衣躺下,朝里侧睡着。
梁誉静坐半晌,旋即来到妆桌前,轻轻打开了棱花镜旁的木奁。
碎裂的玉簪仍被包裹在锦帕里,纵然是手艺高超的工匠也无法恢复它的原貌。
恍惚间,梁誉又想起那年出征前,楚常欢将一只绣囊塞进他手心,满目担忧地道:“靖岩,战场上凶险莫测,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可护你平安。”
他想,倘若那时自己接了绣囊,而非将它掷地,今时今日又当如何?
梁誉的胸口莫名发涨,泛着疼。
他将碎玉重新收放妥帖,转身来到床前坐了下来:“两日后陛下携群臣前往大名府天鹿苑春蒐围猎,你随我同去罢。”
楚常欢没有吭声。
须臾,梁誉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分青红皂白毁了你的玉簪。”
楚常欢仍旧未回应,梁誉踟蹰良久,接着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顾明鹤的死是否与我有关吗?”
楚常欢闻言,立刻坐起身,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梁誉强压住心头的不快,语气平和地道:“当初他率领三万邺军在红谷关遭遇伏击,凭他的本事,突出重围并不困难。然而军中出了叛将,致使他身陷重围,孤立无援。”
楚常欢眼里蓄了泪:“你怎么知道?”
梁誉道:“近来朝中暗流涌动,长江春涝致灾,陛下发拨粮饷时牵出了一桩贪墨旧案,寇相顺藤摸瓜,查出了受贿官员有半数是杜怀仁的党羽,其中一人名唤高芚,原是蔡州知州,后晋升为河南府通判。
“高芚有勇有谋,擅用兵阵,昔年胥王政变、囚困幼太子与皇后时,高芚便是营救太子的功臣之一,其后又随顾明鹤的父亲北御大夏,立了军功,此后一直为他们父子所用。
“岁初的平夏之战,高芚为游击将军,协同主帅作战。而红谷关一战,高芚也在其中,除他和两名先锋队正之外,另几名将军与顾明鹤俱都战死。”
楚常欢颤声道:“你如何判定他就是害死明鹤的人?”
“我只是怀疑,并不肯定,寇相还在暗查此事。”梁誉道。
楚常欢闭了闭眼,泪水成串滑落:“就算是他又如何呢?明鹤已经死了。”
梁誉有些后悔将此事告知于他了,这仿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提醒他楚常欢有多爱那个死了的人。
未几,楚常欢问道:“那明鹤通敌叛国之事是否也是遭人构陷?”
梁誉冷漠地道:“尚未可知。”
楚常欢抹净眼泪,复又躺了回去。
两日后,春蒐围猎,庆元帝携群臣前往大名府。
此番春猎,梁誉原是没打算把楚常欢带在身旁,一来他体弱,不宜车马劳顿,二则春猎人多眼杂,恐暴露了他的身份。
但经由玉簪一事后,楚常欢肉眼可见地沉郁下来,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房中,长此下去身体必然吃不消,梁誉心中愧疚难安,故而有了此决定。
大名府远在千里之外,车马行进缓慢,两日后方才抵达。
步入天鹿苑行宫后,楚常欢当即摘下帏帽,迫不及待地饮下两杯温开水解渴,气色似乎比在王府时更差了。
梁誉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楚常欢摇了摇头。
梁誉又问,“肚子饿不饿?”
楚常欢仍在为那日的事怨恨他,但这会儿确实有些饥饿,于是淡淡地道:“我想吃松黄饼。”
梁誉便依了他,命人取来一碟松黄饼,并一盅鸡油薏米羹。
松黄饼是楚常欢的心头好,无论吃多少都不厌,不过这鸡油薏米羹略有些腥腻,他仅吃一口就推开了。
梁誉倒也没强迫他,命人撤走碗碟,待他休憩片刻后便着人备了热汤供他洗沐。
傍晚,御厨传膳,梁誉独自去往行宫正殿,囫囵吃了一碗饭就离席了。刚穿过花园,寇樾就紧步追了上来,口里不住念叨着:“表哥,你慢些,等等我!”
