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隐约感觉到?这群太监在糊弄人,却又无法厘清。
他?再次想起陆烬轩的教导,改而?用?利益关?系的视角去审视整件事。
“这……侍君,您常伴驾,不知……”元红迟疑着问,“皇上可有只言片语,在侍卫统领的人选上、或是对公冶启案可有什么安排?”
公冶启是陆烬轩亲自下令抓的,第?一次审讯是他?钦审的,谁都?知道皇帝在公冶启案上必然有自己的计划安排。只是众人谁都?不清楚它具体是什么。继把锅扔给朝臣后,元红试图将白禾推到?台前,逼他?表态。
他?们以为白禾是陆烬轩放到?司礼监的眼睛。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在宫外能代表皇帝的意思,而?在司礼监内,则是白禾代表皇帝。
这种误判使白禾在司礼监里不仅能够旁听议事,甚至能干预司礼监的决策。
白禾默然几息,说:“皇上在诏狱时曾训言,他?不要屈打成?招得来的‘真相’。侍卫司如今是副使代正?职吧?横竖不急于确立都?指挥使,侍卫司能正?常运转便?可。要么发?还内阁教他?们重新推介,要么留中不发?,全看公公们决定。”
公公们不想决定,公公们比较想甩锅给白禾。
元红手?往下一按,按在票拟上,“那就?……按下吧。侍君,不知可否请您走一趟内阁,将这些已批红的票拟送去,顺便?向罗阁老说明雪花散与侍卫司的票拟……”
白禾蹙了蹙眉,起身道:“可。”
他?捧起一摞票拟便?走,待他?跨出司礼监值房的门槛,邓义站了起来。
“我送白侍君。”邓义快步追出门。
元红什么都?没说,放任邓义离开?。
“元总管,皇上宠爱白侍君至极,咱们如此已是欺负人了。皇上回京定要降罪咱们。”
元红叹息:“皇上将白侍君塞来司礼监,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几位大太监面面相觑,“自是做皇上的眼睛,盯着咱们。”
“皇上如今不信任司礼监了。”
元红撩起眼皮,道:“皇上非是不信任司礼监,是不信任咱们几个。邓义不是极为得宠?咱家啊……这个位置早晚是他?的。咱家再如何讨好白侍君也没用?。不若顺其自然,顺水推舟。邓义心里明白,日后便?不会为难咱们。”
几位秉笔太监听出了元红对邓义趁机捡漏上位的不满,更听出了大公公对他?们几人的敲打警告,连忙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不多话了。
元红笑着摇摇头,笑容依旧是慈祥和煦的。“咱们阉人没有根,也就?没有家,没有未来。进了宫,咱们就?是一家人。皇上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不管咱们中哪个得了宠,都?是一家人,不必争什么。皇上肯宠信邓义,就?是还信任着司礼监。你们也别想东想西。白侍君在司礼监里,大家便?好好伺候着。”
“侍君惦念皇上,可聂州情势不明,不好去私信打扰。以司礼监的名义可走六百里急递。再说那侍卫统领的人选……文官们各个人精一样,拖了一个月只给出个副使升指挥使的结果。”元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怎么可能只是遵循惯例?说是试探,也就?糊弄糊弄官场新人。”
一位秉笔接话说:“他?们是不想牵涉进夺嫡争储,平白惹皇上猜忌。”
“咱们顺大臣的意,让梁丘顶公冶启的位置,若是没顺了皇上的心,只怕要吃挂落。”
元红又摇头,“皇上在诏狱训斥了夏仟和锦衣卫,看不上酷刑那一套,皇上……好像不想置公冶启于死地。”
“外朝拖了一个月才给出这个廷推结果,必不可能是遵循惯例。”邓义小心的小声对白禾道。
他?们走在宫道上,一队侍卫护卫在后,白禾身边没有宫人随侍。
“皇上曾对北镇抚司下令,调查雪花散进入宫中的渠道,以及朝臣中是否有接触雪花散生意的。对公冶启……”邓义回头瞟了眼跟随着的侍卫们,说道,“皇上一早便?查了。”
白禾蹙着眉,没太领会邓公公的意思。
“那北镇抚司可有查出什么?”
邓义一顿,从袖中掏出几张纸。
白禾拿了过来,走路时不便?查看,索性停了下来。
“从侍卫司收集来的消息,公冶启在侍卫司经营多年,确实有一批心腹部?下。但……自从皇上……”邓义又瞥了眼后面的侍卫,几名侍卫缩头低脑跟鹌鹑似的。“皇上敲打了侍卫司,大多人心里是明白的,是忠于皇上的。”
“副指挥使梁丘?”
