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商船甲板木屑横飞,船体?剧烈摇晃,左侧船舷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火光瞬间从破口处蔓延开来。
“放箭!”水寨各处传来怒吼。
下?一刻,无数支箭簇缠绕着浸油麻布、熊熊燃烧的箭矢,如同漫天火雨,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咻咻咻咻咻——!”
燃烧的箭矢密集地钉在船上,商船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火光冲天。
很快,整艘商船已然被烈焰吞噬。
但与此?同时,商船一侧破开了一道口子,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抢船!从那边走!”郭韧嘶声?吼道,指向那片混乱的水域。
幸存几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们?利用燃烧的商船作为掩护,跳上停泊在一旁的小船,砍断锁链,两人划船,两人用木板挡住四面的箭矢,拼尽全力朝着生的方向划去。
然而,又传来“轰”的一声?,整艘小船被炸得四分五裂,最终沉入水中。
将近三十人的小队,最终只剩下?四个人。
最后一条生路,也断了。
郭韧几人的眼神绝望,不过很快,便?变成了决然。哪怕是死,也要拉多几个垫背的。
“杀——!”
伴随一声?震天的怒吼,郭韧几人如同疯了一样?冲向人堆里?,手中卷刃的长刀疯狂劈砍,全然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只求在倒下?前多杀一人。
鲜血不断从他肩头和其他伤口涌出,很快便?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混乱中,他猩红的视野猛地锁定了一个身影,那个赤臂头目。
“狗贼!拿命来!”郭韧发出一声?咆哮,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赤臂头目冲杀过去!
那赤臂头目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架势,心头也是一寒,慌忙举刀迎战。
“铮!”
两刀相撞,郭韧凭借着一股不畏死的悍勇,竟将对方震得连连后退。他乘势而上,刀光直取对方咽喉,眼看就要将这仇敌毙于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毫无征兆地,一股大雾如同巨大的纱幔笼罩而来。
能见?度骤降至不足数尺,方才还清晰可?见?的敌人,全都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雾中。
“是雾!云梦泽的大雾!”阿侬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绝处逢生!
那赤臂头目原想杀几个人,讨点赏的,没想到,这些人都跟不要命一样?。他还想拖延时间,等大雾散去,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郭韧猛地扭断了他的手,让他疼得无法再反抗,随即厉声?道:“带我们?出去!”
“让我杀了他!”旁边一人怒目道。
那赤臂头目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我、我能带你们?出去,别杀我!别杀我!!这雾天只有我知道怎么?避开暗桩!”
“要快!”郭韧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推了他一把。
在浓雾的掩护下?,他们?押着赤臂头目,跳入一艘小船上,在看不清方向的水面中前行。
“左边……”赤臂头目为了活命,哆哆嗦嗦地指引着方向。
最终,小船驶向了远方。
浓雾限制了视野, 水匪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从雾霭的各个角落发起偷袭。
景谡将段令闻牢牢护在身?后?, 几人且战且退,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退路已被彻底封死?。
就在几人气力将尽之际,笼罩在水寨的浓雾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
就在此时,一张巨大的粗绳大网从高处猛地抛下,如同?天罗地网,朝着景谡几人当头罩落。
这?张绳网浸染了迷药, 几人一个不慎便中了迷药。
几乎是瞬间?, 周遭几人的身?体晃了晃, 便软倒在地。
亲卫周洪强撑着一口气砍断网绳,自己也?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以刀拄身?, 粗重地喘息着。
景谡屏住呼吸, 可方才的打斗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他强忍着不适, 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段令闻, 将他护在怀中。
“拿下!”寨主庞英面色铁青, 没想到?这?区区几十?人,竟损伤了他们寨中这?么?多?弟兄。
水匪们得令,立刻上前, 将力竭的几人捆绑起来。
“父亲。”一直冷眼旁观的庞丹忽然开口,他看向景谡,冷笑道:“此人折损我寨中诸多?弟兄,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庞英冷哼一声, 他何?尝不想立刻将景谡碎尸万段,但这?人身?份绝不简单。
他语气森然:“把他们关进水牢,好好伺候着,撬开他的嘴!我倒要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还有多?少同?党!”
“是!”
