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命运好巧不巧地,让这朵鹅黄色的——同时也是周忆流生前最喜欢的颜色的小花,在此刻绽放在了男孩的掌心。
颜铃并没有注意到周观熄的神情,只是低头,将小花装点在墓碑前:“橘豆花,感觉很适合你,希望你会喜欢。”
他想了想,又对身后的人说:“周观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也带你去见见我的阿妈吧。”
颜铃将这话说出的时候,耳根其实是微微发着热的。
带周观熄去看阿妈,其实就代表愿意带他到岛上,这对于避世小岛出身的他而言,是十分慷慨的邀请,分量很重的认可了。
回头看去,他发现周观熄站在原地,眸光沉寂,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眼底转瞬即逝。
而那抹情绪像是被风拂过的一缕云,极快地便消散了,最后残留在他眼睛深处的,依旧是如湖水般没有波澜的沉静。
良久,他听到周观熄“嗯”了一声。
回家路上,他们去超市顺手采购了一番。
这一次,颜铃终于学会了独立上下扶梯,来回在周观熄面前显摆了多次,在要试第七次的时候,终于被后方面如沉水的周观熄拦截,拎着后领带入了卖场之中。
同时以“我照顾了你很多天所以你要报答我”为正当理由,他终于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如愿以偿,坐上了觊觎已久的购物车。
然而周观熄推着他还没走几步,颜铃便被镂空的钢铁购物车座硌得苦不堪言,最后捂着屁股主动从车中跳了出来,硬撑着说坐得其实很舒服,只是方才在试吃区吃得太饱,突然想走一走路了。
最后路过上次经过但没细看的计生用品区,面对分外缄默不发一言的周观熄,颜铃好奇心顿起,说什么也要买两个漂亮小方盒,回家仔细研究一下里面的物品是什么。
周观熄最后在“花费十五分钟解释这个东西的作用原理”和“让他买吧”这两个选择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满载而归的颜铃,度过了愉悦的一天。
照顾周观熄耽误了几天时间,但他明天就要回去努力上班,并继续推进勾引大老板的下蛊计划了。
虽然今天没来得及看《米米的冒险》,但他依旧没有忘记学字。捧着本子和笔,临睡前,他来到周观熄的屋子。
“我想学习你名字完整的写法。”他想了想,“还想学‘超市’,和‘大铁蛇’的写法。”
回到卧室后,颜铃趴在床上晃着腿,对着周观熄的笔迹,将几个词认认真真地临摹了多遍。
周观熄的字迹潇洒而有力,颜铃胜负欲很重,默写了一遍又一遍,势必要练出同样漂亮的字。
漂亮的字?
一个念头蓦然从颜铃脑海中划过,笔尖一顿,他紧盯着周观熄的字迹,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将本子向前翻了几页,抽出了那张先前被他仔细压在页隙之中,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回信。
颜铃歪着头,举起周观熄落下笔记的本子,又拿着那封信,对着床头的灯光,鼻尖近乎都要贴到信纸上。
他眼珠子来回扫视比对着两人的字迹,瞳孔蓦然一缩,眉头不自觉地凝了起来。
周观熄和大老板的字迹……为什么会这么像?
作者有话说:
影帝周米米,这场戏你打算怎么接?
第26章 如果你是大老板的话
书房内,大致过了一眼近期的内部研发报告,周观熄将身体沉入椅背,揉了揉泛酸的肩颈。
侧过头,他发现颜铃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的门口,正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光屏上的内容看。
这人总是在屋里赤脚走路,猫一样无声无息。
周观熄的手一顿,将光屏合上,便见颜铃神情凝重,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指着周观熄的电脑:“你总是在这个按钮很多的大铁块上面忙些什么?”
周观熄答:“看一些书和新闻,和你看电视是一个道理。”
颜铃眉头皱起:“可是我看到,你刚刚拿笔在上面写东西了。”
周观熄说:“你看电视的时候,不也经常拿笔记东西吗?”
“我那是为了学字。”颜铃先是反驳,随即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回信和本子重重甩在办公桌上。“周观熄,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你告诉我,你和大老板的字迹为什么会这么像?”