邓义平淡的声音响起:“梁丘如今暂代都?指挥使之职,已是侍卫司一把手?。只要他?不同样想着夺嫡争储,他?何必顾念一个阶下囚的旧情?”
白禾心中一沉。
心腹旧部?,对提拔自己的人说不顾就?不顾,官场……便?是如此残酷冷漠?
“老话说人走茶凉,何况是下了大狱的旧上峰。”邓义低声道,“太监无根,无所依靠,才会用?情义结党。大臣们自有自的家,谁有多余的心思管外人。若说重情义的不是没有,可官做大了,便?没了。”
他?瞧着白禾脸色不好,又忍不住多了句嘴:“总归战场和官场是不一样的,武将里许是还有些。但梁丘应当不是。他?近日在侍卫司内做了人员调动,在排除公冶启的人。动作?不小,外朝知道了。”
“你是说,梁丘背叛了公冶启,正?在打压其旧部?,且将之排除异己的举动宣扬得朝堂皆知?”
“没那般嚣张。梁丘是个谨慎的人。”邓义回。
白禾沉默一瞬,翻看手?里的北镇抚司呈报。而?后道:“我知道了。”
邓义抬起眼看着他?。
“内阁和大臣的意思是尽快了结公冶启案。他?们不想让夺嫡争储之事闹大,牵扯到?其他?官员。梁丘主动在侍卫司内铲除公冶启的势力是向皇上的投诚。若皇上要一个听话的侍卫司,那么选梁丘做都?指挥使即可。案子不必深查,皇上最好不再纠结人选。”白禾注视向邓义的目光陡然锐利,“司礼监为何引导我拦下这份票拟?”
邓义一静。
白禾沉声:“邓公公,皇上要我跟随公公学?习,这是信任公公,亦是认可你的才能。公公莫要辜负了皇上。”
邓义低头回避视线:“锦衣卫虽有镇抚司这个司部?,但宫里太监也是可以调用?锦衣卫的。夏仟任提督,乃锦衣卫上峰,夏仟又是宫里的人,司礼监里掌印和秉笔的品级、官职都?在他?之上。”
也就?是说锦衣卫既在镇抚司上班,又听司礼监太监调遣,锦衣卫不是朝廷官吏,是太监们的兄弟,是一家人。
“忠于皇上,为皇上一人所用?的,有锦衣卫足以。司礼监不需要侍卫司成?为只听皇上话的司部?。”邓义说。
后头的侍卫们霍然抬头。
邓义猛地跪下,卑微的伏低头颅,“奴婢对皇上忠心不二,请……求侍君……”
他?话没说完,后方的侍卫们也刷刷跪下,齐呼:“臣等对皇上忠心不二!”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陆烬轩动公冶启是为了收服侍卫司。
一直以来声色犬马的皇帝开?始收拢权力,第?一刀砍向的是护卫皇宫,离皇权和皇帝本人最近的暴力机构,侍卫司。
哪怕是昏君,也懂得自身安全最重要。皇帝如此重视掌握住侍卫司,没人觉得意外。
没见过陆烬轩审讯公冶启的朝廷官员们甚至以为所谓夺嫡争储不过是罗织罪名。
原侍卫统领到?底有没有干大逆不道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朝臣们一致认为应该顺着皇帝心意,让皇上能握住侍卫司。毕竟暂时没有哪个大臣计划干掉当今皇帝。
而?将锦衣卫视作?家人的太监们就?不一样了。侍卫天天在宫里,搁皇帝眼皮底下晃,皇上越信赖侍卫,分给锦衣卫的宠爱就?越少,他?们能得到?的权力自然越少。
更重要的是,侍卫是健全的男人,比太监能干。一旦皇帝偏向于依赖侍卫做事,他?们这些御前太监是不是就?会失权?
原来邓公公也没完全说实话。
说什么锦衣卫,“兄弟”的利益能大过自身?
侍卫们跪下表忠心的举动就?好理解了。虽然侍卫司与北镇抚司职权不同,但谁不想得到?更大的权势啊?好不容易遇到?一届皇上重视起侍卫司,他?们不得狠狠表现?,抓住皇上的心呀?
白禾沉默地审视他?们。
居高?临下,如帝王一般。
好啊,好得很!
