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手指by芥菜糊糊
芥菜糊糊  发于:2025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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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观熄深吸了一口气:“别哭了。”
颜铃“哇——”的一声更起劲儿了:“我,我还亲手摸了一只,它那么小,那么软,它的肚子圆鼓鼓的,我当时连名字都给它想好了……”
花生枝叶生长的速度肉眼可见飙升,近乎在餐桌上砌出了一道茂密厚实的浅黄花墙,再向上多蔓延一寸,他们就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了。
“好,那你就继续哭。”
周观熄点了点头:“把这整张桌子都哭满了花,我就打电话让徐容带着那群白大褂过来,让她看看你的眼泪,究竟有多大能耐。”
颜铃惊惧不已地捂住脸:“……你敢!”
他立刻用袖口仓皇地擦了擦泪,不再让哪怕一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可偏偏眼底还氤氲着水光,于是此刻愠怒瞪着周观熄的样子,可以说是毫无气势。
“动物实验的存在,是为了推进药物研究,是为了患病者更好的未来。”
周观熄说:“况且你们在海岛上,为了生存,不也以捕鱼捕猎为生,难道它们不是生命,就不残忍了?”
“我们不会限制它们的鱼身自由,也不会过度捕捞,因为这样会受到海洋神的谴责。”
颜铃并不接受这个解释,“更不会像你们这样特意地去饲养它们,只是为了用来进行残忍的实验,并在最后结束它们的生命。”
周观熄的语气平淡:“不使用老鼠进行初期研发,就无法推进药物临床阶段的发展,看着无数患病的人痛苦辗转甚至去世,看着他们的家庭分崩离析,难道就不残忍了吗?”
颜铃的眼泪停了下来。他怔怔地越过花丛,望向周观熄的侧脸。
周观熄的骨相优越,眉眼生来便是棱角分明的冷,这就导致他说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沉静而无过多情绪起伏的姿态。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色虽然未变,用的人称代词也是“他们”,但颜铃莫名感觉他的语气和神态,像是在陈述着某种发生过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样。
“但我和我们的族人,在那群杀人……杀鼠犯眼中。”
颜铃一顿,不情不愿地改变了措辞:“和这群小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现在看似和颜悦色地招待着我,不也是因为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研究的能力吗?”
“你不过是这家公司的清洁工,又不是那些白大褂中的一员,你又怎么知道,这群杀鼠犯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为了获得我的能力,也把针头打进我的身体,又或者剖开我和我族人们的脑子呢?”他问。
将这些憋在心口的话一股脑倾泻而出后,颜铃先是感到无与伦比的畅快。
然而他静了几秒钟后,垂下眼,擦了擦脸,又后知后觉地因为刚才流泪感到尴尬。
他明明是岛上最勇敢的人,可来外面世界才不过两天光景,却已经接二连三地吓失态了好多好多次——他根本没有做到向对阿姐承诺的那样,展现出最好的那副精神面貌。
更可恶的是,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偏偏都是被眼前这个态度差劲、但又总是在帮自己的清洁工看到的。
但颜铃同时也很清楚,杀鼠的人是白大褂,残忍的是这家公司的大老板,自己这样的迁怒对周观熄而言,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颜铃茫然地循声抬头,鼻音还有些重:“……你去哪里啊?”
是周观熄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
“带你去看看,为什么这些杀鼠犯会这么在乎你的能力。”他说。
颜铃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回想起周观熄方才说的那些“药物发展”和“临床实验”这一类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对劲。
一个扫厕所清洁工,竟然也会懂这么多知识吗?他不由得有些艳羡起来,不愧是大城市大公司的员工,就连扫地的员工都很有文化。
临出门前,颜铃还是谨慎地把桌子上的每一朵小黄花都扒掉并塞进行囊里,才离开了餐厅。
“周观熄。”颜铃小跑两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你平时出行,都用什么方式啊?”
走在前面周观熄的脚步一滞。
颜铃又想了想,得意笃定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四轮大铁块吧,就是那个叫车的东西。”
周观熄伫立在原地,许久后缓缓回头,看着他的脸:“我,没有?”
