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最优解。
钱自鸣知道,只要秦枭透露出要继续向西攻打塞国的消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就定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打的,是和他,和定北王一样的算盘。
鸟尽弓藏的事,在秦景召夫妻俩身上已经做过一回,现在不过是在秦枭身上再来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楚九辩在京中,在秦枭的第三封密信到来之前,先一步收到了西北战报。
战报是早朝之上,由兵部尚书陆有为呈上来的。
战报之上提及秦枭已经将塞国大军驱逐出甘肃,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西进发,并且连下两城,为大宁开拓了更大的疆域。
寥寥几行字,没有提及其中艰难和危险,更没有提及秦枭康健与否。
但楚九辩却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情况。
而他心里也有了底。
有这样一封战报在,各方势力定不会在此刻对秦枭动手。
他们都等着秦枭打下更大的版图,也都等着秦枭精疲力尽之时。
几位御史和下官都纷纷开口恭喜陛下,说什么“我大宁有幸”,“宁王骁勇,是我大宁功臣”等等。
楚九辩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
大宁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无辜死在政斗之中?
楚九辩说的不是秦枭,而是他的父母——秦景召与魏灵蕴。
不说秦家,魏灵蕴所在的魏家也是武将出身,太宗时期魏家家主被赐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但自那之后,魏家就没再出过武将,一个个的儒生,反倒衬得最初那位魏侯爷好似基因突变。
直到魏灵蕴出生。
她自小便武才惊人,很多老人都说魏侯爷在世的时候,应该就是这般风采,说魏灵蕴是要给魏家光耀门楣的。
家中不愿耽误她,就将其送去漠北,交给了秦太尉。
秦太尉就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当时秦景召也跟着父亲秦太尉学武,便与魏灵蕴一同长大。
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地成婚,生下了秦枫这个长女,后来又接连生下了秦枭和秦川。
再之后,他们又将伍姨娘和那对双胞胎姑娘带在身边。
只是本该温馨的一家人,却因英宗的出现而被打破平静,再也无法在党政中独善其身,被迫卷入了权势的漩涡。
而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楚九辩一直都知道有蹊跷。
近日他怀疑塞国入侵之事,很可能是陆家与定北王勾结,共同设计的,所以才想办法查了。
这一查,还没查出来对方与定北王勾结的线索,倒是先发现了他们曾经在漠北动过手脚的痕迹。
所以,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与陆家当是脱不开关系!
楚九辩不知道秦枭对此了解多少,他手下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只能先按下不提,一切等之后秦枭回来再说。
早朝还在继续,众人都很默契地支持秦枭去攻打西域塞国。
只户部尚书苏盛上前一步道:“陛下,国库中的银子该是不能支撑宁王大人再打下去,还请您做个主。”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走出队列,说:“苏大人不必担心,第二批细盐协议已经签订,想来各家这两日便能将订金交了。”
他此前本想着细盐卖一批就算了,但西北战乱来的措手不及,他只能再卖一批盐。
甚至为了让邱家拿出更多钱,他还又从商城里买了些白酒给他们。
他这次可没买死贵的酱香酒,但便是普通酒,也比现在的浊酒好喝得多,邱家自然也舍不得不要,用比细盐还高的价格签下了售卖协议。
苏盛此前就问这些人要过好几次债了,现在是要的越来越熟练。
因此听楚九辩这么说,他便二话不说应下来,一下朝就去寻这些人要钱了。
为了支持秦枭继续打仗,这几家也不再墨迹,该给的一份都不少。
苏盛将这些钱登记在册之后,就又拨出了其中大半出来,叫礼部员外郎蔡鹏负责护送。
这人选是楚九辩看过之后定下的。
蔡鹏出身书香门第的蔡家,虽不如王家和元家那般显赫,但也算有些家底。
不过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是因为他侍从吏部尚书萧怀冠。
和第一次运输军饷的人选不一样,这一次无论是谁运,都会认真负责。
所以楚九辩就选了这位平日里就比较正直古板的蔡鹏,且选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萧家。
萧家已经沉寂许久,楚九辩不愿看到他们谨小慎微,他必须叫他们重新傲起来。