元红一副菩萨像,却把他?当枪使。
他?想起了紫宸宫走水——陆烬轩火烧真皇帝尸体那日,陆烬轩要用?雪花散,元红捧着从宫外买来的雪花散,转手?递给他?,而?非是直接呈递皇上。
当时陆烬轩出手?拦了,没让雪花散经他?的手?。
那时候的陆烬轩看出了元红有意把雪花散递给他?,好将给皇帝用?禁药的责任推给他?,且当场点破元红的心思。
他?怎么就?忘了,元大公公是如此一个……狡诈阴险之人?
是瞧着元红为他?所累,被?太后仗责得皮开?肉绽于是心生同情了?
白禾深深自省。
或许是陆烬轩的倾心相护使他?沉醉,掉以轻心了。
白禾依然误会着元红当初的所为是刻意陷害。实际上元红当时真的只是顺手?。
大公公不至于蠢到?当着皇帝的面去陷害帝王宠妃。
不过今日,元红确实是算计甩锅于白禾。
邓义背后挑拨亦是事实。
白禾感到?一阵眩晕,他?几乎分不清真假,看不透这些人的心。
谁是忠?谁是奸?
谁在撒谎?谁说了实话?
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一次错信,一朝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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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我搞错了一件事,我误解了这边权谋标签的定义,已删标签。
这不是权谋文,我没有在写权谋QAQ,我只是在搞键政。都是阳谋,是像阿美利卡总统大选一样,可以分析预测的东西。比起设局斗,我偏向于出政策,再围绕执行去斗。总之……跟大家想象的权谋政斗不一样,宫斗线除外。
没有陆哥在有点无聊,下章我试着搞点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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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禾把司礼监批过的票拟送进内阁值庐, 邓义送他至半道就回?了。
他向罗阁老几人?解释有两份票拟留中不发。刑部尚书尹双当即捋着胡子开口?。
“廷推之事好说,该任用?谁本也是由皇上圣心决断。那雪花散收归官营的事……户部说国库亏空。”尹大人?瞥向当着户部尚书的次辅林良翰,“聂州赈灾又不可不用?钱。如此也是为皇上分忧。司礼监为何不批红?”
白禾回?:“司礼监已?批红照准。只是这需要经皇上核阅, 司礼监向聂州发了六百里急递, 待皇上决定再下发内阁。”
尹大人?隐晦地审视白禾几眼,不做声了。
林阁老自然接过话茬说:“可是元总管着意留中不发?”
面?对直白到等于直接询问的试探, 白禾也非常直白:“是我。是我劝说司礼监按下, 也是我给皇上写的信。”
林阁老:“……”
他怀疑白侍君是挟机报复。
因为内阁反对白禾议政。
林阁老看向罗阁老。
罗阁老没法装聋作哑, 只能代表内阁说:“户部有个姓宋的小官,是今科进士, 他向户部递了一份改革税制的策论?。户部根据他的文章向内阁上了奏疏, 是吧?林阁老?”
“是, 是我户部一个副史?。”林阁老说。
“是何内容?”白禾一下被带偏了, 追问说。
“如今咱们收税, 是以征粮为主, 如田赋。收到的粮食折合成银, 记账归入国库,但粮食多半就地入粮仓了。朝廷只得?到了账目上的‘钱’,国库实则没有收入。若是直接征收白银,可教地方解送京城入国库。”林阁老的神色看起来非常轻松, 似是非常认同,“还可减除一些?杂役,以银代役,减轻百姓负担。还可取消乡长里长征收,有官府来办,解缴入库。”
罗阁老点头附和:“如此既可充盈国库,减轻徭役, 解除民间课税征收亦免除了地方舞弊、贪墨之弊。是极好。待内阁再完善条陈,便可出票拟。”
听?起来倒真的是极好的方案,比那个把雪花散收为官营赚钱厉害多了。
白禾:“听?着是不错。不知我可否见一见宋大人??诸位大人?知道我本也是今科进士,可惜无缘官场。如此有才?之士,我实在向往,亦想向对方讨教一二。”
林阁老一听?就知道白禾的真正目的,他其实是要亲自去?问问宋大人?对这方案的想法。
林阁老十分想推动这项改革,若是成了,主导该变法改革的人?定能名留青史?。若是不成……
“老夫今日在内阁当值不便去?户部……为侍君写封信吧,侍君拿着也好进户部。”林阁老非常主动的道,并且真的动手写起信来。
所谓信,就是以户部尚书的身?份通知户部官员好好接待白禾。
白禾向林阁老道谢收信,却没有立刻离开,“侍卫司都指挥使的人?选,若经北镇抚司查明梁丘未牵涉夺嫡,应当就是他了。”
白禾用?了“夺嫡”,而非说公冶启案,这是一个巧妙的偷梁换柱。
梁丘是公冶启心腹旧部,这是锦衣卫已?经调查并呈报上来了的。梁丘与公冶启曾经的关?系无法抹灭,但他有没有帮助公冶启构陷慧妃制造夺嫡尚有余地。
尹大人?闻言瞅着白禾,“查案的事我刑部帮得?上,北镇抚司如有需要尽可来找刑部。”
上回?在大皇子生辰宴上对白禾遇刺案百般推辞的刑部尚书,今天怎么主动揽活了?
