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by娜可露露
娜可露露  发于:2025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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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吃了点东西,谢栖好像还没出戏,晕眩又亢奋地把赵殊意拽进休息室,又做了一次。
谢栖脸皮薄,嘴上不说,但赵殊意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刚才被压制的表现很不满意,一定要把赵殊意弄得下不了床才觉得挽回颜面。
赵殊意从没这么荒唐过——在公司做一整个下午。
从一点到六点,他没离开过谢栖的怀抱。谢栖时不时地讨要热吻,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用力按住后脑,不准他反抗。
谢栖这么强势,将赵殊意控制得完全动不了,很难说没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但他越是这样,赵殊意越想笑,无比配合地任他随意摆弄自己,后来体力耗尽,是真的动不了了,谢栖才舒坦些,单方面宣布胜利,和他一起去洗澡。
期间秘书敲过两次门,是赵殊意少见的紧张时刻。
谢栖沉浸在他假意营造出的恋爱气氛里,趁机逼他说“喜欢”,赵殊意说了,每一声都轻飘飘的,故意贴着谢栖的耳朵,问他:“这么爱听?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栖浑身一凛,接下来一连串动作,把赵殊意弄得魂儿差点没了。
天色暗淡时,他们终于走出办公室,去吃晚餐。
这时赵殊意已经清清爽爽,重新穿戴整齐,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和谢栖刚才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竟然真的有点腿软。
谢栖假殷勤,拿车钥匙的手搂住他的腰,难掩得意:“我扶你走?”
赵殊意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抱我走吧,车库好远。”
他有意嘲讽,谢栖却总是把玩笑话当真,竟然一下打横抱起他,眼前世界猛地一晃,赵殊意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摔了。
“你疯了?”
“是你玩不起。”谢栖走得稳稳当当,抱他到电梯前,“不喜欢公主抱吗?要不我背你?”
“……”
幸好高层走廊里没人,否则赵殊意来一趟环洲总部,脸都丢光了。
见鬼的是,一到这种时候谢栖的脸皮就不薄了,简直是想薄就薄,想厚就厚,弹性十足。
赵殊意挣脱下来,丢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谢栖竟然笑了,快步跟进电梯,门一关,靠近吻他。
车钥匙随谢栖的手掌贴紧赵殊意的腰,坚硬硌人。
赵殊意被迫后仰,肩膀抵住电梯墙,下巴微微仰起,嘴唇张着,舌头简直像要被吞掉,谢栖吻得格外深,明明今天已经亲吻过千万遍,还不觉得腻。
“你是不是有点……”赵殊意费力挤出一句话,“太黏人了?”
“是吗?我下回注意。”谢栖认识到错误,很收敛地说。
然而赵殊意很快就发现,他只是随便说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栖变本加厉,每天晚上都要和赵殊意做至少一次,结束后要一个长长的晚安吻,睡醒时要早安吻,出门前要道别吻,回家时要见面吻,吵架拌嘴要用接吻和好,高兴时想亲就亲……比真情侣还像情侣。
赵殊意反思,都怪自己那天让谢栖尝到了“恋爱”的甜头,他才一发不可收拾。
但赵殊意没法责怪谢栖,他自己也享受着荷尔蒙带来的愉悦,以此缓解家庭和工作的压力。
最近局势紧张,赵怀成一直在活动,他的人几乎每天都去赵奉礼面前吹风,并利用媒体造势,宣传赵怀成有多么优秀,多么得人心,朝阳集团必须交给他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找赵奉礼诉苦,打感情牌。
赵殊意听管家说,9月3号那天,他二叔抱着一盆吊兰登门,在老爷子床前跪了一上午。
聊的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说有一回,九岁的他不小心弄坏了大哥养的花——就是这种吊兰,便宜至极,大路货,跟名贵不沾边儿,可他却因此挨了顿打。
爸妈都说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进大哥的房间捣乱,为什么怎么教也学不乖?
