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俞忱空洞洞地垂眼,屏幕上跳出推送——
《“让三追四”,TSS绝地反击,书写我们自己的电竞神话!》(1分钟前)
《年度巅峰冠军杯:TSS-Chen紫微星降世,救生灵于水火!》(现在)
俞忱没有点开看,只是静静地发着呆。
微弱的光将空间分割成不明显的层次,孤单的身影朦朦胧胧,被投射在对面。
那墙壁比月色苍白,灰黑色的影子好像便是他自己。
——另一个自己。
想着,俞忱神经质似的,忽然眉头一皱,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可能是发丝太柔软了,被这么蹂 躏,竟然还没怎么乱,只呆呆地竖起一小撮来,并且很快被反应在那只影子上。
他对着墙壁,语气十分恶劣,也不知是在问谁:“你干嘛那么说!?”
“说什么。”
“你更帅!”俞忱情绪有些激动,他狠狠攥着床单,不可置信地说,“这天底下有你这种自恋狂?我真是服了。”
“啊……”
风在摇晃,那影子却纹丝不动,多像一只黑暗里蛰伏的恶魔。
而那恶魔用毫不在意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差点就推开她直接走了呢,那样才会轰动全场吧?”
“不过问题倒是比较有意思,就想着陪她玩玩罢了。况且你喜欢的那位‘哥哥’……我也没说他不帅啊,真是昧着良心呢。”
俞忱手一挥。
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清脆的响,以至于能够完全直观地想见,这手下得有多狠。
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了,黑暗中他红着眼,咬牙低声吼道:“幸好没影响比赛!要是没赢……我、我……”
他气得呼吸急促,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只不管不顾,恨声道:“我杀了你!”
“呵呵,”那影子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要杀谁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冷,冷得刺骨、冷得烫人……他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像是在被烧灼、烤炙,寒风入侵,悲伤漫天漫地席卷而来。
他很想哭,可是,这又太丢人了。
俞忱自言自语着,神色几经变幻不定,瞳孔也时而晦暗,时而清明。
又是这样……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是自八岁那年起,他的世界就开始变得光怪陆离,颠三倒四。
他有好几次出现记忆断层,比如说今天还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遇见一群小混混围着他。
一拳打下去后,他闻到了血腥味,等到再恢复自我意识就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而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俞忱拥有两个彼此独立的人格。
但好在发病频率很低,所以这样又过了几年,对正常生活也无太大影响。
后来,不知从哪一回起,他发现自己两个人格的记忆竟然可以互通。副人格出现的时候,他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得到那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
清清楚楚。
就像是……就像是在播放电影,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
然后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能够与副人格进行对话,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种错乱,将他折磨地几乎要发疯。
在发作极其严重的那段日子里,俞忱一度非常痛苦,想要死去。也是那段时间,他开始玩巅峰这个游戏。
只有在游戏里。
他能够暂时忘记一切。
俞忱知道,他的第二人格不受理智控制,对世界上一切人或事感到抗拒和排斥,或者说,他蔑视一切,并且希望毁灭。
他能够感受那份疯狂,很多时候只是不愿意那样做。
他们彼此理解,却又彼此对抗。
但更多时候,俞忱根本压制不住对方,他永远是最脆弱、最无力的那个。
那晚便是如此。
他太激动了,也太投入太动情了,以至于关键时刻被操控了。
而对方将其称作“占领”。
他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在意的东西被破坏、毁灭,直到最后一丝期冀都被碾碎。
真是残忍。
那是他在这个令人讨厌的世界上,最喜欢、最珍视的人啊……
那种浑身都凉透的滋味,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能够感同身受,那太绝望了。
就像是即将冻成冰块的液体被人从头到脚泼下来,整个身体都失去知觉,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也无法流出眼泪。
心脏还在跳动。
一颗心却不住地下沉,在黑暗的深渊,如同永远也望不见尽头。
实在,太令人绝望了。
第26章 分裂 你家小孩真的傲
坐大巴回到基地后,司舟拉开房间的门,随手翻了翻微博,就看见一条最新提示:
【MZZ-流云:带着我们的梦想走下去。[爱你]//@POTM年度冠军杯赛事:恭喜TSS获得总决赛冠军……】
司舟看了一会儿,在下面打字评论:
【TSS-Death:好的】
谁知这条刚发出去,上方又弹出了一堆微信消息。基本上都是祝福他们获得冠军,顺利进入S7世界赛的。
其中混入了流云的吐槽。
【流云:你家小孩真的傲。】
【流云:呜呜呜,微信不给就算了,握手都不跟我握!!】
【流云:明明我才是最惨的啊quq】
司舟笑了笑,放下手机。
握手都不给握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笑意,又是那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头涌动,说不出来的感觉。
司舟没来由地想。
俞忱他今天……似乎的确有点奇怪。
明明打比赛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下场和采访时却浑身散发着戾气……和那天他把自己推开的时候很像。
不自觉地点开微信,对方头像没变,还是那只会咬人的小鲨鱼,奶凶奶凶的。朋友圈冷冷清清,仅发了一张照片,是南城那片被雨淋湿的孤独街道。
那街道空无一人。
从日期来看,是今年11月7日发的,距离他们分开刚好第四天。俞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的呢?