梁誉顿步,回头看向他:“何事?”
寇樾嘿然一笑:“你近些时日和我爹忙于肃清毒瘤,无暇他顾,如今来天鹿苑时又寸步不离地陪着表嫂,想见你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一面说,一面从襕袍衣襟内取出一幅短卷仔细展开,“这是我六天前从一位高丽商贩手中所购之《列女图》残卷,乃六朝四大家之一的长康先生所作,烦请表哥掌掌眼,辩其真伪。”
梁誉问道:“你每月俸禄多少?”
寇樾不明就里,如实应道:“贴职钱四十贯、米二十石、面五石、绢八匹、罗一匹、冬棉三十两。”
“这画多少钱?”
“整一百两。”
话毕,寇樾幡然醒悟,“依表哥之意,这画是长康先生的真迹?!”
梁誉道:“你每月的俸钱都用来买古玩了,不打算娶妻生子?”
寇樾笑呵呵道:“古玩令人愉悦,妻儿只会教我头疼,可比不得表哥你,娶了个风华绝茂的娘子——对了,我还未见过表嫂,不知表哥能否引我一见?”
“不能。”梁誉斩钉截铁地道。
寇樾嘟囔了一句小气,随后便收妥画卷请辞了。
目下天已黑尽,梁誉回到行宫寝室时,姜芜正在整理床褥,枕边叠放着一套干净的中单。见他走进,当即放下手头活计施以一礼。
梁誉问道:“王妃呢?”
姜芜指向东面那扇围屏:王妃正在沐浴。
“嗯。”梁誉应了一声,旋即在床沿坐定。
姜芜审时度势,毕恭毕敬地退出寝室,并拉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变得空寂,梁誉静坐于此,只听见围屏后不断有水声灌入耳内。
——那声音并不明显,但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五感。
极目而望,依稀能透过围屏窥见浴桶里的莹白身躯。
梁誉收回视线,起身踱至黄梨木方桌前,兀自斟一杯冷水饮下。
“哗啦——”
正这时,围屏后传来一道清冽的水击声,梁誉侧首,便见楚常欢自浴桶内起身,继而从衣桁上扯下一块布巾披裹在身上,并将湿淋淋的头发拨至肩侧。
他赤着脚自围屏后走出,水渍滴溅了一地,冷不防见到梁誉,不由一怔。
梁誉拿过枕边的中单朝他走近,见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顿时不悦:“怕什么?”
说罢便要去解他身上的布巾,楚常欢忙拒绝道:“我……我自己来。”
梁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将中单置于桌面,背过了身。
楚常欢手忙脚乱地擦净水渍穿上衣裤,梁誉转身时,他已坐在镜前揩拭头发。
许是太过慌乱,他竟忘了穿鞋,双脚仍覆有水珠。
梁誉在他身前蹲下,抬起楚常欢的一条腿搁在自己膝上,不紧不慢地揩着水痕。
楚常欢被他紧紧握住脚踝,竟挣脱不得,犹如脱了力。
常年持兵器的手实在太过粗糙,茧子刮在皮肤上,激出一阵酥而麻的痒意,教楚常欢不禁打颤。
梁誉替他擦拭脚趾缝时,见那几根漂亮的趾头微微蜷紧,不由一顿,而后松了些钳制脚踝的力道,手上动作亦轻柔了不少。
倏然,梁誉脑内涌出一个念头,他想,倘若给这几根脚趾也染上蔻丹,不知是何光景?