还有一回,他和大哥一起踢球,不小心砸到了妈妈的猫,明明那球是大哥踢过去的,但大哥蔫儿坏,装乖就逃脱了惩罚,他却因为多解释两句,被认为是顶嘴,又挨了顿打。
赵奉礼年轻时脾气火爆,妻子也一样,都不宠孩子。而且他们工作忙,经常不回家,对两兄弟间的龃龉一概不知。
后来长大一些,赵怀成终于学乖了,但他又陷入另一种痛苦里:各方面成绩都比不上大哥。
爸妈早就不打孩子了,却总是训他:“看你大哥,学什么都厉害,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赵怀成抓着老爷子的手说,他为了争这口气,半辈子都活在大哥的阴影下。
大哥早早离世享清福去了,朝阳集团的重担是他一个人帮爸爸从二十岁分担到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怎么能让毛都没长齐的小侄子压到他头上?到时候外人怎么看他?就算不图权也不图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管家给赵殊意转述,说他二叔长跪不起,声泪俱下,老爷子起初破口大骂,后来连连叹气,也跟着哭了。
赵殊意听完心里发沉,自嘲道,怪他不擅长卖惨,否则也该去哭几声争宠。
但赵殊意向来不屑于争宠,费尽心机讨来的宠爱有什么意思?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该是他的,他也不稀罕。
赵殊意问:“现在呢?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管家说“不知道”,律师们天天来,遗嘱还没拟完,内容都是机密,除了老爷子自己谁也不能看。
赵殊意的心凉了半截。
他打电话的时候,谢栖路过旁听了几句,问他:“怎么了?争不到继承权?”
赵殊意没吭声,谢栖净说风凉话:“不然就算了吧,你都嫁给我了,环洲分你一半,又不缺钱。”
赵殊意去窗前点了支烟,让烟雾飘到窗外,半晌才说:“老头安排我和你结婚,就是因为不能‘算了’。”
“那你爷爷什么意思?”谢栖有点疑惑,“既然他偏向你,遗嘱里不会没有你的份吧?”
“谁知道呢。”赵殊意疲惫道,“其实他从来没有偏向我,只是需要我帮他卖命而已。如果我二叔肯听他的话,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谢栖一愣:“是吗?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你想多了。”
赵殊意用力吸了几口烟,没尝出滋味。谢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赵殊意记得谢栖讨厌烟雾,特地来窗前抽,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上赶着吸二手烟。
赵殊意把烟熄了,谢栖将他圈在窗台前,问他:“你自己的想法呢?”
“什么想法?”
“如果不受制于爷爷,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
赵殊意微微一怔:“我没想过。”
——因为从来没有选择。
他出生的那年,“朝阳白塔”开始动工,八年后大楼落成,作为总负责人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成了代替人选,被赵奉礼亲自抱去剪彩现场。
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抱他,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赵奉礼教他,要好好长大,不能贪玩,否则“我们身后的白色大楼会倒下来”。
年幼的赵殊意听不懂,只觉得很可怕。
他以为那栋楼真的会倒塌,后来每次路过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到自己的脑袋。
“就算不考虑他,我也不甘心。”赵殊意直视谢栖,沉声道,“白塔是我爸建的,我才应该是它的主人。”
谢栖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亲了亲他的嘴唇:“那你求我啊,赵殊意,我帮你。”

谢栖的话赵殊意只当是调情的玩笑,没往心里去。
谢家什么都可以帮他,唯独在朝阳集团的股权问题上,插不上手。
朝阳不是上市公司,有一套独特的内部章程,多年来多次调整过股权结构。严格来说,现在的实权股东只有两个:一是董事会,二是赵奉礼。
其中董事会持股百分之九十,除赵奉礼以外的二十位董事会成员各分百分之四点五,分的是虚拟股——成员享受公司分红,但不能将虚拟股转让出售,离职后虚拟股自动失效。
赵奉礼本人持股百分之八,这是他作为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对公司施行实际控制权的依仗。
另外的百分之二,一部分在赵怀德去世后给他遗下的妻儿秦芝和赵殊意继承了,另一部分在多年前集团财务紧张时就已融资出售,不影响今日格局。
简而言之,朝阳集团的下一任主人是谁,关键要看赵奉礼手里的“百分之八”传给谁。
谢栖的安慰没让赵殊意心情变好,但注意力被转移了,他惊讶道:“谢栖,你是不是谈恋爱上瘾了?”