司舟垂下眸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声。
——想去看看他了。
室内开着明亮的白炽灯,桌上还放着两包薄荷爆珠的进口烟。在这件事情上,他比外面那几个好一些,平时抽的比较少,尼古丁含量也不高。
司舟原本想点一支,但稍一犹豫,还是作罢。他把外套脱下来,丢进洗衣机,然后打开浴室的水,冲了个热水澡。
出来后换了件自己的穿上,又坐回椅子上,用吹风机慢慢吹干头发。
最后,他来到隔壁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门。
“……”
没有人应答。
但那房门似乎没关上,此时顺着司舟敲门的力道,“吱呀”一声朝着里边滑开几寸。
对方应该没开灯,因为没有一点亮光透出来,四下里黑漆漆的。
但司舟所在的走廊很亮。
“睡了吗?”他轻声问。
“……”
依然无人回答。
司舟直觉不对劲,再次叩了叩门,“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俞忱,”司舟摸到墙角开关灯的按钮,一边缓缓走进去,一边说,“你别怪我没……”
房间里霎时亮了起来。
俞忱猛地抬起脑袋看他,两人相对而视,都愣住了。
不知怎的,司舟手一抖,又把灯给熄了。
黑暗再次将周围笼罩。
可是手机屏幕的微光仍然打在对方脸上,小朋友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还在哭,眼角有残余泪痕未干,看着模样很是可怜。
今晚整个电竞圈因为他而沸腾,可他本人却躲起来,偷偷地哭。
谁也不告诉。
光线很暗,窗外的风一阵阵的吹,俞忱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打的很小声,很克制,像是被人欺负的可怜虫——拼命忍着眼泪就算了,就连喷嚏都不敢大声打。
司舟心疼得不行,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像是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然后他走过去,关了窗,说:“这么冷,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语气里很有种“没有我你怎么办”的意味。
“我……”
俞忱嗫嚅着,好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刚哭过的嗓音还有点发不出声,蓄着泪的眼神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司舟默了默,忽地上前一步,将他按在床上。距离陡然拉近,司舟看清了他红肿的脸,心里不禁一阵抽痛。
说不清是想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应该如此,司舟气息微微颤抖,沉声问:“俞忱,你到底……”
他埋下头,慢慢地凑近那人,呼吸在此刻愈发纠缠,让夜色都变得更浓稠了些。
俞忱皱了皱眉,神色有几分挣扎,而司舟缓缓贴近了他的脸,那处还残留着几道隐约的手指印。
他面色登时沉下来,冷声问:“谁打的?”
俞忱眼神躲了躲,往旁边乱瞟:“我……我刚刚不小心……”
“……”
司舟面色稍霁,但声音仍旧很冷,两根手指钳着俞忱的下巴,问:“你自己打的?”
俞忱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嗯。”
司舟眼里闪过心痛的神情,但那一闪即逝,他也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呢喃,“傻啊你……不会痛么?”
这像是一句责怪,却更是藏着疼爱。那尾音的轻颤,让人觉得好像痛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室温很低,气息滚烫地碾过,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一个令人心碎的吻。
俞忱下意识躲了一下,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他苍白的脸庞。
在短暂的几十秒里,两个人都不说话,任由沉默在彼此之间流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也并没过去很久吧。
司舟眼睁睁看着俞忱原本挣扎不定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但似乎,却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司舟,我知道你。”
灯光投射在墙角,浮动斑驳的痕迹。而那人勾着唇角,玩味地看着他,“俞忱很喜欢你呢。”
司舟:“……”
眼前的场景在那一刻变得十分诡异,如同瞬间颠倒,所有元素都被搅得七上八下,再也无法拼凑完全。
分明还是同一个人。
但眼角眉梢,却尽是陌生的神态。
分明啊,什么都没有变。
司舟却仿佛突然之间不认识他了。
“俞忱……”
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片刻,他尽量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有些艰难地问:“你、你不是俞忱?”