他这句其实是个尾音微微上挑的疑问句。
但马路上车流不息,人声喧嚣,颜铃听成了肯定陈述句,“嗯”了一声:“我知道呀。”
“今天和那个叫麦橘的员工聊天时,她说虽然你们公司的薪资待遇很好,但是你们这个城市物价很贵,买房买车还是很奢侈的。”
颜铃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神情:“她的职位是比你高很多的白大褂,她都买不起车,你又怎么可能买得起呢?”
周观熄始终没有说话。
颜铃以为是他被戳了痛处,又宽慰道:“没关系的,我其实也很讨厌坐那种颠簸的四轮铁盒,毕竟我们有手有脚的,明明可以走着去啊——欸,你要去哪里啊?”
“带你看看,我平时都是怎么出行的。”周观熄转过了身。
十分钟后,他们伫立在人潮汹涌的城市捷运疾速列车站前。
站台的女声播报音冰冷而机械,颜铃将银色的三角形电磁车票捏在手心,对着头顶的光源照了又照,十分高兴:“这个长铁蛇,看起来要比昨天坐的小铁盒和大铁鸟有趣一些,竟然还会送给我们礼物。”
“……这是车票。”周观熄说,“要还回去的。”
颜铃“哦”了一声,低下头,小心地将车票塞到了行囊之中。
周观熄也确实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再体验公共交通的机会。
司机、长途飞行和直升机,极具私密性和高效率的通勤方式已经伴随了他多年。但这种城市内的极速列车,在当年读书时候,他其实也被周忆流硬拉着坐过几次。
时隔多年,周忆流已在地底长眠,周观熄注视着在面前停下的列车,门开的瞬间,只感觉恍若隔世。
车厢拥挤,像是被压至真空的容器,人头攒动,晚高峰的时间一座难求。列车启动,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
颜铃捂着耳朵,皱着脸蹲在地上,只感觉自己是粒小小的黄豆,车厢是个巨大的炒锅,要将他翻来覆去地颠个四分五裂。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刹车,颜铃刚要往前一栽,便感觉衣袍的后领被人拽住,周观熄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蹲在地上干什么?”
颜铃像是被捏住后颈的小动物,抬起头,很不高兴地还嘴道:“这里没有座位,连让人扶的栏杆都被占满了,这么晃还这么挤,我站不稳,当然就只能蹲着了。”
列车门缓缓关上,颜铃预感到又要面对新一轮的颠炒,重新捂好耳朵,缩好身子,难受地重新闭上了眼。
车厢内的人声喧闹嘈杂,但颜铃似乎听到,身旁的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落在了自己面前。
“抓着。”他听到周观熄言简意赅地说。
颜铃一愣,眨了眨眼。
他其实很想做出一副勇毅无畏的姿态,颇有骨气地忽视掉这只手,让周观熄就这么一直尴尬地悬在空中。然而列车启动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他咬了咬牙,还是松了一只捂耳朵的手,摸索着向上攀,缓缓抓住了周观熄衬衣的袖口。
一开始他还十分倔强,只用食指拇指捏着袖口的小小边角,冰凉的指尖虚虚碰到周观熄温热的掌心。
然而列车重新启动的瞬间,颜铃身子猛地一晃,立刻闭紧双眼,如寻到救命稻草般地,以考拉抱树干的方式牢牢扒住了周观熄大半只胳膊——
然后就再也不肯撒手了。
车厢内的乘客好奇地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两个女高中生,看似高举着手中的书籍埋头苦读,实际已经一边疯狂偷瞄,一边在书后方热烈地窃窃私语十分钟了。
周观熄近乎木然地承受着这一切注视时,本就快要被抱脱臼的胳膊又是向下一沉,袖口被人轻轻晃了一下。
低头望去,蹲在腿边的长发男孩正仰起脸歪着头,眼睛亮亮地朝他招了招手。
周观熄知道如果此刻放任着这人不理,最后倒霉的八成也只会是自己,便直接面无表情地弯下了腰。
“周观熄。”颜铃将脸凑近了一些,“你每天,都要挤这条大铁蛇上下班吗?”