“我定向邓公公转达刑部的意思。”白禾立刻反应过来,尹大人?,或是说内阁是真的非常想让梁丘升任侍卫统领。
准确的说,内阁想让夺嫡案止于公冶启一人?。
宫里死多少人?不要紧,反正朝廷命官里只能有一个公冶启倒在此案上。
侍卫司的侍卫约莫是无所谓,反正侍卫司已?是板上钉钉的给皇帝掌握了,文官此时不宜插手侍卫司内部。
白禾向三位内阁大臣拱手告辞,拿着信转头就出宫去?了户部衙门。
陆烬轩离京前留了口?谕,白禾出入宫可直接拿内廷的腰牌。他想出皇宫随时能出,想进内宫也能随时进。
有林阁老的亲笔信,白禾轻易进了户部大门。
“我是主事白煜之子,我找父亲。”意料之外的,白禾一开口?就要见白父。
六部是朝廷司部,可没有正经接待客人的地方。白禾没去?白煜办公的地方打扰其他官员,只在中庭里等待。不一会儿白煜就来了。
“禾……”白煜一顿,改口?并慢吞吞行礼,“侍君。”
白禾不嫌他动作慢,完全受了这一礼才说:“免礼。白大人?,我有事请教,是公务。”
白煜皱起眉盯着他,困惑又诧异。
哪来的公务?
他儿子不是嫁进宫了吗?
后宫不是不得?干政吗?
白父只知白禾得?了圣宠,但其官位在京城着实低微,得?不到宫中的消息,他不知道白禾究竟受宠到了什么地步。
“不知户部可有说话的地方。若无,可否请白大人?同我出去?一趟。”白禾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话还挺礼貌。
白煜一想到白禾回?门时的表现,就觉得?这怕不是要把他骗出去?杀了。他环顾四周,道:“什么事不能就在这里说?”
周围有好几个侍卫守着呢,他们说话小声点,谁能偷听??
再说了,到底是什么“公务”得?防着偷听??
白禾不理他,转身?便走?。白煜愣了愣,不得?已?跟了上去?。
白禾一路出了户部,白煜一看主动引路说:“街头有家茶馆,二楼设有雅间。”
白禾跟着他去?了茶馆,侍卫霸道,上去?就清空了二楼,然后守在雅间外和登上二楼的楼梯口?处。
“听?闻户部一个姓宋的官员写了篇文章,户部以其观点上疏内阁,欲要改革税制。”白禾开门见山说。“此宋姓官员是谁?”
白煜神色一沉,答道:“宋灵元。你可能认识,他是你温先生推荐到户部的。与你那好友温家子十分亲近。”
温先生指温叔同,在温氏书院做教书先生,原白禾曾拜其为师。温氏专为清流网罗人?才?,尤其寒门士子。所以温叔同一个无官身?之人?的推介可以让一个名次不好的新科进士直接入六部——户部尚书是清流首领林阁老,户部相?当于是清流的势力。
“宋灵元?”白禾蹙起眉,“原是他……”
上回?出宫偶遇温立庆,宋灵元便是与温同行。温家看重提拔,宋灵元算得?上是清流一派的新人?。
白禾抬眼看向原白禾的父亲。
白煜是户部主事,官职六品。在户部里不是大官,但主事好歹是个管事的。换句话说,白煜在朝廷里可能是个有实权的官员。
根据记忆以及白禾对启国朝堂的了解,白煜并没有明着站队哪一派,其身?不正,一看就不是混清流的。跟罗党官员好像也没多少特别?往来?