此念一闪而过,梁誉神色倏变,暗道了一句荒唐。
待穿上鞋袜,他欲从楚常欢手里接过擦拭头发的布巾,楚常欢察觉到他的意图,遂将物什藏于身后,道:“我自己来便好。”
梁誉并不言语,转而揭开香炉,点燃了安神香。
楚常欢一头乌发垂泄至腰际,若要揩干,需费上好些功夫。
暮春之夜虽不再寒冷,但他衣衫单薄,难免受凉,梁誉遂将窗叶合拢,并取来一件氅衣披在他身上。
棱花镜中映出一豆昏黄的灯影,焰苗微动,明灭不定。
梁誉剪掉一截燃尽的灯芯,不经意抬眼,正好与镜中之人的视线相交。
他回头看向楚常欢,询问道:“可要我帮你?”
楚常欢顺从地将布巾递与他,在他接过之时,一并抓住了他的手。
那双漂亮的眸子不再冷漠无神,反之,盈满了绵绵春情。
这样的眼神,梁誉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都不是对他绽露的。
在楚常欢即将缠上来时,梁誉倏地扣住他的双肩,沉声道:“楚常欢,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楚常欢眨了眨眼,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松了手。
沉积多日的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梁誉猛地将他拉入怀中,冷笑道,“也罢,看清了就好,一会儿可莫再叫错人了。”
不知从何时起,楚常欢的身子就有了瘾。
当初在嘉义侯府时,顾明鹤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只要微皱眉头,对方便能知晓他想要什么。
一旦起了欲,顾明鹤则会义无反顾地为他疏解,从不冷落他。
而现在,楚常欢只能不知廉耻地索要。
他心里清如明镜,如今与他朝夕相对的人并非顾明鹤,而是那个曾将他的真心践踏入泥、对他厌恶至极的梁誉。
可他的身子竟魔怔到主动去纠缠,仿佛不解此瘾,便会死去。
梁誉近几日对他的千依百顺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楚常欢挣扎推打,不让他碰自己,梁誉便撕碎了他的中单,将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楚常欢泪眼婆娑,可怜至极,梁誉索性再撕一块布把这双眼睛也蒙上,冷冷地道:“顾明鹤或许会喜欢你的眼泪,但对我没用。”
“顾明鹤”这三个字是他的禁忌,但他今晚却频频提及,说出口的话字字句句戳人心肺:“你又不是第一次与我承欢,还装什么贞洁?顾明鹤早就知道你背叛了他,死不瞑目呢!”
楚常欢浑身一僵,皮肤滚热,心却已经凉透。
梁誉取来脂膏,胡乱抹了些,就着方才生气时弄出的便宜将他占为己有。
热意相融,楚常欢脑内顿时变得空白,他下意识抬起腿,讨好般迎了上去。
恨与欲只在一瞬,有了瘾,他就轻易地忘却了恨,嘴里发出愉悦的轻呜声。
那双纤瘦白净的手被绑在了床头,此刻因极致的爽利开始挣扭,泣声央求道:“明鹤,别这样对我,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
梁誉恼怒不已,一巴掌扇在他的腿侧:“我不是顾明鹤!”
楚常欢的身子又是一僵,好半晌没再出声,直到理智渐渐被撞散,方又哼哼唧唧地埋怨起来。
良久,梁誉解开他的手,迫使他转了个面,跪伏着。
肩胛处的朱红芍药赫然入目,梁誉定定地凝视着,倏而弯腰,贴在他耳畔问道:“你后背这朵芍药刺青是他给你纹的?”
楚常欢没有吭声,半清醒半沉沦地任他胡作非为,直到难以承受之时,方开口求道:“轻着点儿,我肚子疼。”
梁誉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察觉到肚皮下有一狼犺物话儿,隐约可触其轮廓,便冷笑道:“是这个让你疼吗?”