周观熄现在扯谎已经抵达脸不红心不跳的境界:“……是,怎么了?”
颜铃不再说话,眉头微微蹙起,凝重地盯着他的脸看。
周观熄眼皮微跳:“有话快说。”
颜铃的眉头这下皱得更紧了,那双清净秀美的淡色双眸里,同情中带了几分认真的忧虑,隐隐还滑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铁不成钢。
“你很可怜,但是,人一味地安于现状是不对的。”
他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周观熄的耳际,犹豫而沉重地问:“你难道不想在未来坐上四轮大铁车吗?难道从来没试着从自身找找不足之处,再勤快一点,努力一点,换份更好的工作吗?”
作者有话说:
小周,你很不努力!

第9章 下蛊
黄昏将至时,“可怜且十分不上进的”周观熄,和为他操碎了心的颜铃一同走出了都市捷运列车站。
伫立在车站口,颜铃好奇地打量着周身的景色,发现高楼和车流消失不见——和融烬公司大楼周边繁华嘈杂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荒芜寂静,连人烟都格外稀少的偏僻区域。
路边时不时地突然冒出几个巨大的告示牌,颜铃虽读不懂上面的字,但注意到牌子中央画着个森白的骷髅头,背景则是令人感到不安的明黄色。
他忍不住对周观熄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前面的人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继续向前走。
颜铃不太高兴,抓紧身上的行囊,也跟着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闷声不响、一前一后地又走了十几分钟,周观熄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埋头苦走气喘吁吁的颜铃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周观熄的后背,踉跄了一步,立刻若无其事地稳住了身形。
他本还想装着酷继续不出声,下一秒,看清眼前的巨大建筑,顿时睁圆了眼,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这里是……”
一座穹顶开阔气派,设计精美雅致,通体由玻璃构成的透明建筑。从远处看,宛若气派壮观的水晶宫殿,但稍微凑近细瞅,便会发现玻璃上落着厚而密的积灰,已然是一副荒废多年的模样。
“这里是曾经C市中心规格最大的植物园。”周观熄两步上了台阶,推开大门,“这座玻璃花楼,也曾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性经典景观。”
颜铃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曾经”二字,眨了眨眼。
紧接着,他听到周观熄继续说道:“不过这座植物园——或者说它所在的整个森明区,这座城市昔日最繁华的旅游区域,已经荒废了整整七年了。”
周观熄没有过多地再进行解释,径自抬腿,走入了花楼内部。
颜铃迟疑片刻,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进门的瞬间,腐败微酸的泥土气息涌入鼻腔,颜铃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抬起头,在看清玻璃花楼内部场景的一瞬间,大脑变得空白。
“你昨天,应该见过类似的场面吧。”
他听到身侧的周观熄开口,“只不过被涡斑病影响到的,其实不只是那盆番茄,而是除了你家乡外的整个世界。”
寒意不受控制地攀上颜铃的脊背,他恍惚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越过周观熄,有些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他甚至无法为双眼寻得一个合适的落点,因为视线可及之处,是无一例外的枯败凋零,“这不可能……”
偌大的玻璃花楼内,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
然而这些肉眼可及的一切花卉、树木和植被,无一例外地被那熟悉而诡谲的白色螺旋斑点覆盖——或耷拉着枝叶,或凝固在仍然绽放的时刻,它们的生命默契地终止,并沉睡在了被斑点覆盖的瞬间。
有些作物旁还标着小小的科普牌,被灰尘覆盖的照片上,是它们曾经青翠鲜嫩、生机勃勃的模样。
“事实上,田野、农田和森林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这座花楼要强烈,只是它们在涡斑病席卷而来的前两年,就大多都已经被政府清理或隔离起来了。”
周观熄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座花楼,算是C市昔日绿意的最后一片残存处,和你家乡的区别很大,是不是?”
