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离对着面色各异的兵部大堂诸人道,“往后六弟会时常来找吾讨教兵法,尔等不必大惊小怪。”
武将们这才收回了目光,但在两人背后的腹诽却没停下。
“殿下同端王殿下不是不和么,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看啊......是户部想让端王殿下过来探听十八营机密吧。”
“那殿下怎么还能让端王殿下堂而皇之地进来?”
“嘘......殿下心中一定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莫要说了,等会让端王殿下抓住咱们的错漏给殿下拖后腿就不好了......”
兵部大堂内的武将一边背着慕无离和慕无铮议论着,一边一个接一个地出宫练兵去了,宽敞的大堂里渐渐只剩下慕无铮和慕无离。
慕无铮余光扫了一眼周围才回过头来笑着望慕无离,他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笑得有些瘆人。
慕无离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食盒,看出食盒是景阳宫的,尽管心下已经大概猜出个七八分,却还是无奈地问他,“怎么了?”
“薛小姐来给哥哥送点心吃食,哥哥不打开看看么?”
“吾不喜甜食,你吃吧。”
慕无离淡淡说完又拿起一封奏报似乎又要开始看。
慕无铮心里有些酸酸的,见他反应平淡只好咽下一肚子气自顾自打开食盒,拿起那甜糕愤愤地咬了几口,眼眸却忽地一亮。
皇后宫里的东西竟然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吃。
慕无铮开始自己在一旁大快朵颐起来,慕无离看完几行字,回过头来看他吃得开心,不知不觉也带起笑容。
“你若喜欢,吾每日去景阳宫看望母后便给你带过来。”
慕无铮想到他一去景阳宫肯定就会见到那薛小姐,又忍不住闷闷不乐起来。
慕无离似乎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柔声解释,“吾平日去看望母后时都会把阿鉴叫来,阿鉴见不得生面孔,故而薛氏只待在自己房中。”
慕无铮面上瞬间阴转晴,慕无离看着他那变脸迅速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抬起大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都是王爷了,怎么还同从前一般喜怒都挂在脸上?真是小孩心性……”
慕无铮听出他那一问话尾带弯,是从前在太子府中哄他时的语气,又忍不住朝他娇起来,“我就是小孩,哥哥对我最好了,我不要哥哥同旁人亲近......”
他指着食盒里各自被他咬了几口尝味道的甜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铮儿明日还想吃。”
慕无离俊美的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笑意,“吾记下了,明日给你带来。”
慕无铮似乎想起从前在太子府中慕无离总爱喂自己吃甜糕,但他自己确实不怎么吃,他特意选了一块不那么甜的玫瑰花糕递到慕无离唇边,“哥哥,这个不甜,玫瑰味的,尝一口嘛。”
慕无离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甜糕。
慕无铮就着慕无离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说起下朝后在御书房中选封地的事。
“哥哥,父皇让我选封地,我选了淮北、汝北、秋北等自东向西的七城,父皇不好决断,让我问问哥哥的意思。”
慕无离那双琥珀色的精眸静静望着他,“铮儿为何选那些地方?”
慕无铮移开眼神,咬着嘴里的甜糕随意地说,“那里的山水民风我熟悉。”
慕无离却叹了口气,“铮儿,你如今已贵为亲王,北征你不必去,也不必掺和其中,此事与你为姚氏翻案并无关联。”
慕无铮被他猜中心事,半边脸都红了,他小声道,“哥哥,我也是皇子,收复失地怎能是你一个人的事.......”
“铮儿,这几处城的位置很是关键,几年过去没疆的实力尚不可知,北征若是胜,我们夺回二十城,甚至直取没疆国都都是有可能的,但……”他顿了一下,眼中带着威光。
“若我们败,反倒让没疆攻入淮北至雁州的北境一带,你作为那里的亲王,那里是你的封邑,子民都是你的子民……丢了城池,你将会遭受千古骂名。”
慕无铮顿时心头一紧,“哥哥既为主将,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若是真打了败仗连着我一起骂那便骂了,有什么要紧?千古骂名,铮儿愿与哥哥同坐!”
