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令闻目光仍黏在景谡身上,似有不舍,他?连忙又保证道:“你放心好了,这里交给我,我派人轮流守着公子,寸步不离!”
景巡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向段令闻,在他?心里,其实对?段令闻一直心存芥蒂,他?总觉得,景谡为了他?这个双儿,会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经过这一件事后,纵使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无动于衷。
景巡向旁边侍立的小福,吩咐道:“小福,扶他?下去休息。”
“是。”
段令闻看了看榻上的景谡,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房间。
“邓桐,你也下去吧。”景巡摆了摆手。
邓桐会意,连忙应声退下。
当屋内只剩下叔侄二人,景巡肃穆的脸色才?稍稍松软下来。
景谡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看着?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侄儿,景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若出了事,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爹娘。”景巡的声音较往日低沉了些,“好在,这次阎王爷没收你。”
景谡想张口说话?,却被景巡抬手制止,“你身上的伤太重,别乱动。”
无奈,景谡只能听他?自顾自说话?。
“水寨之事已了,寨主庞英死于乱军之中,余众皆已归降。缴获的物资、船还在清点,邓桐暂时接管了防务。”景巡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清剿一事,“你且安心养伤,南阳那边有我看着?。”
南阳那边,孟儒还在虎视眈眈,必须有人去坐镇。景巡也没办法在这边待太久,见景谡性命无忧,他?才?放宽了心。
接下来的时日里,景谡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好在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仅半个月,他?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午后。
段令闻小心翼翼地解开?景谡身体的绷带,动作?极轻,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纵横交错的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周围皮肤仍泛着?红肿。哪怕段令闻已经见过无数次,却仍觉触目惊心。
他?蘸了药膏,指尖悬在伤处上方微微发颤,轻轻落下,又慌忙抬头看向景谡。
“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景谡缓声开?口。
刚醒来那几日,身体的疼痛几乎让他?彻夜难眠,可他?不想让段令闻担心,便强忍了下来。
但段令闻就?守在他?旁边,怎么可能没听见他?压抑的喘息。
一个不说,一个假装不知道。
所幸,最煎熬那几天都过去了。段令闻加快给他?换药的速度,又缠上新的纱布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景谡只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越发深沉。他?蜷了蜷手指,将?段令闻的食指勾住。
“怎么了?”段令闻神色一紧,“是纱布缠太紧了?”
景谡摇了摇头,他?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开?口道:“你上来睡一会儿。”
段令闻却担心自己要是睡着?了,会不小心压着?他?,便回道:“我去别的房间睡就?好了。”
“我想看着?你。”景谡轻声道。
段令闻的心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随即,他?还是躺在了景谡的身旁,但刻意保持着?距离,生?怕碰到对?方的伤处。
“要是我不小心压到你伤口了,你要叫醒我。”段令闻微微仰头看向他?,轻声道。
此时,景谡是半靠在床榻上,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柔声应道:“嗯。”
这些时日,段令闻夜间睡得少,身体的确有些疲困,在景谡的身旁,他?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景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段令闻的手拢入掌心中,不愿放手。
这些时日,他?时常会想起那一个梦。
如果……如果那不仅仅是梦呢?如果现在的段令闻,有朝一日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到那时,他?是不是也会像梦中那样,决绝地离开?他?,甚至……恨他??