颜铃没有回答,而是脚步缓滞地在花楼内部穿梭着。
他最后慢慢走到一片衰败的蔷薇花圃前,弯下腰,下意识地用手指抚摸起一株小小的蔷薇花——干涸蜷缩的花瓣舒展开来,白斑褪去,绿意复苏,瑰丽而明艳的色彩缓缓复现。
他神情空洞地抬起头,想要继续治愈眼前的下一株蔷薇花,但顿了顿,还是艰难地直起身子。
空荡偌大的花楼内寂静无声,颜铃甚至是有些无措地环视着四周,手僵硬地在空中悬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回到了身侧。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能力是有限的,他根本救不下全部,他甚至一时间……完全望不到头。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呼吸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颜铃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这是天谴,你们一定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神明才会选择这样来惩罚你们的。”
“与其说是天意和惩罚,倒不如说是我们自作自受。”
周观熄看向他的侧脸:“现在你知道,你的能力对于公司,对于那些白大褂,又或者说对于这整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了吗?”
颜铃的眼睫翕动,回头看向面前沉睡的蔷薇花海,喉咙深处近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蔷薇干涸而褪色的花瓣,心口闷痛,呼吸艰难,他闭上了眼。
那只大铁鸟第一次降临在乐沛岛后,族人们围在篝火旁进行了一番热烈的彻夜讨论,猜测那些岛外人提出这次合作,究竟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有族人猜他们是想要大幅提升农作物的产量,也有人推测是他们研制的某一种药,需要不断催化植物生长才能萃取其中的某种成分。
不论如何,他们当时所进行的一切揣测,都是以“自私残忍的医药公司想要获取更多利益”这一基础,来作为出发点的。
直到那天,颜铃亲眼看见那盆生了螺旋白斑的番茄,才隐约意识到,这些岛外人的农作物,似乎正在遭遇着某种特殊的病害。
但他完全没有预想到,不是一盆番茄,不是某种作物,而是这整个世界的全部绿意……近乎都已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园。”
许久,颜铃睁开眼,转过身,定定地望向周观熄的脸,“我和我的族人,没有义务冒着被你们伤害的风险来帮助你们。”
这其实是一个完全合情合理的回答,周观熄并不意外。
是时候将身份坦白了。他想。
如果眼前这个男孩无法共情这个世界正在遭遇的一切,那么在未来,他也会有千百种方法为了保全自己和族人而不配合研究。
清洁工这个身份在此时此刻带来的丁点信任,对于长青计划长期的推进将毫无帮助。
但如果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以融烬总裁的身份向他承诺“不论未来研究进展如何,我们都绝对不会伤害你”。这个更有分量的保证,或许还会让他转变心思,给这场合作带来一线转机。
然而周观熄同时也很清楚,此刻身份的坦白,也极有可能让这个本就警惕不已的男孩丧失对他们的最后一丝信任,从而树立起更封闭的心理防线。
这是一个高风险的抉择。周观熄向来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但此刻的他,不得不去赌上一把。
“颜铃。”周观熄喊他的名字。
他的吐字清晰,声音带着很沉很稳的分量,颜铃呆呆地抬起了眼,明显还未从眼前衰败的一幕回过神来。
“如果你担心的,是那些研究员会在未来的实验之中伤害到你。”
周观熄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会是绝对安全的,因为,我就是——”
“可是,我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啊。”颜铃突然喃喃开口,打断了他。
未说完的话卡在嘴边,周观熄蓦然僵立在了原地。
颜铃依旧没有从眼前的景象回过神来——剧烈的耳鸣声不断笼罩着他,他根本没有听清方才的周观熄说了什么,只是迷惘地伫立在原地,环视着周身的一切。
许久后他慢慢咬住下唇,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蹲下身,抱着膝盖,最后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明明这些人可能会伤害我,明明我答应了阿爸要保护好自己。”
他的声音因纠结而发闷到了极点,“可是,可是如果我真的有恢复这片土地的能力,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旁观这一切……就这样发生在我面前呢?”
