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黑眸微沉,不容置疑:“乖孩子,你在卧室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也就从指挥部回来了。”
江落对视上佛爷深邃的眼眸,咬了下嘴唇,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等待要离家的主人抚慰的小狗一般可怜又可爱。
张启山无奈,垂下头吻了吻他柔软的唇瓣,又亲了亲他的鼻尖:“乖乖,今日回来剩余时间都陪你,好不好?”
江落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嗯,我会乖乖睡觉的,等佛爷您回来。”
张启山这才又给他掖了掖薄毯子,起身离开了卧室。
第152章 决裂(三)
大雨褪去之后,清晨的暖阳洒落大地,在地面上还没完全褪去的水雾,折射着淡金色的阳光…地表浅浅的水洼也被照耀的波光粼粼…
然而这一切都与二月红没有丝毫关系,他浑身早已湿透,甚至还有雨珠从他的乌发滑落…淡粉色的绣着荷叶的长袍贴在他的身上,衣摆被泥泞沾染,仿佛是被暴雨狂风拍打进淤泥里的高洁荷花…俨然是一幅美人落难的画面…
这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背部,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所带来的温度,他在这一刻只觉得彻骨的寒凉,他在这一夜仿佛已经死去,眼眸中再也流不出丝毫泪水,干涩又绝望地望着铁门内那宛如巨大凶兽盘踞而成的建筑…
就在此刻,死寂的城主府内有了声响,巡逻的守卫终于出现了,但是他们都略微低垂着头像是没有看到铁门外跪在地上的那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般…这也是他们对这道身影唯一能做到的尊重…
张启山身着墨绿色戎装,穿着黑色军靴,踏着地表浅浅的水洼带起滴滴水珠,缓步走到铁门处。
守卫见佛爷出来了,赶紧将铁门打开。
吱嘎——!
这扇对于二月红来说隔绝了所有希望的铁门,在这一刻被这么轻易的打开了…
也就是在此刻,红府的下人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地从道路的一侧跑了过来,他见到自家二爷居然满身狼狈地跪在城主府的门前,他蓦地哭出了声:“爷!二爷!!!夫人…夫人她没了…”
二月红原本看到张启山时还仅存的一丝希冀在身后的一声“夫人没了”后彻底破灭,他满是血丝的干涩眼眸在这一刻就像是落满灰尘的琉璃一样晦暗无比…他也像是一具失去灵魂支持的傀儡,摇摇欲坠…
一旁车内的红家伙计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打开车门几乎是用极快的速度来到自家二爷身旁,想要将他扶起。
张启山也像是被二月红周身所散发的绝望悲伤所感染般,想要上前搀扶他。
可满身狼藉的二月红只是怔怔地抬起头,那双温润威仪的眼眸如今满是荒寂,他喉结微动,翕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等了好久…久到张启山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突然发出呕哑嘲哳的惨笑:“百年倥偬如一梦…缘深相逢…缘浅离散…没了…没了…”
张启山神情颤动,上前一步,不忍出声道:“二爷…”
然而二月红扶开了想要搀扶他的红家伙计,他踉跄着起身,四肢像灌了铅,沉重至极,刚要迈开步伐,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这时张启山伸出手臂扶住了他,二月红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转动着头看向张启山,张启山看到他心如死灰的样子,也忍不住宛若叹息般唤了声:“二爷…”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二月红像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狠狠地甩出的一个巴掌…
张启山没有躲避,任由那破开空气带有风声的巴掌扇在脸上,几乎是瞬间他的半边脸红了起来,嘴角渗出血迹。
跟在佛爷身后的张日山见此眼神蓦地变冷,手握腰间的枪柄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愤怒与警告:“二爷!”