男孩儿将手撑在办公桌上,微微俯身,紧盯着周观熄的脸,悄无声息咬紧牙关:“你,你是不是……”
周观熄不动声色地垂眼,望向面前堪称板上钉钉的证据。其实如果忽略手臂上蓦然凸起的那几根青筋,他此刻的神态,是堪称从容自若的。
见他始终不说话,颜铃嘴唇颤抖得愈发剧烈:“这封信,是不是你伪造了大老板的字迹写给我的?”
哽了一瞬,他近乎肝肠寸断,说出了那个过于残忍的答案:“大老板他,是不是根本没给我写回信?也根本没有吃我的九馥糕?”
这话一出,周观熄的神色不变,肩膀却悄无声息地微微一松。
“我们的文字,有着固定的笔画和偏旁,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被传授的写法也都大差不差。”
周观熄始终靠在椅上,对上男孩饱含审视的目光,平静道:“所以哪怕是不同的人,也会写出极为相像的字。”
颜铃半信半疑,盯着近乎一模一样的字迹:“可是——”
周观熄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反问:“我为什么要伪造大老板的字迹给你回信?”
“没有回信,我不就赢下那场赌局了吗?”他淡淡道,“那我现在的日子,岂不是会轻松千百倍?”
对啊,周观熄没有理由会为大老板代写回信啊?
颜铃一愣。在当时的那场赌局之中,他可是最想让我输的人啊?
这实在是个太过无懈可击的解释。颜铃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拿着本和信回了屋,对着灯光又比对了几番,心稍稍放下一半,又始终觉得不够踏实。
然而谨慎机敏如他,决定要再想办法验证一下,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天,融烬科技研发中心内。
小小假期刚刚结束,回归职场生活的颜铃精神头十足。然而他回到实验室中,却发现白大褂们人均气色欠佳,黑眼圈个个挂到下巴。
颜铃心生疑惑,但还是决定先专注正事。他双手叉腰,对面前的全部研究员说:“在今天的研究开始之前,有件事,我需要你们配合我做一下。”
十分钟后,全体研究员在会议室内奋笔疾书,颜铃则煞有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在他们后方严肃踱步,活像考场上巡逻的大监考官。
最后,他拿着厚厚一沓写着“糕点很好吃”五个字的白纸,谨慎比对、认真核查,将其与大老板的回信原件逐一比较。
他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结论——周观熄没有骗自己,这些岛外人的字迹,竟真的能够做到……一模一样的好看。
这些人的字迹与大老板的潇洒笔迹,竟然几乎毫无分别,连笔锋、拐点、顿笔、提笔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颜铃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同时略感相形见绌。他准备过两天便给大老板写一封信,现在看来,要抓紧时间好好练字了。
麦橘这时缓缓靠近,半蹲下身子:“颜先生,今天的话——”
每次这姑娘摆出这副姿态,都不会有好事发生。颜铃顿时身体一缩,警觉地连人带椅后退两步。
果不其然,麦橘搓了搓手:“有关今天的研究内容,我想先问问您的想法……”
顶楼办公室内,黑咖啡的清苦香气于空中弥散。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徐容顶着粉底都盖不住的黑眼圈,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说是已经成功把人瞒过去了,你放宽心吧。”
“不过小周,我对你很失望。”她拿起手边的咖啡壶,幽幽叹息,“人怎么能粗心到这种程度?演技还有待修炼啊。”
周观熄也一整晚没睡好就是了。
他并不是一个如此不谨慎的人,放在往日,肯定会想起把字迹改个写法。只是昨天颜铃捧着本子来要字时,他被旁边的大老板简笔画分了心——肚皮滚圆的胖老头,凶神恶煞的刀疤脸,脖颈上还画了一个血红加粗的大叉。
所以才一时心神不定,落下了自己原本的字迹在纸上。
“怎么瞒过去的?”周观熄捏了捏眉心。
“把你那封信的字迹扫描打印成字帖,我这全员Top3的高才生研发团队,昨晚每个人硬是描了几十遍您的亲笔大作。”徐容倒着咖啡,雾气升腾,幽幽道,“仿得万无一失,才得以瞒天过海啊。这群孩子,假期最后一天都在……”
周观熄言简意赅道:“全员年终奖翻倍,补十天年假。”
“妥了。”徐容将咖啡推到他面前,叹息道,“你病的这两天,政府和高校那边的对接人来检查长青计划的进度,施了不少压力。毕竟目前就结果而言,我们确实没有实质性进展——”
敲门声顿起。
周观熄让人进来,徐容的贴身秘书惊惶失措地推门而入:“周总,徐总,研发部说那位小岛来的颜先生他,他又又又出事了……”
徐容放下手中的咖啡,神情稍显复杂。
周观熄眉头微动,看向她:“你做什么了?”