“当然不是。”
那人咧开唇角,笑了,“我叫Devil,很……高兴认识你。”
司舟头脑空白了一瞬。
他坐直身子,从那人身上离开。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间明白了那晚是怎么回事。
突然推开自己的,不是他。
而是Devil。
“俞忱在哪里?”
Devil走下床,随意地拉开椅子,仰头靠着,邪邪地一笑,说:“被我吃了呀。”
司舟:“……”
吃了?怎么会。
他尽量保持镇静,细一思索:从那天的事实来看,他应该是能变回来的啊……眼前这个家伙,似乎很喜欢骗人呢。
司舟垂下眸子。
浅淡的瞳仁被睫毛遮盖住了,神色藏匿于明明暗暗里。
思绪杂揉成一团,像是有数不清的线在缠绕,又在这片混乱里,渐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为什么忽远忽近。
在那种时候推开自己,冷酷又决绝。却又巴巴地跑回来,使尽一切手段,还总是挂着几滴可怜的眼泪,跟自己撒娇。
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今天是TSS夺冠的好日子,原该进入甜甜的梦乡,可司舟却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夜里翻来覆去,噩梦又碎又漫长。
他一会儿梦见南城街头的小巷,梧桐树下,俞忱在对自己笑,他望过去,那人立刻就跑过来抱住了他……一会儿又梦见在外滩灯火缀缀的江边,他们相拥、抵死缠绵的亲吻……
场景轮番变幻,毫无逻辑,下一秒又切换到阴森可怖的丛林,有只长相丑陋的野兽追着他们,司舟攥着俞忱的手,跑啊,跑啊……直到那野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将俞忱给吃掉了。
梦里的他惶然无助,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护住心上人。
嗓子底溢出痛苦断续的呜咽,猛然惊醒,那种撕心裂肺还是很真切。
清醒时已近中午了。
明明是十二月的隆冬,司舟却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复杂,就连晋级世界赛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只有馒头又蹦又跳,开开心心地对着手机发语音:“我现在是进了世界赛的人了,不想跟没进世界赛的人说话了哈哈哈哈哈!!”
“切,”时夏跟平常一样,打开电脑登陆游戏,笑着说,“别嘚瑟了,来训练。”
司舟刚要拉开椅子坐下,忽发觉俞忱正站在训练室门口,目光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他脸上微微泛着血丝,眼里没什么情绪。
但司舟能感觉到,对方心情不太好。说起来……俞忱还是这场比赛里,最光彩夺目的一位,本应该开心才是——他今天还上了电竞头条。
从网友的评论来看,的确不乏有人爱惨了他,把他吹得直如天神下凡——但昨晚的采访过后,突然又出现了很多人在骂他。
这两种声音相持不下,几乎闹得全网震动,争吵不休。
首先是营销号带节奏,把之前对战K3时,孤独的焦急局促的模样p成了表情包,说:“都让开,你们的神来啦!”
微博热搜,“#你们真正的神降临了#”一直挂在榜首,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爆”。
【爱了爱了[脸红]】
【哈哈哈哈我chen也太帅了!!我要做第一个信徒!!】
【噫!不觉得很尴尬吗?整的劳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问什么神?我就是巴拉巴拉,中二之神!】
【什么玩意,本来还觉得挺厉害的,这么一下好感全无】
【运气罢了,多大了a中二期还没过,他以为自己是热血漫男主吗!?】
【你家靠运气能让三追四,电子竞技实力说话谢谢】
【等着世界赛一轮游吧[吃瓜]】
【就是,能不能入围还不好说呢[滑稽][滑稽]】
【呵呵,一点经验也没,吹什么吹啊?奉劝某替补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白眼][鄙视][鄙视]】
【敢质疑我们TSS死神?滚出电竞圈吧】
【估计队内关系不能好了吧……】
小朋友在身边坐下,垂着脑袋,蔫嗒嗒的,好似浑身都没有力气,司舟熄了手机屏幕,心道:队内关系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他和俞忱……
会好好的吧。
司舟隐隐觉得,他们的关系原本不该变成这样,这其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
不过……世界赛迫在眉睫,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为了私人感情而分心松懈的时候。
他们早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只能抛却其他任何能够扰乱自己的事,稳心定神,无怨无悔,除了胜利,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不该踌躇、也不该回头看。
因为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就在今晨,尤八乙还偷摸给他发来消息,说vv手伤告急,医生警告说“绝对不能再打了”,不然以后手就废了。
可vv他……劝不住呀。
世界赛奖杯是vv的执念,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能放下。是的,打职业的谁不想拥有那份光辉和荣耀呢?