“但那些非你应受,铮儿。”
慕无离沉默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又接着回去看奏报去了。
——慕无铮从慕无离一连串的动作里看懂了,哥哥就是想告诉他,这事没得商量。
接下来几日,无论慕无铮以何种方式委婉曲折地提起此事,慕无离不是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叹口气默默地去做事,慕无铮简直快要郁闷得抓心挠肝,就差没给慕无离撒泼打滚了。
慕无铮这几日就在户部和兵部诸臣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在昭武大堂和昭仁大堂之中来回跑,不过慕无离是一个忙起来不会多言的性子,慕无铮也只是静静地坐在慕无离身边翻翻兵书,倒真有些“向皇兄讨教学习兵法”的模样来。
这件事自然传进了皇帝的耳朵,皇帝久不见慕无铮去找他说定下封邑的事,又见他整日缠着太子,便心知慕无铮果然是在为封地的事软磨硬泡慕无离,皇帝不便插手此事,便也由着慕无铮去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慕无离最近对他很不错,每日都给他带甜糕,默默无视慕无铮偷喝他的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摸摸他的头,而且得了闲空时,当真也会在昭武大堂里给他讲起兵法来。
他似乎真的有在好好做一个妥帖包容的兄长,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待他。
封邑的事固然着急,但更让慕无铮烦心的还是慕无离对他整日俨然一副无奈兄长纵容幼弟的模样。
自打那日演武场慕无铮行为过火惹恼了慕无离之后,慕无离竟然是半点不愿同他较量武艺了,就算被他偷袭动起手来,也是全然防备慕无铮近他的身。
——好像他慕无铮是什么采花贼似的。
最亲近也不过是摸摸他的头,纵容慕无铮抱他的手臂、亦或一开心扑进他怀里。
难不成是因为婚期将近,哥哥在为他的新妻守节么?慕无铮嘴里咬着慕无离今日给他带过来的甜糕,唇齿间满是甜腻的味道,心里的妒意却如蚂蚁噬心一般叫他不得安宁。
午后,林霜绛给他把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看得慕无铮很是奇怪。
“我的筋脉不是都好了么?你怎么还这副表情。”
林霜绛沉默了,默默在心里说,可不是么,半月过去了,分明和太子关系已经和缓了,天天黏在一块,可为何还是一副穷思竭虑,情志不遂的样子。
——看来是是心结还没解开。
再这样下去,若症状显露于体表,有可能是自伤,有可能是神志恍惚,甚至有可能言行不计后果地出格。
最要紧的是有可能显露疯状。
身边人看出慕无铮疯不要紧,要紧的是身为皇子若出现显而易见的疯状,言行无法自控,前程可谓毁于一旦。庆幸的是小铮还没疯到这个程度。
林霜绛头一次在医术上感到挫败,那些疏肝解郁的汤药不过是辅用,治标不治本,根本还是在于慕无铮的心结。
他支开慕无铮,叫他去把踏雪抱来给自己,背着慕无铮问冬易,“你可知,太子殿下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冬易迟疑半晌答道,“下月初五。”
难怪小铮整日忧思不定,看来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婚期近了。
林霜绛沉思半晌,心道,尽管眼下太子殿下同小铮关系和缓,但这二人的问题在于,无论是小铮还是太子殿下,都不愿承认眼前的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尽管二人成了兄弟,彼此之间对对方的在意依然远超旁人,太子殿下即将成亲,小铮根本是无可避免地情绪不稳。
冬易见他特意问起太子,眼中带着些试探地问,“林大夫,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端王殿下和太子……”
林霜绛坦然地对她笑了笑,“冬易啊……你要知道,大夫眼里,没有秘密。”
慕无铮没过太久就抱着踏雪长腿迈进待客大堂,林霜绛接过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猫,丢出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小铮,你如今已是成年男子了,适当的时候可以自渎……”
慕无铮刚坐下,听到这句话一口茶水喷出来,心道,幸好冬易在门外边。
慕无铮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霜绛,“你竟然劝我做……这种事?这还是我们白衣翩翩文雅清正的林公子么?”
林霜绛很淡然地捋着踏雪肚皮上的毛,寻了个委婉的说法,“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方才给你把脉,发现你体内郁气积攒,心火过剩。这样一来......自然要寻个排解的出处。只是,我总不能劝你去男风馆寻欢作乐或者给太子殿下下春药吧?”
