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天天没完没了地嚷嚷着要去勾引人,”他听到周观熄不冷不热地问,“原来只到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小周每天扫地很辛苦,给他看点小铃铛奖励一下吧(目移
第18章 你敢和我赌吗?
半边身子露在空中,蜷成虾米状的颜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谁受不了了?”
耳根腾起热意,他恼羞成怒地反驳起来:“岛上天气热时,族人们都会脱掉上身,大大方方地在船上和田里干活,关系好的甚至一同沐浴洗澡呢,不穿衣服对我而言家常便饭,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嘴上叽里咕噜地说个没完,手上却像抓救命稻草似的紧攥那条小小浴巾,暴露了真实想法远不如嘴上说的那般坦荡。
周观熄抱臂立在床边,也不说话,淡淡睨着他。
“……再说了。”颜铃最讨厌他这样的眼神,瓮声瓮气地别过了脸,“就算是看,我最后也是给大老板看,凭什么要给你看?”
又一阵抽痛席卷在小腿上,他一时冷汗涔涔,赌气般地侧过脸将头埋在枕头里,不再去看周观熄的脸。
“颜铃。”周观熄半晌后开口道:“我想和你聊聊。”
“聊聊”二字像个独特的开关,缩在被子里的人轻轻一动,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又往浴巾里钻了一些:“……现在就聊吗?”
眼下确实是个不尴不尬的节点,周观熄顿了片刻后道:“你缓好了之后,出来找我。”
轻掩上卧室的门,周观熄低头看了眼时间,揉揉额角,意识到今天时机火候都不太对,大概率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却未想到在客厅内没等多久,卧室门便被拉开 ,走出个脚步拖拖拉拉的人。
颜铃裹着新换的衣袍,半潮的发丝还向下滴着水,赤着脚,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说话,也没有看向周观熄的眼睛。
周观熄点了点头:“我有话想和你说,但是——”
颜铃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周观熄停滞片刻:“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可能没那么——”
话音未落,另一个喷嚏接踵而至。
颜铃捂着嘴巴睁大眼睛,顿了顿,肩膀又是一抽,接连打了个四五个响彻云霄的连环大喷嚏。
周观熄:“……你先去给我把头发吹了。”
颜铃吸吸鼻子,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说你的就是,我没……阿嚏!”
周观熄:“……”
意识到和这人在此刻多费口舌毫无意义,他径直起身,回浴室拿了吹风机来,插好了放他手边:“吹完再说。”
颜铃迟疑地拎起这黑黢黢的器械,端详了少时。
“等等,”周观熄盯着他手持风筒的生疏姿势和诡异朝向,猛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之前没有用过——”
下一秒,轰鸣声起,猛烈的风毫不留情席卷在了周观熄的脸上。
举着吹风机的颜铃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档位,结果不知道碰到哪个按钮,冷风顷刻间转变成炽热强风,毫不留情地再度呼啸着怼向了周观熄的脸。
周观熄:“……”
颜铃:“……”
颜铃手足无措地将线拔了下来,远远地将吹风机一把扔到桌子另一头,伤心而大声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了,头发本来就是可以慢慢干的东西,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拿这种大铁筒往脑袋上吹?”
嘴上这么说的,眼睛却忍不住继续好奇地往吹风机上瞟,同时裹紧了衣袍,十分畏寒般吸了吸鼻子。
周观熄低头,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颜铃格外珍视他的这头长发,三天涂一次花香精油,五天用阿姐特调的护发膏做一次蜜香护理。
岛上气候湿热,颜铃又爱干净,每天都在睡前洗头,保持清爽发质。他基本是趁着睡觉时自然风干到天亮,因此从未听过,也没用过吹风机这种东西。
他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半信半疑地频频回头:“你这个吵闹的大风筒,不会把我的头发吸进去吧?”
肩膀下一秒便被摁住:“别乱动。”
颜铃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那你要小心点哦,我头发留了很多年的,很难打理,吹坏了和你没完。”
身后的人没接这个茬:“为什么要留这么长?”