楚常欢咬紧嘴唇,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梁誉,我恨你。”泪水早已将蒙眼的布匹淋湿,顺着面颊潺落。
梁誉哂道:“你也只有在恨的时候才能想起我是梁誉。”
他的掌心仍覆在楚常欢的肚皮上,那处浸着丝丝寒意,久难捂热。
犹记新婚第二日,楚常欢自宫里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浑身高热,唯有肚皮是凉的。
彼时梁誉并未在意,以为是敞了衣之后受了寒,不成想今晚亦是如此。
念他方才喊了疼,梁誉就没再过分地欺负,温温吞吞折磨了半个时辰方罢休。
楚常欢身子弱,行完房事便昏睡过去了,梁誉命人备来热水后替他仔细擦净身子,并将那些脏东西压引出来。
事毕,梁誉吹熄屋内的油灯在他身侧躺下,过不多时,楚常欢摸摸索索挪了过来,往他怀里钻,还将一条腿搭在他身上,睡姿极其不雅。
梁誉的怒气渐渐消散,心情舒畅地搂紧了他,正待合眼时,倏地涌出一个念头来。
——为何楚常欢每次起了欲念,都会将他错认成顾明鹤?且他情动得太过突然,满眼皆是欲,仿佛吃了合欢之药。
梁誉冥思苦想,始终不得结论,却也因此留了个心眼,想知道楚常欢究竟因何而动欲。
翌日巳正,天鹿苑狩猎。
文武百官陆续赶到围猎场,不多时,庆元帝赵弘也姗姗而来。
赵弘尚未及冠,后宫亦无嫔妃,现下正独坐高台,目视群雄。
自太.祖伊始,本朝便有了崇文抑武之风气,然边境不安,常年战乱,朝廷又不可无武将,因而赵皇室为巩固兵权,便与朝中武将联姻,其后几位皇帝的正宫娘娘大多出自武将世家,唯沈太后一人是文臣之女。
今日入林围猎者,除一众擅骑射的臣工外,世家女亦在其中。
这些女子俱都穿着窄袖襕袍,乌发束于脑后,巾帼之姿,英秀飒拓。
不过众人的目光并未在那群武将之女的身上逗留太久,反而好奇地打量起梁王殿下身旁那位身着杏色窄袖襕袍、头戴白绡帷帽的“女子”。
听闻梁王妃生得美貌,但却弱柳扶风,新婚第二日入宫谒见太后时不甚受了凉,回府就大病了一场。不成想今日围猎,她竟也到场了。
众人正疑惑,赵弘道:“王妃体弱,为何不在行宫将养身子?”
楚常欢百无聊赖地绞玩着手指,忽闻皇帝开口,不由一愣,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之策,梁誉便替他回答道:“近来天气转暖,荆妻身子渐好,成日待在屋里难免烦闷,臣便带他出来走一走。”
楚常欢的确不想来猎场凑热,但梁誉又不放心把他留在行宫,故而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护着。
闻言,赵弘道:“如此也好,出来走走,对王妃的身体或许更为有利。”
话甫落,场下一名蓄有胡髯的中年男子含笑开口:“陛下,臣听说王妃原是平夏城冀翼军第三指挥使姜邵之女,生于边塞,擅骑射,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臣下斗胆,恳请王妃向吾等展露一手箭术。”
此人乃宣徽院检校康有常,平素惯爱拍须溜马,又极欺软怕硬,现下敢这般说话,多半是有人授意。
梁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看王妃骑射?”
楚常欢有几斤几两,梁誉心知肚明,他自幼贪玩,不学无术,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一概不通。
康有常被梁王羞辱,面上有些挂不住,欲说些话反驳,却又没那个胆量。
这时,有人出来和稀泥,笑道:“梁王殿下视王妃如珍宝,怎舍得让王妃的手碰这些东西。”
杜怀仁也笑了笑:“张大人说得对,王妃体弱,的确不宜拉动弓弦。”
寇樾不禁翻了个白眼,对康有常道:“王妃到底是王妃,康大人身为下臣,却这般僭越,当真是轻浮孟浪。”
康有常涨红了脸,指着寇樾道:“寇侍郎,你休要胡言乱语!”