但却被张启山伸出一只手拦住。
二月红此刻温润的脸庞惨如白蜡,眸中血色浓郁,睚眦欲裂,喉头哽咽,像是复而恸泣又像是在悲鸣中的诅咒宣战,那字眼仿佛是带着猩红的血液般从嘶哑的嗓子里逼出:“张大佛爷…您不愧是这世间第一冷血的政客!!!我二月红从今往后…与你张启山不死不休…”
在这一刻,二月红这具人类的躯壳之下潜藏着一只狰狞的猩红怪物被彻底释放…
两人面对而立,张启山身上的戎衣在雨后的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神情悲悯,声音却异常冷冽没有丝毫悔意:“二爷,我说过了…您夫人这条命算在我头上,这孽即便万死,我也扛了。”
呜咽的寒风从二人身旁穿过,那声音如泣如诉…仿若是二月红死去夫人的魂魄在二人之间悲鸣…
暗处一直监视着的探子们,看到这一幕,心中都忍不住说一句可怜二爷这痴情人…奈何张大佛爷当真铁石心肠…
卢建勋与水蝗两人在远处的茶楼拿着望远镜看见这一幕,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水蝗更觉大快人心,转身拿起桌面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两杯白酒,辛辣的感觉瞬间从嗓子眼蔓延开来,他哈哈大笑道:“张启山也有被人抽巴掌的一天,哎呀!真是爽快啊!还有这二月红也是可怜,在这跪了一夜,硬生生的把自己夫人给跪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真是可怜啊!可怜极了!!!”
说完他扶桌大笑,今日真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痛快的一日,二月红不是瞧不起他吗?还纵容他那该死的徒弟陈皮几次三番的挑衅于他!杀了他那么多伙计!如今真是活该啊!天道好轮回!这下子二月红可要成了整个长硰城人们口中议论的对象了!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了!
“二月红你不是跟张启山是好兄弟吗?兄弟决裂的好戏真是比你以往在戏台上唱的破烂戏好看千倍万倍啊!哈哈哈哈哈!!!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个狗咬狗,到底谁能咬过谁!!!”
卢建勋听到身后水蝗那粗鄙的笑声,眉头紧皱,脸皮都不禁抽动了两下,他真想回头狠狠地给他一巴掌,让他这种粗鄙的东西把嘴闭上。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深吸几口气,准备回去把气撒在王光身上。
卢建勋眼里的血丝越发重了,扭过头看着猛灌酒的水蝗,想着等事成之后就弄死他,这样粗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也难怪霍当家的厌恶瞧不起他…
水蝗压根没有注意到卢建勋看他的隐隐带着杀意的眼神,毕竟他一直认为他与卢建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张启山坐在车里,舌尖抵住嘴里破损的地方,隐隐还能尝到淡淡的血腥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抽肿的脸,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眸里居然没有半点恼怒,反而流露出无奈的苦笑。
张日山坐在前面副驾驶回头往后看,见佛爷冷峻脸庞上的掌痕,叹了口气,语气中隐隐带着调侃:“二爷的演技当真是入木三分,这一巴掌可真是半点水分也没有啊!任谁也瞧不出是做戏的样子。但是佛爷您确定不赶紧处理一下?这淤痕拖得越久越不容易下去啊!”
张启山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我若是不顶着这张脸去指挥部转一圈,怎么才能将我与二爷兄弟反目决裂的消息快速传递出去?”
张日山闻言耸了耸肩,显然佛爷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哪,他挑了下眉,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那佛爷您准备好了之后顶着脸上的掌痕回去面对小落儿了吗?”
