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什么你!愚笨不堪、自大狂妄的蠢货,若不是佛爷有令,你以为我会救你这么个惹人嫌的东西?”
赵盛阁呼吸都在打颤,他刚升起的怒气,瞬间被额头上冒着热气的枪口敲没了。
妈的,疯婊子!疯狗!
江落将枪口顺着他的眉骨下移,随即猛地用枪身将他的脸打歪,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死死抵在地面,让他的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上。
赵盛阁屈辱的恨意迸发而出,但在下一秒却又猛然凝滞。
他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那两具好似被一枪毙命的警卫尸体竟然在诡异抽搐,紧接着有六条长着黑毛的怪蛇分别从尸体口中、两个袖口钻出!
那六条黑毛蛇仿佛察觉到赵盛阁的注视,竟同时扭转过蛇头。
那些细长的蛇眸,仿佛带有人类智慧,恶毒地朝着他眨弄虹膜,随后以常人捕捉不到的速度,迅速隐匿到岩石壁的阴影缝隙中。
江落察觉到他的脖颈因惊惧僵硬,嗤笑一声松开他的头发,嗓音带着幽幽森冷:“你瞧,跟你一路逃出来的根本不是人,是你害死了他们,它们不会放过被标记的猎物的,你…逃不掉了。”
赵盛阁眼球神经质地颤动着,僵着脖颈扭转头颅,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江落。
江落唇角勾起的恶毒弧度越发深刻,声音怪谲地变得天真烂漫:“你应该知道那些蛇的本事,你说,你现在真的还是你吗?你真的还活着吗?即便你现在还活着,你能保证你一直都活着吗?”
说完,他又掩唇轻笑了声。
而赵盛阁在他满含恶意的笑声中,在这一路上巨大的惊惧压力下,眼前越发眩晕模糊,天旋地转,整个人晕了过去…
江落诧异了下,抬脚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脑袋,轻啧了声:“便宜你了,让你多活一段时日吧!”
随后他吹动了蝙蝠哨子。
特殊的声频顺着岩壁传播回荡。
在c区外驻守的亲兵,里面跑了进来:“江副官!”
江落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亲兵视线挪到地面昏迷的赵盛阁身上,立即道:“是!江副官放心,小的这就将人带上去。”
待亲兵扛着人退出c区范围后。
江落往平常人肉眼看不见的黑暗中冷冷瞥了一眼,警告般敲了敲石壁,随后也离开了c区。
在他离开后,那阴霾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道阴影在恐惧蠕动…
江落通过关卡前,停在了亲兵身侧,问道:“我不在的时间里,可有人要见佛爷?”
亲兵瞳眸微缩:“回长官,无人。”
江落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对面的亲兵,极为森寒的压迫感瞬间爆发,笼罩住第一关卡旁驻守的六位亲兵。
在亲兵鬓发渗出第一滴冷汗时,脚步声伴随着轻笑响起。
“没有最好。”
轻巧的,如同猫儿一样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张启山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笔放下,阖眼捏了捏鼻梁。
“处理完了?”
江落双手搭在他宽广的肩上,顺着穴位按揉,声音欢快如叮咚作响的清泉:“处理完啦!佛爷,在我不在的时间里,您有没有想我呀?”
张启山薄唇微勾,鼻翼间呼出一声轻叹,抬手覆在了微凉的手背上,沉声道:“想你了。”
江落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俯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清朗的声音故意压低:“您骗人,您这么忙,才不会想我呢…”
张启山用了些力道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入怀中,凌厉深邃的眉眼溢满了温情,用鼻尖划过他秀挺的鼻梁,嗓音沉柔:“我的小落儿,我的乖乖…”
江落头后系着的鲛绡自然而然地垂落,露出下面那双神秘璀璨的灰紫色瞳眸,瞳眸如月芽儿弯弯,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只调皮的小狗。
“佛爷,乖乖今天做得很棒,您没瞧见那姓赵的被乖乖的小宠物吓晕得滑稽样~”
张启山掌心抚着他的头,让他贴在自己心口,也跟着发出沉沉低笑:“乖乖一直都很棒。”
江落仔细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又嘻嘻笑了会儿,眼眸转动间,便从佛爷身上下来了。
他再次走到佛爷身后,细白的手指灵活、专业地按揉着穴道,轻声道:“佛爷,我出去的这一日您一定没好好休息,您先睡一个时辰吧,好不好?”