刚才说帮他时,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好像只要赵殊意开口,他就什么都豁得出去。
赵殊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提醒:“虽然恋爱的感觉很不错,但你得悠着点……”
“为什么?”谢栖收紧手臂,搂住他的腰。
这套房子四面通透,身后的窗台短而窄,是装饰性大于功能性的特别设计。不远处有一扇落地玻璃门,通往种满植物的露台。
已进九月,天气转凉,有花还没凋谢,夜风送来淡淡的香气,清新好闻。
赵殊意走神嗅了一口,他发现可能是因为住习惯了,他终于对新家有了归属感,不觉得像酒店了。
他走神的几秒很短暂,一回神却发现,谢栖仿佛受了天大的冷落,嘴唇贴住他的耳朵,连亲带舔地蹭了好几下,提醒他注意自己。
像一只急得咬主人裤脚的小狗,黏在身上拽不下来。
赵殊意被弄得耳根发烫,差点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任他胡乱亲了半天,微微气喘道:“因为你现在不喜欢我……哎你轻点!真属狗的?”
他推开谢栖:“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才能玩得愉快。如果不悠着点儿,一不小心假戏真做就不好玩了。”
谢栖不确定:“假戏真做是指什么?”
“你喜欢上我。虽然这么说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赵殊意假谦虚了一下,“反正我不可能动心,如果你把握不好分寸,不仅你难受,我也尴尬。”
“……”
谢栖一顿,转开眼睛冷冷道:“别操这没用的心,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他好像生气了。赵殊意也觉得自己突然说这种话扫兴,主动勾住他的腰,用亲吻做补偿。亲来亲去,又亲到了床上。
谢栖明显带着脾气,做的时候比之前粗暴,但还在赵殊意能承受的范围内。
做完一起洗澡,谢栖依然垮着脸,清理到一半又怒上心头,把赵殊意按进浴缸里好一顿折腾。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浴缸里做。
除浴室外,书房,客厅,健身室,甚至衣帽间也解锁了。谢栖的技术有明显进步,赵殊意的体验感也直线上升,身体越发契合,对彼此性格的容忍度都提高不少。
以至于,谢栖没完没了地摆冷脸,赵殊意竟然不觉得烦,还手痒地想捏捏他。
赵殊意怎么想就怎么做,谢栖正在他身上用力呢,他忽然扯住谢栖的两边脸颊,捏扁,向外抻。
“以前我就这样捏过。”赵殊意很欠地说,“你小时候肉肉的,像个球,被我一捏脸就气得哇哇大哭,太好笑了。”
谢栖:“……”
“你有病吧?”谢栖更不高兴了,“正经的事不记得,这些破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赵殊意不理他,自顾自又捏了两把:“可惜现在不肉了,一点也不可爱。”
谢栖闻言贴到他耳边,说了句很荤的脏话,附带挺腰的动作。
赵殊意手滑下浴缸边缘,浑身战栗,不自觉沉入水中,又被捞出来,摁在怀里弄。
结束时汗出太多,像健了一次身,赵殊意累得昏睡过去,又没吃药。
最近谢栖深深代入他老公的角色(虽然确实是),竟然插手他的生活习惯,不准他吃药了。
赵殊意也有意戒断,配合了几天,睡眠质量全靠睡前“运动”拯救,但效果时好时坏,偶尔还会梦到那些令人厌烦的东西。
有一回他夜半惊醒,坐在床上发呆,谢栖也醒了,把他抱进怀里安慰,说了不少好话,惊慌又后悔:“如果实在不行,你还是吃药吧……”
赵殊意摇头,缓过劲来竟然笑了。
谢栖问笑什么。
赵殊意说:“没什么,突然觉得我家那几个人怪好笑的。”