庞丹走?上前,目光却如同?黏在了段令闻身?上,他挑起段令闻的下颌,紧盯着他那双异瞳,神色变得幽深而兴奋,像是终于得到?了奇珍异宝。
段令闻艰难地别开脸,却被庞丹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一旁的景谡眼中猛地迸射出蚀骨的杀意,他不知何?时竟悄然挣脱了部分绳索,身?形暴起,抓起地上一柄散落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庞丹咽喉。
然而,他终究是重伤之躯,动作慢了半分。
庞丹脸色剧变,仓促间?猛地闪身?躲避。
景谡的剑尖擦着庞丹的脖颈而过,只划出一道血痕。
“找死?!”庞丹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周遭水匪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数把兵刃立刻架在了景谡的脖子上,将他死?死?按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庞丹惊魂甫定,摸了摸被划破的脖颈,眼中杀机大盛。他捡起景谡掉落的长剑,手腕一抖,剑尖直指景谡的心口,就要当场将他杀死?。
“丹儿!”庞英的声音传来:“此人还有用处,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庞丹持剑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满是不甘和戾气,旋即冷笑一声:“也?对……还请父亲,让孩儿亲自审问他。”
…………
阴暗潮湿的水牢内。
牢房锁链被打开,段令闻抬头看去?,只见庞丹缓步走?了进来,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他的脸颊。
“跟着我,何?必受这?种苦?”庞丹笑着道:“只要你点头,我立刻让你离开这?里。以后?在这?云梦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段令闻猛地扭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声音沙哑含血:“要杀就杀。”
“我怎么?舍得杀你。”庞丹轻笑一声:“我要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
段令闻这?才转过头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你最好杀了我,不然,终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里。”
庞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色变得阴鸷。他后?退一步,拍了拍手,“把他带过去?。”
很快,牢房外便有两人一把拽起段令闻,旋即朝着水牢深处走?去?。
最里面的牢房中,只见一处偌大的水坑,周围满是刑具,却没有见到?一个身?影。
忽地,只听哗啦一阵水声,两个水匪将遍体鳞伤的景谡从齐胸深的水中拖拽起来,他全身?被铁链牢牢缚在刑架上。景谡垂着头,气息微弱,水珠混着血水从他身?上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处血泊。
几日?的刑审,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身?上新旧鞭痕纵横交错,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因长时间?泡在水中已经发白溃烂,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段令闻瞳孔骤缩,挣扎着想要上前,可却被牢牢禁锢住。
庞丹慢条斯理地拿起墙上挂着一根带刺长鞭,又浸过盐水。而后?他看向段令闻,含笑道:“既然你这?么?在乎那个人,那就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长鞭撕裂空气,带着破风声狠狠抽在景谡身上。
“啪——!”
霎时间?,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混杂着新伤汹涌而出,景谡闷哼一声,却仍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住手!”段令闻嘶声大吼,双目赤红,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庞丹却充耳不闻,第二鞭、第三鞭接连落下。每一鞭都用倒刺带走?皮肉,留下狰狞可怖的伤口。
段令闻疯狂地挣扎着,粗糙的绳索在他手腕上磨得血肉模糊,他看着景谡身?上的鲜血流淌一地,终究是停止了挣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我答应你……”他嘶哑地喊道,眼泪顺着脸上干涸的血迹流下,“我什么?都答应你……住手……住手……”
在段令闻的哀求声中,刑架上,意识模糊的景谡轻轻动了动手指,可最终还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两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双儿一左一右架着段令闻,走?进一间?水房里,冲洗着他身?上脏污的血迹。
没有温热的水,只有刚打上来的、泛着凉意的水。布巾也?是粗糙的,尽管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却还是带来细微的刺痛。
段令闻闭上了眼,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挣扎。
冲洗过后?,他们给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却宽大得不合身?。湿漉漉的长发擦干后?,便被简单地用一根素色发带束在脑后?。
做完这?一切,段令闻被送到?了庞丹的房中。
庞丹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审视一件刚刚到?手的藏品,上下打量着段令闻。
“下去?吧。”庞丹挥退旁人。
房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庞丹拿起另一只空酒杯,斟满了酒,然后?推向桌子的另一端,示意段令闻。
“喝。”
段令闻垂眸看着,却并没有动。
庞丹也?不催促,轻笑一声:“怎么?,怕我下药?”
段令闻依旧沉默。
庞丹的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随之而来,语气却放得极缓:“你若顺从些,还能少吃些苦头。说不定……我心情好了,还能让那小子多?活几日?。”
这?几日?的严刑拷打,都没能逼问出一句有用的话,庞丹耐心早已用尽,要不是存心折磨他,庞丹早就将人杀了。
段令闻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而后?又不得不松开。他抬眸看向身?前的庞丹,开口道:“我不善饮酒,恐扰了少寨主雅兴。”
闻言,庞丹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黏腻,令人作呕,“那不更?好?”