景谡嘴角轻轻扯了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何?尝不是上天在戏耍他?。
陷入沉睡中的段令闻又一次梦到了那熟悉的场景,一人、一桌、一笔。这一回,眼前?似乎不再被血雾遮挡,他?看见了自己所写下的每一个字。
一封遗书。
‘求陛下,许我落叶归根,将?我葬于段家村。若是不便,就?让我的坟头,朝东。朝吴东。’
段家村……
段令闻只觉脑袋一阵刺痛,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一旁的景谡在闭目养神,段令闻想起身去点屋内的烛火,却发觉自己的手被景谡紧紧攥着?。
他?一动,景谡便醒了过来。
“天都暗了,我这是睡了多久?”段令闻松开?他?的手,一边起身点灯,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景谡道:“应该酉时了,见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待房间内有了光亮,段令闻似乎才?觉得有了一丝暖意。他?看着?跃动的烛火,轻声呢喃了一句:“果然还是不能睡太久……”
若说之前?他?有多想知道,被血雾遮挡住的字到底是什么,那现在,他?不想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小福应该准备了晚膳,我出去拿。”段令闻回过头来,唇角扬起笑意。
景谡并没有察觉出异常,只轻轻应了一声。
一日便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又两个月过去,景谡身上的伤极快地好转起来。
在这些时日,景谡虽然在宅院中养伤,但军务之事仍需他?的过目。
因清剿‘翻江蛟’水寨一事,段令闻一行人立有头功,各有封赏。其中,郭韧擢升为左校尉,而段令闻被封为右校尉。
景谡思忖良久,将?景家军一千亲兵的兵权交给了段令闻。
这一千多人,是最忠诚于景氏的人。
对?此,段令闻并没有仔细深究,他?一开?始担心自己做不好,每每面对?那一群人时,心头难免一阵慌乱。
每次他?从军营回来时,景谡像是知道一切似的,将?他?抱在怀中,耐心地问他?与这些人相处如何??
段令闻便会如实相告。
他?对?那些人并不熟悉,有些人更是整日臭着?个脸,段令闻还以为这些人不待见他?。
景谡听罢,便问道:“这几个人叫什么名字?”
段令闻微微侧头看向他?,还以为他?会像话?本?里的将?军一样,冲发一怒为红颜,便神色紧张道:“怎么问起他?们的名字了?”
景谡笑了笑,“张羽、文腾几人天生?就?摆着?个臭脸,你要是和他?们多说几句,就?会发现,他?们几人性情憨厚,为人也仗义;还有杜义,他?性格腼腆,一紧张起来,说话?就?磕磕巴巴……”
他?细数了段令闻现在麾下的好几十人的名字与性格。
段令闻诧异道:“这些人,你都认得?”
“十之六七。”景谡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像是耐心教导他?为将?者如何?识人用人,如何?统兵。
他?说得很细,但说着?说着?,他?便发现怀中的人……睡着?了。
景谡哭笑不得,他?想将?人抱回榻上去睡,但又担心伤口裂开?,只好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休息。
他?以为,是段令闻在军营中太累了,便有些心疼地轻抚着?他?清瘦的脸颊,随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在自己的怀中睡得舒服一些。
但段令闻睡得并不安,没过多久,他?便醒了过来。
景谡正看着?军务,见他?动了动,便连忙放下案牍,轻声道:“这些天是不是太累了?”
段令闻缓了许久,声音有些闷闷的:“你陪我再睡一会儿。”
“好。”
景谡见他?神色不宁,便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段令闻呆呆地看着?他?,而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往他?怀里蜷了蜷,闷声回道:“嗯……”
云梦泽大捷, 迅速传遍周遭势力。
景家军不仅拔除了“翻江蛟”这颗盘踞云梦泽多年?的毒瘤,更?借此缴获了大量粮草物资, 实?力与声威一时无两。
此战,远不止于剿灭一伙水匪,更?在?于掌控了云梦泽这片水域。云梦泽水系四通八达,是连接东西、贯通南北的水运要冲。
这日,有亲兵来报,称卢信遣来了特使。
“景将军,别来无恙?”特使一来便连连道贺:“卢公听闻您拿下云梦泽, 甚是欣慰, 特命在?下前来道贺, 并商议后续事宜。”
景谡靠在?椅中,只是微微颔首:“有劳卢公挂念,请坐。”
那特使并不客气,落座后便单刀直入:“景将军是爽快人, 在?下也不绕弯子了。景将军一举荡平云梦泽, 打通南下水道, 实?乃我反虞义军之大幸!卢公之意, 如?今南方局势明?朗, 正是我义军挥师南下, 建立不世之功业的大好时机。”
卢信想要打什么算盘,景谡自然?明?白,但他却装起了糊涂, “若我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卢公尚在?全力攻打广陵,意在?北上, 与北方刘子穆主力争锋。何以?短短时日,战略骤变?”