谢栖一脸莫名,赵殊意抱着他躺下,第二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忙工作。
——赵殊意不能坐以待毙。
他二叔会活动,会造势,他也需要拉拢更多人支持自己。
老爷子拟遗嘱必须顾及风向,因为他要维稳,不能激发内部分裂。
目前有不少持中立态度的董事仍在观望,他们不站队是因为不认可赵怀成,同时又担心赵殊意太年轻,靠不住。
所以到了这种时候,赵殊意更应该沉着冷静,按部就班地做正确的事,给出令人信服的表现。
从九月初到九月下旬,赵殊意越发忙碌。
谢栖也忙,但赵殊意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问过,谢栖答得含糊,似乎是不能说的机密。
赵殊意识趣不多问,怀疑可能是跟他爸的某个私生子有关,或者又在跟他后妈斗法。
谢家的关系也复杂,赵殊意略知一二。
谢建河当年是和妻子一起创业的,他一穷二白,妻子背后却有一位当公司老总的父亲,对方起初不同意女儿下嫁,但谢建河相当有本领,很快就凭不凡的商业头脑赢得岳父青睐,在岳父的帮助下大展身手,生意越做越红火。
恰好赶上时代风口,谢建河几乎一夜间野鸡变凤凰,飞黄腾达。
有传闻说,后来谢建河风流成性,经常惹妻子伤心,被岳父痛骂,但他不仅不改正,还忘恩负义地使了些手段,吞并岳父的公司,间接气死了岳父。
而他的妻子——谢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出事后大受打击,更是流连病榻,成了个药罐子,生下谢栖没几年也病逝了。
赵殊意不知道这段传闻有几成水分,但谢建河吞并岳父公司是人尽皆知的事实,那是环洲第一次大规模扩张,直接从国内三线企业跃升一线,谢建河成了知名企业家。
而多年后的今天,环洲集团版图扩张至全球,他岳父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
也许谢栖记得吧。
他和赵殊意一样,从小不开心。
但生在他们这种家庭,这些都是平常事。
谢家的“豪门秘闻”在网上流传很广,真假料参半,圈外人当乐子嚼碎了下饭吃,圈内人见怪不怪——哪家没几段出轨和私生子纠葛?不稀奇。
谢栖不爱跟赵殊意提这些,只有一回偶然讲起,他说他爸有一天醉酒后透露,想把家产分成几份,给谢栖、谢语然和他们的后妈李音拿大部分,小部分给其他私生子,毕竟都是谢家骨血,他是爸爸,不能不负责。
谢栖冷笑:“他做梦,门儿都没有。”
环洲集团有他母亲一半心血,凭什么拿出去给谢建河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分?
但如果谢建河坚持这么做,谢栖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就像是如果赵奉礼执意将那百分之八的股份传给赵怀成,赵殊意也只能接受。
没想到,他们和年幼时一样,依然面临相似的困境。
好在现在不打架了,虚情假意地互相安慰,竟然也离奇地产生了抱团取暖的温馨。
他们忙到九月末,亲热的频率因忙碌降低了。
不过其实赵殊意不确定:是因为太忙,没那么多时间亲热,还是因为他上次提醒不能假戏真做,谢栖收敛了?
不论如何,忙是真的忙。谢栖出了几趟差,飞外地,也飞国外,经常见不着人。电话倒是常打,但赵殊意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接。
九月的最后一天,暑热散去,下了一场秋雨。
随漫天雨幕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柄悬在朝阳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赵奉礼撑不住了。
当时谢栖刚出差回来,赵殊意和他一起在家吃晚饭,一口菜都没来得及咽下,就收到了管家的通知。
“怎么了?”