要其灭亡,自然要先疯狂。
如此才能露出更多弱点嘛。
而下朝后,楚九辩就叫洪福先带百里鸿回养心殿,他自己则出了宫去。
王其琛自己的售纸坊还没开起来,倒是先忙活着把【南疆绸缎庄】给开起来了。
前天司途昭翎才拿了一大堆布料,经过神域转交给王其琛,叫他帮忙摆到店里。
当时王其琛终于找到机会,对大祭司道:“属下觉得,楚太傅或许已经知道了您的存在。”
其实此前楚九辩在中秋宫宴上穿了南疆的丝绸,他听人说完就觉得有猫腻,想着大祭司或许是得了好东西就忙不迭地送去给了楚九辩。
但这是神明之间的私事,他不好直接问,只能问得委婉些。
楚九辩当时坐在神座之上,都觉得自己有些精分。
他佯装沉默了一下,才轻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他。”
语气中还刻意带上了“无奈”、“宠溺”之类隐晦的情绪,然后他就眼瞧着王其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了然一笑。
楚九辩:“......”
他脚趾抠地,但语气依旧平静道:“若是见着他,不必特意提起吾。若他问起,就言吾在此界即可。”
司途昭翎还不知道楚九辩和大祭司的关系,懵懵懂懂,但乖巧地没多问。
她虽跳脱,但也知道有些事可以玩笑,有些不可以。
而王其琛也没有主动八卦,只是把大祭司的话记在了心里。
楚九辩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前往锦绣坊。
今日是王其琛和司途昭翎一起选出来的开业之日,而绸缎庄的位置,就选在了最为繁华的锦绣坊中。
楚九辩决定去看一眼,顺便和自己的信徒在现实中见上一面。
楚九辩在坊市外头的长街上就下了车,而后朝里走去。
他身上还穿着一品大员才会穿的绛紫色官袍,披着一层厚实的墨色披风,领口一圈柔软蓬松的皮毛,显得威严而厚重。
但他又有着与时下人完全不同的发型,发丝被风吹动,中和了衣着上的沉稳,反带出些轻盈感。
而他那清瘦高挑的身形,与精致如神祇的脸,更叫他与众人格格不入。
甫一出现,就成了人群焦点。
现在京中也无人不知楚太傅,只是大家也不知道他性格如何,只瞧着他气质清冷疏离,又想着神明本就高高在上,因而都远远避开,不敢凑近。
楚九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没在意,缓步继续朝里走。
不多时,他就瞧见某处商铺前格外热闹,鼓乐声与喝彩声不绝于耳,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人群正中的三个朱红大鼓,以及站在上面翩然起舞的舞姬。
舞姬们穿着时下最时兴样式的长裙,发髻上坠着闪亮的金银饰品和珠宝。
她们舞姿曼妙,引人入胜。
但真正叫她们如此出彩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裙。
衣裙样式同京中女子一般,但质地却天差地别。
浅粉色、柔黄色、淡紫色的丝绸,质地柔软轻薄,又有一定的垂坠感,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真人模特展示,这办法是此前司途昭翎提出来的。
她们的丝绸要走高端路线,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叫宫里的贵人们都穿上,但宫里眼下没有皇后,也没有后妃,更没有什么公主,没人能做“代言”。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叫舞姬们穿上展示。
大宁舞姬歌姬的地位并不高,家世清白的女子平日里都不愿与她们来往,甚至权贵人家有些地位的丫鬟,都比这些歌姬舞姬地位更高些。
司途昭翎在南疆没有这些顾虑,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但王其琛却有些担忧。
不过转念他就又想通了,总归舞姬们穿上这些丝绸也只是展示衣料,且她们本也是丝绸的受众之一,所以叫她们来展示没什么不可以。
且他自己也会穿这些丝绸,亲自当男模特。
加上中秋宫宴时,楚九辩也穿了同样衣料,那些有机会参加宫宴的小姐夫人们定能认出来。
世家子弟和神君转世的楚太傅都穿了,这些女子们便也不会有顾虑了。
因此今日开业,王其琛便就把真人模特给用上了。
楚九辩没进绸缎坊,而是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阵。
锦绣坊物价高,因此能在此地购物和闲逛的,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女眷也很多,不过脸上都覆着面纱。
楚九辩打眼瞧去,倒是瞧见一两个略眼熟的,应当是此前在宫宴上见过。
此刻这些姑娘们,以及周围其他看热闹的百姓都在窃窃低语。
“这竟然是南疆来的丝绸,瞧着比苏浙的还要好呢。”
“是啊,且你们瞧这质地,这颜色,可都是此前没有的。若是定价不高,我定要把这些颜色都各买上几匹,回去都做了衣裙。”
“可这丝绸舞姬们也都穿了,我们穿着会不会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苏浙地区的丝绸咱们也同舞姬们一般穿着,如何这南疆的就不成了?”