其原因很简单,卢信知道,景谡也知道。
实?则为卢信争不过刘子穆。
那特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干笑两声,试图糊弄过去,“呃……呵呵,景将军有所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广陵战事胶着?,这……这战略调整,亦是常事。卢公审时度势,认为虞朝已是病中雄狮,不日后,卢公便会亲自坐镇南阳。”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届时……孟儒一方的势力,不也在?股掌之中?”
此言一出,意图已近乎赤裸。
卢信不仅要景家军悉数归于其麾下,并且已经将孟儒一方的势力也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哦?卢公……想怎么做?”景谡轻笑一声,他没有明?确拒绝,只是想看?看?,卢信到底有多大的胃口,手段又有多狠。
特使见他似乎服了软,便故作推心置腹道:“卢公之意,自然?是将各方势力拧成一股麻绳,方能成其大事。待卢公驾临南阳,这兵马粮草,自然?需统一调度。景将军您重伤未愈,您麾下儿郎可编入卢公亲军主力,届时由卢公亲自指挥,必能发?挥更?大效用?。”
“为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或摩擦,卢公特命在?下前来,希望提前与景将军达成共识,同心协力,共图大业。届时,卢公必不会亏待景家军诸位功臣。”
这番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卢信想要景家军表态,将他们目前在?南方的影响力乃至未来可能攻占的地盘,都归附到他的统一指挥之下。
在?卢信看?来,景家军南下募兵时的粮草是他提供的,那他们招募的兵马理应归于他。
眼?下,景家军占据南方半壁江山,却掌控云梦泽这条水上走廊,其势必越发?壮大。
而此时,卢信坐稳江淮后,想要北上发?展势力,却屡屡受制于人。
若他能将景家军近十万兵马收于囊下,那才算是真正有底气向外扩张。
景谡听罢,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这让那特使以?为,景谡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良久,景谡才看?向他,笑着?道:“卢公雄才大略,此心此志,景某感佩。”
特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很快,景谡话?锋一转,故作为难道:“然?先生你也亲眼?所见,我如?今重伤未愈,起身行走尚需人搀扶,军中事务已多日未曾亲理。此刻若行那交接整编之事,非但于军心不利,恐生变故,景某亦有心无力,难以?亲自安抚将士,妥善安排,若因此生出乱子,反倒辜负了卢公一番美?意,也于抗虞大局有损。”
这一番话?让那特使听得糊涂了,“将军之意,是……”
景谡继续道:“云梦泽初定,水匪残余尚未肃清,水道布防、漕运梳理皆需处置。若此刻骤然?将矛头对上虞军主力,这万一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到时渔人得利,岂非得不偿失?”
那特使以?为他说这么多,就是在?推诿,顿时坐不住了。
“景将军!您这话?……恕在?下愚钝,越听越不明?白了!您左一个伤重,右一个局势未稳,归根结底,不就是不愿与我主卢公同心吗?!”
他猛地站起身来,颇有咄咄逼人之势:“您口口声声说怕生出乱子,辜负卢公美?意,可若是真心归附,以?卢公之威望,何乱之有?”
“卢公念及旧情,派在?下好言相商,给足了将军颜面。若将军执意推三阻四,拒不奉召,那在?下回去,可真不知该如何向卢公禀报了!”