张启山神情一怔,黑眸中罕见地露出苦恼的神情:“…”完了,忘了家里的还有个小磨人精了…
第153章 严重
果然,当张启山顶着脸上的掌痕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发生了他想象中的画面…严格来说比他想象中的画面还要严重…
原本,江落听佛爷的话,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但是由于没有佛爷在身边,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长发散乱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双乌润的眼眸四处看着,最终目光落到了佛爷的军靴上,但随即他又纠结地皱起了小脸,摇了摇头,看向一旁衣架上挂着的佛爷的贴身衬衣,眼眸一亮,赶紧下去取了过来,然后抱着佛爷的衬衣回到床上,将脑袋埋在了上面,假装佛爷此刻还在他的身旁…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儿…眼皮开始发沉…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怀里的衣服都被江落搂成了个团,就在他迷迷糊糊的翻身时,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汽车轰鸣声,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就往楼下“蹬蹬蹬”地跑去…
然而本来还满眼喜悦的江落,在看到佛爷刀削般的脸庞上那明显的掌痕时,整张小脸瞬间就冷了下来,就连平日在佛爷面前的伪装都装不下去了,浓烈的杀意令他浑身都有些发抖,乌润的眼眸中有一丝灰紫色暗芒闪过,腰间沉寂许久的异种在这一刻开始躁动,脖子上戴着的奇玉也抑制不住地散发出那浓烈的香味…
张启山见状赶紧上前拦腰将他抱起,也不管身后刚进玄关处的张日山,头也没回一边抱着江落往楼上走去,一边吩咐道:“今日的事务你先分好类,紧急地给我挑出来…”
由于张日山刚进来,没有看到江落的变化,一时间见佛爷抱着江落往楼上大步走的样子…还以为是…
他嘴角抽了抽,也不管佛爷能不能听到,回了句:“好的,佛爷您慢慢来,不着急。”
随后神情又有些落寞…距离齐八离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他有些想齐八了…算来齐八也快回来了…还好这次?门之行给二爷夫人换血的计划比较顺利…
张启山回到卧室内,紧紧抱着怀里不断轻颤的江落,像是要把他嵌入体内般,安抚着吻着他的额角:“别怕…别怕…我在这呢…”
江落还是在不断地轻颤,他声音很轻却又很冷,异常坚定:“是谁…我要杀了他…”
张启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握着他的后颈,盯着他那隐隐流转着灰紫色暗芒的眼眸,认真地解释道:“乖孩子…别这样…这不过是我布下的局而已…只是一场戏罢了…”
江落定定地看着佛爷深邃的眉眼,在佛爷不停地安抚下,他眸子里流转的灰紫色暗芒终于完全褪去,腰侧异种也停止了躁动,但是脖颈处戴着的奇玉依旧散发着香味…
恢复乌润的眼眸几乎是一瞬就涌出了眼泪,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尾滑落,划过脸庞…顺着小巧的下巴再次聚集滴落到他的脖颈上…再顺着划落到他精致的锁骨处…
张启山见他眼尾处的晶莹,心猛地一颤,他又惹了他的乖乖伤心了…
细密的吻落在江落泛红的眼尾…沾染泪痕的脸颊…还汇聚着泪珠的下巴…
“好孩子莫要哭了…是我的不是…”
江落透着朦胧的泪雾看着佛爷脸庞上的掌痕,心疼极了,他抽噎的停不下来,身子都跟着轻颤,声音满是软绵的哭腔,压制不住的哽咽:“佛爷…下次…下次不要让…让别人打您…让他打我…我去代替您演这场戏…”
张启山见他认真的样子,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心疼的不行,越发细致的安抚着。
江落好一会才缓过来,他捧着佛爷的脸庞一点一点地舔着那本不应该存在的痕迹,好似只要他舔过之后那些痕迹就能消失了一样。
张启山见他情绪和缓了,也任由他像小狗一样将他的侧脸舔得湿漉漉的…
江落随后又埋在佛爷的颈窝,用牙齿轻叼着佛爷那坚挺平直的锁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悄悄勾住佛爷的手掌往自己衣服里放去,抬起水润润的眼眸,小声说道:“佛爷,我腰里面疼…它又动了…您给我揉揉…”
张启山此刻无有不允,哪怕是要剜他的心,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他吻了吻江落还微微泛红的眼尾,将手掌放到他腰腹的位置,轻轻的按揉摩挲…
江落缩在佛爷怀里,仰着小脸望着佛爷的脸庞,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
第154章 惘然
旭日已然要西沉,半边身子都已经没入西方天穹的地平线下,唯余一缕残阳照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红府屋檐上那成片的大红灯笼早已全部换成了惨白色为底、带有黑色奠字的纸灯笼,房梁柱子处也都系着白布,随着一阵阴凉的穿堂风拂过,宅院内掀起大片大片昏黄的纸钱…还有那被燃尽的灰烬…
行人路过操办白事的红府、哪怕是没有靠近都会给人一种阴寒诡谲之感,那萦绕在鼻翼间的浓烈刺鼻的纸钱燃烧的味道,更是令人觉得呼吸不畅,喉咙发梗、脊背都莫名的发寒…
远远往里望去,那些阴寒的白几乎将整座红府覆盖吞噬…
而那日薄西山的残阳没有给这座荒凉悲怆的红府增添半分暖意,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血色…