张启山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有两份紧急文件要处理…”
江落眼底闪过阴冷,嗓音却依旧平和轻柔:“佛爷,我帮您处理吧?”
张启山摇头:“乖,你去屏风后休息,我处理完就过去。”
江落努了努唇:“不要,我要在这等您。”
张启山拿笔的动作微滞,但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翻开文件。
他知道江落性子越发偏执,可他现在除了知道,好似也没有改变的能力。
可偏执又何尝不好呢?
江落垂眸盯着文件上的内容,知道大概情况后,便移开了视线,往石室内的阴影去投射视线。
从缝隙蔓延进的像黑色藤蔓般的触须抖动了下,随后像是怕惊扰到那位日渐衰老的强大男人般,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回缩,离开石室里,在周围石壁,地下悄然蠕动。
江落收回视线,再次全心全意地落到佛爷身上。
在森白的灯光下,他温柔地笑着,眉眼上仿佛渡着一层浅淡的极光,美丽极了。
赵盛阁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他被这片诡谲沙漠里的恐怖生物,连同少年那番怪诞骇人的话吓破了胆。
没过一周便启程要返回京城。
至此,这片沙漠彻底成了京城某些家族的禁区。
在多方势力的作用下,这片奇异的白色沙漠,陷入了极端的宁静平衡。
一直到两个月后的——九门提督重聚之日。
届时,便是风云再起之时。
时间飞逝,两地交界之所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一侧是可憎的漫天黄沙,一侧是死寂的污浊灰白。
黄沙侵染银霜,银白晶莹变得灰暗脏污,而银霜也妄图侵蚀黄沙,但最终却因炙热可憎的温度而败退,最终变得同样可憎。
适时辜月,飞雪飘落。
长硰城的九门,几位九门提督自那一年惊变,狼狈出逃后,又一次重聚。
昔日俊美温润的红二爷,如今眼尾也出现了老态,乌黑的发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在这死寂一样的氛围中,好似没了一个活人。
二月红抬起眉眼,视线不留痕迹地轻飘飘扫过在场六人。
视线在掠过低垂着头,格外沉闷的“齐铁嘴”时,他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惊的了然。
张启山手底下的人向来是有本事的,奇淫巧技堪称一绝,若不是红府与张家纠缠了这么些年,恐怕他也难以瞧出其中端倪。
二月红的呼吸深了一瞬,复又低垂下眉眼,怔怔地瞧着桌旁正冒着热气白雾的茶面。
二月红一闪而逝的异样,在场之人,除了在众人头顶,靠在房梁上的那位近些年来凶名越发显赫的四阿公陈皮察觉到,其余人都面沉似水,心事重重不曾注意。
陈皮苍白面庞上勾起讥讽弧度,眉眼间堆积着浓郁阴霾。
二月红与张启山是刎颈之交,连自己妻子的死都能放下,自然是深得张启山信赖,知晓他们这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
陈皮收回视线,嘴角旁讥讽的笑意渐渐隐没。
他心脏处空荡荡的,从那袭像梦一样的红衣离去,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陈皮其实也很奇怪,为何自己会来,明明这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人或物了…
可他偏生还是因那一封血红帖子来了,就仿佛是宿命的牵引。
陈皮阴鸷眉眼突然弯了下,满是嘲弄讥讽,是对在场所有人的,更是对他自己的…
周遭嵌入墙壁内的壁炉火焰汹涌,木炭在狰狞火焰中发出“噼里啪啦”地惨叫。
半截李嗓子眼有些微痒,忍不住捂嘴,闷咳了两声。
“咳咳——嗬咳——”
沉闷的咳喘在安静的近乎诡异的空气中肆意流窜。
几乎是同时拨动了在场众人紧张压抑的神经。
吴老狗侧目看了眼半截李,在瞧见他隐在衣领下不断搏动的颈部时,他瞳仁猛地一紧。
那是种极为污秽邪祟的暗青色,半截李他在西北大漠的这些年,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邪事?!
难怪他会这般轻易地回来!