颜铃答得坦荡:“因为看起来漂亮呀。”
他没再得到更多答复,下一瞬,轰鸣声响起,颜铃闭着眼缩了一下身子。
他感觉周观熄用手带起了自己的一绺发丝,动作虽算不上轻柔,也没有弄疼他——热风温暖而舒适,颜铃逐渐适应了被伺候的滋味,将下巴搭于膝盖上,微微晃着脑袋,颇为餍足地眯起了眼。
片刻后,他忍不住透过发丝的间隙,偷偷地看向周观熄的脸。
这个视角下的周观熄看起来比平日还要高大。他手上利落动作着,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眉眼的弧度修长锋利,看起来平静而专注。
颜铃视线下滑,落在他方才被浴缸水溅湿的衬衣上,只见半透半潮的衣料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的腹肌线条精悍而有力。
一个天天扫地的人……竟然可以有这样的身材吗?
颜铃难以置信瞪圆双眼,猛然收回视线。须臾后,眼神又不太安分地游移,再次悄无声息地瞟了一眼。
不知道第几次偷瞥之后,吹风机的轰鸣骤然停下,颜铃也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好了。”他听到周观熄说。
颜铃抬手摸了摸干燥的发丝,飘忽的心跳也同时归于平静。
眼眶微微发沉,因为他知道,周观熄要继续和他说那件事了。
“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聊一聊。”
果不其然,周观熄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它或许会让你感到难以接受,但我希望,我们可以冷静地沟通。”
颜铃垂眼盯着地板,静了片刻后道:“好。”
“但是,在此之前,可以让我先和你说一些话吗?”他始终没有直视周观熄的眼睛。
颜铃抛出了一个问句,却并没有等待周观熄给出答案,而是径直站起身,赤着脚走到厨房,拉开微波炉的门。
他取出一盒东西,抱在怀里,回到了周观熄的面前。
“九馥糕,我其实也给你做了一盒。”颜铃抿了抿嘴,“送给大老板的那盒里,有两块其实烤得有点糊了。”
“但是这盒的每一个,都是我觉得很完美的。”
他掀开了木盒的盖子,小心取出正中央一块蓝花瓣橙花蕊的糕饼:“我最喜欢吃的是灿青花馅的,是这些花材最漂亮的一种,花瓣像蓝色的火焰,你要是亲眼看到花田,就会觉得更好吃了。”
周观熄盯着那熟悉的木盒看了片刻,抬起手,接过了花饼。
在男孩儿期冀地注视下,他咬了一口,半晌后说:“还可以。”
颜铃双手托着下巴,观察他的神情,“哼”了一声:“那就是好吃的意思,你要都给我吃掉。”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他用手戳戳缀在糕饼旁的花瓣:“白大褂呢,对我好言好语,言听计从,做的却都是要榨干我的事情;但是你呢,总是冷嘲热讽,泼我冷水,说的话特别讨厌,却总是在做着帮我、教我的事情。”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在岛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他还是没有直视周观熄的脸,声音很轻:“在这里,我就信过你一个人,但我想……我应该是信对了的。”
他的余光瞥见,周观熄托着糕点的手像是悄然一紧,碎小的饼渣簌簌落下,无声掉在了桌面上。
颜铃没有多想,抽出几张纸巾垫在他面前的桌上:“这皮很酥,你小心点吃。”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情愿和我在一起住的。”他望着周观熄的脸,“我也知道,对于升职和下蛊计划,你其实也都不感兴趣,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做着清洁工这一份工作了。”
“所以,即便现在你要搬走了,我也不会拦着你。”他认真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观熄静默片刻,吐出四个字:“我要搬走?”
颜铃眨眼:“难道不是吗?”
“等等,你难道没准备搬走吗?”他惊喜一瞬,神情紧接着化作困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和我说的事情吗?那你原本……是想和我说什么?”