见他反应不对,谢栖抬头问。
赵殊意没吭声,表情凝固几秒,突然抄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
在谢栖不解的注视下,赵殊意折返回来,收敛慌乱的神色,转身进衣帽间,换了一套黑色西装。
他面沉如水,理了理领带,走到谢栖面前:“我爷爷不行了,你陪我去。”

谢栖开车,市区外秋风急卷,暴雨如注。
副驾上的赵殊意静静望着布满灰沉雨雾的天空,目光失焦。
有些事情只有真正发生了,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赵殊意以为他不会为生离死别伤心,但身边的谢栖叫了好几声,也没把他从失魂般的呆滞里唤醒。
或许无关权力纠葛,只因为今天的雨太冷。
赵殊意已经很久没留意过春风秋雨,自然自有色彩,是他不懂欣赏。但今天他却莫名觉得每一滴雨都在体谅他不想哭的心情,为他而下。
抵达后,车停在赵奉礼的别墅外。
路两侧已经停满车,几乎没有空位,不时有穿黑衣的朝阳集团高层撑伞下车,匆匆进门。
他们的车还没熄火,赵殊意就推开车门,一头扎进雨里。谢栖的伞没跟上,连忙大步去追他。
天已经黑了,大风凄厉地刮。雨线倾斜,花园里植物摇晃,枯花落叶凋零一地,被一只只路过的皮鞋踩踏成泥。
没人迎接。集团高层,律师,医生,管家……所有人都守在赵奉礼的房门前。
赵殊意推开一个个碍事的肩膀,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赵怀成站在床前的背影,和另一侧垂首而立的秦芝。
别墅里所有灯都点亮了,人很多,但寂静无声。
赵殊意扑到床前,喃喃叫了声“爷爷”。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睛,视线一寸寸移到他脸上,“殊意来了?”语气欣慰,仿佛硬撑到现在不咽气,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赵殊意眼眶一红,哽咽难言。在爷爷面前,他一贯也不需要多说。赵奉礼即使身老体僵也有当年指点江山的气势,他抓住赵殊意的手,低声嘱咐:“殊意,爷爷要走了,以后没人管你……你还能行吗?”
“我行,您放心。”
“真的?可我放不下心啊……”
“还有我呢,爸。”赵怀成俯下身,“我会照顾殊意的,您别担心,别记挂身后事。”
老人的目光转向二儿子,老迈的嘴唇颤抖片刻,气若游丝:“怀成,我要去底下见你妈和你大哥了。这些年,他们享清福,辛苦的是我们爷俩……以前你妈总说,你不如老大聪明,但依我看啊,你可比他聪明得多,也劳累得多!”
赵怀成讷讷无语,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老爷子一生严厉刚强,临终也不说几句软话,还敲打他们:“其实没必要太累,也没必要太聪明,对吧?工作总是做不完的,困难也没有消失的一天,我们朝阳走在正确的路上,只要肯迈开步子,坚定往前走,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哪怕走得慢,也别慌,别怕,更别眼红别人,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标……”
“……好,我记住了,爸。”
门里门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赵奉礼道:“殊意,你也记住了吗?”
赵殊意道:“记住了。”
赵奉礼一手握着他,一手握着赵怀成,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忽然又说:“殊意啊,其实你小时候,你二叔对你好着呢。那年你太小,还不记事,有一回高烧不退,你爸妈都在外忙工作,只有你二叔在家。那天……那天也下大雨,路边打不到车,他把你裹在雨衣里,亲手抱着,自己淋成落汤鸡,一路跑去医院……”
赵殊意听得茫然,怀疑老爷子在说胡话。他从小有保姆和家庭医生照顾,哪用得着他二叔亲自冒雨送医?
赵怀成却两眼一热,苦涩道:“爸,您糊涂了。不是我和殊意,是我小时候病了,大哥送我去医院……”
老爷子哪有一点糊涂的样子,分明是故意的:“你还记得啊?”
赵怀成流泪点头:“我记得,那年我们家公司刚有起色,你和妈都忙,大哥一个人照顾我,他对我的好,我不敢忘。”
“哼,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只记得那些不高兴的……”
暴雨敲打玻璃,窗外树影幢幢。
赵奉礼说完那句安静了几分钟,在场数颗心高高悬起,都以为他咽气了,他却忽然转过头,一双浑浊的老眼向人群张望,冷不防问:“谢栖……谢栖来了吗?”
“来了。”赵殊意回头看了眼。
谢栖连忙上前,用和他一样的姿势半跪在床头,问:“爷爷,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赵奉礼盯着他:“小栖,你答应过我,会对殊意十分好,还算数吗?”
