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手指by芥菜糊糊
芥菜糊糊  发于:2025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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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身体重新沉入椅背,没有说话,只是与怀中的人对视。
颜铃天崩地裂:“……你为什么不咽下去?”
周观熄:“嘴巴进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吐出来,或者是咬了再吐,而不是直接咽下去。”
颜铃喘息着,死死瞪着他的脸看。
几秒钟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不再耽误任何练习时间,他毫不犹豫,衔起一枚果实,再次将嘴唇贴了下来。
这次他吻得更深,舌尖也用了更大的力,试图将浆果强势地推入对方口中,让其滑进喉咙——可周观熄这人的牙关像是坚冰铸成,颜铃才刚艰难撬开一丝缝隙,舌尖便被警示般地咬了一下。
颜铃吃痛,猛地一缩,后腰却被牢牢扣住。主动权顷刻间落入他人之手,惊惧不安间,自己的牙关反而一松——
于是那枚原本应该送入周观熄体内的“蛊”,竟被原封不动地……还回了颜铃的口中。
颜铃将浆果吐进垃圾桶里,怒火攻心地捶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就不能稍微配合我一下吗——”
周观熄一句话就将他钉死在了原地:“你觉得大老板会配合你咽下去吗?”
颜铃肩膀垮了下来。
他捂着嘴巴,盯着桌上剩下的那些浆果,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眼睫微动,从周观熄怀中跳到地上,静立片刻,将散落的浆果一枚一枚重新捡回手中。
“算了,就这样吧。”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已经等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偏偏到这最后一步,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转过身,声音轻到要弥散在后方的夜色之中:“果然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不自量力地以卵击石,注定要被这些人掌控罢了。”
周观熄眉心微动。
行尸走肉般地,颜铃脚步拖沓,一步一步向书房外走去,同时低下头,抬手擦了擦眼睛。
周观熄的眉头终于蹙起,下意识将他喊住:“你——”
颜铃背对着他,停下脚步,几秒钟后,才微微侧过了头。
那对被初春雨水冲刷过般清亮的浅棕双眸,带着一抹狡黠的、猎物到手般得意的笑意,却唯独没有周观熄预想之中的泪光。
等到周观熄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如轻盈翩翩的折翼蝴蝶一般,男孩儿再度跌入周观熄的怀抱,稔熟地将唇舌附上,将浆果送入他的口中。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止唇齿间下了功夫,手上也暗藏了巧思——他一手拽着周观熄的发丝,迫使他将脸被动地抬起,与自己对视;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探向某处……不轻不重地将掌心覆上,力度十分巧妙地一揉!
周观熄:“……”
唾液交缠,衣料窸窣,呼吸缠绵,这场对峙的战线拉得极长。几秒后,周观熄喉结的悄然一动,咽下去了什么。
——那枚浆果,心甘情愿地被他咽进了腹中。
跪坐在他身上的男孩,呼吸短促,面颊绯红,双眸却亮如白昼。他抬起手,得意扬扬地刮了下周观熄的下巴。
“下蛊成功。”他笑眼弯弯地宣布了胜利。
作者有话说:
此铃甚莽,但胜在好学,且擅长偷袭。
走关系连夜定制裆部加厚豪华西装裤中。

迄今为止,颜铃最爱看的一集《米米的冒险》,是平行时空的城市番外篇。
米米吃下河岸边的神秘果实后,长出双腿,化为人形,来到人类世界的高中,结交朋友,刻苦学习,考入大学。
颜铃共情米米融入现代社会的痛苦,也欣赏米米日夜奋斗的勇敢,并认为生在岛上的自己分外幸运,不用经历“考试”这样比海啸还要恐怖的磨难。