“是这个理,且我还知道一件事。”说这话的姑娘,便是此前楚九辩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的,当时还表演过,弹的一手好琵琶。
“何事?”随行的另一姑娘问道。
“此前中秋宫宴回来,我不是说太傅大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好似仙衣来着?”
“我想起来了,莫非大人穿的就是这南疆丝绸?”
“正是呢!且就是那浅浅的粉色,搭配着银白色交襟领口和腰带,说不出的俊美。”
“啊,光是想想便觉好。若是能见太傅大人一面就好了。”
“你脸红什么?莫不是......”
被调侃的姑娘羞赧道:“莫要胡说。这京中青年才俊那般多,独独这位太傅大人我等可不敢肖想一二。”
“是啊,那位可是仙人,咱们还是莫要再提。”
众人七嘴八舌间,舞姬们结束一舞,却也没下来,就含笑立于大鼓之上。
掌柜这时才从绸缎坊中走出来,是个瞧着三十多岁的妇人,笑意盈盈对着众人说了些吉祥话,这才道:“我们南疆绸缎庄售卖的都是南疆那边新做出来的丝绸,质量和美观无需多言,诸位悄悄便知。”
有人起哄问道:“老板娘,你这丝绸多少银钱一匹啊?”
掌柜笑道:“工艺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诸位可进店里瞧瞧,明码标价,一瞧便知。”
这个时候的店铺中,还没流行起明码标价,都需要店中伙计一个个介绍。
不过此前王其琛和司途昭翎聊铺子如何建设的时候,大祭司就给出了意见,比如把店里分成成衣区、布料区和定制区,设置更衣间给顾客试成衣。
再比如给每一匹布料和成衣都明码标价,这样顾客都不用问,自己就能知道多少价格。
虽说京中不缺贵女,更不缺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但总有些囊中羞涩的,也免了询问的尴尬。
两位信徒听了都觉得好,还又发散思维,想出了不少营销或者建设的好点子。
眼下围观众人也不知道“明码标价”是怎么个标法,便都朝店内走去。
店内共两层,一层分为成衣区和定制区,众人一进来就瞧见店左侧整齐摆着八张长桌,桌后坐着的裁缝们都在闷头做事。
右侧有两排长长的衣架,用司途昭垚做出来的衣服挂挂着许多成衣,五颜六色,都是裙装。
而衣架之前,还有三十多个单独的衣架,直接将那些绣工更好,样式更新颖漂亮的衣裙撑开展示。
每个衣服的衣架上,还都用小纸片贴出了价格。
这般情形,真叫人眼前一亮。
掌柜笑道:“二楼是各种面料和颜色的丝绸展示,诸位可上去瞧瞧。”
当即便有人朝上走去。
一上二楼,众人便瞧见屋顶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挂着各种丝绸,下方架子上还整齐堆叠着成匹的丝绸,按同一色系从浅到深排列,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一照,美不胜收。
“这哪是绸缎庄啊,说是仙界我都信。”有人感慨道。
见众人都进了绸缎庄里,楚九辩却没动,就站在原地。
不过他的视线却没瞧着店内,而是看向绸缎庄旁边新装修好的【瑶台书铺】。
书铺这东西,在大宁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墨铺”。
墨铺里卖的基本都是笔墨纸砚,书只售卖论语和一些大儒名仕公开发表过的文章、辩经的内容,还有摘抄的诗集,以及一些人写来消遣的话本。
话本这东西少之又少,很多都还是讲的古代传说、神仙鬼怪之类,倒是还没泛滥出书生和世家小姐之类的闲书。
自然便是墨铺也不算很多,这京中共也就五、六个,都算是多的。
因为大宁所有能读得起书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家底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买需要的笔墨纸砚,叫人去造纸坊和墨坊等地定下来就行,还会有专人送到家里,根本不需要去墨铺自己挑选。
正因此,墨坊的生意其实都不怎么样,大多都是一些酸腐文人为了附庸风雅开的,好彰显自己书香门第的身份。
因此开在锦绣坊这般热闹地段的瑶台书铺,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楚九辩视线从那龙飞凤舞的招牌移开,看向二楼。
书铺二楼的窗开着,一身着淡粉色圆领长袍的青年立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微卷的长发自由披散在身后。