慕无铮忍不住嘴角抽动,“这倒……是。”
他低下头,有些出神,“我讨厌碰别人,也讨厌别人碰我……除了……他。”
“你是不是还没有做过那档子事?”
林霜绛忍不住问他,如果按目前他和太子殿下假装把对方当作兄弟的情况来看,小铮岂不是根本没有机会通人事?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自渎他都不会。
慕无铮红到耳根,“其实……你别告诉别人。”
林霜绛睁大眼,不会吧?竟然?
“我和他……有过……一次。”
慕无铮几乎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春涧轩的事,我当时没全部告诉你。赵浮霁就是他……他当时易了容,我们那晚的确……做了那件事。”
林霜绛满脸不可置信,“你确定赵浮霁是他么?”
“他的身子和气息我不可能认错的……那晚之后我还特意找了个画师,把身子画了下来,当作定亲的贺礼送给他。”慕无铮提起此事,还是有些害羞,根本没去想林霜绛听到之后的反应。
林霜绛这下连怀里的猫都抱不稳了,他把踏雪放到地下。
好,很好!
慕无铮这小子疯起来竟然比他想的还要出格!倒是他林霜绛看轻了他。
林霜绛深吸了一口气,“你赶紧想想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赶紧说,这样我好能想想能怎么帮你。”
开什么玩笑,日后慕无铮可是他正儿八经的主子,小铮和太子殿下慕无离一夜春宵,这么大的事他当然要给他一一瞒住了!
万一没处理好留下什么祸根惹出什么乱子来,他届时堵都堵不住,到时候他林霜绛上哪儿哭去?
慕无铮只犹豫了片刻,那张好看的脸红到耳根,最后又把选封邑的诸多考虑告诉了林霜绛。
林霜绛听完无语望天,“我的主公,我的殿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
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慕无铮总是心绪不宁了。
慕无铮咬了咬唇,“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行事冲动么?”
林霜绛颇为无语地看着他,“我不让你冲动,难道你就会安分守己么?”
他叹了口气,幸好慕无铮现在还没做出什么授人以柄的事。
至于那画么……只要那个画师和太子身边的人管住了嘴,倒是不至于太过担忧。
林霜绛平静了半晌,才道,“太子素来克欲修身,多年下来养成了习惯,他同你情况不同。克之一字,对你来说无用,既然如此,那你便‘放’,只是你这放,不能过火,须放得有度,放纵情欲易伤身,于肾阳有损。”
慕无铮低声说,“不就是自渎么……我晓得了,我在春涧轩那几日,日日夜夜耳濡目染,对这些不是一无所知。”
林霜绛见他神情低落,柔声安抚他,“小铮,你不必在我面前不好意思,我是大夫,什么都见惯了……别怕,我会帮你的,至于封邑的事,此事事关重大。你别着急,找个时日我们去问问欧阳大人的看法。”
慕无铮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很安静地答,“好。”
林霜绛咳嗽了一声,虽然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房事,但也诊治过房事中受伤的病人,男子用身后后庭自渎虽然少见,却并不稀奇。
“我认识一个工匠,专为京中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做玉……|势和床上助兴之物,玉能养人,尤其是南山暖玉,此玉为药玉,珍惜难得。南山暖玉能温养心脉,解欲排忧,你既不缺银钱,便命人去拍卖行买来这玉,再同那工匠择一个你心仪的……大小。”
慕无铮很乖巧地点点头,那玩意他在春涧轩就用过了,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他似乎想起戴那物的感觉,有些犹豫地问:“要日日戴么?”
林霜绛对他道,“戴寄三日,停两日,循环往复。此物只是养身之物,身心舒畅无碍便可停用。”
慕无铮懵懵懂懂应下来此事,最后思来想去,还是交给冬易去办了,不过只告诉她是药用,和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解释得太详细。
他和林霜绛说完买玉这事,倒又蓦地想起一事来,“定国候府前几日递来了百花宴的邀贴,你不如陪我一起去吧?”
“都有谁会来?”