“之前我们发现,他的唾液有短暂修复作物的作用。再加上你之前说,他的眼泪也能催生作物生长。”
徐容叹息:“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虽然是个有点冒险的尝试吧,但还是想问问他能不能……”
“——你们要榨干我的血?”颜铃崩溃地向后退了一步,近乎缩在观察室的角落。
麦橘不敢靠近,只能满头大汗地疯狂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想要取一管血,然后做一些……”
“只不过取一管血?”颜铃像因应激而弓起背的猫,牙关都在打颤,“你们还想要几管?除了血以外,你们还想要我的什么?”
他的呼吸急促,刹那间近乎六神无主——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但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警惕地透过玻璃窗望去,以为是有更多的白大褂来对付自己,却在看到一个人影的瞬间,眼底倏地一亮。
下一瞬,他迸发出身体之中的全部力量,猛地闯出人群,向观察室外飞奔而去。
他宛若身姿轻巧而敏捷的鹿,蹄子灵活而有力,白大褂们纷纷伸手拼命拉住他翻飞的衣角,却被他敏捷地躲避而开。
越过走廊里闻讯而来的徐容,越过助理和秘书,突破森严的防守,颜铃近乎是一个飞跃,最后竟直接扑进了沉静伫立于人群末尾的周观熄怀里!
“周观熄!”
像是攥住唯一一棵救命稻草,他仰起脸望着周观熄,强忍着眼眶的酸热:“他们现在要在我的身上扎入针头抽我的血,然后就要取走我的内脏和脑子了,之前在那些小老鼠身上做的事情,他们真的马上要在我身上实施了!”
一路狂追而出的研究员们,见此刻他缩在周观熄怀中,纷纷停下脚步,一时间面面相觑,神情堪称诡异。
半晌后,周观熄缓缓抬起头:“内脏和脑子?”
麦橘哆哆嗦嗦,百口莫辩:“这,这这些是颜先生自己的推测,我们只是想像平时对待临床患者那样取一些简单血样,不可能真的伤害到他的。”
这场景其实真的很诡谲了:一个医药公司里的清洁工质问高级研究员某个机密项目的内容,而研究员不仅飞快做出回答,甚至还答得战战兢兢。
但此刻魂飞魄散的颜铃,早已没有心力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躲在周观熄的后面,把男人宽阔的肩膀当作盾牌,探出半个脑袋与麦橘争辩:“一开始你们说只要头发,后来又要了唾液,现在开始准备抽我的血了。谁能保证以后,你们不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他的逻辑缜密,推断合理,麦橘嘴巴张张合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颜铃警惕地露出一双眼睛,继续追问道:“而且,我先前配合你们做了那么多研究,又提供了那么多东西,你们忙忙碌碌折腾了半天,却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研究出来吗?”
“这的确是我们的能力不足。”
一旁静默的徐容终于开口,给出了教科书级别的答案:“涡斑病的病理机制本就复杂,目前我们仍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是我的失职,我向您道歉,也再次承诺,违背您自身意愿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逼迫你做。”
她这番话确实挑不出任何的问题,颜铃静了一会儿:“如果我这次给了血液,你们就一定能研究出来东西吗?”