今日已经是丫头停灵的第五日,二月红身着素服半跪在棺材前,他面色苍白憔悴,眼眸中没有丝毫情感,只余一片荒芜…
好似丫头的死也将他的灵魂带走,唯余一具千疮百孔的空窍在这荒诞的世间…
他麻木机械地往火盆里投着纸钱,昏黄的纸钱在火舌的灼烧下卷曲化为灰烬,随着凉风的拂过吹到盆外几点…落到地面上…形成片片斑驳…
沉重的脚步声在二月红身后响起,声音干哑而颤抖,仿佛到了此刻都不敢置信:“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死…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让我走…”
二月红听到这道声音,抬手投放纸钱的动作微微一僵,他的眼眸里浮现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隐去,他没有回话,只是依旧继续着这几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
纸钱化为黑灰散发出酷烈的草木烧焦的味道…
陈皮此刻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身上还带有伤痕和风尘,他嘴唇干裂,眼下乌青,眸子里满是惘然,他踉跄地往棺材旁走去,却愕然悲愤地发现棺材居然在这停灵期间闭合了!!!被钉子钉上了!!!
只有死有冤屈之人才会被至亲之人将棺材在未出灵前钉死…为了神魂能够全然进入地府轮回…
陈皮双手颤抖握住棺材的上檐想要将棺材打开,但是却被一只同样苍白的手制止。
陈皮愤怒地转过头,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神情麻木的男子,此刻他胸膛里就像是有着一团烈焰在不停地灼烧着他的血肉,越烧越旺,好似要将他身上桎梏的铁链全部融化。
他身子在打颤,牙关都要咬碎了,一双干涩的眼眸里掺杂着恨意、愤怒、绝望、悲伤、疑惑…这些情感扭曲在一起快要将他脑海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绞断,他像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苦涩声音,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护好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明明他走的那日她还好好的…即便她向来体弱也绝不可能在不到两月内就这么…
随着质问声响起,陈皮眼角变得猩红,他拼了命般要摆脱按在他肩上的手掌,他想要打开这口棺材,最后看一眼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了他温暖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卷挟的风声的巴掌落到陈皮的脸上,“啪”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扇倒在地,嘴角顿时溢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陈皮摔在地上,只觉得耳朵嗡鸣,眼前有些模糊,瘫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呼吸着那刺鼻的纸钱味…
他自从那日在一个不知来历的探子口中得到她马上就要死亡的事情以及自己身世的真相后,他就费尽心机逃出红中的掌控,骑着快马从湘山城不分昼夜的千里奔袭…心中恐慌不已,一边要防备着被红中找到,一边心中祈祷这一切都是假的…
终于在历经半月,他在今日回到了长硰城…可是一路以来听到的消息却是红府的夫人没了…二月红在暴雨中跪了一夜…
陈皮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敢有半分停歇,心里不停祈祷都是假的…他想着只要回到红府他就能戳破那个来历不明之人说的谎话…可当昔日的红府映入他的眼帘时,却是那刺目的白底黑字的纸灯…
二月红看着陈皮虚弱的样子,眼眸里再次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在陈皮出现的那一刻,二月红就知道他给陈皮布置的后手完全作废…陈皮被引回长硰城了…他同样成了这偌大戏台上的一个被安排好命运轨迹的角色…而他对此再也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
陈皮比这戏台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可怜…因为他在回到长硰城时,就被人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他什么也不知道…可能直到这场惨烈的大戏结束…如果他还有命在…他可能会得知真相…
二月红阖了阖眼,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神木然又冰冷,他只是轻声说出一个字:“滚…”
陈皮缓过来后,挣扎着起身,苍白的面容无比阴翳,甚至有些扭曲,他像是疯魔般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她的棺材钉上!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然而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陈皮的脸上,打得他直接瘫靠着一旁的柱子滑倒在地。
二月红抬起脚踩在他的胸口,声音冷凝似利剑,警告道:“她?她是你师娘!”