他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带着笑,垂眸望过来的时候好似脉脉含情。
是王其琛。
楚九辩都忘了第一次在拍卖会上见着对方时是什么感觉了,眼下瞧着这孔雀开屏一般的青年,他只觉得这人还真挺......
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机械音:【宿主,检测到您与信徒王其琛相逢于三次元,神域附加功能已生效。】
“什么附加功能?”楚九辩问道。
【当宿主与信徒在三次元相见,便可触发绑定关系。您在信徒面前,会拥有与神域中“大祭司”一样的强势威压。】
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楚九辩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楼上,王其琛也始终注视着楚九辩。
对方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瞧见了。
这也是他第二次见着这位楚太傅,比起上一次在拍卖会上的那一面,眼下的楚九辩好似更多了一丝威严和冷厉,不再是一味的清冷高贵。
楚太傅这般风采,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而当对方抬眼,用那双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望过来时,王其琛又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是打心底里打怵,就如同他在神域中面对大祭司时一样。
换言之,此刻虽然他好似是站在更高处俯视楼下的楚九辩,但他却觉得对方身形伟岸,如同庙宇中最宏伟的神像。
可前一次见面,他却没有这般感受。
是因为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明,已经与大祭司相认,所以开始恢复法力了?
自从遇上大祭司之后,他就找了不少神话故事看,了解到一些坠落凡间的神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法力,但找回法力之后也随时可以回到神界。
所以楚九辩这是已经开始恢复法力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般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王其琛不知道这其实是在神域中绑定了信徒关系的连锁反应,胡思乱想了一通,面上却只笑着与楚九辩颔首,当做打招呼了。
楚九辩也扯了下唇,收回视线后抬脚朝书铺走去。
他今日本就是想和王其琛见一面,透露一下自己与大祭司的关系,也顺便透露自己知道王其琛是大祭司信徒的事。
这样等之后京中有什么事要做,他也能直接用楚太傅的身份交代王其琛做事。
王其琛没想到楚九辩会对自己笑,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进了自己的店。
愣了片刻后立刻转身下楼,亲自迎接。
书铺里已经装的差不多了,等过两日便要开业。
掌柜之前是王其琛母亲陪嫁铺子里的掌事,眼下王其琛这书铺的事更重要,便将人叫来管着了。
老掌柜一双眼明亮如炬,他一瞧楚九辩身上的官袍以及独特的发型,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当即上前躬身作揖:“草民见过大人,请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楚九辩淡声道:“我找你们老板。”
“老板他......”掌柜正说着,就听身后楼梯上有脚步声,便知道是王其琛自己下来了。
果不其然,淡粉色的衣袍翻飞,青年很快就走下楼来,行至楚九辩身前作揖道:“在下王家少主王其琛,见过太傅大人。”
楚九辩“嗯”了一声,道:“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自然。”王其琛朝楼梯方向做出请的姿势,“大人请。”
楚九辩就先一步走在前头,王其琛落后半步跟上。
掌柜站在原地瞧着两人的背影,身高相仿,不过气质却天差地别。
且他们少主平日里格外傲气一个人,别说是太傅,便是宁王在这里,对方都不见得会这般恭敬。
主要掌柜的了解自家少主,对方是真恭敬,还是面上装的,他都能瞧出来。
平日里王其琛对那些世家权贵,甚至连自己亲爹和族老,他都是假恭敬,偏偏这位楚太傅却不一样。
而且,少主到底什么时候结实了楚太傅?