空气凝滞,周观熄拿着饼的手始终悬在空中,始终没有开口。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下蛊计划,这个勾引大计——”
他看向颜铃的眼睛,答非所问道,“你真的非做不可吗?”
颜铃一愣。
“徐容当初在和你签署合同时,应该承诺过,配合研究的任何实验过程中,都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周观熄定定注视着他:“这些合约是受法律约束的,一旦违规,他们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你从一开始就是很安全,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们?”
“我不知道法律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究竟会约束到什么人。”
颜铃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但它听起来,是你们这些岛外人制定的规则,它真的会保护我和我的族人吗?”
“自从来到岛外的第一天起,我就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在岛上的生活条件、技术和资源,与这里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颜铃一字一句,清晰反问道:“在双方实力和资源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如果这些人想要打破承诺,我们真的有权利说‘不’吗?”
周观熄身形一僵。
“我是真心想帮这个世界,但也是真心地,不愿意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
颜铃自顾自地说道,“哪怕大老板本人在我面前承诺,说他和白大褂们不会伤害我,我也不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从他们开着大铁鸟来到我家乡的第一天起,信任就是我和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他说。
抬起头,颜铃看向坐在面前的周观熄,发现他的半张脸近乎都陷入浓稠的夜色之中,神情显得十分奇怪。
他的姿态很僵硬,像是在刹那被抽走了力气,又仿佛有沉重的东西蓦然压在了肩上,看起来很疲惫,又像是无力到了极点。可颜铃定睛一看,却发现他的神色始终冷静,没有任何剧烈的神情波动。
或许他还是在担心,我会因为下蛊计划伤到身体吧。颜铃的心口微微一动。
“周观熄,”他思索片刻,突然越过桌上的糕点盒,伸手搭在周观熄的胳膊,“这样,我们来赌一把吧?”
已经死了有一会儿的周观熄,缓缓掀起了眼皮。
“赌什么?”他问。
颜铃眼底的光芒炽热,就这个拉着周观熄姿势,直接站起了身:“我们来赌,大老板会不会回复我吧?”
他们之间隔着桌子,颜铃起身弯腰的同时,理直气壮地拽了一下周观熄的袖口,于是周观熄的身体随之前倾。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俯身,视线与空中短暂交汇。
“七天的时间。”颜铃的发丝垂落,若有若无地划过周观熄的手臂皮肤。
“七天之后,如果是大老板没有托徐容给我任何的回复,那我就彻底放弃下蛊计划,按照你期盼的那样,老老实实地配合研究。”
他将脸凑近了些,循循善诱,“但是,如果他回复了我,那就证明我现在走的路是对的。”
“那么从今以后,你不仅不能再继续泼我的冷水,还要言听计从、老老实实地帮我完成我的勾引计划——”
“周观熄,”他那对琥珀石般光洁的眸子,闪烁着狡黠而势在必得的光:“你敢和我赌吗?”
颜铃从未有过如此期盼上班的一天。
今天是赌约成立的第一天,他的心情分外愉悦:一是周观熄没有搬走,二是关于这个赌约,他已稳操胜券。
理由有许多。首先,他制糕手艺一流,从未见过有谁不被九馥糕的滋味所倾倒,此为一胜;其次,他自诩在涡斑病这个项目中,无论如何都算是不可怠慢的关键人物,此为二胜。
他从而笃定地得出结论:于情于理,大老板都会回复他的。
一上电梯,颜铃便迫不及待地向徐容打探消息:“徐总,糕点送给大老板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徐容被他“徐总”二字吓得一个激灵,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身旁的人,温声笑道:“……糕点已经交到他的手里了,吃没吃我不知道,不过之后他如果给出了任何反馈,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颜铃满意地点头:“嗯嗯,交到就好。”
他颇为得意地看了周观熄一眼,用胳膊肘轻怼了他一下:“听到没有,已经交到大老板手里了。”
后者神色平淡地伫立在电梯里,双手抱臂,始终没有说话。
徐容干笑一声,按下了楼层按钮。
赌约成立的第二天,颜铃依旧起了个大早,顶门来到的公司。
然而今天徐容不在,迎接他的是老熟人麦橘。
“徐总今天上午有个会议要开。”麦橘小心翼翼道,“下午我带你去她的办公室找她,好不好?”