陈皮嘴角溢出血液,眼前发黑,脑海嗡鸣眩晕,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他再次缓过来时,他仰起头,神情悲怆地看着二月红,看着这个曾经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抛弃的师父,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划过这张肿胀的脸庞,嗓音颤抖又像是带有最后一丝希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姐姐啊!你们这些生来就高高在上之人,就这般喜欢玩弄别人的命运吗?”
二月红听罢,神情凝滞,苍白的脸庞上满是愕然,张启山他居然将这件事…
虽然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只是短短一瞬,但却被陈皮完全收入眼底,他此刻心中苍凉更甚,原来都是真的…原来她真的是他的姐姐…她是他血浓于水的唯一亲人…
“你不光玩弄了我,同样玩弄了她…她至死都不知晓心心念念的弟弟就在她身旁…”陈皮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讽刺又悲凉的笑。
此刻,二月红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真切切地动了杀心,如今丫头身在?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跌倒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戏台…只要他杀了陈皮…以后她也不会知晓…更不会因为陈皮以后的所作所为带来麻烦…
可他对上陈皮那狼狈的样子,眼里的痛苦悲怆时,又蓦地清醒,踉跄着后退几步,他不能杀陈皮…无论是为了丫头,还是为了这台戏…更是为了…
陈皮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讥讽地笑出声,笑得几近呛咳,嘴里的血液随着喷出,溅落在本就不洁的衣服上,他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是谁…是卢建勋?水蝗?霍三娘?日寇?亦或者是…张启山!!!还是他们都有份?!”
此刻的陈皮狼狈至极,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子,但周身的杀意却越来越重。
他仰视着这个他从未看懂过的男人,他该唤他什么?红二爷?师父?还是…姐夫?!
他只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让他能够宣泄的答案。
然而二月红跟以往一样,没有给过他任何答案,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很是决绝冷然:“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二月红的弟子,你今后所作所为与红府没有半点干系…从今往后你不得踏入红府半步!”
随着这道冷漠无情的声音落下,陈皮眼眸震颤,指尖都在发抖,一口炙热的腥甜从喉咙深处涌出,随后便是歇斯底里地惨笑,猩红的血液从嘴角流淌,浸湿了衣领,染红了肌肤:“师父你怕了?你是怕了他们了?所以你就能安心地窝在她的棺材前什么也不做?你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我要去做…我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月红没有回答,他的眼中是怜悯,他知道一切,可他唯有选择将真相深藏于心…
他再次回到那个即将熄灭的火盆处,将一把纸钱投入其中,即将熄灭的火星迅速攀延其上…昏黄变成灰烬…点点星火跳跃其中…
“我不命人赶你出去,算是全了你我这师徒情分,你自己走出红府,莫要回头。”他的声音很轻,很空…
陈皮沉默地靠在柱子处,过了好一会儿,空气中只能听到火星乍响的声音,闻到纸钱燃烧的酷烈…
陈皮转动着眼珠,看了看二月红的背影,又瞧了瞧那口棺材,随后讥讽地勾起被鲜血染红的嘴角,踉跄地撑起身子,走到她的灵位前,本想着上一炷香,但抬手间却看到混杂着鲜血的脏污,他愣怔了一下,随后手臂又无力般垂到身侧,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里面掺杂着苦涩…
她是那般温柔良善之人…
想来还是不要脏了她的轮回路…
他转身走到二月红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朝红府外走去…
他知道,他是个被命运玩弄的人…被命运玩弄,他无能为力、也反抗不了…
可偏偏玩弄他的是人,为何他还是反抗不了?!