谢栖没有一点犹豫:“算数。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您别担心。”
“好,好。”赵奉礼喉咙里吐出艰难的喘息,眼皮沉重地垂下,“其实殊意,殊意……”
话没说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人死如灯灭。
灭的是朝阳集团前进的灯塔。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赵殊意呆呆地跪在地上,直到谢栖将他搂进怀里,他才迟钝地低头,用力靠住谢栖的肩膀,无声地哭了。
后事早已安排妥当,赵奉礼亲自选了墓地,无需旁人费心。
遵照他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他不准他们做表面功夫,应尽快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老人家就算身死魂消,也还是最放不下公司。
——遗嘱是在赵奉礼咽气后,当场公布的。
在赵家全家人,谢栖,和朝阳集团全体高层的面前,律师拿出赵奉礼签过字的文件,按照他生前授意,一条条宣读。
大多内容不值得计较,股份分配才是重中之重。
偏偏最要紧的内容在最后面,律师的嘴巴张张合合,赵殊意听得头昏脑涨,强打起精神坚持了二十多分钟。
大家沉默地站在客厅里,屏息以待,终于,律师讲到了关键部分:
赵奉礼名下拥有的朝阳集团8%股份,根据他本人意愿,分成不均等的两份,交由后代继承。
一份2%,由赵怀成继承。
一份6%,由赵殊意继承。
律师讲到这里停顿片刻,现场一片死寂。
赵怀成低着的头慢慢抬起,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赵殊意愣了一下,脑内闪过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加加减减,都是很小的数字,可他竟然没算清楚。
是谢栖先反应过来,附到他耳边提醒:“平了。”
“……”
赵殊意猛然一激灵。
赵怀成原本持股4.5%,加上遗嘱里的2%,现有6.5%。
赵殊意曾经从父亲那里继承过0.5%,加上今天遗嘱里的6%,也是6.5%。
客厅里众人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表情各异。
后来律师又说了什么,赵殊意没听进去。他表面是冷静的,但心已经不冷静了,目光悄然一转,扫了一眼秦芝。
——大家似乎都觉得这个结果可以接受,尤其对董事会相当利好。
以前开会表决重大项目,普通董事二十票,主席赵奉礼一票。不论怎么争吵,赵奉礼都掌握最终的一票否决权。
现在赵殊意和赵怀成双权并立,各掌一票,谁也不能独裁,他们要赢得比对方更多的支持,董事会里的“大多数”就更有话语权了。
赵殊意收回目光,默然不语。等律师交待完遗嘱里的全部内容,已经深夜了。客人们散了,赵家自己人留下,赵殊意和妈妈、二叔一起在遗体前守夜。
谢栖全程陪着他,凌晨时问他饿不饿,赵殊意没胃口,让谢栖自己去找东西吃,不用太辛苦。
这种情况,谢栖怎么能离开?只好继续陪他。
赵殊意不太懂丧葬习俗,虽说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但还有一些零星琐事,例如哪里要贴红纸,哪里要洒灰,怎么烧纸钱……这些得由他二叔来办。
秦芝极其迷信,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去寺里求了开光的东西,看外貌是个玉雕的挂件,作用不明,拿着就要往老爷子的寿衣里塞。
赵殊意不耐地阻拦:“拿走,你别搞那套。”
管家和保姆都在,秦芝脸上挂不住,小声辩解:“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
“用不着懂。”赵殊意态度坚决,无语地想,秦女士年轻时也是留过洋的,正经的知识分子,怎么年纪越大越邪门儿?
她心里究竟有多少鬼祟,求神拜佛二十年也驱不散?
赵殊意无法自控地以最深的恶意揣测她,今晚尤其不能平静。
——除赵殊意本人,没人知道今天这份遗嘱公布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机关算尽,自以为平衡了两方势力,却不经意间把他推进了一个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的火坑里。
赵殊意以让他们休息为由,赶走了秦芝和管家等人,只留谢栖在自己身边。
窗外雨下了一夜,无边的漆黑连入天际,赵殊意雕像般坐着发呆。
谢栖看出他有心事,关切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
赵殊意无奈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近乎无助地说:“谢栖,我妈手里还有0.5%的股份。”
谢栖不解:“你的意思是……?”
“她肯定会抛弃我,转让给我二叔。”

第21章 “签字”
亲情是复杂的东西,赵殊意和秦芝之间并非没有感情,只是细究起来,恨远大于爱。
抛开矛盾造成的糟糕印象,其实秦芝大多时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赵殊意年幼时贪恋她的怀抱,和每个离开妈妈就哭闹的小孩一样,要她抱着自己才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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