如今朝中可是这位太傅大人辅政主事,对方又是神仙下凡,少主能结识这般人物,未来可就不可限量了。
掌柜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骄傲,好不容易才按下情绪。
楼上,王其琛请楚九辩在窗边落座,又亲手为他倒了茶。
楚九辩轻抿了一口。
王其琛注意着他的神情,见对方将茶杯放下,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寻在下,可是有事吩咐?”
“我若真的有事要你去做,你会做吗?”楚九辩笑问。
谪仙般的青年本该疏离高远,如今露出浅淡的笑意,便好似天光破晓,令人心颤。
王其琛微垂眸,不再与他对视。
“大人吩咐的,在下定尽力做到。”他说。
不说楚九辩如今大权在握,想要吩咐他一个小小少主做事他也不能拒绝,便是看在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上,他也会去做。
楚九辩只是和他开个玩笑,闻言便低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凉了,如今开着窗户便能觉出寒意。
他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很随意地问道:“祂何时找上的你?”
这个“祂”指得自然是大祭司。
王其琛心道果然。
大祭司还说藏着呢,人家楚太傅这都不只是猜出大祭司的存在,甚至连他是对方信徒的事都知道了。
但王其琛还是装傻充楞地说:“您说的是谁?”
楚九辩就看他,要笑不笑的。
王其琛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
“隔壁的绸缎庄也是祂叫你们开的吧。”楚九辩又道。
王其琛:“......”
好一个“你们”,这是都知道大祭司不只一位信徒了。
这楚太傅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楚九辩好似没看到他复杂的神情,继续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说道:“祂若是给你们分成就拿着,不必客气。”
啧,这是什么家属口吻?
王其琛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位神明的关系应当极为亲密,绝对超越“好友”的界限了。
只是......
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出征在外的宁王大人。
这京中盛传秦枭是楚九辩的情劫,说两人关系暧昧。
那大祭司怎么办?
思及此,王其琛又忽然觉得面前的楚九辩,无论是气度还是刚才说话的语气,与那位宁王也有些相像。
就像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不自觉就会被影响。
越想,他看楚九辩的眼神就越复杂。
楚九辩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后就没多留,只说了今后对付家主王涣之一脉的时候,可以寻求自己帮忙后便离开了。
而他与王其琛见面的消息,也已经在短时间内长了翅膀般,钻入京中权贵们的耳朵里。
王涣之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冷嗤道:“就说这逆子近日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原是攀上了楚九辩。”
以为攀上皇权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这个儿子还真是年轻。
他们王家可是世家,是楚九辩与秦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如何能和平共处?
