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又恢复了寂静,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众人下意识以为是秦枭,但细听却发现竟是楚九辩。
这位谪仙般的太傅大人,对谁都是一副高冷不近人情的模样,顶多是唇畔礼貌性地带上些笑意,可从没这般笑出声来过。
“诸位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楚九辩淡淡道,“莫非我和宁王大人方才所言有何错处?”
“两位大人以周伯山做比,乃以偏概全。”王致远道,“察举制推行数百年,为朝廷选了多少人才?便是如今朝中诸位,哪个不是因此入仕?”
“是啊,哪个不是因此入仕?”楚九辩侧头看他,“王尚书倒是看看,您身后站着多少王家子弟门生?”
王致远眉心微蹙:“王家门生子弟多出才俊,入仕为官并无不妥。”
“察举制推行到现在,举孝廉一半都出身世家,茂才大半都是门生。”楚九辩视线扫过身侧站着的这群尚书,声音更冷了些,“这察举制选出来的官,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你们这些人的官?”
“太傅大人慎言!”兵部尚书陆有为沉声道,“察举制选出来的官自然是为陛下为朝廷选的官。且举荐自有规程,何来任人唯亲,太傅大人别自诩仙人便瞧不起我等凡人了。”
“陆尚书,诸位。”楚九辩侧头看着众人,道,“你们口口声声自有规程,可此前赵谦和卖官之事还没过去多久呢,要我把那些买官之人的名单念出来吗?”
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都与这四大世家有干系。
众人自然知道楚九辩说的都是对的,察举制的弊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可他们不能认,更不能任由楚九辩和秦枭把这个制度改了!
皇权如今已经日益势大,若是选官的权利再被朝廷收回去,那后果可见一斑。
楚九辩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便道:“行了。”
他们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眼下就开科举,若是真强行开了,这些世家肯定要发疯,万一把他们逼急了联合起来鱼死网破,那便得不偿失。
眼下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多了,秦枭也该出来当个和事佬,各打两大板,各退一步。
秦枭看着楚九辩,温声道:“太傅大人是好意,只是科举之事眼下许会动摇国本,暂且搁置吧。”
其他人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看向两人。
这是又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这两人私下里没谈拢吧?
秦枭又看向几部尚书,语气便冷了些:“陛下圣明,朝中诸位同僚亦是嫉恶如仇。眼下吏治出了问题,下面有些人不安分,把一些妖魔鬼怪带入我大宁官场,想来诸位大人也定想将如周伯山一般的蛀虫剔除。”
他难得这么好说话,众人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也更加警惕。
“只是蛀虫剔除后,也总需要有人把空缺补上。”
秦枭道:“不若就开办一所‘国学’,以考核方式从民间选拔些有才能的人进国学,再日久年长地考核人品,如此便真能选到德才兼备之人去填补那些空缺了。”
他这算是退了很大一步,不直接取消察举制,那其实世家还是有很多手段捧自己的人。
但他又开了国学,想要扶持寒门士子,为的自然是与他们打擂台。
众人思绪百转。
很快就将利弊得失全都算了个一清二楚。
只要察举制还在,世家的根本就还在。
至于国学——
如今有条件读书明理的,大多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人家。
这些人家拼命扬名,为的也不过是让世家注意到他们,把他们举荐入官场。
因此只要他们这些世家,也开办一些类似“族学”的对外学堂,这些士人便会一拥而来,没谁会在意什么国学。
而那些真正底层的百姓,谁有能力去接触书籍?
一群愚民,便是进了国学,便是有秦枭和楚九辩培养,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拥有入仕为官的能力。
但面对根系深深扎根在朝廷中的世家,他们便是入了朝,也无法与他们抗衡。
众人都知道秦枭和楚九辩是准备打持久战,既如此,那便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若是此前众人还想着徐徐图之,可眼下被他们二人逼迫之后,众人心里便不由急躁起来。
他们不能再任由皇权发展,该早些动用更多手段了。
“臣无异议。”楚九辩忽而开口,打破满朝静谧。
御史中丞齐执礼眸中有些奇异的光彩,他站在队列之中,高声附和道:“臣附议!”
他此前跟着众人一起反对,本来也是担心世家狗急跳墙。
但如今这国学若是开办起来,那便是打压世家最好的开端!
思及此,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些。
这些自私自利的权贵若是下马,大宁的天便亮了!