“答案是,我们也不知道。”徐容叹息一声,“但是综合目前的结果来看,血液相比其他类型的样本,可能会提供更多的信息,或许——”
始终沉默的周观熄突然开口:“徐总。”
“今天要不就到此为止吧。”他望向徐容的脸,语调平缓,“我先带颜先生回去休息一下,怎么样?”
颜铃怔愣着抬眸,望向周观熄的脸——为了保护自己,周观熄竟然……敢直接冲撞他的顶头上司?
而更令他意外的是,被打断的徐容,竟然没有露出任何愠色。
徐容静默良久,微微一笑,“颜先生,今天是我们唐突了,相信除了取血之外,我们还会有更好的研究方法。您好好回去……”
然而下一瞬,周观熄察觉到攥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算了,你们来取吧。”颜铃突然小声地说。
空气顷刻凝滞,研究员们对他态度的骤变感到意外,惊诧地互相交换视线。
周观熄眉头微动,低头看向男孩依旧煞白的脸。
“……要取就快来取。”颜铃低着头,目光失焦地落在地板缝隙间,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嘀咕:“趁我没有后悔之前。”
血最后取的是指尖血。
颜铃完全无法注视取血针,全程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针一刺入,肩膀一抖,像小动物一样呜咽出声。
最后抽抽搭搭吸着鼻子,捏着手上的小棉花球,仿佛被抽走的不是血而是全身的力气,牵着周观熄的袖口,才勉强走出了实验室。
坐在车上时,伤口其实早已愈合,但他依然紧紧捂着小棉球,低头倚在车窗上,默不作声,周观熄的话也不回,司机老谭的问好也一并无视。
颜铃想要挽救这个世界的现状,和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这些白大褂们,是并不冲突的。
他最后之所以妥协交出血液,不仅是因为涡斑病的进度,也是因为他深知这些人的手段——一旦已经萌生了某个念头,这些人付诸行动,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冠冕堂皇地说着“我不会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索取的却越来越多,底线也一再被突破。
他们现在或许还和颜悦色,不代表耐心不会消耗殆尽。颜铃害怕的是,自己的不配合若是在未来某一天激怒了他们,那么最后取而代之成为笼中之鼠的,便只会是他家乡的族人。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颜铃失魂落魄地走进浴室,打开了热水。
他将身体脑袋沉在浴缸的水中,仿佛回到他最喜欢的海洋,回到了祭祀时节,扮成人鱼和族人们在水中嬉戏玩闹的时光。
他感觉自己好失败。
雄心勃勃立下的勾引大计,到头来,自己的血液差点被抽干,除了收到一封回信和一盒羊屎蛋,却连大老板的面都没见到。
肺中的最后一口气消耗殆尽,颜铃咕咚吐出一个泡泡,将脸从水面冒起,茫然望着氤氲水蒸气的天花板。
他的勾引技巧,真的这么差劲吗?
将手中的书籍翻过一页,周观熄垂眸,瞥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是徐容发来的道歉消息,表示今天的抽血决策过于莽撞,应该提前和周观熄商量一声。
周观熄最后并没有回复。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过于急切地达到目的,只会让先前积累的信用彻底崩塌,今天的徐容,确实太心急了。
拖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是发丝向下滴水的颜铃正拎着吹风机,站在书房门口。
“我想用这个大风筒把头发吹干。”他问,“你能帮我吹吗?”
虽是询问句,语气却是十足的理直气壮。
“上次不是教过你怎么用吗?”