那日?段令闻酒醉后?,在景谡怀中的模样,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段令闻自知无路可退,他缓步上前,执起那杯酒,将杯中酒液缓慢饮尽。
却也?在喝完的一瞬间?,似乎酒醉无力,身?体微微晃动,手中的酒杯无力地摔在地上,碎瓷散落一地。
段令闻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扑去?。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庞丹伸手扶住了他,那温顺倒伏的姿态,那紧闭的双眼让他心神荡漾,警惕心降至最低。
他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向一旁的床榻上,俯身?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随即便迫不及待地探向段令闻腰间?的衣带,欲要解开。
只那刹那,段令闻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无半分迷离醉意,只有冰冷的杀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藏在身?侧的手向前挥出,手心里不知何?时攥了一片尖锐的碎瓷,他用尽全身?力气,割向庞丹的咽喉。
庞丹神色骤然一惊,他猛地向后?仰头,同?时抬手格挡。
“刺啦——!”碎瓷的锋利边缘终究是慢了一瞬,未能割喉,只在庞丹抬起格挡的前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剧痛袭来,庞丹眉头紧蹙。
段令闻一击未能致命,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动作毫不停滞,立刻翻身?而起,紧攥着那片染血的碎瓷,再次扑向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庞丹怒喝一声,这?次他有了防备,轻松便避开了段令闻的攻击,转而握紧右拳,朝着段令闻袭来。
段令闻一招未尽,他后?退半步,他握着碎瓷的手变划为刺,扎向庞丹击来的手。
庞丹被迫撤拳,化拳为掌,五指如钩,扣向段令闻的手腕,这?一抓若是抓实,腕骨立碎。
段令闻却不与他硬拼,手腕一翻,碎瓷脱手,如同?暗器般射向庞丹心口,逼得庞丹侧身?闪避。
与此同?此,他趁机一个矮身?滑步,贴近庞丹,手肘狠狠撞向其肋下。
“砰!”这?一下结结实实,庞丹闷哼一声,肋部传来剧痛。
“好!”庞丹不怒反笑,他不再留手,稳住身?形,横腿扫向段令闻下盘。
段令闻纵身?跃起避开,却见庞丹已再度袭来,一记猛击,撞向段令闻肩上的伤口。
“呃!”段令闻连连后?退,后?背重重砸在圆桌边缘,将桌子撞得移位,其上酒壶杯盏“哗啦啦”碎落一地。他喉间?涌上一抹腥甜,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还想挣扎反击,但庞丹已如影随形般逼近,一脚踢向他的后?膝,逼迫他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胜负已分。
庞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左手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他朝门外喊道:“来人。”
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躬身?应道:“少寨主。”
“去?水牢,把那姓江的带到?擂台去?。”庞丹看了看段令闻,而后?吩咐道:“传令下去?,寨中摆擂,谁能取了那姓江的性命,赏银百两。”
此时,景谡早已身?受重伤,对寨中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掉下来的馅饼。
有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少寨主,这?……寨主那边……先?前不是吩咐过,此人身?份不明,需留活口细审吗?他若是死?了……”
庞丹眼里掠过不悦,“死?了就死?了,我们‘翻江蛟’水寨怕过谁,那姓江的一句话都不肯说,留着也?无用。”
“那……此事需不需要禀报寨主一声?”
庞丹神色一冷,“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不敢!小人不敢!”那水匪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擂台矗立在水寨中央,长宽约九尺,擂台周围挤满了无数水匪。
段令闻被庞丹押在高处看着,他的心神越来越慌,双手奋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几个水匪半拖半推着一个人影走?上了擂台。
是景谡。
他浑身?是血,身?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水。他几乎无法站立,是被两个水匪架着才勉强立在擂台中央,头颅无力地垂着,段令闻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庞丹站在高处,宣声道:“弟兄们!就是这?个人,伤了我们众多?手足,毁了我们数条船只!今日?,便用他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
“杀了他!”
“剁了他!”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庞丹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下面跃跃欲试的众人道:“谁先?来?可别那么?快打死?了。”
话音落地,一个身?材干瘦、绰号“瘦猴”的水匪最先?按捺不住,灵活地翻上擂台。他看着台上浑身?是血的景谡,狞笑道:“小子,老子送你上路!”
说罢,他一脚猛踢上景谡的后?心,景谡受击重伤,踉跄地倒在地上。他身?体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哈哈哈!就这??”