而此时此刻的他,和米米处于相似的境地:如果将大老板的这次会面看作高考,下蛊则是他想要入读的目标大学,而颜铃自己,则是一位初期天赋不足,但胜在勤学苦练、势必当上本地状元的好学生。
一连几日,他和同学周观熄可以说是手不释卷,反复演练,将每道可能出现在卷面上的题目都烂熟于心,犯过错的知识点都谨慎复盘。
整个周末,周观熄被频频偷袭,VC和花青素补充到了极致。
对方活像是一只铁了心要“报恩”的猫科动物,来无影地叼着果子出现,成功喂到周观熄嘴中后,便撒着爪子,晃着蓬松的大尾巴去无踪了。
之前的这类举动好歹还仅限于家中,然而今天下班后,司机刚将车停稳,周观熄便感觉到怀中一沉——熟稔的“钻怀、勾脖和贴嘴”三件套再度上演,一枚酸甜的莓果顺势落入口中。
“周观熄。”始作俑者气息不稳,嘴唇像是泛着水光的红润樱桃,双目炯炯有神,“最近五次的下蛊成功率已经达到了百分百,现在的我,简直强大得可怕。”
心情大好的男孩从他的怀中跳出,推开车门便向家门跑去。
坐在前排的老谭察言观色,一脸“外面天气真是很不错”的样子,悄悄地将纸巾递到后排的置物板上。
周观熄胸口微微起伏,用手轻捻唇瓣,将果实咽下,转身下了车。
星期一,距离与大老板正式见面的日子,还有两天。
颜铃进入考前的战斗模式,一秒都不再懈怠,势必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连续一周,他都在睡前仔细用精油护理发梢,并在沐浴时滴入阿姐寄来的珍贵的纤云花露,滋润皮肤。
当然,他也不忘临时恶补岛外的知识——原本控制在一天两集的动画片,被他痛心地延长到了一天五集;学习书写的词汇量,则从一天三个增加到了十个。
他是过于爱落泪的感性体质,先前因在木质地板缝隙中滋生出了太多难以清理的嫩芽,被周观熄下达了要注意眼泪管理,否则便不准看电视的命令。
但颜铃不喜欢远远地坐在沙发上,而是偏爱紧挨电视机面前的地板看剧。他又怕泪落到地上,便从客厅角落随便搬了椅子,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
好巧不巧。今天播到米米妈妈去世的一集,颜铃联想到长眠在树下的阿妈,顿时泪洒木凳。
周观熄次日醒来,便看到自己早年于拍卖行拿下的紫檀木椅,静静伫立在客厅正中,俨然一派枝繁叶茂的景象——有一大簇从扶手窜出的枝干,甚至生命力旺盛地攀满了天花板,他的家已蜕变成了亚马逊雨林。
颜铃不明白,为何一张普通的木椅会令周观熄脸色铁青,但也心知闯了祸,便接连搬出“等我给大老板下蛊后,你就可以升职加薪”以及“你要好好对我,不能随便生气,知道吗”等话术为自己开脱。
听到周观熄说“下次再不记得接眼泪,就别想继续住下去”,他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便满不在乎地嘀嘀咕咕:“这里又不是你的家,是大老板的房子,要不是我,你还住不上这种好地方呢……”
日子鸡飞狗跳,却也平稳顺遂地流逝到了周三,与大老板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临。
颜铃提前一晚做了鱼饺和糖糕,冻在冰箱之中,叮嘱周观熄一个要用微波炉加热,一个要用烤箱复烤,确保哪怕自己不在,周观熄一个人在家也能活得很好,才放下心来。
他将头发梳好,穿上西装,郑重地将领带递给周观熄:“帮我把缰绳打好。”
妆点完毕,颜铃对着玄关处的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得不行。抬起眼,透过镜子,他看到周观熄双手抱臂倚在墙上,正望着自己。
周观熄的穿搭风格与他不同:简单的衬衫解开了一颗纽扣子,袖口挽起,露出半截精壮的小臂,修长的双腿微曲交叠。他好看得轻松简单,游刃有余。
颜铃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华丽精美的装束中无法自拔,下一瞬便意识到,自己和周观熄,今晚注定会度过一个截然不同的夜晚。
他们这对盟友,排练过无数次下蛊流程,每一处细节都谙熟于心。熟到了颜铃只需脚尖踮起,扬起下巴,周观熄便会面色沉着地后退一步,接他入怀的中。
可现在,颜铃马上要去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这件他们这间再熟悉不过的事了。
刹那间,他发现自己竟无法直视周观熄的脸。
一种微妙的情愫,冒着泡泡从胸膛咕咚咕咚地溢出,像是误服某种奇怪的毒果子的副作用。颜铃愣了片刻,将胸前的领带扯松了些,却依旧难以缓解那股憋闷。