“先生误会了。”景谡不急不慢说道:“不若,卢公可先派得力干将前来,熟悉南方军务,我景家军必当倾力配合,绝无二心。待局势稳定下来,再行商议兵马整合、统一调度也不迟。”
那特使还是心存狐疑,可一时也挑不出错来。
毕竟,景谡同意让卢公的人进来了。也就证明?,他们现在?还没有二心。
想到这里,特使脸上的怒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许:“将军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若真能如?此,自是最好,在?下回去后,定会如?实?禀报卢公。”
见他已有去意,景谡却微微抬手,挽留道:“先生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先在?此地盘桓几日,再回去也不迟。”
“不了不了!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那特使起身,拱手道:“卢公还在?等候回音,在?下需即刻启程,尽快禀明?卢公,方是正理!告辞,告辞!”
景谡见状,也不再强求,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示意送客,“既然?如?此,先生慢走。”
待他走后,景谡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一旁的邓桐早已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道:“公子,您那卢信打的是什么算盘,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什么同心协力,他说得倒是好听,不过就是看?我们拿下了云梦泽,眼?红了,心黑了,想一口把我们连皮带骨吞下去!”
“当年?他卢信给的那点粮草,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们景家军能有今日,是兄弟们一刀一枪、用?命拼杀出来的!跟他卢信有何关系?如?今见我们势力壮大了,他就想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邓桐越说越气,因为云梦泽一事,景谡还差点丢了命,这卢信也真敢要!
“这桃子,谁不想摘?”景谡轻笑一声,“但话?要说回来,当年?叔父初举义旗,势单力薄,若无卢信庇佑,也的确没有今日的景家军。”
“如?今我们势力壮大,若因对方有所图谋,便全然?否认昔日恩义,甚至立刻刀兵相向,这在?道义上便先失了一着?,那我们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邓桐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总不能就这么将自己打下的势力拱手想让吧?
景谡没有多加解释,只吩咐道:“待卢信亲信到来,必以?礼相待,不可有一丝冲撞。”
闻言,邓桐也只好应声安排下去。
卢信的动作比景谡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急切。
不过半月,一支约两千人、打着?卢信旗号的队伍便抵达了江陵附近。领兵的将领名叫赵全,是卢信的妻弟,素来骄横,此次前来,名为“熟悉军务、协助防务”,实?则是抱着?接管景家军的势力而来。
按照景谡事先的严令,邓桐等人尽管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为赵全及其麾下众人设下接风宴,连续几日,美?酒佳肴,招待得极为周到。
即便如?此,赵全也没忘记此行初衷,见景家军上下如?此识相,他愈发?得意忘形,便向景谡提出:“如?今卢公雄踞江淮,志在?天下。这云梦泽乃是连接江淮与南方诸州的水运命脉,至关重要。卢公的意思,是为了确保粮道畅通,大军调度无误,这云梦泽的防务与水道管辖权,需由我们带来的人马接手,统一指挥。想必……将军不会有异议吧?”
此言一出,邓桐险些当场发?作。
正因云梦泽之重要,景氏才会冒险攻打水寨,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然?而,景谡却答应了。
“……自当以?大局为重,那便依卢公之意。”景谡道:“我景家军,愿与卢公永结盟好,共襄义举。”
不仅邓桐等人目瞪口呆,连赵全都愣住了。他预想中至少会有一番博弈,甚至做好了退一步的打算,却没想到景谡竟如?此痛快,痛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将军深明?大义!卢公得知,定然?欣慰无比,从此江北江南,皆是我等天下!”赵全喜出望外。
邓桐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在?景谡的目光下愤然?坐了回去。
赵全立刻修书一封,将这件好事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卢信处。
远在?江淮的卢信看?到这封密报,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锁,随即又缓缓舒展开,对身旁谋士嗤笑道:“这个景谡,在?‘翻江蛟’水寨里,莫非真被打傻了不成?”