但手伤这种事,是很多选手都会经历的事情,或许他们出道时都被叫做“天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状态都会慢慢下滑,这条路,又有多少人能够含笑离开呢?
他们还没拿到世界冠军。
——那是每一个电竞人的梦想。
据尤八乙所说,队伍进了世界赛,本来是该大吃一顿庆祝的。但vv现在这个情况不容乐观,虽然没多透露给大家,可大家心里或多或少也都感觉得到,这实在高兴不起来,也不好再提庆祝的事。
晚上,尤八乙张罗些好吃好喝,又买来一大堆零食放在训练室的桌上,也算作慰劳他们了。
训练的间隙,司舟思来想去,始终放心不下,还是抽空去问了队里的心理咨询师。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找心理师,可是,除此之外,又想不到该怎么办。
太反常了。
司舟将俞忱的基本情况略去细节,大概讲述了一遍,对面的心理咨询师一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司舟说完,缓了缓,问:“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心理咨询师沉吟片刻,才回答:“一般来讲,他这种病例在情绪特别压抑或激动的时候,总之是……嗯,有剧烈波动时,第二人格容易趁虚而入。”
司舟听到这原是有先例的,而并非仅此一例,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忙又问:“那……那要怎么治?”
对面那人却沉默良久:“不好治。”
“在心理学上,这叫做分离性身份障碍。有的人会分裂成两种人格,而有的,甚至会出现两种以上的多种人格。”
“而这些各自分裂的人格,往往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事物处理方式。”
说着,心理咨询师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能说,这个病最佳的干预手段是……心理治疗,即通过各种方式,帮助患者保持心情平静、强大……更好地进行自我说服与克制,从而达到整合分离人格状态的目的。”
司舟:“……”
心理咨询师见他神色沉重,补充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能够获得患者的充分信任,让他积极主动地接受治疗,康复的病例也不是没有……”
“如果无法康复,会影响正常生活吗?”
“这要看患者的具体情况,有的症状较轻、频率也低,但有的就会频繁发作,导致其陷入自我怀疑,出现幻觉,感到痛苦、折磨,以至于伴随抑郁、焦虑和轻生。”
司舟脑海里混沌起来,就像被人用重物击打过一般。
焦虑……轻生……
听对方语气,这是有点凶多吉少的意思了,看起来,俞忱的这个病似乎真的很严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司舟闭上眼睛,哑然半晌,等到那阵难以抑制的疼痛过去,才涩声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要看他的情况到达哪一种阶段了,如果只是轻症,那么是不会出现所谓的‘最坏结果’的。不过既然你问到,我当然也会负责任地回答你,”心理咨询师顿了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最坏的结果是……”
“吞没。”
正值十二月底,夜晚的风呼啸着划过,俞忱站在栏杆边,独自望着远处起伏的江水。
TSS电子竞技俱乐部……
他曾在无数个日夜轮回里梦寐以求,并且为此做出过许多努力。他坚持不懈,没有一刻不想同那个人并肩作战,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直到真的走到那个地方,看着TSS俱乐部训练基地的透明玻璃窗,看着外边草树摇动。
看见那个让他辗转反侧、日思夜想的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垂眸一轻笑……
再直到,那梦彻底破碎。
一切都被打回原形,七零八落。他恨“Devil”,或者说,恨自己。
俞忱早就查过不少关于“分离性身份障碍”的资料,对他的主人格来说,另一种意识入侵,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他不愿意。不甘心。
在那片令人绝望的泥泞里,俞忱不断与自己对抗,那苦痛是纠缠的藤蔓,在心底茂盛生长,即使用尽全力挣扎,也始终无法摆脱分毫。
或者他以为自己摆脱了,走出来了,但实际上却还在原地打转——
日复一日。
像一种看不见生机的重复。他很想、很想走出来,但出口似乎被人给残忍地堵住了。
一月,元旦刚过。
队员们就收拾行李,准备翌日一早乘坐飞机,前往韩国首尔,参加世界邀请赛入围赛。
俞忱的房间门敞开着,几件衣物随意地摆在床上,而他的黑色行李箱正以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横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乱。
“手机、水杯、衣服……”
正思索着,俞忱揉了揉头发,听见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他怔然抬头,看见了司舟。
司舟队服穿得很整齐,一双笔直的腿修长,衬得TSS这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格外好看。
黄昏的微光打在他肩上,俞忱这才发现司舟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他不由惊喜,那竟然是一排AD钙奶。
俞忱:“!”
他最喜欢喝这个了,难道……哥哥还记得,是专门给自己买过来的?