吴老狗思绪万千,心情复杂、压抑到了极点,竟一时间忘记收回目光,引来半截李极为阴冷的眼神交接。
“咳…小狗多年未见,这般瞧着你三爷做甚?”
半截李嗓音嘶哑如同万千砂石滚过,在这寂静压抑的氛围中,竟嘈耳的惹人心生烦闷。
吴老狗视线下意识一缩,瞥向一直沉闷不语的齐铁嘴,但见其依旧微垂着头,他指尖不自觉地抓了把袖口中三寸丁的皮毛。
在感受到三寸丁温热的舌头时,他才从那股莫名心慌中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给半截李斟了盏茶。
清亮褐红的茶水汩汩流淌,撞击在茶盏,发出惊蛰溪流破冰的流水声。
吴老狗倒满三分之二,将其推到半截李那侧,赔罪道:“三爷说笑了,时光如东逝流水,老五确实是有些感怀了。”
半截李端起这盏热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喉,笑容带了丝阴狠:“啧!小狗长大了,竟也学会了这些俗话!”
吴老狗抬手摸了摸鼻子,露出多年前一样笑呵呵的模样。
解九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摸了摸掌心莹润冰冷的黑色棋子。
霍仙姑骨扇轻摇,雕刻雀鸟归巢的窗格透着飘落的微雪折射的莹莹之光,星星点点斑驳地落在她乌黑长发。
她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骨扇扇动的气流,仿佛与外面吹袭的冷风重合,一丝彻骨的寒凉从她的骨头缝外溢。
她在等,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男人的到来…
他们在迷雾中,迷失了许多年,他们在等雄鹰再一次盘旋,引领他们走出迷雾…
冬季肃杀的寒风穿过长廊,为众人带来那道沉稳的脚步声。
几乎是一瞬间,屋内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堂外。
只见,一道披着墨色大氅的高大身影迈着阔步,穿过风雪,从长廊的尽头朝着他们走近。
吴老狗坐在原位,面上看似波澜不惊,掌心抚摸三寸丁的力度却不由大了些,惹得袖口内的三寸丁又舔了舔他的指尖。
高大男人带着飘飘洒洒的雪絮、裹挟着刺骨凉意走了进来。
厅堂内壁炉火烧得正旺,男人身上的寒气与暖流冲撞,霎时激起白雾。
而在男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位鲛绡覆目的银发少年。
少年走到男人身侧,十分熟稔将男人沾满雪絮的墨色大氅解下,抖落下雪絮,挂在臂弯。
直到这时,半截李等人才惊觉隐藏在这道身影之后的银发少年。
这位就是如今跟在张大佛爷身侧的副官——江落。
少年走过时,划过虚空的银发比夜色中皎洁的月星还要明亮。
半截李等人眼神划过异色,在蔓上飘雪的地面走过,他们竟没有听到这位江副官的脚步声。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下一瞬,他们的视线便被男人鬓边掺白,眼角的细纹牢牢揪住。
半截李等人即便是隐隐听闻佛爷的近况,但在没亲眼目睹时,仍不敢相信,佛爷竟真的老了。
明明二爷的年纪比佛爷大,可如今看来佛爷衰老的速度,却比二爷快了一倍不止!
佛爷的身体当真出了问题!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他们在长硰城时初见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现在的他与张启山再也没了那时的野心勃勃,踌躇满志的锋芒锐利。
所有的远志宏图好似都埋没在这场看不见的诡谲硝烟之下…
所有的傲狷锋芒好似都被这局势风波磨平,变得更加沉稳果决不动声色。
张启山坐到首位,眼皮轻抬,看向许久未见的老友,心中难免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眸色深沉,不露半点情绪,嗓音略沉:“诸位,许久不见。”
厅堂内的氛围好似比男人来前还要凝重,压得人近乎喘不上气。
他们视线隐晦地落在他身上,想要观察他的一切,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违和。
男人衰老的速度令他们感到不安,心中甚至隐隐生出恐慌。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堂前,最终被外面凄厉呼啸的风雪连同堂内壁炉火焰灼烧的惨叫吞噬。
无人回应男人所说的话。
继续了刚才像死一样的沉寂。
然而张启山也无甚在意,他稳坐在首位,接过江落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几口入喉,温热的气息进入肺腑,身上附着的寒意被快速驱散。
吴老狗视线落在佛爷与少年身上,心底早已忍不住泛起惊涛骇浪。
四年前关中一别后,他就陷入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怖中。
他对谁也没有说过他的怀疑,也没有提及这个少年副官。
因为他对谁都隐隐保持一种怀疑,他只能信任齐铁嘴!