颜铃稍显失落,心痒难耐,但也只能点了点头,跟随麦橘来到实验室配合研究。
今天的研究内容,与前几次也有了些许差别:桌子上没摆生着涡斑的植物,而是放置着一排排空着的采集管。
颜铃神色狐疑地审视着站在对面的白大褂,几个研究员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谁都没底气第一个开口。
“颜铃。”麦橘咽了下口水,蹲下身,用一个非常无害友善、近乎是祈求的姿态和他沟通,“今天可不可以,允许我们从你的身上取一些样本?”
颜铃顿时瞪圆了眼。
脑海中浮现出族人们说过的“像杀鱼一样剖开你的肚子”。他连人带椅弹射起步,惊恐后退到观察室的角落:“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麦橘也魂飞魄散,慌忙摆手,“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到你,只是想要取一些较为基础的、含有基因信息的无创样本,比如头发呀,或者——”
颜铃瞳孔骤缩,立刻抬手捂住脑袋:“你要剪我的头发?”
“不是的不是的,不需要剪头,一根两根就行。”麦橘简直比他还要仓皇,“不用头发也行,唾液、唾液也可以的!实在不行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你先别慌,我们冷静下来慢慢商量,好不好?”
颜铃依旧攥紧自己的头发,惊魂未定地盯着他们的脸看。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选择了配合——不情不愿地将嘴巴张开,由白大褂将很多根不同的棉棒在口腔里采集了唾液,最后保存到了那些小管子之中。
他捂着嘴巴,看着那群对自己口水如获至宝的白大褂,感到费解的同时,也劫后余生地抬手摸了摸头发。
下午,麦橘如约带他来上了顶楼,来到徐容的办公室。
助理进屋通报,颜铃在门口的沙发上晃着腿,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
他上了这段时间的班,此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也好奇徐容这样职位级别的人,工作的环境和自己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然而徐容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合上,没留下一丝给他偷看的余地。
她笑着走上前:“颜先生,你来啦?”
颜铃只得惋惜地收回视线,站起身,转而期冀问道:“他有没有回复我呀?”
“唉,吴总这两日在海外,行程比较忙碌,一直也没和我沟通,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品尝。”
徐容面露恰到好处的遗憾:“这样,你以后也不用特地来问,如果以后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怎么样?”
颜铃眸底的光黯淡下去,眼睫轻动。
良久,他挽起袖口,露出了自己的电话手表,煞有其事道:“那你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吧,之后有什么消息,可以在这上面和我沟通。”
徐容:“……好,好嘞。”
互换过联系方式,徐容目送他离开,笑意逐渐淡去,神情转为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转过身,重新推开办公室的门,倚在门边,面无表情望向屋内的人:“忍心吗,你真的忍心吗?”
办公桌后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翻阅着面前的光屏。
“给他留句话会怎么样?”
徐容捂着胸口,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那清澈的小眼神眼巴巴地盯着我看,我每撒一句谎,都感觉自己不像个人啊,这之后的几天我可该怎么过啊……”
“从把清洁工这个头衔安到我脑袋上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意识到,凡是谎言,都有代价的。”
周观熄在光屏的页脚流畅地签署上名字,波澜不惊道:“到了该赎罪的时候了,徐总。”
赌约成立的第三天,颜铃依旧准时来到公司报到。
他和麦橘的关系稍微亲近了一些。一个是农村出身的女孩,一个避世小岛来的男孩,虽然相比之下,小岛的落后程度还是夸张了点,但聊起彼此家乡和大城市的区别,两人还是颇有共鸣。
颜铃又分了一些阿姐的鲜花饼给她。麦橘吃后,赞不绝口。
颜铃认为九馥糕远比鲜花饼美味得多,于是心里稍微多了一些底气
下午,白大褂在身边来回穿梭忙碌,颜铃趴在观察室的桌子上,眼巴巴地盯着手表的屏幕看。
他雀跃地等待消息响起,祈祷屏幕亮起,期盼着徐容为自己带来捷报。
然而漆黑的屏幕始终静悄悄地暗着,沉默而扭曲地映出他自己的脸。
赌约成立第四天和第五天,是周六和周日。颜铃无法上班,他心急如焚,觉得这群岛外人真是十足的懒惰。
他坐立难安,又无事可干,光着脚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沙发上看书的周观熄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给自己找点事做吗?”