“京城里年轻一辈的王候勋爵,还有一些世家公子都会来。”
看来场面一定很热闹,他可是很多年没跟这些人打交道了,林霜绛忍不住心想。
慕无铮又道:“明日去定国候府前我会去寻五哥,我们三个人坐王府马车一起去。”
林霜绛自己整日除了待在府里温书也是无事可做,感觉到有热闹可看,他自然是应了下来。
第74章 百花宴(一)
暖阳斜照,微风轻拂,马车一路开在京城宽敞平缓的大道上,行至瑞王府府门前时停驻,冬易陪着慕无铮和林霜绛下马车等候瑞王。
瑞王慕无寂如约从瑞王府大门走出来,却显然没料到除了慕无铮之外还有第三、四个人,一时之间脸色显然有些不自在。
“五哥,这是弟弟我的好友,林氏林霜绛。”慕无铮主动向慕无寂介绍。
林霜绛面貌本就生得清隽,一身雪白锦缎披在身,那是想不叫人记住都难,只见他起身,向慕无寂行礼道:“见过瑞王殿下。”
慕无寂眼眸微动,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林公子,幼时你我在国子监一同上课。”
林霜绛浅笑,“霜绛人微言轻,没想到瑞王殿下还记得。”
“本王记得……你……”瑞王语气顿了一下,似乎在寻合适的措词,“很厉害。”
林霜绛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端王在夸他,顿时笑靥如花,“瑞王殿下过奖了。”
慕无铮看着林霜绛得意的笑,无奈提醒,“五哥,霜绛,我们上马车再聊吧。”
二人点点头,三人上了马车。
车厢很是宽敞大气,座位按着贵妃榻的样式修了左中右三个方向,铺着厚厚的蜀锦,还有香炉搁在木架上,在一边散发着满车厢的冷香,恍如置身高山深林中。
慕无寂进入车厢开始便察觉马车里这香不同,他鼻尖轻嗅,慕无铮见状,笑着问,“五哥喜欢弟弟车里这香?”
慕无寂心思很是简单直白,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见慕无铮问他,便直言,“和太子殿下用的香很像。”
冬易忍不住在心中为端王殿下捏了把汗。
慕无铮闻言,瞬间面染红霞,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心虚地应付道:“是么?兴许……是碰巧,呵呵……”
林霜绛看着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敢明晃晃在自己马车里用太子用的香也就只有他慕无铮了,若不是瑞王发现而是旁人,他堂堂端王这僭越和目无储君的罪名岂不是坐得死死的?
于是林霜绛主动岔开话题,“瑞王妃不与瑞王殿下一同赴宴么?”
慕无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阿音平日不大喜欢出门,就我自己来。”
慕无铮想起来之前林霜绛对他说的,忍不住感慨,“早就听闻五哥和五嫂鹣鲽情深,令人艳羡。”
瑞王尽管母族出身并不高贵,但却也因此得福,许多琐事上不大受皇帝管束,甚至连婚事都没太被皇帝放在心上,而是依着他自己的心意娶了一门小家碧玉为妻,慕无铮听过林霜绛说起他这五哥和五嫂的事。
他这个五嫂人很是特别,不喜读书,也不喜绣花,倒是喜欢动手做机关器械,甚至对火器也颇有涉猎,从前还在闺中时动不动就把闺房炸了,吓得周边方圆十里没好人家敢娶她,但她偏偏就入了瑞王慕无寂的眼。
慕无寂听慕无铮这么一说,眼神一黯,有些窘迫地红着脸说,“我家阿音很好,只是我太没用了.......”
“五哥的好,五嫂自然心中有数。再者即便是弟弟我,也能看出五哥一身枪法颇有金戈铁马之势,只是五哥平时实在太过自轻了。”慕无铮笑意盈盈看着他,慕无寂清俊的脸上有些无措茫然,像是总被斥责怨怼习惯了,突然间有人夸他好,他便不知该如何作反应。
“说起来......弟弟我如今武功已经恢复了,倒是很想寻个时候同五哥切磋一番,讨教一下五哥那行云流水的枪法。”慕无铮想起那日撞见慕无寂练枪,由衷地发出邀约。
慕无寂很痛快地答应了,眼里隐隐也有些期待,“我随时都可以陪六弟切磋。”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慕无铮有些欲言又止,俊朗的脸上有些不安。
“五哥,怎么了?”慕无铮看出瑞王不大对劲。
“这是......我家阿音做的袖弩。”
慕无寂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递给慕无铮,涨红了脸,“阿音说,做哥哥的,不能不给弟弟回礼。”
慕无铮怔住,回礼?