“瘦猴,好样的!”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周遭一片唏嘘,段令闻紧咬着牙,他撇过脸去?,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可庞丹非要他亲眼看着,他掐着段令闻的下颌,逼迫他转过头来,笑着道:“我本来还想留他多?活几日?,是你,要杀了他,这?可怪不得我了。”
段令闻双目赤红,嘴角含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庞丹闻言,却大笑出声,“在我云梦泽这?里,还没有人敢说这?一句话。”
段令闻闭着眼,不再看他。
擂台上,瘦猴甚至懒得摆开架势,大摇大摆地走?近,正欲一记直拳捣向景谡面门时,只刹那间?,本应晕死?过去?的景谡,头颅猛地一偏,躲过这?一拳。
同?时,他的右手猛地一出手,紧扣住了瘦猴的手腕,顺势一个借力将他撂倒。
瘦猴完全没料到?对方还有余力反击,重心瞬间?前倾。
景谡没有浪费丝毫气力,借着对方前冲的势头,左膝狠狠顶向瘦猴毫无防备的腹部,而后?,在他错愕间?,手掌顶上他的下颌,猛地一用力,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只一瞬息的时间?,局势骤然逆转。
周遭的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即,便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台下轰然炸开!
“瘦猴!!”
“……这?小子使诈!”
“宰了他!为瘦猴报仇!”
先?前看热闹的嬉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激怒的凶戾。
高台上,庞丹扣着段令闻下颌的手猛地收紧,段令闻听到?台下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擂台上,景谡半跪起身?,目光冷冷地盯着下方的人。
那目光太过冷冽,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竟让台下几个原本叫嚣得最凶的水匪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庞丹冷声一笑,暗骂一群废物。
他松开段令闻,活动了一下手腕,身?形一动,便落在了擂台中央。
台下一阵喧声:“少寨主!杀了他!”
庞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上来便是直接一脚,往景谡肋下最重的伤踢去?。
近乎本能的反应,景谡猛地向侧后?方一缩。
庞丹一脚踢空,却并未收力,而是借着前踢的冲势,身?体一个回旋猛踢,这?一下变招极快,景谡此时难以躲避,只得生生挨了这?一脚。
景谡倒在地上,又往前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几乎将他最后?一丝意识也?吞噬殆尽。他趴在血泊中,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
血色的视野里,一切都很模糊。
然而,在那一片混沌与血色之上,他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泪流满面的人影。
段令闻。
他的闻闻。
景谡涣散的眸光,凝实了一瞬。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在段令闻的面前。
可他刚凝起的一丝气力,便被庞丹一脚踢散。那一脚直直地踢中他的肋骨,重击之下,他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
“呃……!”景谡的身?体如同?被雷霆击中,猛地弓了起来,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
黑暗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外界的声音、光影、痛楚,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意识沉沦之际,一些破碎的画面狠狠扎进他混沌的脑海。
前世最后?那两年里,他过得浑浑噩噩,而段令闻只此一次,曾入过他的梦。可梦里只有他的诀别,他不愿再见到?自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这?一世,是老天赐予他弥补的机会。
他若死?了,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庞丹想要了结他时,躺在血泊中的景谡忽然……动了。
在接近极限的意志下,景谡用手臂支撑,用膝盖顶地,竟缓缓站了起来。
全场死?寂。
所有的喧嚣、叫骂、哄笑,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每一个水匪都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擂台上的人。
……他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庞丹低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冲上前,拳脚如同?疾风暴雨般朝着景谡身?上招呼而去?!
他专挑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处攻击,一拳砸向断裂的肋骨,一脚踹向背后?炸开的伤口,试图用最粗暴的方式将这?人打得再也?站不起来。
景谡试图躲避,但他实在太虚弱了,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大多?数攻击,他只能凭借微小的晃动卸去?部分力道,而后?便只能硬生生抗下。
高台之上,段令闻浑身?发冷,心疼得几乎要窒息。
他撇开了脸,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身?旁,只见那两个负责看管他的水匪,此刻也?正被台下那惊人的一幕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暂时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段令闻又看见一旁悬挂在墙上的弓箭……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生起,他用力挣脱身?后?的绳索,哪怕手腕处早已血肉模糊,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绳索断裂声被周遭的嘈杂声覆盖,段令闻身?边的两名?水匪毫无察觉,待两人察觉身?边的人有所动静时,只见段令闻不知从哪拿了弓箭,正对着擂台上的人。
“你想干什么??!”两人连忙想要抓住他。
段令闻根本来不及瞄准,也?无力拉开满弓。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刚刚挣脱束缚带来的全部气力,仓促地将箭搭上弦,对着台下擂台的方向,猛地松开了手指。
“咻——!”