他不愿再多想,最终将一切归咎于紧张。
定了定心神,瞥了眼手表,到了司机老谭约定好的,接他前往餐厅的时间了。
于是颜铃看向镜子,对上周观熄的双眸,轻声道:“我要走了。”
他看到周观熄点了点头。
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颜铃的心口,像是海水灌入肺中般酸闷难言。他向来最讨厌周观熄过多管教自己,可没由来地,却又希望此刻周观熄能说些什么——一句“不要鲁莽行事的“叮嘱?又或者是一句“你一定要去赴约吗”的挽留?他不知道。
但偏偏这一回,周观熄只是伫立在那里,静默注视着他。
颜铃将视线移开,望向镜中的自己,主动轻快开口道:“没什么鼓励的话想和我说吗?今晚过后,说不定以后的你就不用再扫地了呢。”
过了许久,身后的人才几步上前,抬起手,将颜铃胸前有些歪斜的领带摆正、收紧,调得利落而漂亮。
颜铃听到他说:“祝你得偿所愿。”
这难得的体贴,却让颜铃心口的滋味愈发怪异。他别过脸,掰开周观熄的手,赌气似的说道:“我走了。”
上了车,颜铃做起考试前最后的准备——他从行囊里掏出木匣,将蔓月铃蛊取出,小心地用纸巾裹好,藏在西装的内置口袋之中。
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流逝的夜景。
他在融烬上了几个月的班,虽不会开车,也大致摸清了这里的交通规则。现在明明已经过了晚高峰,路况也不算差,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车却开得……过于温吞保守了。
“司机老谭。”颜铃问:“刚刚那个灯变成了绿色,我们明明能过的啊?你为什么停下来了。”
老谭默了一瞬,干笑一声:“……今天市中心有游行活动,有限速要求,保险起见,开慢点好。”
“不会迟到吧?”
“应该不会,您放心吧。”
颜铃“哦”了一声,托着腮看向窗外。
他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不支地倒向车窗。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夜景,他百无聊赖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乘坐大铁蛇前往餐厅呢。
今天的司机老谭效率奇低,最后还是迟到了。
约定的晚饭时间是七点半,颜铃抵达时,已是七点三十五分。
他火急火燎地进了餐厅,意外的是,大老板到得比自己还晚。
餐厅装潢雅致,落地窗洁净锃亮,窗外后方的山丘连绵,草坪是足以乱真的人工草皮,虚拟树的枝叶随风摇曳。傍晚时分的人工湖波光粼粼,朦胧的雾气弥漫其间,构成一片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人造仙境。
不愧是麦橘说的“米三”级别。颜铃好奇地四处打量,走了两步:“为什么你们店里今晚没有其他客人?”
服务员欠了下身:“预定时已经做了包场处理。”
真是奢靡的大老板做派。颜铃心中感叹,跟随指引向里走了几步,却发现了更多的诡异之处:“你们这里……又为什么这么暗?”
已经是傍晚时分,窗外尚存寂寞残留的夕阳余晖。但这餐厅的内部……竟然一盏灯都没开。
唯一的光源是几座微弱摇曳的烛台,但可即便是在颜铃的家乡,夜晚时分,都会点个大一些的更亮的篝火进行照明呢
服务员笑容可掬:“烛台是配合今晚餐食的主题进行的设计,为了最佳的用餐体验,望您谅解。”
这样黑灯瞎火的环境,再精美的餐食看起来都会像炭块吧?颜铃眉头拧起,心道不妙。
这就与他想要的效果背道而驰:他希望餐厅灯火通明,最好亮如白昼,这样才能让大老板看清他的眉眼和装扮,将外貌优势发挥到极致,诱使他主动上钩。
思索片刻,颜铃没有直接入座,而是询问了卫生间的位置——他决定再在唇上补点花汁,提亮气色,这样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五官也能衬得鲜明。
忧心忡忡地走进洗手间,花种还未从行囊中掏出,颜铃的脚踝忽然便被什么东西从后方撞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怔在了原地。
如果今天是颜铃来到岛外的第一天,他或许会六神无主地原地起跳;但此刻的他只是歪了歪头,与那物件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便后退几步,镇定自若地走出了卫生间
“你们厕所的地上,有一个正在乱窜的银色小圆饼。”颜铃问走廊外守候的服务员,“它是做什么的?”