原来是上次他送给瑞王龙吟贯日枪那事。
他接过锦囊,打开一看,与林霜绛对视一眼,果不其然二人都被眼前的物件惊到了。
饶是自己身上已经有了很精巧的暗器,看到这只小小的袖弩时也忍不住赞叹,这样袖珍的弩箭当真是巧夺天工,分明看上去小小一只,但细看每个位置的连接极为精密,内里构造繁琐得让人看花了眼。
林霜绛把那袖弩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想到瑞王妃似乎平日很喜欢做些手艺活,便猜测,“这弩巧夺天工,简直当世难寻.....莫非是瑞王妃亲手所制?”
慕无寂点头,“阿音亲手做的。”
慕无铮忍不住感慨,“五嫂嫂身怀大才,才能制出这当世难寻的袖弩,这样珍稀的暗器,就算是墨子他老人家在底下看到了,恐怕也忍不住要还阳来抢,五哥竟然就这般直接送我?”
慕无寂点点头,“阿音交代,一定要六弟收下。除此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别的,若六弟感兴趣,改日到我府上,我带六弟过过眼。”
慕无铮笑得开怀,“五哥既然这么说,弟弟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他复而奇怪,“五嫂有这样厉害的本事,竟然不曾在京中流传开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瑞王妃喜好做些器械,却不想瑞王妃竟然有如此本事。
提起这件事,慕无寂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她们说阿音很怪,不带阿音玩,阿音也不喜欢和她们玩,看不上她们,只喜欢和我玩。”
林霜绛颇为理解地点头,“五王妃身怀奇技,的确不宜为太多人熟知,会引来许多麻烦。”
三人就着这袖弩聊了一会,慕无寂教慕无铮是如何绑在手腕上,又是如何只凭借区区几根手指便能操控那袖弩。
更让慕无铮震惊的是,据慕无寂说,这袖弩的射程可比寻常的飞刀和袖箭远得多,虽为暗器,却带着弩的特性,出箭那是又稳又准。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终于在定国侯府门前停驻下来。
冬易扶着慕无铮下马车,入眼便是侯府门前两座庄严的石狮,朱红的大门上挂着烫金牌匾,赫目的“定国侯府”四字银勾铁划,气派十足,很有将门之风。
三人才落地,便听到定国侯府门前,许多才下轿的达官贵族子弟聚集在一处。似低声议论,“他竟然没死?不是都已经安葬了么........林太医都辞官了。”
“是没死.......还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来着......本少去书肆买书的时候看到他了。”
“他怎么还和端王、瑞王在一块?这小子什么时候得了王爷的青眼了?”
慕无铮当作没听到一般,携着林霜绛和慕无寂交了拜帖进入定国侯府大门,他侧头看去的时候,林霜绛一身霜雪锦衣,与身后宽敞华丽、金碧辉煌的定国侯府格格不入,却更显得他清贵无双。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身后传来那些风言风语,一脸坦然自在。
侯府树枝缝隙中透来一缕又一缕落日疏散的余晖,投在慕无铮三人身上。三人被家丁一路领着进侯府,正好与迎面而来的赵及月打了个照面。
只见来人一身华衣,精神硬朗十足,赵及月抱拳道,“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
慕无铮对他颔首,“本王受邀前来,不知这次定国侯府的百花宴,有何特殊之处?”