颜铃停下脚步,瞪向他:“我想回海里游泳,去花田摘花,在树上睡觉,这些事,在你们这里做得到吗?”
“……”周观熄将书倒扣在膝上,“你要不看会儿电视?”
颜铃的耳朵动了动,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好像十分无聊。”
五分钟后,颜铃趴在电视机前,惊喜而震撼地用掌心去触碰屏幕上会动的人与光影。
他先前在公司里也见过电视,但上面浮动的大多是枯燥难解的文字。这还是第一次,颜铃在其中看到了活灵活现、会动会说话的人。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生活在冰冷方正的方框之中,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到屏幕之外的自己,只是笨拙地用遥控器换着台,痴迷的瞳孔中映照出变幻的光影,仿佛置身于全新的世界。
太多影片的内容对他而言,信息还是过于密集难懂。颜铃最后放下了遥控器,停在了一部名为《米米的冒险》的动画片前,无法再将视线移开分毫。
米米是一只圆圆的水獭,和颜铃一样,也和家人们生活在一座岛屿上。
米米独自冒险遇到凶恶海兽时的每一分恐惧,给家人久别重逢时候的每一分喜悦,颜铃都可以与之共情。他将脸凑近,鼻尖近乎怼到屏幕,想在米米哭的时候为它擦掉眼泪,然而抬手的瞬间,却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片尾曲响起,颜铃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来。他看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夜色,顿时大惊失色。
他意识到这种叫作电视剧的东西,可以悄无声息地偷走时间,瓦解人的自制力,正是阿爸叫他警惕的“诱惑”之一。
颜铃状似漫不经心地从周观熄身后经过,发现他也正在一个叫电脑的东西上敲敲打打了很久。他窥见了许多密密麻麻表格和文字,虽然看不明白,但觉得应该也是某种好玩的东西,遂放下心来,认为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沉沦。
深夜,颜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拿起手表,给徐容发了一条语音过去,问了一下有没有大老板的消息。
徐容倒是回复得很快,而且也贴心地用了语音作答:“颜先生,现在是周末,吴总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不过您放心,这边一旦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和你跟进的。”
颜铃抱着手表愣了很久,小声地回了一句谢谢。
他将冰凉的手表捂在胸前,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分得清什么是客气的套话,什么是善意的敷衍。之前是会议,现在是周末,周末过后或许就有新的会议,新会议结束后,则会有更多更多个周末出现。
这已经是糕点送出的第五天,九馥糕的外皮会变得绵软,内馅也将不再新鲜,大老板或许至今都没有打开木盒。
哪怕他后面想起来打开,看到里面不再诱人的糕点,真的还会再选择去下口吗?