“我的手今天被他们扎得好痛,根本拿不起来。”
不知情的人或许以为他截了肢。周观熄半晌后合上手中的书:“过来吧。”
颜铃满意地进了书房,将吹风机递到了周观熄的手里。
“你别不乐意,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碰我的头发。”颜铃直接大大方方地在他的办公桌上坐下,晃着腿说,“你以后还可以学学扎辫子,我的头发,掺着细一点的发带编出来的那种辫子,可好看了,只可惜一个人编不出来。”
周观熄背对着他,将吹风机插上,淡淡道:“不要得寸进尺。”
他正准备打开开关,手却突然被按住。
“周观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颜铃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问道,“如果你是大老板的话——”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
分不清是试探,还是其他。于是电光石火间,周观熄伫立在原地,神色不变地与他对视。
而坐在办公桌上的颜铃也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微妙地停在这里,用若有所思的神情注视着周观熄的脸。
下一瞬,颜铃抬手,用食指勾住周观熄的衣领,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颜铃的身体后仰,周观熄则随之被他拉着前倾几步,一个近乎仰倒在办公桌上,一个倾身立于桌前,他们此刻的姿势,宛若两张紧密贴合的弓。
男孩儿仰着脸,耳饰下方的流苏随动作轻轻摇曳,潮湿而柔软的黑发在办公桌上摊开,宛如某类热带植物妖冶绽开的藤蔓。
周观熄神色始终未变,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勾住自己衣领的手上。
也正是这一刻,颜铃的指尖轻挑,微凉的指腹轻抚过周观熄的喉结。
他一路描摹,缓缓上滑,最后停在下颌,不由分说地上挑,迫使周观熄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是大老板的话,”颜铃歪着头,语气放得轻缓而暧昧,“那你觉得,现在有被我勾引到吗?”
作者有话说:
铃(叹息摇头):先拿一个低配替代品简单试试手吧。
走关系:……
许久以前,颜铃便隐约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个样貌不错的人。
在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里,人往往会对自身外貌美丑有一定感知。比如情花节时,颜铃收到姑娘们的花环数量,永远是族人之中最多的;重要的庆典或祭祀上,被族人长老们选中去扮演神明,也是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事。
颜铃从不认为这是什么优势。在他眼中,捕鱼、耕种这类生活技能远比容貌重要。有些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皮肤要是能和其他同龄男孩一样,更黝黑健康一些就好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容貌会成为保护族人的武器。
而此时此刻的他,殷切地想要验证这件武器究竟蕴含多大的力量。
在近乎鼻尖相抵的距离下,颜铃注视着周观熄的面容,试图从那永远波澜不惊的眉眼间,捕捉到哪怕一丝不自在的波动。
然而,周观熄的脸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一直维持这个半仰躺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很累,颜铃没得到预想之中的反馈,顿感索然无味,松开了手:“算了算了,冷木头桩子一个,你还是快点给我吹头发吧……”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面前的人蓦然反扣,顺势猛地拽向身后。
颜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听到周观熄在耳边淡声道:“如果我是大老板的话,我会这样做。”
大腿被一只大手覆上,身体随之被猛然一拽。紧接着,松垮半敞的衣袍被毫不客气地扯开,肩颈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颜铃瞳孔骤然缩紧,下意识想伸手拉回衣袍,却发现双手再次被牢牢钳制,动弹不得。失控感令他浑身鸡皮疙瘩顿起,声音也变了调,惊惧不已瞪向周观熄的脸:“你,你干什么——”
周观熄的骨相锋利,平日里的眉眼中带着略显刻薄的疏离。但在这一刻,灯光自头顶垂直洒下,他垂眸平静地注视着颜铃时,面容竟显出一种颇为凌厉的、陌生的压制感。
姿势还是那个姿势,然而主导权的转移,让局势变得大为不同。
“以为自己神机妙算,实际上是羊入虎口。”周观熄语气平缓,“你这点看似聪明的花花招数,使在大老板的身上,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这样。”
颜铃终于回过神来,怒目而视,偏偏上半身被牵制着动弹不得,干脆抬腿向他踹过去:“你放开我!”
周观熄抬起膝盖,轻而易举地抵住他的小腿:“所以,下次脑子一热地冲动行事前,最好先想清楚可能面对后果和风险。”
像是应激的小兽般,招数用尽的颜铃死死咬紧牙关,偏过头,准备狠狠对着周观熄的胳膊反咬一口。
然而周观熄却像是早有预判,将手松开,后退了一步。
重获自由的颜铃坐起身,立刻将睡袍严严实实地裹好,双手紧攥衣领,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大老板和你才不一样!”
他不愿甘拜下风,硬着头皮恼怒反驳道:“大老板喜欢年轻的男孩子,又不是你这种不解风情的臭木头。说不定到时候我略施小计,他就会被我手到擒来。你为什么总要泼我冷水?”