在被绿意笼罩的海岛中出生,童年被花香、茶草和果实填满的颜铃,面对着眼前这片了无生机的土壤,在明知自己可能和笼中小鼠在未来有着相似命运时,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周观熄盯着他那头绸缎般柔亮的黑发,喉结微微动了动,没有出声。
良久,颜铃脸从臂弯中抬起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或许,我也可以试着好好配合他们的研究。”
“但是,我不会完全信任他们。”他转过头,望向周观熄的双眼,坚定地开口,“我一定要留下一个保护自己的后手。”
颜铃抿了抿嘴,再次将手伸入那个从不离身的、沉甸甸的行囊之中,站起了身。
“周观熄。”他问,“你认为你的大老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玻璃花楼的门大开着,午后轻而柔的风席卷而入,花楼内是寂静的,偶有干涸的蔷薇花叶碰撞出窸窣的声响,这一刻,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
他们视线在空中碰撞,周观熄很久都没有出声,就在颜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了。
“一个不怎么样的人。”他说。
颜铃的双眸倏地一亮。
他自以为神色镇定地“哦?”了一声:“为什么呢?按理来说,他应该和我们岛上的族长一样,是个有权有势,让你生活得很好的人吗?”
他紧盯着周观熄脸上的神色,追问道:“你不应该很感激,或者很崇拜他吗?怎么反倒看起来,是一副不太喜欢他的样子呢?”
周观熄沉静地与他回视。
颜铃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像是最沉而稠的海水,多看一秒,便有一种灵魂深处被窥个彻底的感觉。
“再大的老板,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普通人。”
下一秒,周观熄声线平缓地开口:“我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工作,坐那样拥挤的列车上班,现在还要额外接下照顾你的任务,我得到的一切报酬都是我应该有的,我为什么要崇拜他,又凭什么对他心存感激?”
虽然对周观熄指出“照顾你”这一点颇为不满,但颜铃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一个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回答。
颜铃在心中“通过考验”四个大字后方打了个巨大且加粗的对勾,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愿意帮助你们研究出拯救这个涡斑病的解药,但前提是,我要保护好自己和族人。”
他直视着周观熄的双眼,坚定地开口:“所以,为了不让那群人出尔反尔地上岛,也为了不让那些针打进我的身体,更为了让我的脑子不被切成片片,我要牵制住你们的领头人,也就是你的大老板。”
“周观熄。”他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道,“我要给你的大老板下蛊。”
万籁俱寂,夕阳的带着暖意照进玻璃花房,两人于凋零的蔷薇花丛之中伫立,身形被镀上柔和的光晕,周观熄却始终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颜铃说不忐忑是假的——周观熄和他认识不过三天,却已经给这家公司扫了好几年的地,此时此刻的掏心掏肺,极有可能会令他陷入被动危险的境地。
但他同时也记得周观熄说过,大老板的行程,通常是不对外透露的机密——仅凭自己现在对外界渺茫的了解和微薄的力量,不说真正走到给大老板下蛊这一步,就连如何有效接近他都是个难题。
周观熄这个人,态度恶劣,做饭难吃,但相识不过几天的时间,却教他用了厕所里的怪机器,将他从白大褂的手中救出,带他吃了饭,学用了筷子,坐了长铁蛇,又领着他看了这个世界正在遭遇的一切。
——颜铃知道这样的信任来得太过草率,可每当和周观熄那双冷峻平静的双眼对视时,他总是有一种笃定的预感,那就是周观熄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周观熄这个融烬现任员工,是颜铃必须要拉拢到手的盟友,这步险棋,他迟早要走,非走不可,因为不落子,就一定会是死局。
周观熄的表情看起来倒是毫无波澜,甚至在颜铃的眼中,像是有些平静得过了头。
“下蛊?”他问。
颜铃犹豫片刻,低下头,最终还是将行囊中的方形木匣取了出来。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匣子表面的藤蔓图纹,那藤条竟然像活了一般,交错扭动着自动打开,露出躺在匣子正中央的、一枚橙黄色的果实。
那果子通体透着蜂蜜般温润明的光泽,是个上窄下宽的形状,下方是空心的,正中由绿色的细茎悬着一粒小而白洁的种子,整体看起来,竟活脱脱是个橙色小铃铛的模样。