在书房里处理完跨国并购项目相关的事项,周观熄闭目养神片刻,看向窗外沉寂的夜色,起身向门外走去。
客厅灯没开,唯一的光源便是电视机昏暗的光。
屏幕里深褐色的小水獭正欢快地游着泳,电视前的地板上隆起一个黑色的身影。
就像之前搭的小窝一样,颜铃在客厅建了个临时巢穴。男孩儿正蜷缩在被褥正中央,怀里抱着一只小枕头,发丝耷在额前,眉头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周观熄在他面前伫立片刻,垂下了眼,
他手边凌乱地摊开着个本子,正是之前在超市买材料时,兴高采烈拿给周观熄看的那个。本子敞开在记录九馥糕原材料的那一页,只是先前画的那盒糕点的简笔画,不知何时已被他用笔胡乱涂成了黢黑的一团。
良久,周观熄移开了视线。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必赢的对弈,从颜铃宣布赌局内容的那一刻起,周观熄便已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得胜利。
他赢得是那样轻松,而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不被动摇的情况下,等待时间流逝到第七天。
周观熄收回目光,抬腿准备转身离开,却刚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男孩儿的脸颊上一闪而过。
那是一抹飞快从眼角滑落的、似有若无的晶莹,转瞬即逝,更像是电视机梦幻的光影变化下、刹那间的错觉。
颜铃依旧微微蹙着眉,睡得很沉,周观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的视线下滑,停留在某处,迟迟未动。
——木质地板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窜出了几株翠绿鲜艳的嫩芽,在虚幻朦胧的光影下轻轻摇曳。
赌约成立的第六天,星期一。
平日里在这个时候会早早戴好饰品,背着行囊的人,却第一次没有站在家门口催促着周观熄一起出发。
颜铃抱膝坐在花园旁的落地窗边,没有看向周观熄的脸。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麦橘那天和我说,明天才有新的实验需要我配合,所以今天,我就先不去上班了。”
临出门时,周观熄再度回头,看到长发男孩儿不知何时拉开了落地窗,静悄悄地来到了花园之中
花园正中依旧摆着那九盆七彩斑斓的花卉,他背对着周观熄,安安静静蹲在了其中一盆的面前。
他低垂着头,双手始终放在身侧。
周观熄将门关上的一刹那,看到他面前那盆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拔高,窜出了许多繁密的枝叶和新鲜的花苞。
第七天,赌约胜负的揭晓之日。
颜铃戴好工牌,出发上班,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只是脚步稍显拖沓,关车门的动作略显绵软,拉了两次才勉强关上。老谭意外于他的安静,接连看了后视镜很多次。
公司前台并没有徐容的身影。颜铃呆呆站了一会儿,既没开口,也没回头看周观熄,只是缓缓转身,行尸走肉般地走向电梯。
今天的实验流程较为枯燥:白大褂将一些线缆与金属贴片固定他的太阳穴和掌心,仪器呈现了纷乱奇怪的图像,并做了一些简单的测试。
研究员们在身旁分析交流着结果,躺椅上的颜铃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平静在心中提前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他知道自己的下蛊设想或许太过理想化,也明白真实世界的运转总会与预想有所不同。
只是当结局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被最终证实,并回想起自己还因此还和周观熄大吵一架时,依旧无可遏制地感到难过。
“周观熄,我下班了。”
全天的实验结束后,他用电话手表给周观熄发了语音,声音很轻,“你在哪里干活,还是老地方吗?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周观熄那边似乎是在忙,许久之后回复:“十分钟后,公司大门见。”
颜铃揉了揉脸,打起些精神,让姿态看起来没有那样萎靡不振——输了没什么,骨气还是要有的。
公司的大门口前,周观熄背对着他,伫立在窗边,正看着外面的风景。
“今天工作很忙吗?”颜铃走到他的身侧,故意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们是不是又叫你扫了很多厕所,不然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复我的消息?”
许久,他听到周观熄说:“不算太忙。”
颜铃看向窗外,垂下眼睛。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像是等待着其中一方为这场对弈宣判结果。于是颜铃扁了扁嘴,声若游丝地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空气凝滞片刻,他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冷嘲热讽,又或是“我早就和你说过他不会回”这类的发言,因为站在他身旁的周观熄,始终没有出声。
周观熄这个时候说话,颜铃难受;不说话吧,他心里也莫名不舒服。
颜铃吸了吸鼻子,别过脸继续看向远处:“我会像约定的那样,停止计划,再也不节外生枝地搞事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周观熄静立在窗边,依旧没有开口出声。
这人怎么赢了,还板着张脸装深沉呢?颜铃心生疑惑地抬起头,刚想再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