“父亲。”白禾忍着膈应唤出这个称呼,使坐在他对面?的人?表情一怔。“我十分怨恨你们将我送进宫。”
白煜当即皱眉,压着怒气辩解:“皇上下旨召你入宫,我们能如何?抗旨吗?我只是一个芝麻小的六品官,难道能不顾全家性命去?抗旨?白禾,你不要太自私!”
白禾搁在桌下的一只手紧紧掐住衣摆。
他厌恶极了这样为了“全家”必须牺牲一个人?的冠冕堂皇的话。
“我现在依然怨。”白禾说着怨恨,眼里却没了愤怒,他将厌恶掩藏住,便是一个与父亲冰释前嫌的好大儿了。“可许多人?劝我不要怨,我与父亲血脉相?连,我与白家同气连枝。”
白煜彻底愣住,万没想到白禾今天是来找他消仇解怨的?!
“连皇上也劝我。”白禾终于抬出了皇帝,说得?白煜心思一动。“皇上待我极好,念我十年寒窗苦,不想我才?华白废,予我在司礼监行走?之权。父亲在朝为官,应是十分清楚,内阁出具票拟,由司礼监批红。”
白煜震惊了,一时收不住表情震撼道:“可世宗遗训,后宫不得?……”
“父亲以为我今日是如何进到户部的?”
“难道不是来找我……”
白禾指尖轻轻磕在桌面?上,不自觉模仿起陆烬轩,“父亲又以为我从何处听?闻户部上疏内阁改革税制?我是拿着林阁老的亲笔信进来的。”
白煜脑子发蒙。
“皇恩浩荡,允我议政。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皇上如此待我,我必以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报之。父亲,皇上说我是父亲的孩子,父子关?系是剪不断斩不尽的。我欲报效皇上,父亲呢?”
这还用?问?
白煜露出惊喜的眼神,他当初欢欢喜喜把考上进士的儿子送进宫,为的就是走?皇亲国戚这条捷径啊!难道去?指望他还没及冠的儿子能在官场上帮到他吗?
官场哪有那么好混啊!
反正不如爬龙床,吹枕边风快。
“微臣对皇上忠心不二!愿为皇上死而后已?!”白煜急切地表忠心。
白禾注视着他溢于言表的惊喜,看见了一颗卖子求荣的丑陋心脏。
但他好像比白煜更丑陋。
原白禾的死亡终究不会有任何人?付出代价、承担责任。甚至他顶着“白禾”的身?份,将与白煜父慈子孝、勠力同心。
为了利益,良心和道德均是可以出卖的东西。
“父亲在户部多年,依你所见,这税制改革之法如何?”
白煜沉默了。
一侍卫从楼梯口?接下店小二送来的茶水,笨手笨脚端到桌边给两人?上茶。
白煜拿起杯子喝了口?,上好的茶在他口?中却没甚滋味。
他听?懂了。
白禾是代皇帝来问的。
他是户部官员,按理应该站户部,维护户部。然而他要是想走?皇帝这条捷径,他就必须站在皇帝这边,做一个保皇党。
他接下来的回?答不仅是回?答对一个政策的政见,也是对站队的回?答。
白禾没有喝茶,他谨记陆烬轩的叮嘱,轻易不碰外面?的饮食。
陆烬轩连在诏狱里,锦衣卫的茶都不喝。
白煜放下茶杯,摇头叹气:“政策是好的。照此办了,国库确实能得?充盈。免除里长征收制度,改由官府来办,不光避免了原先的制度下里长粮长等人?民间抽成……”
白煜抬头看着白禾,“现行的征收制度你了解吗?”