“蔓月铃蛊,由我家乡精通蛊术的族人精心栽培而出。”
颜铃解释起来:“一旦将它下到你们大老板的体内,这枚果子就会迅速破裂,在瞬间分裂成几千颗很小很小的种子。”
“种子植入后,并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只要你们公司里的人敢在未来,不经过我的同意伤害到我哪怕一根手指头。”
他抬起头,用一种“我很厉害哦”的语气说道:“我就可以隔空操控这些种子生长,让它们在你大老板的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里面发芽抽枝长出叶子,破开每一寸皮肤,开出无数朵漂亮的花。”
空气冷寂到近乎凝固,周观熄缓缓垂眸,望向匣子中央那颗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小果实。
“这就是我要自保的手段——简单来说,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的大老板死,也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颜铃一步步走到周观熄的面前,耳饰摇晃,衣摆飞扬,他的声线轻柔而诱惑:“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愿意在这个过程中帮我一把,那么到时候下蛊成功后,我可以为你做一个顺水人情——”
“我可以威胁你的大老板,让他给你提升到想要的岗位,毕竟清洁工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他轻快而骄傲地扬起下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威胁他给你一辆四轮车,这样的话,你这辈子再也不用挤长铁蛇去上班了。”
“——所以,周观熄。”
长发男孩双手捧着蛊种,举到周观熄面前,声线清亮纯净,眼底晶亮闪烁的光近乎要凝成实质:“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帮我给你的大老板下蛊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走关系,全球首例即将帮助老婆毒死自己的真男人!

今天是颜铃上班的第一天,他很紧张,同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潮澎湃。
说是上班,其实就是配合白大褂进行第一次研究——只不过上次他从麦橘那里听到了“上班”这种新奇的说法,颜铃喜欢用这种格外正式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他认真挑选了一件颜色鲜亮的新袍子,又将耳饰、镯子和项链全部整整齐齐地戴上。
只可惜阿姐不在,编不了他平时最喜欢的辫子款式,但颜铃还是用梳子认真将头发梳顺,最后用浅青色的丝带将头发利落地束好。
如今的他,身上背负的任务沉重而繁多:1.配合白大褂研究,拯救这个即将枯萎的世界;2.寻找失踪的大勇哥;3.和他的新盟友周观熄,给这家医药公司的大老板下蛊并进行反制,从而长远地保护好自己和族人。
走出卧室,他朝自己“新盟友”的房间探了探头,发现竟是空无一人的。
颜铃遗憾不已,但回想起昨天挤那条大铁蛇的情景,顿时恍然大悟——周观熄一定是为了不上班迟到,所以才先自己行了一步。
颜铃不想输给他,于是也整理好行囊,火急火燎地准备出发。
然而推开门的瞬间,他脚步一滞。
“颜先生您好,我是徐总派来接您的司机老谭。”
面善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恭敬地将车门打开:“请您上车吧。”
颜铃还是第一次听到“司机”这样独特的姓氏以及老谭这样少见的名字。
“司机老谭。”汽车缓缓启动,颜铃问,“下次可以等一等我的朋友,让他和我一起坐四轮车去上班吗?他每天都要坐一条很挤很晃的大铁蛇上班,很辛苦的。”
老谭脸上的神情微妙凝固了一瞬,干笑着点头:“我和徐总请示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颜铃“嗯”了一声:“辛苦你了,司机老谭。”
车平稳在融烬科技的大门前停下,颜铃前脚刚沾上了地,门口翘首以待多时的白大褂们便齐刷刷地围了上来。
为首的是老熟人麦橘,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颜先生,早上好,身体好些了没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颜铃说:“我好多了,叫我颜铃就好,也不要再用‘您’称呼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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