服务员一愣,进门查看后,连忙道歉:“是自动清洁机器人,忘记设置清洁定时了,实在不好意思先生。”
颜铃原本只是觉得这小圆饼模样生得有趣,但听到“清洁”二字,神情微变。
有什么东西悄然从他脑海中划过:“你是说这个东西,可以代替人扫地吗?它都有什么功能?”
“是的。”服务员在面板上一按,中止了机器的运转,虽不解这位客人为什么对厕所清洁问题如此关心,依旧耐心解释:“调整模式后,像是扫地、拖地、还有台面和马桶的清洁,它都可以完成。”
颜铃呼吸一滞:“只有你们这家店才在用清洁机器人吗?你们这里……没有雇佣清洁工?”
“这款仪器在市面上发行多年了,家家户户应该都在普遍的应用。”
员工不明所以,尽职尽责维护着店铺颜面:“因为机器本身功能全,效率高,所以我们不会特地雇用清洁工,但是迄今为止,本店的卫生检查全部合格,这点请您务必放心。”
颜铃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银色的圆形机器,嘴唇翕动。
“啪”的一声,脑海中的某一根弦悄然绷断掉,难以言明的古怪感无端涌上心头。他仿佛在冥冥中抓住什么,零碎的思绪模糊聚拢成形,却在下一秒,猛然被身后的轰鸣声打断。
他眼睫轻颤,转过了身。
落地窗外,一个黑色的小点正从遥远的云层驶来,穿过黄昏瑰丽的天际线,于颜铃缩紧的瞳孔之中,映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寒意攀升于指尖,几秒后,颜铃将手紧攥成拳,强迫自己站得笔直且镇定,与之对视。
——那只曾无端降临在他的家乡、扰乱他与族人生活轨迹的铁家伙;那只将自己衔来岛外世界、被迫与家人分离的大铁鸟,此时此刻,正旋转着冰冷的钢铁羽翼,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铃(痛心疾首):周观熄你要被人工智能取代啦!叫你平时不上进!

铁鸟轰鸣着在地面落下。
夕阳沉入天际线,天光暗淡,颜铃瞬间将清洁机器人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的心猛然提起,在看两个健硕高大的黑衣保镖从铁鸟腹中走出的瞬间,又倏地落了地。
然而下一秒,一条腿紧随其后迈出,黑色皮鞋的光泽冷硬,稳稳踩上草坪的瞬间,颜铃的心脏也与之同频,轻轻一颤。
他神色不变,将手伸向西装内袋,隔着衣料,再度摩挲了一下怀中的蔓月铃蛊。
门前待命已久的服务员们便如潮水般涌向后门靠拢,密不透风地将那人簇拥在中心。颜铃只得努力抻长脖子,试图看清那张传说中“邋遢肥胖”、“凶神恶煞”的面容。
人潮涌进了餐厅内部,光影昏暗,攒动的人头始终簇拥在中心那人的身侧,颜铃最后不得不干脆踮起脚尖,从无数肩膀的间隙中探头探脑——
瞥见那人面容的瞬间,他愣在原地。
这竟然……是大老板?他迟疑不定地后退了半步。
气场强势没错,但是肥胖丑陋这一点……颜铃竟一时难以定夺。
这人穿着挺括厚重的深色西装,腹部确实隐隐有个隆起的弧度没错。奇怪的是,或许是因为身段颀长挺拔,于是四肢一打眼看过去……怎么都算是修长的,有种手脚生错了身子的矛盾感。
颜铃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人只肥在肚子,不胖四肢呢?
至于传说“凶神恶煞”的面容……则更加难以判定,因为颜铃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
屋内烛火的微弱程度,让颜铃连一米之外是男是女都难以定夺,遑论看清一张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的面容;其次,大老板他今天……竟然还戴了副墨镜。
一个人最重要的心灵窗户被挡了个彻底,整张面容便愈发模糊难辨。不过烛光摇曳间,颜铃确实眼尖地瞥到,这人的脖颈和脸上,有几条鲜明骇人的疤痕存在。
颜铃歪了歪头,总觉得大老板的外貌特征符合员工描述,但又没到那样极端夸张的境地。
或许是员工对老板的怨气太重,加之他们见大老板的次数不多,所以脑海中的印象有失偏颇。颜铃好奇地在心中揣测起来:又或许是大老板这段时间减肥了?