司舟顿了顿。
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开口。只是安静着,俯下身来,将那一排AD钙奶放在俞忱的行李箱里,还顺带替他整理了衣物。
空气一如既往的安静,黄昏的鸟叫细小而轻微,这一刻,竟如时光倒转。
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可冥冥中,有些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当年的人还在自己眼前,他眸光未变,清澈又冷冽,只有俞忱知道,那是世间最温柔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所爱,记得自己的小习惯。漆黑的睫毛一如既往地垂下来,那熟悉的手指上修长的骨节……
看得见,也摸得着。
当年他们站在梧桐树下,风一吹,落叶就散了一地。而今少年已然成长,他们在TSS训练基地,做着曾经无比向往的事。
风吹树摆,树却不再是那颗树。
“手机充电器带了吗?”司舟垂着眼,替他挨个检查,又说:“你总是忘。”
“嗯,”俞忱应声,“这不是……”他展颜,笑得很甜,“有哥哥在吗。”
“……”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俞忱就听见他很轻地问:“那……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怎么办?”
这句话问得很暧昧。
就好像旧情人再相逢,声声涩涩地探询“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都是如何度过的?”
俞忱笑了笑。
“还能怎么办?”他的笑容浅淡,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显得有些苍白,“这些年哥哥不在,我不也好好活着吗。”
第二天早上。
这个寒冷的冬季,难得见了些暖阳,可是冷风依旧刺骨,吹得人脸上生疼。
馒头在一旁冷得打抖,或许是为了制造热量,一个劲地跑来跑去,即使他已经将自己裹成了熊。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冷啊!救命啊……”
馒头走到深海旁边,把手伸进那人胳肢窝,深海眉毛动了一下,还是稳稳地立在那里,没说什么。
“好冷好冷好冷……”馒头不住念叨,“真是太讨厌冬天啦!”
俞忱穿着件黑色棉服,一张白皙的小脸冻得通红,就连鼻尖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
他拎着行李箱,手指都缩进衣袖里,昨晚有点失眠,现在困得脑子都不清楚,呆呆地望着前面,大巴车驶来的方向。
俞忱的眼睫毛耷拉下来,覆着一层熹微的光,很安静,也很乖。
“你的。”
熟悉的声音贴近了他,是那种冷调的,却有种缓缓氤氲而开,不易捉摸的温柔。
那温柔浮在空气中。
他于是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
指尖的触感温热,俞忱茫茫然接过那人递来的AD钙奶,小小的瓶子被握在手里,明显是一早起来刚温过的。
俞忱的胃不好,又爱作息不规律地乱吃,有一顿没一顿的,所以司舟从前就有帮他热牛奶的习惯。
司舟看起来冷冷的,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可他却又是最细心的人,能够在不经意间,捕捉自己的每一丝情绪。
吸管是插好的,俞忱还没怎么睡醒,捏在手里就下意识含住,咕噜地喝了一口。
他头发有些凌乱,刘海上边还倔强地竖着根呆毛,眼神也呆呆的。
有点……可爱。
他修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任凛冽的寒风不尽侵袭,司舟皱了皱眉,目光就落在那上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行李箱滚轮滑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像是一场华丽的交响乐。
众人依次上车,司舟却停下来。两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酸酸甜甜的液体滑入喉咙,俞忱感觉到对面的人微微俯下身,靠近了他。
俞忱僵住了。
这种距离的变化像是缓缓拉近,又像是一瞬间贴近的——
心跳变得很清晰,也很快,呼吸也是急促的,两个人都能听见。
他们知道,对方能够听见。
司舟摘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套在俞忱的后颈上,然后绕过来,亲手替他系好。
司舟本来就比俞忱要高一些,这个动作更是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远远看去像是抱着他似的。
“喂——”
馒头在上车前一刻,以手作喇叭状,朝这边大喊道:“快过来快过来,出发啦!”
围巾的质地很柔软,蹭的俞忱脖子有点痒,那上面沾了些心上人的味道,残余着一丝体温。
暧昧的温度缠绕着他。
旁边都是人诶。
俞忱忽然雀跃地想。
快看我快看我,哥哥在给我戴围巾!
尽管俞忱再多么不舍,时间也不早。戴好了围巾,就得出发了。
他脑子清醒了很多,又好像仍是不清醒。
看着对方自然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俞忱努力抑制自己要扬起来的嘴角,偏过头,问:“围巾给我了……哥哥自己怎么办?”
“我不冷。”
司舟一手拖着一个箱子,脊背单薄又笔直,样子却很轻松,丝毫没见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