…………
夜色渐深。
屋内,段令闻正在?给景谡的伤处用?药,缠纱布时,他微一用?力,景谡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段令闻顿了顿,手下的力道轻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我没有。”
景谡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怀中,轻声道:“心里不痛快,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闷着?,嗯?”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段令闻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景谡将下巴轻轻抵在?段令闻的肩窝,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含笑道:“可是因云梦泽一事?”
“嗯。”段令闻转头看?向他,神色凝重地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大抵能猜到景谡心里定然?另有谋算,可如?今卢信步步紧逼,若是棋差一招,那他们这两年?来做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卢信了。
“夫人不妨猜猜看?。”景谡还有心思玩笑。
段令闻想了一会儿,好几个猜测都被他一一否认,直到……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孟儒?”
景谡不知可否,反而问道:“为何会想到他?”
段令闻分?析道:“倘若我们与卢信势力联合,最该坐立不安的,就是孟儒。”
“那……倘若你是孟儒,你会做什么?”景谡问他。
段令闻想了想,而后回道:“离间。”
换言之,景谡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卢信,而是逼孟儒动手。今日失去的云梦泽,他日再讨回来便是。
待想通一切后,段令闻有些感慨:“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景谡怔了怔,唇角的弧度微微下弯,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他可以?算计人心,可以?布局天下,却唯独不敢去想,以?后的以?后……他与段令闻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嗯?什么事?”段令闻疑惑道。
景谡笑了笑,抬手捏了捏段令闻的脸颊,“我在?想啊……等将来天下太平了,你会不会嫌我无趣,然?后……就不要我了?”
段令闻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逗得一笑,便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景大将军,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回我的段家村,种几亩地,养一群鸡鸭……”
“不许……”景谡忽然?打断了他,可随即,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便收了回去,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像是商量一般:“我的意思是,段家村固然?好,可这天下……还有许多别的好去处。”
他话?音未落,手臂却忽然?穿过段令闻的膝弯,微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段令闻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随即脸色骤变,“你的伤!快放我下来!”
他挣扎着?想落地,却又怕自己乱动会更?剧烈地牵扯到对方身上的伤口,一时间僵在?景谡怀里,不敢用?力。
待被放在?床榻上后,段令闻立刻翻身坐起,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去解景谡的衣带。
景谡任由他动作,配合般微微抬手,他低低笑了起来,“夫人……不必如?此着?急。长夜漫漫,我们可以?慢慢来。”
段令闻只着?急地扒开他的衣衫,见纱布没有渗出血迹来,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息,他才反应过来景谡话?中的深意,耳尖瞬间飞上一抹绯红,“……谁跟你着?急,我是在?看?你的伤!”
话?音落地,景谡一手扣住他的后颈,低头便覆上了他的唇。
像是要把这几个月都弥补回来,景谡撬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纠缠吮吸,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气息和思绪都攫取殆尽。
段令闻怕碰到景谡的伤处,便只能任由他动作。
直到景谡在?解开他的衣带……
段令闻猛地从被搅乱的心神中惊醒,“不行!”