赵弘解围道:“今日有诸多将门虎女在场,列为大人若想观巾帼风姿,定能如愿,何须惊扰王妃玉体。”
圣上发话,众臣工自是不敢再有异议,但楚常欢心里清楚,上次入宫时他的字引起了猜疑,恐怕眼下是赵弘对他的试探。
记得姜芜得闲时曾说过她的幼年事迹,的确是个会骑射的姑娘。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把姜芜的过往调查得这么详尽。
思虑再三,楚常欢看向梁誉,用手语向他传达自己的想法,梁誉看罢神色微变,低声斥道:“胡闹!”
赵弘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当即投来了目光,只见王妃不停地比划手语,而梁王的脸色却愈来愈沉。
赵弘问道:“王妃怎么了?”
梁誉拱手道:“承蒙陛下垂怜,荆妻无碍。”
这时,赵弘身后的一名内侍官开口道:“启禀陛下,王妃好像在说她会骑射,愿在内场一试。”
梁誉抬眸,看了那内侍一眼。
赵弘道:“你懂手语?”
内侍官垂首道:“臣略懂一二。”
赵弘道:“既如此,便让王妃试一试罢,也教朕开开眼。”
梁誉扣住楚常欢的手,低语道:“莫要胡来。”
楚常欢不敢出声,只能以手语道:王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少顷,殿前司侍卫牵来一匹骏马,鞍上配有长弓与箭矢。赵弘道:“王妃,请——”
楚常欢踩着脚蹬上了马,杏色衣袂迎风翻飞,更显身形瘦薄。
他掀起白绡钩挂在帷帽两侧,露出了半张被面帘遮挡的脸。因相距甚远,众人只能依稀看见点在他眉心的那朵朱红花钿,星眼凝视着箭靶,可窥些许锐气。
“慢!”楚常欢正欲扬鞭,忽闻梁誉出声。他侧首望去,便见梁誉拱手对赵弘道,“陛下,方才那内侍说他对手语略懂一二,不如由他来记测箭令,倘若王妃有个什么要求,他也能及时转述。”
那名懂手语的内侍官目瞪口呆,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了杜怀仁。
赵弘道:“就依梁王所言。”
杜怀仁笑意不减,对内侍官道:“还不快去。”
内侍官双腿发软,战战兢兢地朝箭场走去,在离箭靶三丈开外的木台上站定。
几息后,楚常欢扬鞭笞打马臀,烈马受惊,嘶鸣几声后猛扬前蹄,在场内疾速奔腾起来。
梁誉骤然拧眉,正欲迈步,却见楚常欢勒紧缰绳稳住了身形,旋即迫使马儿停在当下。
彼此适应了片刻,再扬鞭时,那匹马明显温驯了许多。
少顷,楚常欢反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羽,一面挽弓拉弦,一面用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因烈马奔腾而微微起伏,但却稳健。
这样的楚常欢,一改往日的沉寂,倒真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犹如脱笼的囚鸟,振翅远飞。
梁誉神情复杂,双拳在袖中暗暗收紧。
“嗖——”
箭羽离弦,笔直地插在箭靶之上。
虽未中靶心,却也相差无几。
梁誉怔了一瞬,在他的记忆里,楚常欢可是个连刀都不会握的娇贵公子,何时有了这等箭术?
骏马驮着楚常欢在场内奔走,须臾,他掉转马头,又取来一支箭羽,将弓拉满,从容不迫地放了箭。
他许久没碰过长弓了,难免手生,这一箭比方才那支还要偏颇了几分。
如此又拉了六七支,尽管都未能正中靶心,不过足以让独坐高台的庆元帝信服了。
箭囊里还剩下最后一支箭,楚常欢的胳膊趋渐酸软,他看了看箭靶一侧的内侍官,对他做了个手语:别动。
那内侍官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直到楚常欢将搭了箭羽的长弓对准他时,内侍官方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顿在原地,后背遽然发凉。
杜怀仁见状,忙对赵弘道:“陛下,许是风太大让王妃迷了眼,错将安珂认作箭靶,您快些阻止,莫要弄出了人命!”