定国侯是赵及月的父亲,人在南境守着,这次百花宴操办的是定国侯府的老夫人,身为后院女眷,按理来只邀请京城的世家女眷就可以了,但侯府老妇人却请的是整个京城的世家公子和京中闻名的才子们。
“这次百花宴,邀了许多今年参加秋闱的世家才子,家母喜爱读诗,此次举办百花宴,便是特意请了许多有才之士来观园作诗。”
慕无铮与林霜绛对视一眼,慕无铮险些发笑,什么喜爱读诗,分明是侯府老夫人想在秋闱之前为定国侯府提前结识一些朝中新贵,结交人脉。
赵及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王,他虽与端王只在朝堂上见过,但却总觉得端王的语气和眼神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慕无铮见赵及月看向林霜绛,想起来林霜绛是他带来的,定国侯府肯定没给林霜绛送帖,但却见他陪着自己大摇大摆地来了,这赵及月肯定是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抱歉,林公子,之前听闻林太医丧子已经辞官,不知原来林小公子还……府中下人这才未曾给林府准备拜贴,还请林小公子见谅。”赵及月眼含歉意地对林霜绛说。
林霜绛幼时在国子监便和身为定国侯府世子的赵及月打过照面,他自然知道林霜绛的本事,若是知道林霜绛也要参加秋闱,不会不请他。
只见林霜绛莞尔一笑,似乎完全没打算和赵及月计较。“今日是林某不请自来,本就还要请世子殿下多担待,何况林某区区草民之身,何能敢受世子殿下向林某道这声歉。”
赵及月便将三人带入游廊内,慕无铮一眼看去,定国侯府的风亭水榭很是养眼,池塘中的荷花立着尖尖角的花苞,很是粉嫩乖巧。暮色降临,定国侯府已经提前点亮了红纱灯笼,很是光彩夺目。
“酉时开宴,眼下府中宾客大多都已到场,此次设宴设在莲花池边的百花园里,不在堂内,为的是便于诸位才子一边赏景,一边饮酒作乐,眼下诸位才子已经聚在那百花园里吟诗作对了,殿下是想先入宴,还是到处走走?”
林霜绛一个眼尖,提醒慕无铮,“小铮,晋琏将军和纪殊珩来了。”
冬易闻言,也在二人身后警醒地看去,那神情,恨不得活把纪殊珩生吃了。
慕无铮对着赵及月摇摇头,“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自便就是。”
赵及月敏锐地听到林霜绛对慕无铮的低语,察觉到接下来的场面他不便掺合,便及时抽身离开。
慕无铮转身,对着迎面而来的晋琏问道,“晋将军都来了,哥哥怎么没来?”
晋琏浓眉大眼一身英挺的墨蓝劲装,浑身一副蓬勃热烈的少年郎模样,他身旁的纪殊珩还是一如往常的竹青色云纹锦衣,半束发在脑后,看上去很是文雅端正,风姿绰约。
“臣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回端王殿下,太子殿下今日有要务在身,抽不开身。”
晋琏心思简单,回答得很是一板一眼,倒是和瑞王心性有些相似。
这是慕无铮自打恢复皇子身份以后第一次见到纪殊珩,只见纪殊珩向二人行礼,自报家门道,“纪氏纪殊珩,见过瑞王殿下,端王殿下。”
瑞王朝他点点头,大学士纪大人的儿子他自然不会不认识。
慕无铮也朝来人轻点下颌,“本王早就听闻哥哥放纪公子离府归家备考,想来纪公子的父亲还算是本王的老师,纪大人学问深厚,博古览今,纪氏家学渊源颇深,想来这乡试会试难不倒纪公子。”
纪殊珩垂着眼自谦道:“端王殿下过誉了,殊珩自知学问浅薄不及家父一二,是否入闱尚未可知,自是待试场以明了。”
他停顿片刻,又对慕无铮道,“从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得罪之处……殊珩愿主动到端王府领罪,直至殿下心中再无介怀为止。”
纪殊珩见瑞王也在一旁,便不好把从前同慕无铮一同在太子府共事过的事拿出来多说,只用一句“多有冒犯得罪”来向慕无铮重提旧事。
晋琏见纪殊珩突然要领罪,不禁睁大眼,脸色有些难看起来,“端王殿下,阿珩冒犯王爷之过,臣愿替他领罪!”
慕无铮眼帘轻动,心道一向心高气傲的纪殊珩竟然主动与他说和冰释前嫌,想来是还为了哥哥。
不过慕无铮心中对纪殊珩其实并没有多大怨气,毕竟是自己当初一心要叛出太子府,太子府有太子府的规矩,哥哥一向心慈做不来恶人,这立威护主的事便只能让纪殊珩来做。
若换了他是纪殊珩,或许旁人这么对哥哥……他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
他若是真罚了纪殊珩,纪老大人回头再被皇帝派来给自己讲学,的确是不好面对,前脚人家儿子才在他这里受了罚,后脚又要兢兢业业给自己授业解惑,实在说不过去。
而眼下晋琏将军又要给纪殊珩担责,自己要真罚了晋琏,恐怕回了宫那些兵部昭武大堂里的武官们又要整日阴恻恻地看着他,弄得自己心烦不说,还扰了哥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