空气沉寂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颜铃又别过脸,瓮声瓮气地问:“……而且刚才的你,真的连一点点被吸引到的感觉都没有吗?”
周观熄没说话。
这份沉默让答案不言自明。颜铃吸了下鼻子,最后竟连头发都没吹,就跳下桌子,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卧室。
他羞愤不已地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耳根烧灼,呼吸急促,心跳仿佛要从喉咙深处跳出来。
我的勾引技巧果然好烂。
他伤心欲绝,将脸在枕头之中埋了又埋。别说是说大老板了,就连一个清洁工周观熄……竟然都能随随便便地将他反将一军。
未来见到大老板时,如果也像刚才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牵制,那蛊下不进去不说,估计还会被那个邪恶胖老头反吃一顿豆腐……
不行,不能气馁。
颜铃从床上翻身而起,抬手反复揉了几下脸颊。周观熄对他的下蛊大计冷嘲热讽也不是一次两次,方才肯定也是故意打击吓唬自己,真要这样胆怯下去,那不就正中这人下怀了。
颜铃呼出一口气,再度振奋而起,拿出本子和笔,复盘并规划起了自己的勾引大计。
第一计:九馥糕,成功送达,获得回信。
第二计:酒店偶遇,大获全败,吸取教训。
笔尖微滞,他写下第三个计划。
第三计: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要给大老板回信,并在信中找一个难以抗拒的借口,直接将人约出来见面。
有了九馥糕的前车之鉴,颜铃当然知道,一封信的分量远远不够。想要一击必中引人上钩,那么他便要在这封信中放一个分量够重的诱饵。
大老板的唯一已知弱点,就是他对年轻男孩美色的垂涎。可颜铃迄今为止没有亲眼见过他本人,便也一直没有实施勾引手段的机会,反倒是先在周观熄这个试验品身上碰了几次钉子。
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没见到面的情况下,也能试着勾引一个人呢?颜铃双手托着下巴,犯起了难。
直到第二天上班,颜铃都未能思考出一个完美的解法。
他趴在小小工位前,笔尖在纸上连戳出好几个洞,正愁眉不展时,麦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铃,你在忙吗?”
颜铃身体一僵,身体向椅子后方无声一缩。
麦橘捕捉到了他顷刻间的躲避,停在原地,难过地摆了摆手:“你,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其实在抽血事件发生前,他们二人已经是很好的饭搭子关系。
然而长青项目内的每项研究内容,都是由项目上级规划并下达而出的命令,像麦橘这样底层的打工人,无权拒绝,只能选择遵从。
麦橘舍不得两人之前建立的情谊,举起手中光屏,想要主动缓和关系:“我只是……看你总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想着实验室里有一块闲置下来的光屏。你看,用这个笔,可以直接在上面涂写修改,还能切换色彩呢。”
“我不需要,我喜欢用笔在纸上写字——”
颜铃本打算一口回绝,可在看到麦橘脸色的瞬间,顿了一下,将脸别过去:“算了,拿过来让我看一眼吧。”
他原本打算随便翻看两眼,就冷酷地拒绝这份可能并非安好心的赔罪礼。这样一来,也不至于太伤麦橘的心。
然而打开光屏十秒钟后,颜铃却惊喜地发现,这小小板砖内有大大乾坤,竟然有一款《米米的冒险》系列IP的联名衍生棋牌类游戏!
他从未玩过这样新奇的东西,瞪大眼睛,近乎将鼻尖怼到屏幕上:他最心爱的、平日里只能在电视机里看到的圆圆小水獭,此刻竟可以被他用指尖操控,在屏幕上走动、打滚,甚至和凶恶的海怪们进行对抗。
戳着屏幕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局,忘乎所以的颜铃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重新板起脸:“我决定勉强原谅你了。”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还要帮我一个小忙,我才会考虑中午要不要继续和你一起吃饭。”
麦橘咽了口唾沫:“你,你说。”
颜铃问:“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也能让一个人看到我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