他敢拍着胸脯说,若是他们王家帮着皇帝除了另外三家,那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
“蠢东西。”王涣之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谋士王漳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王尚书如今态度不明,显然是不愿参与到家族内斗之中。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可有老夫人在,家中便有近一半的族人会偏向那逆子。”王涣之道。
王漳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没几日活头了。眼下咱们眼下只管顾好手中生意和权柄,只要坚持到老夫人驾鹤西归,少主便没了依仗,也构不成威胁了。”
说起生意,王涣之就不由蹙眉。
近日京中有传言,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比“琅琊金纸”还要好的纸,纯白无暇,薄如蝉翼。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纸,那他们王家的造纸坊将受到巨大的冲击。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新纸是真是假。”王涣之道。
“无论真假,咱们都要继续派人留意着。”王漳微微眯起浑浊的双眸,“若是真有这般好纸,那便把造纸方法收过来。”
说是“收”,但是花钱买,还是凭其他手段抢,可就要看具体情况为之了。
“不过我听说少主也开了家书铺。”王漳问道,“不会这所谓新纸,就是......”
“不可能。”王涣之果断道,“那逆子若是有这般本事,还用等到今日?”
对方开什么书铺,不过是学着其他小的书香世家一样,想要给自己扬名罢了。
王漳眉头紧锁:“但愿吧。”
当夜,楚九辩洗漱好后就躺到床上。
今日已经是冬月初九,秦枭已经走了整两个月,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养心殿主殿和右侧院都已经打了地龙,小朋友夜里也睡得安稳,一点都不冷。
但因为时间紧,楚九辩也不想去别的殿暂住,所以瑶台居内就没做地龙,也没盘火炕,只摆上一个他此前做出来的铁皮炉子,倒也暖和许多。
楚九辩缩在被子里,从系统仓库里拿出昨日刚得的西北密信。
信中秦枭说他已经率军,将塞国军队打到了中部城镇。
墨巴赞普打死都没想到秦枭这么狠,几次想要投降和谈,但秦枭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一点机会没给他,只说若是塞国王室全部死了,他才停战。
塞国王室众人简直腹背受敌,前面要面对大宁军队的猛攻,后面便是塞国百姓为了停战,想要抓了他们送到宁王手里。
信中最后,秦枭说:【吾一切安好,当岁末归程,共守新春。】
也没说是和谁共守。
楚九辩收起信纸,望着床架微微出神。
科举第二场的乡试已经结束,进入第三场考试的名单应该不日就会送回京城。
而下一场会试,将在腊月初一进行。
大概腊月中旬的时候,各地也就能把试卷都送到京城来给楚九辩亲自批阅。
等批完会试考卷,便过年了。
殿试,便等到年后再进行,届时秦枭怎么也该回来了。
楚九辩闭上眼,进入神域。
“看看秦川在干什么。”他道。
【好的。】
系统为他展开属于秦川的卡牌屏幕。
屏幕里白雪纷扬,整个陆府银装素裹。
一样貌普通的男子盘膝坐在厚实的褥子上,身侧是一张花鸟屏风,隔着屏风的另一侧,一样貌清秀的少年人着一袭青色里衣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是一卷竹简。
这俩正是不睡觉的神人陆尧,以及易容后不知如何混到陆尧身边当小厮的秦川。
这一个多月来,楚九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两人了。
秦川也知道大祭司时不时会从某处盯着他们,因而察觉到窥探的视线也不当回事,反而懒懒打了个哈欠。
他偏头,从屏风旁侧看向床榻上的人。
鲁地是孔圣人的老家,亦是琅琊王氏的祖籍所在地,可见文风鼎盛。
因此,这地方的书香家族说是多如牛毛都不为过。
而在这样的地方,小小一个开酒楼客栈的商户陆家,实在不够看。
但就是这样的小家族里,竟出了陆尧这么个小怪物。
才十九岁就已经博览群书,涉猎之广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也难怪会被大祭司看中。
只是这人脾性也太过怪异,成日成日的不睡觉就算了,也不愿与人来往。
而且看人的时候总是直愣愣的,一双眼黑亮深邃,好似一下就能把人看穿,便是秦川这般见多识广的,偶尔也会觉得头皮发麻。
他收回视线,忽然就听到一阵悠远的龙吟声。
心一跳,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外。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金龙便从窗外游进来,巨大的龙头在他面前逗留片刻,幽暗的竖瞳里映出他略僵硬的面容。
而后,长龙又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