他想找寻齐铁嘴,可却没有任何消息。
那时惊骇恐惧席卷着绝望朝他冲击而来,他彷徨中想要寻求自救的法子,可就连佛爷也被架空,他们这群逃脱出吃人的城的人,当真就能平安无忧吗?
当时的九门就好似在无知无觉中陷入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将他们所有人死死笼罩其中,玩弄于股掌。
那时他是惶惶不可终日,杯弓蛇影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有些怀疑。
直到接到这张血红烫金帖子时,他依旧是彷徨不安的,甚至起了弃置不顾的心思。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只因佛爷在这。
如今吴老狗再次看到佛爷身旁这个目覆鲛绡的少年,他神情有些恍惚,甚至怀疑当时的自己是否看错了?
即便看不见少年全貌,但显而易见少年是个冷冷清清皓月一样的人。
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年寒风凛冽的江面上,少年回过头朝他露出的模糊不清,却带有刺骨恶意的狠毒笑容。
在这死一样静谧下,房梁上的陈皮阿四,酒坛随意往下一丢,同时身形如鬼魅跃下。
安静站在佛爷身侧的江落耳尖微动,听着袭来的风声,脸色霎时一冷,用了巧劲抬腿一档,将那即将砸落在佛爷脚边的酒坛,哐当一声,直接踢到陈皮的座位上。
他抬头冷冷凝视陈皮,若不是怕误了佛爷的事,他现在就想砍死陈皮这个妄人。
“呵…”陈皮看着先他一步落在椅子上的酒坛,冷笑一声:“张大佛爷这是又养了条好狗啊!”
江落白玉似的指尖已经搭在腰间刀柄上,隔着鲛绡阴狠地盯着陈皮,周身散发的森寒杀意如同狂暴的飓风,在这死寂的厅堂内猖獗吹袭。
“陈皮阿四,别太放肆!”
陈皮眼睛微眯,仿佛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泛着阴毒寒光。
就在两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之际,指端叩动桌面的声音响起。
男人嗓音不高,却格外压人:“江落回来,四爷也是坐下为好。”
陈皮视线越过怪异少年,与稳坐在首位的张启山目光相触。
张启山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个凌厉眼神就令人胆战心惊的模样。现在他鬓发掺白,眉眼间满是疲惫,眼角更是出现道道皱纹,那是衰老的象征。
可哪怕他已衰老,但他坐在那里依旧是异于常人的魁梧伟岸。那通身所散发的威势没有丝毫衰减,那是已经融入骨血、融入灵魂、哪怕是连衰老都无法掩盖的强势威严。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耸立的高山,让人不敢仰望,不敢逾越的高山,只不过高山变得更加死寂荒芜,滚滚沙石不住下滑,每一次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震荡。
陈皮对他是有恨的,可哪怕是再怨毒的恨,也只能在这压抑下,随着高山坍塌逐渐归于寂灭。
江落垂下手,先行一步退回佛爷身侧,眉眼低垂,收回周身凛冽的杀机。
陈皮挪开与男人相触的视线,冷嗤声,拿起那酒坛就要坐下。
但下一秒,原本完好无损的酒坛竟像雪崩般片片碎裂,差点将陈皮的掌心划破。
众人见此一幕,瞳仁一紧,看向银发少年的眼神隐晦中掺杂了丝忌惮。
这等力道内劲的把控,实属罕见,难怪是能顶替张日山的人物。
陈皮阴鸷地冷凝少年一眼,挥手将碎片扫落在地。
很快暗处便出来一位弓着腰身的下人,将地面清扫干净。
江落嘴角扬了扬,但余光瞥见佛爷在茶盏上摩挲的指端,顿时收敛了挑衅的笑容,低垂着头,不留痕迹地往佛爷身侧靠了靠。
第443章 各位之生死,九门之盛衰
二月红视线落在陈皮阴鸷的眉眼间,又迅速移开,继而微垂着眉眼,仿佛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张启山放下茶盏,看着他们多多少少的变化,语调沉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长硰城一别,转眼已过四年之久,要你们从天南海北来到这两地交界之所,实属是辛苦。”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突变:“此次邀约,不为叙旧,此事关乎各位之生死,九门之盛衰!”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所有人心头都是猛地一跳,心脏仿佛被钉在了悬崖峭壁上吹荡,那是一种极为阴寒恐怖的滞空感。
危险,极度危险。
半截李等人神情凝重,眼底闪过莫名的光。
然而越是危险的事物,往往在其后,是不可估量的利益。
“生死”“盛衰”,这两个词很是玩味。
半截李嘶哑低咳:“佛爷,咱们之间就不必藏着掖着了,还请明说,何为‘生’何为‘死’!何为九门之盛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男人身上,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慌不择路逃出长硰城的狼狈,他们心中都压抑着一种愤恨,一种想要杀人的愤恨。
谁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他们就想杀谁,血债血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启山原本疲惫的眉眼间霎时亮起诡异寒光,他的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阴毒贪婪:“人之生命,终有尽头,但现在我们有机会得到‘长生’!”