苍天就是这般不公。
陈皮踏出红府,一缕白绸随着裹挟着酷烈纸钱味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
还没等他迈出第二步,他就再也坚持不住,眼前的景象变得摇晃,耳朵嗡鸣,整个人失重般往台阶下倒去…
这时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影宛如鬼魅般快速地来到他的身旁,有力的臂弯牢牢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在陈皮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隐约听到那宛如诅咒般的轻语:“乖徒儿,这下子你就只有我了。”
第155章 流浪狗
红中抱着已然陷入昏迷的陈皮,看着他苍白的脸庞上带有红肿掌痕的可怜样子,不由得将臂弯搂得更紧了,温润的嗓音中带有蛊惑色彩…又有些像嗔怪的语调:“真是可怜呢…不乖的家伙成了可怜的流浪狗,最后只能乖乖地回到我的身边。”
说完,他垂下头伸出猩红的舌尖舔着陈皮嘴角已经快要凝固的血迹,血液独有的腥甜味在他的舌尖蔓延直到整个味蕾…
红中像是极为享受这种味道一样,眯了眯眼眸,回头朝裹了一层白布的红府望去,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亲爱的兄长,这下,陈皮可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了。
如今的长硰城有趣极了…这么有趣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我呢?
但随着阴凉的风拂过他的鬓角,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脸上的那诡谲的微笑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后就出现了宛如僵硬的剪影戏般的诡异一幕,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掉帧般缓缓消失,嘴角的弧度归于平直。
随即他像是泄愤般垂头咬了一口陈皮本就被抽得红肿的脸庞,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泛红的牙印。
红中其实从一开始就找到了这只野性不泯的小狗,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暗处,默默地盯着他的小狗流浪时的狼狈样子。
他就是潜伏在陈皮身边暗处的拿着项圈窥探、监视他的主人,他清晰明了地享受着陈皮痛苦流泪的样子,看到陈皮狼狈的样子,他在暗处眉眼都笑得更开了,随时准备在陈皮承受不住之际,以救世主的姿态拿着那条被装饰的华美的项圈…让他暂时心甘情愿地戴上…
红中抱着陈皮,轻松的很,在这旭日完全寂灭的昏暗天穹下,宛若怀中空无一物般跳动轻盈的舞步,那诡异又滑稽的舞步,令那几个监视在红府附近的探子,脊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凉意,心脏好似都跳动地快了几分。
红中嘴里哼着小调,脸上的脸谱在这一刻开始不断变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那哼着小调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开始变得失真、扭曲,令人无端地感到烦闷、心慌…
那几名探子,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男子,脸上的面容不停地更换,那些带有五官的脸皮掉落的瞬间却变得跟蝉翼一样薄,随着夜晚的冷风一吹就成了细密如烟的粉末…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他们心脏跳动的更加剧烈了,浑身汗毛倒竖,额头不知不觉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们甚至有了种想要转身逃命的想法…怪物…他不是人…
而红中就像是没有察觉到暗处窥探的目光般,依旧跳动着那诡异滑稽的舞步朝着红府相反的方向走去,扭曲失真的声音从他不断变换的脸谱上那一张一合的嘴巴里传出…
随着他诡异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那几名探子的瞳孔却骤然收缩,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绝顶恐怖一样,他们浑身僵直,脸色变得涨红,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儿,呆呆地维持着窥探的姿势一动不动…
随着夜晚的蝉鸣声响起,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这几名探子涨红的脸上,黑眼仁已经缩成了鱼目大小,并且都不约而同地扯着两边的嘴角向耳根方向汇聚,哪怕是下唇已然裂开,血流不止,也没能让他们停下这骇人的一幕…
最终伴随着随微风传来的小调声,几具掉了半块脑袋的尸体喷涌着猩红鲜血轰然倒地…
码头仓库
陈皮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四肢沉重无比,像是陷入了泥潭深渊一般,难以自拔…
但他在那无光的、不断下沉的梦魇中好似看到了一双温润无比的清亮眼眸,就在他奋力想要靠近那唯一的光亮时,那双清亮的眼眸却在一瞬染上了疯狂的神情,无边际的黑暗也在同一时刻、四面八方响起了那令他无比敬畏、战栗、恐惧的声音…
“陈皮为师又找到你了…你不是说你已经学乖了吗?这次我该怎么惩戒你?”
原本他那无比沉重的眼皮,在这刻在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恐惧下,猛然睁开。
“呼…呼…”陈皮瞪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仿佛要破体而出。
等他好不容易从恐惧中挣脱开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赤裸着身体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