箭矢破空,去?势却远不及他预想的那般凌厉精准。
“噗嗤!”
箭矢并未射中庞丹的后?心要害,只是斜斜扎进了他的左肩肩胛。
庞丹正全神贯注于折磨着景谡,肩头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他身?体一僵,动作瞬间?停滞。他猛地回头,错愕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直直地钉在了高台上那个手持空弓的段令闻身?上。
身?边的水匪连忙制止了他。
一击未能毙命,段令闻知道,他再没有了机会。
段令闻扔下手中的空弓,直直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那个血泊中的身?影走?去?。身?边的两个水匪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喝道:“不许动!”
但段令闻恍若未闻,任凭刀刃划伤了他的脖子,也?不曾停下脚步。
那两水匪不知少寨主如何?处决他,便只得远远地驾着刀,跟在他后?面。
庞丹被这?一幕气得发笑,身?旁的人连忙将他扶下去?疗伤。
段令闻好像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目光中只剩下眼前那个半跪于血泊之中的人,他一步步走?上擂台,脚下粘稠的鲜血浸湿了他的鞋底。他缓缓蹲下身?,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他将脸颊轻轻贴上景谡被血水浸透的鬓角,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与那血污交融在一起,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
他很后?悔,为何?前段时间?,因为一些断断续续的梦而与景谡产生了嫌隙,刻意躲着他。
明明在这?世上,生与死?,只在转瞬之间?。他应当珍惜每一天,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可是,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景谡……”段令闻的声音很轻,如同?呢喃般响在景谡的耳畔,“我陪你一起死?……”
庞丹被搀扶着?, 脸色青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贯穿左肩上那支箭矢,箭尖染红, 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箭术不错……”
只可惜,还差了一点。
旁边的人见状,磨刀霍霍道:“少寨主,让小的上去解决了他们!”
“不急。”庞丹身体动了动, 却?牵动了肩头?的箭伤, 他眉头?紧蹙, 他抬头?看?向擂台中央相拥的两人,冷笑道:“这?般难舍难分……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粗粗地处理?了肩上的箭伤后,庞丹缓缓抬头?,指向擂台上奄奄一息的景谡, 对左右吩咐道:“把他给?我拖下来, 绑到那边旗杆下的木桩上去。”
几个水匪得令, 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上擂台, 粗暴地将段令闻推开, 架起血人般的景谡, 拖行着?走?向约五十步开外的粗木桩。
景谡毫无?反抗之力,只在被拖动时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哼,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段令闻想?要扑上去, 却?被另外的水匪死死按住。
很快,景谡被用粗糙的麻绳牢牢捆在了木桩上,他低垂着?头?,头?发散乱, 混着?血污黏在脸颊上。
庞丹从旁边案几上随手拿起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青皮野果,将果子抛给?一旁的水匪,“把这?个,放在他的头?顶上。”
“是!”
紧接着?,庞丹在手下的搀扶下,从一旁取过长弓,又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羽箭,而后一步步走?到段令闻面?前。
“我给?你三?支箭,倘若这?三?支箭,你都能射中那颗果子……我答应你,给?他留个全尸。”
“倘若,你有一箭射偏了……”庞丹的目光转向木桩上奄奄一息的景谡,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会找最好的刽子手,一刀一刀,把他身上的肉,剐下来,喂这?湖里?的鱼。”
段令闻的身体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庞丹也不着?急,只将弓箭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似乎毫不担心?他会反手将箭尖指向他。
死,和如何死,是有区别的。
段令闻盯着?桌上的弓箭,喉咙发紧。他慢慢伸手,指尖还没碰到弓身就?开始发抖。这?五十步的距离,若放在平日,他或许有九成的把握。
可现在……他光是握着?弓身,手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
他拿起一支箭,搭在弦上,尝试拉开,但手臂却?抖得越发厉害。眼前的视线不断晃动、重影。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黏腻。
空气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做不到……
段令闻轻喃着?“景谡”的名字。
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木桩上的人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景谡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艰难地睁开了那双被血污黏连的眼睛。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望。
景谡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又像是扯到了伤处,眉头?紧蹙着?,却?仍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段令闻看?到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手中的箭矢上。
他缓缓拉开弓箭,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他将箭尖对准了景谡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