众人窥探到男人平静下隐藏的癫狂,脊背莫名发寒,但也似乎被感染了情绪般,掌心一紧,隐隐发烫。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渴求长生,但最终他们都成了一捧黄土。”半截李抬眼直视男人,眼底同样闪烁着难以抑制的贪婪寒意,“佛爷,我们这群土夫子又何来的资格,妄求长生?”
所有人都知道,半截李真正要问的是什么,这也是他们想要问的。
长生的代价又是什么?
张启山与他的视线相交,嗓音再次沉稳:“当年上面下达寻找‘起灵人’这一指令,就是为了长生。”
闻言,霍仙姑眼睫微颤,手中轻摇的骨扇一僵。
她人在关中京城,知道一些内幕,但也只是一些。
她与解九隐晦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当年那秘密下发的命令,在龙国大地开展的寻找张家起灵人的指令。
霍仙姑嗓音有些发紧:“张家起灵人被抓到了?”
张启山低垂下眉眼,嘴角勾出一个神秘又阴寒的笑:“不,是他主动出现的。”
“什么?他主动出现的?”
“怎么可能?”
张启山的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厅堂内死寂压抑,瞬间变为滚烫的沸油。
所有人都面露惊诧,难以相信。
张启山眼底墨诡云谲翻涌,嘴角的弧度未变,嗓音低沉:“东北张家已经无力独守这个秘密,他们需要借助九门的力量来守护‘终极’,代价就是将长生奥秘交予九门。”
陈皮短暂的惊愕过后,面露不屑,“守护”“长生”?
“守护”这一词就代表着不可避免的麻烦。
而“长生”又太过虚妄。
“张大佛爷莫不是痴人说笑吧?东北张家都不能守护的东西,如今的九门难道就能替他们抗衡背后的敌人吗?”陈皮语气讥讽无比,指端摩挲着腰间锋寒无比的九爪钩。
江落在佛爷身后,抬起鲛绡后的眼睛,心脏中压抑的杀意如同滚烫岩浆,时刻灼烧、折磨着他。
他是真想,真的想将他们都杀了。
汪家,张家,九门,所有人,都该死。
他们都死了,佛爷就不会这般操劳,佛爷的目光就能永远凝聚在他的身上。
长生,这个可恨的东西,他即便是杀出个尸山血海,也会捧到佛爷面前。
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江落心中的妄念幻想罢了。
他知道,若是他当真这般做了,佛爷怕是要被他再次气病。
他只要一回想那些时日,自己疯魔般把佛爷气病的画面,就恨不得跪在刑具上狠狠抽自己一顿,哪怕抽得皮开肉绽,犹不解恨!
江落只能将那些血腥的肮脏想法,死死压在心底。
他低垂下眉眼,静静地盯着佛爷还残留茶盏余温的指端,那被熏红的指端。
“呵…”张启山轻笑一声,黑沉沉的眸微抬,掠过令人心惊的血光,“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四爷难道是怕了不成?”