梁誉笑道:“天子跟前,王妃怎敢害人性命?杜大人这是在质疑王妃的箭术?”
杜怀仁嘴角微僵,讪讪道:“下官不敢。”
那位名叫安珂的内侍官早已吓破了胆,褐色的裤腿忽现一片深色水痕,竟是尿了。
楚常欢终究没有放出这支箭,他缓缓勒马,将弓和箭仍在地上。梁誉立刻走近,扶着他下了马,一并拉下帏帽的白绡。
赵弘微笑道:“王妃箭术卓然,令朕大开眼界。”
这场试探到此为止,未几,一众擅骑射的臣工及武将千金纷纷持弓涌进围猎场,梁誉和楚常欢也各自上了马,不疾不徐地行入林中。
待四周无人时,梁誉方开口问道:“累不累?”
楚常欢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无声点头。
梁誉又道:“你的箭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楚常欢微微一愣,却是不答。
梁誉勒马,朝他靠近,“这里无人,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静默半晌,楚常欢道:“是明鹤教的。他在兰州驻军时,每日都要带我去附近的草原,教我骑御箭术。那时我懒怠,他便哄——”
“驾!”
话音未落,梁誉用力扬鞭,沉着脸策马而去。
第15章
微风拂面,簟凉如秋,楚常欢午倦,倚在摇椅里昏昏欲睡。不多时,有人抓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欢欢,别贪睡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楚常欢不愿睁眼,便软语央求道:“我好困,你别扰我。”
顾明鹤无奈一笑,索性把他抱了起来,缓步往外行去。
身体陡然悬空,骇得楚常欢立马清醒过来,慌张地搂紧他的脖颈:“明鹤,你要做什么?!”
顾明鹤道:“去草原,我教你拉弓射箭。”
他抱着楚常欢穿堂过屋,不时地引来道道目光,楚常欢羞赧不已,忙压低了头:“下人们都看着呢,快放开我。”
顾明鹤并不打算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让他们看便是,你我是夫妻,无需遮遮掩掩。”
行出府邸,两人乘马车出了兰州城,缓缓驶向西面的草场。
待下了马车,立刻有人牵来一匹烈马,顾明鹤翻身上马,伸手将楚常欢也拉了上来,揽住他的腰,附耳道:“你从前被狼咬伤过,我今日便教你猎狼,如何?”
楚常欢极惧野狼,尤其是荒漠的群狼,单单听见这个字眼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面色煞白。
许是察觉到他在害怕,顾明鹤安抚般吻了吻他的脸,改口道,“欢欢别怕,这里没有狼,为夫方才瞎说的。”
将他安抚下来后,顾明鹤适才命人移来箭靶,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挽弓拉弦。
起初那几日楚常欢学得格外费劲,顾明鹤每每放开手后,他便紧张得拉不满弓,手臂亦不自禁地颤抖。
顾明鹤于是道,箭羽由心,心随意动,只需将前方的箭靶当做心里最恨的那个人,便可肆无忌惮地放箭。
最恨的人……
楚常欢那时恨透了梁誉,恨他糟践自己的真心;恨他在自己舍命相救后不言感激、反倒恶语中伤;更恨他为了救另一人不惜与顾明鹤做交易,亲手将自己塞进喜轿,浑浑噩噩地嫁为人.妻。
是以在顾明鹤放手之后,楚常欢的第一支箭便射中了靶心,狠厉果决,毫无偏差。
今日在行宫内场时,他亦如当初那般,将箭靶化作了恨,可射出去的箭,却没有一支击中靶心。
马蹄声渐行渐远,楚常欢亦回了神,径自凝视着梁誉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眼里方闪过一抹冷意。
每年春蒐秋猎时期,天鹿苑行宫的侍卫们便会提前捕捉一些野兽投入围场,以供圣上及百官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