又零星有几人附议,这几位打眼一看都是兵部的五品小官,是秦枭的人。
“臣也附议。”吏部尚书萧怀冠忽然开口。
当即萧家及吏部的官员们大半也都跟着唱和。
就这般接二连三,所有人最后都没了异议。
秦枭抬眸看着众人,在一众躬身作揖的人中,背脊挺拔的楚九辩就显得格外明显。
青年长身玉立,肩头散着一些银发,素来淡漠的浅色瞳孔中,映着点点细碎的光,冲淡了原本的死气沉沉,缓缓生出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只不过两息,那股生命力便潮水般退去,重新变作古井无波。
好似一朵刚刚试图绽放的花朵,毫无预兆地干涸枯萎。
秦枭的呼吸都随之停了一瞬。
楚九辩脑海中无数繁杂的念头,在顷刻间归于沉寂。
他感受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这样的频率竟然是为了国学,为了未来的大宁朝和数万万百姓!
楚九辩忽然如梦初醒,从“角色”里挣扎出来。
他记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这烂透了的大宁朝,什么科举,什么国学,都只是他培养势力的手段,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真神,只是个善于伪装的伪神罢了。
他亦记起自己如今只是在一本书的世界里,他这是又犯了体验派的毛病。他不该入戏太深把自己当做救世主,更不该与书中人产生纠葛。
他抬眸看向秦枭,对方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权臣。
他会为了权势抛弃一切,牺牲一切,也会为了权势地位做出最完美的伪装。
眼下楚九辩对于他是最重要的一张牌,所以秦枭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留在身边。
无论是试探他的喜好,还是根据他的想法伪装成一个爱护百姓的上位者,又或者,为了那所谓“情劫”,为了让楚九辩更加死心塌地,才有了此前种种。
也,才有了昨夜那计划外的一吻。
所以是“只此一回”。
秦枭是感受到了楚九辩对他那点微薄的暧昧,为了安抚他,这才不得不牺牲一回。
楚九辩垂眸。
怎么可能有人在意他这样的人?
权势的漩涡中又能有几分真心?
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罢了。
什么都是可以演出来的,楚九辩身为演员再清楚不过。
挺好的。
只此一回挺好的。
纯粹的合作关系,等到兵刃相向的时候才更好出手。
要活着。
他该依靠的是自己,是系统和信徒,不是秦枭,不是百里鸿。
科举还是国学,谁同意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九辩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再提拔上来,占据朝中有利的位置。
如此,他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楚九辩跳出了框架,甚至跳出了本我之外,冷静地分析着一切。他面容平静无波,眼睫微垂着,一时竟没注意到外界的动静。
直到双手被人握住抬起,他才倏然抬眼,正对上了秦枭冷沉的双眸,离得很近。
“在想什么?”秦枭问。
楚九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散了朝,百官都已经离开,便是百里鸿和洪福都去了后殿。
眼下这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了他与秦枭。
“在想我该开始培训那些先生了。”楚九辩语气平静,对待秦枭的态度也与昨日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是吗?”秦枭双手攥着他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却其实根本没敢用力,“你就是这么想的?”
楚九辩蹙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
两只手都被秦枭攥着举在胸前,手上苍白的皮肤与上面蜿蜒的血痕成了刺目的对比。
楚九辩微怔。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两只手好几片指甲都被他自己抠开了一些,鲜血淌下来,流了他满手。
他眼睫轻颤,双手也下意识想要攥成拳藏起伤处,可秦枭却握住了他的手掌。
楚九辩抬眼对上男人深沉冷厉的双眸,手上力道便松了,不再挣扎。
秦枭这才从怀间拿出金疮药和布带,小心地为他处理伤口。
谁都没再说话。
奉天殿外。
刑部侍郎王汝臻下了长阶,快走几步跟上王致远,低声道:“尚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致远身侧只跟着他亲孙子王朋义。
王朋义知晓王汝臻是介意他,便想离开,却被王致远叫住道:“都是一家人,有话直言便是。”
王汝臻便瞧了王朋义一眼。
王家如今瞧着势大,可内里却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家主王涣之为首,另一派便是以少主王其琛为首。
王汝臻自己是忠实的家主一派,但王朋义与王其琛这对堂兄弟自小关系就好,因此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想让王朋义知道。
但眼下王致远都说了是“一家人”,王汝臻也不好再执拗,道:“方才楚太傅提议刘峻棋升任工部侍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他话没说完,微微抬眼观察王致远的神情。
王致远神情淡淡:“我的学生我了解,刘峻棋性子刚正,入仕为官也是想替百姓做事。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了然无趣。”
什么家族,什么政斗,刘峻棋此人虽天真单纯了些,但却的确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孩子。
楚九辩和秦枭愿意提拔他,定也是看出了他的能力和心气,用了他,与用了一个纯臣没什么区别。
所以王汝臻担心他与楚九辩秦枭有交易合作,本就是庸人自扰。
王致远心里清楚这些,一旁的王朋义则更清楚。
当初刘峻棋能拜王致远为师,便是他从中牵线搭桥,且只有他知道,此人是王其琛送到他面前来的。
换言之,这刘峻棋是王其琛的人。
能将他提拔上来,王朋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因为这样一来王其琛在王家的地位就已经隐隐高了些,此后若真到了要和王涣之撕破脸的地步,也更有自保能力。
“有大人这句话,咱们也能放心了。”王汝臻微微一笑。
王致远没搭腔,脚步也稳健,只幽深的眸底有暗色浮动。
这京中,当真是乱起来了。
养心殿。
百里鸿坐在主位上写大字,还时不时朝楚九辩看一眼,小脸皱皱巴巴。
先生真的好容易受伤,都不知道怎么弄得,一个早朝下来他两只手有五根手指都受伤了!