白禾摇头。
“民间有句话,皇权不下乡。你出生时我已?经做官了,你没回?过我们乡下老家不清楚。乡下村子里可没有衙门,官老爷和差役都在县里,连一些?小的镇子上都没有。官府不在乡下设府衙,自然就管不着了。所以村子里的事由里长这些?人?自决。别?看带个长字,他们依然是庶民。”白煜是从乡下农村考出来的,是恐怕连寒门都够不上的出身?。
他凭如此家世,能在这个年纪混成京官,在六部中枢混到一个六品主事的官,其必不是草包。
这也是白禾为什么愿意忍着膈应来向他请教。
“按惯例,征收税赋时会有‘损耗’,从古至今这一部分都是由民间,也就是里长、粮长这些?人?拿去?了。若改为官府征收,这些?‘损耗’就是朝廷的了。那么朝廷得?到的税银就更多了,国库可充盈,更可令……”白煜眸色发沉,表露出了一名朝廷官员应有的城府,“皇权下乡。”
假如陆烬轩在这里,他会表示认同,并说一句:税收管辖权是国家主权的组成部分,是国家权益的重要体现。
免除掉民间收税,回?收征收权给官府,是去?掉中间商赚差价。对启国,对朝廷是莫大的好事。
白煜:“可乡下村子分布离散,要是改为官府去?收,势必增加大量胥吏,否则人?手不够。这些?胥吏是否要开俸禄?如果朝廷不开俸,他们就得?在征收时向百姓多征,以补自己?的工钱。如此对百姓而言,需交的税赋与过去?比不会减少,甚至会变多。毕竟以前的里长是乡亲,做事尚得?收敛,胥吏是官府的人?,却不受吏部考核管制。”
白煜:“如若推行,一旦底下胥吏征收失控,使民怨四起,皇上或要背上骂名。”
白煜乃科举取仕出来的官,哪本圣贤书他没看过?
“以民为本”“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大道理他岂会不懂?
懂这些?道理与他卖子求荣不冲突。他既是站队皇上,要做一个走?捷径的保皇党,他自然要认认真真为皇上考虑。
“而免除民间征收的权力,必然得?罪这各种长,他们是地方士绅,而士绅土豪这些?地头蛇又大多与地方官吏勾连。推行阻力大,恐非一年两年能见效。皇上想要钱,不如把雪花散收归官营的法子来得?快。”白煜接着说。
“父亲的意思是不支持这改制之法?”白禾明白问道。
谁料白煜又摇头:“禾儿,你只知读书,不曾真的做官,你不懂。”
“这……并不是什么好法子。五年、十年,它能为朝廷增加税收,二十年、五十年,它必使百姓起义。”
白禾深深蹙眉:“天降大灾,灾民变流民,民间便会起乱子。为何单说一个课税政策将使民变?”
白父默然盯着自己?这个最有出息,十八岁就高中进士的儿子。
“对,灾民变流民,没吃没喝他们会生乱。那如果课以重税,弄得?他们一样没吃的,活不下去?了呢?”白煜喝茶润了润嗓,“比起改民间征收为官办,那条改征粮为白银才?是重头戏。”
白禾怔然。“林阁老言之过往征收的粮食会进本地粮仓,但折合银价记账归入国库。因此账目上国库收入与国库实际收入不符,日久,差的部分就成了亏空。”
“是这个理。”
“那如此一改岂不是大幅充盈国库,减少亏空?不是对朝廷有益?”白禾学得?快,转念就想到,“是不是这也将增加百姓负担?”
白煜笑了一下,“那自然。百姓,尤其是种田的人?家,原只要将收成的一部分粮食上缴,如此一改,他们就得?上缴白银。可黎民百姓家哪里有白银?他们连铜板都没几个。如此就需得?先将粮食卖了,兑换白银再来交税。”
白禾霎时脊背发寒:“届时商人?压低粮价,低价收粮……”
“那也用?不着等这个。商人?原来就会低价收粮。主要是在兑换白银上做文章。”
白禾:“什么?”
“农民卖粮,得?到的不一定是银子。商人?可以付铜钱,让百姓拿铜钱去?兑换白银。钱币兑换是有差额的,铜钱兑银的比例可不固定。平日里一千文兑一两银子,等百姓要交税时,八百文兑一两银,百姓是换还是不换?”白煜看白禾的眼神里满含了“你还是太年轻”的色彩。
书生就是书生,没做上官的进士始终是书生。
“银子可不是地里长出来,咱们启国不盛产白银,民间散银存量不多,大量的银子在商人?富户手里。如果限定死了百姓只能交白银,那就是变相?搜刮民脂民膏,以饱豺狼。”
“那么准许百姓交铜板不就行了?”白禾非常天真道,“或是依旧准许百姓交粮,但地方官府必须将粮食折为白银解送京城入库。”
白煜笑出了声:“户部和内阁怎可能同意?罗阁老与林阁老明争暗斗多年,你以为为何这一回?罗阁老没有否决户部上疏?银子要入国库,官府得?先将百姓交上来的散银熔铸为官银,解送官银上路,也只有官银能够入库。那熔铸中银子必有损耗,熔铸一两,可能有一二钱损耗。那损耗的部分是不是要向百姓多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