而且虽看不清脸,但六十多岁的人……保养得竟能这样好,近乎连一根银发都看不到吗?不过上次在理发店剪头时,颜铃了解这里有一种名为“染发”的技术,这样看来,大老板对自己的外貌焦虑程度……似乎还蛮严重的?
“颜先生,幸会。”男人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颜铃又一次瞪大了双眼。
沙哑、粗糙且过分低沉的男声,像是粗粝的砂石磨过生锈的铁器……人类真的能发出这样怪异独特的声音吗?颜铃差点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颜铃定在原地,半天才缓过来:“……吴总,晚上好。”
他们在餐厅的门口,短暂地对视。
准确来说,是颜铃与一对难以窥清后面情绪的墨色镜片对视——颜铃虽看不清,却感受到镜片后方的那双眼正在凝视自己,心头兀然一跳。
“两位先生,我们先入座吗?”服务员温声在后面提醒道。
颜铃喉结一动,点了点头,跟随指引向餐厅内部走去。
出师不利啊,他咬紧了牙关。
屋内灯光昏暗本就不利于勾引大计的发挥,方才在厕所里也没来得及给唇上补点花汁。现在可好,大老板还戴了黑眼镜,别说眉目传情,怕是等下餐盘里的食物在他眼里都成了炭块。
颜铃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他们终究是要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烛光暧昧,气氛刚好,总有能发挥的时候……
“你们的桌子,为什么会这么长?”进了包厢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当时和麦橘筛选餐厅时,颜铃看到的预览图明明是正常尺寸的圆桌或方桌。
然而此刻包间里灯光愈发暗淡不说,安排的竟是长达数米的餐桌,铺着宝蓝色的绒布,宛若静谧遥远的河流,不由分说地将他与大老板隔绝在两岸。
“主厨以十六世纪的宫廷晚宴为灵感,采用烛火、长桌和银制餐具,为您还原最为极致的就就餐体验。”服务员笑容不着痕迹,指引着颜铃入座,“今夜的菜单,请您过目。”
颜铃万念俱灰地落了座。
别说施展勾引手段了,连正常交流都费劲——他不虚起眼睛,都看不到“对岸”还有个人。
黑灯瞎火间,颜铃嘴唇翕动,提高音量,双手比作喇叭状,扯着嗓子朝对岸喊道:“吴总?你听得到吗?”
那边默了许久,答道:“可以。”
颜铃这才放下心来,又继续声音洪亮地问道:“现在天都黑了,你在室内吃饭也要戴着这个黑色眼镜吗?”
岸那边的人没出声,反倒是身后的保镖开了口:“吴总早年出了些意外,受了伤,不便……”
“我在问他问题。”颜铃脆生生地打断道:“好像不是在和你说话吧。”
空气凝固少时,餐桌对面的男人声音低哑地开口道:“我早年脸上受了些伤,不太方便直接见人。”
倒是符合当时员工们说的“被仇家报复”这一点。颜铃点了点头,好奇道:“你的嗓子,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意外,一同落下的病根。”
颜铃“哦”了一声:“那还……真是遗憾。”
两人尴尬静坐在餐桌两岸,服务员端着餐盘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这家餐厅的餐食更是令颜铃大跌眼镜——巨大的盘中里装着指甲盖大小的食物,要么是仙雾袅袅的故弄玄虚,要么点缀颜色诡异的汤汤水水,难吃不说,分量还小,七个盘子撤下去才勉强吃了个三分饱。
在他的家乡,要是把粮食做成这样,是要被拉到祭坛旁边对着神明忏悔的。
包厢内唯有餐具碰撞的声响,颜铃的思绪则比碗中新上的糊糊还要混沌几分。
好怪。他想。餐食很怪,环境很怪,大老板更是怪到没边,这个夜晚……已经完全偏离了他原本预想的轨迹。
回过神时,耳边的服务员轻声询问:“……这款汤品搭配布瑞拉特萨珐仑奶酪风味更佳,您需要添加一些吗?”