他一把抓住了景谡那只正在?他衣襟内作乱的手。
景谡的动作骤然?停下,他撑在?段令闻上方,微微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段令闻的颈窝里,平复着?呼吸。
段令闻缓缓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磕磕巴巴道:“你的伤……还没好。”
有亲卫来报, 赵全在?大街上与郭韧几人起了冲突。
因赵全接手云梦泽防务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便?让他愈发志得意满, 连日来被邓桐等?人恭敬捧着,更是让他飘飘然,真以为景家军上下都?已慑于卢公威名,不敢违逆。
于是,他除了每日例行走马观花般的巡视,大部?分时间便?在?江陵城中饮酒作乐。
这日晌午。
赵全又在?酒楼寻欢作乐,几杯烈酒下肚, 只觉得浑身燥热, 心头?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素净布裙的少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壶新酒走了上来。她是酒楼掌柜的女儿,名叫芸娘,年?方二八, 容貌清秀, 平日里只在?后厨帮忙, 今日因店小二忙不过来, 才被父亲催促着上来送酒。
赵全的目光一下子黏在?了她身上。
芸娘刚将酒壶放在?桌上, 正?要退下, 赵全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硬生生往自己怀里拽。
那芸娘吓得魂飞魄散, 哭喊着想要挣脱开来。
可赵全骄狂,早已将整个?江陵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楼下正?在?算账的掌柜听到女儿的哭喊,连滚带爬地冲上楼来。眼见女儿被赵全强行搂住,衣衫都?被扯得凌乱, 掌柜连忙上前劝阻。
然而,赵全正?兴致头?上,被这掌柜一拦,顿时勃然大怒,看也不看,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那掌柜被他这含怒一脚正?中胸口,额头?重重撞在?门框棱角之?上,顷刻间鲜血便?染红了半张脸。
芸娘见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动静惊动了酒楼内外,街上的百姓探头?张望,却敢怒不敢言。
只因赵全的亲兵们堵在?门口,面目凶悍,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混乱之?际,郭韧几人恰好路过。
听到酒楼内传来的女子凄厉哭喊声,郭韧当即带人闯入。
一上楼,便?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酒楼掌柜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少女被赵全强行禁锢在?怀中痛哭挣扎。
郭韧怒声制止:“赵全,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强抢民女,行凶杀人吗?!”
赵全闻声抬头?,正?欲发作,目光落在?郭韧脸上时,脸上被打扰的不耐烦瞬间一变。
“哟……原来是一个?双儿。”他一把?推开芸娘,然后肆无忌惮地从上到下打量着郭韧。
他嘿嘿低笑?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郭韧身上,“江陵还藏着这等?绝色。你说你,生成这副勾人的模样,怎的不早些出来,好让咱爷几人快活快活。”
他身后的亲兵发出了一阵哄笑?,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赵全越说越放肆,伸出油腻的手,直接朝着郭韧的脸摸去。
“住手!”站在?郭韧身侧一人猛地踏前一步,手中佩剑格开了赵全的手臂,”此乃我景家军飞羽营校尉,郭韧郭校尉,岂容你如此羞辱?!”
许是赵全酒劲上头?,他哪管什么校尉,只觉心头?怒火更甚,话语越发不堪入耳,“郭校尉是吧?好啊,今天就看看,你这校尉的本事,是不是也跟在?床上一样……”
说着,赵全便?扑上前来,一把?抓住郭韧的手。
“满口污言秽语。”郭韧眸色一冷,他的手腕一翻,手指反扣住赵全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
“啊——!!!”
赵全脸色一白,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他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郭韧硬生生拧断了骨头?!
“你……你敢伤我?!给我上!宰了这个?贱人!”赵全嘶声力竭地吼道。
他身后几人见状,纷纷怒吼着拔刀冲了上来!
一时间,酒楼二楼刀光剑影,直到巡城的士兵听到动静,才出手制止了双方的打斗。
帅府上。
“公子,那赵全在?外面吵着要见您。”亲卫禀报道。
景谡含笑?道:“就说我旧伤未愈,刚歇下,让他明日再来。”
“是!”
“对了,郭韧在?城中伤人,按军纪,应如何责罚?”景谡又问道。
亲卫回禀道:“回公子,按军纪,当众斗殴、致人伤残者,应重责三十军棍,羁押候审。”
段令闻在?一旁欲言又止,他将事情的始末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件事本就是那赵全的错,为何要责罚郭韧?
片刻,景谡抬眸道:“郭韧维护百姓,事出有因,然当街动武,终是违了军纪。三十军棍……便?免了。”
景谡继续道:“但惩戒不可废。传令下去,校尉郭韧约束部?下不力,罚俸一个?月,将其补偿给那酒楼掌柜。”
亲卫立刻领悟,抱拳道:“是!”
待亲卫退下后,段令闻才迟疑开口:“我们如此忍让,那赵全岂不是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