陈皮与其视线相触,呼吸一窒,掌心紧握并拢的九爪钩,随即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二月红从一开始便低垂着眉眼,好似一尊沉闷的雕像,即便是有长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嘲弄罢了,嘲弄他的无能为力,不合时宜。
霍仙姑眼底闪过贪婪,她肩上担负着霍家的兴衰,当年她迫于形势,带领霍家举族迁徙,为求庇护,屈居人下,对她而言是屈辱。
权势已然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长生更是她通往权势道路上的必经之路。
解九镜片下的眼睛掠过每一个人,他既然来了,从一开始,便知道结果。
独善其身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们这群人无论因何理由而来,他们都明白,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没有回头路。
只能往前,不断地往前,哪怕足底血肉被磨得烂碎,露出白骨,哪怕前方是悬崖峭壁,湍急的百丈瀑布,也不能停。
张启山看着下首众人,眉眼间癫狂的血腥渐褪,那种难以抵抗的疲倦感再次袭来,他呼出一口浊气。
开始将这最后一次行动计划,交予众人。
伴随着半截李时不时发出闷咳声,这次举整个九门之力的计划逐渐成型。
这次计划的险恶程度,光是从张启山平静的、没有起伏的语气中便能窥探出一二来。
长生啊!长生!
即便再为飘渺,依旧是令人着迷,令无数人犹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张启山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飘渺的薄烟,不需经历厅堂外呼啸的风雪,它便自行溃散。
下一瞬,厅堂内归于诡秘的死寂。
坐在首位的男人竟然在此等重要的时刻,不可自控地陷入了昏睡!
二月红等人察觉到这一荒谬的事实后,面上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纷纷错愕地注视着这个高大虚弱的男人。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张启山真的老了!他的身体出了严重问题!
怪不得他如此迫切地寻求长生!
怪不得他即便是要搭上整个九门,也要进行这份危险的计划!
江落霍然抬头,上前一步,把那些胆敢放肆窥探的视线与佛爷隔开。
他鲛绡下的双目满是狠戾,丝毫不惧地与堂下几人一一对视。
此刻的少年就像一条护主的恶犬,即将失去理智,露出獠牙,要将一切潜在的危险撕碎。
陈皮自觉第一次见这个白毛,但不知为何打心底就有股子厌烦感,仿佛他们两个天生就不对付。
“啧!主子还没说话呢,身边的狗倒是急了!”
江落指端苍白如雪,扣在紫金长刃的刀身上,一张红润的唇,如出鞘的朱红艳刀,轻轻启合:“我瞧着陈四爷的主子不在身侧,您没那疯主子拴着,好似也挺急呢?是急着来做我之刀下鬼吗?!”
少年噙着清润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冷酷阴狠,冶艳能杀人。
外头枝干窸窸窣窣地挂着一点积雪冰柱,好似被这一刀子一样的声音,折断。
少年副官饱含杀意与凌辱的话语犹如一道荒谬的利刃直直地刺入陈皮与二月红的胸膛。
谁也没想到,二月红手边的茶盏竟会突然摔落在地,里面的热茶连同茶盏碎片,像深色的血一样溅了满地,也溅湿了他的衣摆。
半截李等人隐晦的探究视线,在少年、陈皮与二月红三人身上徘徊。
“陈四爷的主子”“疯主子”这种词汇竟然会与陈皮阿四扯上关系?
并且二月红这等人物听到这话竟也如此失态?
陈皮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多年前矿山里的画面与那莽莽丛林中那个浪荡地唤他为四爷的人脸不断浮现,他呼吸竟都乱了几分。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疯子,他以为自己早就将其当成了一场奇妙的幻梦…
江落嘴角勾起恶毒的笑,狗?我承认我是狗,陈皮你承认吗?
陈皮察觉到少年恶毒挑衅的视线,掌心紧握,盯着少年的眼神越发阴毒,以及一丝莫名到令他心慌手抖的情绪。
二月红那双看似温润威仪却淡漠到空无一物的眼,此刻奔涌难以言表的惊愕波澜。
他有些怔忪地瞧着碎在脚边的茶盏与飞溅的水花。
即便少年那两句莫名其妙的古怪话语中,根本没有出现与那个人有关的字眼,但他莫名肯定,少年说的就是那个人。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陈皮看向江落的眼神满是戾气,如同钢刀般,嗓音嘶哑宛若择人吞噬的恶鬼:“黄口小儿满嘴胡言,你是当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