先生说神仙下凡之后都会总是受伤,说这叫“天谴”。
百里鸿不理解,但不妨碍他讨厌那什么“天谴”。
他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想让先生回到天上,这样就不会受伤了,但先生说他想陪着自己长大,然后他瞬间就不想先生走了。
只是总这般受伤可怎么好?
小朋友捧着小脸无声叹气,要是他能替先生受伤就好了。
可是他这么点点大,也不知道能帮着受几次伤......
楚九辩不知道小孩的烦恼,他双腿交叠,随手翻着奏折,把没用的那些请安折子放到一旁。
这些都是画个圈就行的,等会给小皇帝画。
剩下有用的,比如汇报地方财政,或者汇报官员任免的,他会着重看一下,然后放到一旁,等一会秦枭会一个个回复。
又放下一个奏折,他偏头看向身边人。
此前他们二人面对面隔着过道,一人一张桌子批奏折,眼下两张桌子并到了一起,他们二人的椅子也并在一处。
见秦枭批完一个奏折,楚九辩就开口道:“我能握笔。”
秦枭手一顿,放好奏折再拿起另一个翻开,无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等会吃饭你是不是也要喂我?”楚九辩问。
秦枭“嗯”了一声。
真的假的?
楚九辩分不清秦枭话里有几分真假。
结果等到了午饭时候,秦枭真就坐在他身侧,夹了一筷子的菜举到他唇畔:“吃吧。”
楚九辩:“......我自己能吃。”
他说着便伸手想去拿筷子,秦枭却避开了,固执地把菜举在他唇边。
百里鸿坐在对面呼哧呼哧干饭,抽空看一眼两人还会嘿嘿笑一下,然后继续干饭。
先生手受伤了,舅舅喂他吃饭很正常。
楚九辩无言地盯着秦枭,却看不出对方眼底半丝温情,只有沉静和冷漠。
楚九辩垂眼,吃了递到嘴边的菜。
午饭如此,晚饭亦是如此。
楚九辩也不试图抢筷子了,秦枭喂他什么就吃什么。
但很神奇,秦枭每一口喂得都是他想吃的。
晚饭过后秦枭又批了会儿奏折,楚九辩就安静坐在他身侧。
整个议事堂如今只有他们二人,桌上一盏油灯朦胧摇曳,光线很差。
楚九辩就从空间里拿出了强光手电筒,调到最小档打开,照亮了整个屋子。
秦枭只觉得眼前一亮,侧头看去。
光影之后,青年握着光源的手轻轻抵着侧脸,隐在光影下有些朦胧迷幻。
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遥不可及。
楚九辩视线如有实质般缓缓游动,从男人高挺的鼻梁,到微抿的唇瓣,再到凸起的喉结。
再向下去,屋中光线忽然变暗。
是秦枭伸手挡住了灯光,将其扣在掌心。
楚九辩双眼暂时没能适应黑暗,恍惚见男人朝他贴了过来。
心一跳,他立刻偏头,男人的吻便落在他耳畔,带起一阵酥麻。
气氛微微凝滞。
秦枭并未退开,楚九辩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和脖颈。
“你在生气吗?”秦枭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温柔。
楚九辩沉默片刻,才终于笑了下,说:“宁王大人不必如此。”
他起身,收起手电筒朝屋外走:“不用送了。”
楚九辩走出殿门,正准备拿伞,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拿起来。
他一顿,偏头看向身侧赶上来的人。
“?”楚九辩微微凝眉。
秦枭已经撑开了伞,若无其事般道:“我送你。”
盯着人看了半晌,楚九辩终于眉头舒展,轻笑了声。
他抬脚朝前迈出连廊,秦枭便紧跟在他身侧,伞面大半都遮在他头顶。
他们步伐不紧不慢,明明在同一把伞下,肩膀却离着足有一拳的距离,谁都没有越界。
一路无言地行至瑶台居,楚九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秦枭,问道:“要帮我洗漱吗?”