颜铃不知道他叽里呱啦说的那串东西,也懒得张口去问,听到“风味更佳”四个字,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坐在对岸始终默不作声的男人,却在这时冷不丁地开口:“这款芝士,比寻常的风味会更重一些,颜先生确定自己吃得惯吗?”
颜铃眉头一动。
芝士……听起来有些耳熟,是什么东西来着?
他猛然回过神来——刚来岛外时,周观熄给他做过的大黏蛆,就是一种名叫“芝士通心粉”的东西,粘稠且泛着股酸乳味,他不喜欢。
颜铃轻咳一声,有模有样对服务员说:“我感觉这汤现在喝着还挺好的……就先不用加了。”
服务员应了一声,恭敬退后。
颜铃咬住汤匙,偷瞥了眼对面的人,又迅速将眼睫垂下,惊疑不定起来——这是凶神恶煞的大老板?怎么十恶不赦看不出来,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体贴?
还是说他在刻意演戏,戴着面具,有所收敛,来使自己放松警惕?
“吴总。”颜铃不动声色,绞尽脑汁主动打开话茬,“上次做给你的糕点,味道怎么样?你最喜欢哪个?”
那边的人处变不惊,缓缓道:“蓝色的那一款,味道很好。”
颜铃一愣,有些高兴道:“那是灿青花馅的,也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那边的人似乎是点了点头。
空气再度沉寂下来,这样有来有回的对话,隔着山海般的距离,丁点暧昧氛围全无,颜铃心急如焚,想着再找些话题,将氛围炒得燥热一些。
“颜先生,我知道适应岛外的生活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得且新奇的是,这一回,坐在对面的男人主动开了口:“你和族人所提供的帮助,对融烬、对这个世界都意味非凡。今天和你见面,也是想亲口和你说声谢谢。”
颜铃怔住,抬起了头。
“别这么说。”
几秒钟后。他缓缓将身体沉入椅背,脸上做出可爱的表情,声音放得很轻:“公司也送了很多药物到岛上,还为我们寻找失踪的族人。该说感谢的人,应该是我们才对。”
服务员推着甜品车进入包厢,撤下了餐碟和一些烛台,他们得以更清楚地与彼此对视。
男人的墨镜与面上的疤痕掩盖了面部中的全部情绪变动,但颜铃知道,他正在无声注视着自己。
“你当下有任何的顾虑,又或者我们做些什么,能够让合作更顺畅地推进,都可以向我提起。我会尽最大能力满足你的需求。”
男人顿了顿,缓缓地说:“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试着与我交心。”
服务员将餐后冰点呈上,玻璃雕花杯精美剔透,杯壁凝起雾气,聚成水珠,悄然滚落。
信任、交心。
颜铃在心中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茫然之际,最后的感觉竟然是惊奇。
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有脸叫我和他交心?
他用手摩挲着冰点的杯壁,彻骨的凉,然而胸口却无可遏制地,蹿起了一阵无名怒火。
“吴总。”颜铃蓦地问了个没由来的问题,“你平日里出行,是不是经常坐大铁鸟?”
“……是。”
“它叫什么?”
“直升机。”
颜铃点了点头:“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没有灯,没有电,甚至连你面前的这道冰点心都做不出来。我们从未见过,也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技术。”
“所以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到直升机落在岛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他勾起一个淡淡的笑:“你知道我第一次亲自坐上它的时候,又有多么害怕吗?”
餐桌对面的人没有作声。
“你们当初来到岛屿时,和我们沟通合作的态度,确实是友善而平和的。”颜铃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开口,“可是我们不得不害怕,不得不去想,如果拒绝了所谓的‘合作’,会不会有更多的大铁鸟、大铜兽出现,来强迫着我们答应。”
“可能因为你从来都不在弱势的一方。”他用调笑的语气轻松地说,“所以其实可能没想过,有的时候连所谓的‘拒绝’,都需要勇气才能说出口吧。”
包厢内落针可闻。
“当然,那时候的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们岛外的世界正在经历这样的磨难。”
说到这里,颜铃有些茫然地垂下了眼:“如果我的家园遇到这样的灾难,我也会倾尽一切手段寻求救治方法——所以现在的我,也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你们。”
只是我也会恐惧,我也要为我的族人考虑,我也是发自内心的,不会相信你们。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烛火摇曳,缄默融化在漫长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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