“你需要吗?”秦枭不答反问。
“不需要。”
秦枭就笑了下,说:“那明日见。”
楚九辩颔首,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顺着连廊回了正屋,小祥子等人在他来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了,此刻也都忙了起来,准备洗漱用水。
楚九辩回了卧房,宫人们忙忙碌碌给他准备好了一桶的水。
他日日都有洗澡的习惯,小祥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公子,您手伤了,要不要奴才伺候您洗漱?”小祥子担心地问。
“不用,你们去外间候着吧。”
“是。”众人都退了出去。
楚九辩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
这扇窗虽不是正对着院门,却也能瞧见门口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人。
楚九辩又将窗户合上,转身走至衣架旁。
他将官袍褪下扔到上面,只留了条单裤后才坐到镜子前。
他不需要梳头,也不需要什么发冠,所以梳妆台上就只有两把梳子和涂身体的脂膏。
只是那脂膏质地有些油,楚九辩从未用过。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比不上现代的镜子,却也能将他精致的面颊以及光洁无暇的身体照个清楚。
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划过覆着薄肌的胸膛。
已经瞧不见什么痕迹了,但指腹触摸的时候,却还是能摸到些凹凸不平,这些地方都曾遍布伤痕。
食指传来些痛楚,楚九辩看到镜中人胸口处缓缓蜿蜒下一道殷红的痕迹。
他轻轻眨了下眼,松开手指,转而用掌心擦了下,便将那些血迹擦得到处都是。
“......”
楚九辩蹙眉看了眼掌心和指尖上的血,而后起身行至浴桶边,褪下长裤坐进里面。
胸前的血迹被水流冲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青年搭在浴桶边的手,正从食指处缓缓落了一滴鲜红。
楚九辩低下头,将脸埋入水面,长长的银发散在瘦削的后背上。
“系统。”他在脑海中问道,“有没有治精神病的药?”
屋顶之上,男人撑着伞静默许久,才转身,一晃眼便没了踪影。
议事堂。
秦朝阳刚把需要回复的奏折都送去了司礼监,洪公公的人会帮着写回信给地方上那些官员。
剩下那些还未批复完的,或者不着急回复的,他都整理好了放在书案上,等一会秦枭回来会继续批。
之前有楚九辩在,奏折基本当日都能批完。
只是眼下这些奏折基本都是从他们二人去赈灾开始就一直堆着了,加上楚九辩伤了手,秦枭一个人批起来还真有些难度,或许通宵都弄不完。
收拾好这些,他便行至屋外,望着院外算了算时辰。
秦枭去送楚九辩,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从养心殿到瑶台居,以大人的脚程,便是有事耽误了一阵也早该回来了。
正想着,他就倏然抬眼朝屋顶上看去。
下一刻,他就又转身看向议事堂内,果然见那昏黄的油灯旁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秦朝阳走入殿中:“大人,可要继续批奏折?”
秦枭把伞收起来放到桌边,雨水顺着伞尖流下来,很快就洇湿了桌腿。
“有消息吗?”秦枭问。
秦朝阳瞬间了然,垂眸回道:“并未查到关于公子的消息,只那漠北的大祭司,好似与公子确有些关系。但百姓们不知内情,甚至不知道大祭司是否为江朔野杜撰,因此无法肯定。”
“且江朔野本人口风更严,除了大祭司是入梦授业的仙人之外,并未再透露过什么。”
秦枭坐到位置上,拿起墨锭,缓缓磨墨。
他眉眼隐在暗处,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秦朝阳抬眸看着他,轻声问道:“大人何不直接问公子?”
如今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蚂蚱,且大人与公子显然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甚至昨夜二人都在宫道之上抱了一下。
既然已经如此亲密,那秦枭便是直接问了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对方或许也不会再隐瞒。
秦枭磨好了墨,提笔沾墨,批起奏折。
秦朝阳便也不再多言,只寻了暗处隐住身形。
感情这种东西,他看不懂,想来他们大人自己也是不太懂的。
瑶台居。
楚九辩洗漱好后叮嘱小祥子他们早些睡,而后便上了床。
眼下洪灾的事已经过去,接下来也没什么事需要操心,他也该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系统,叫司途昭翎进神域。”
【检测到信徒司途昭翎属于可被召唤状态,正在召唤。】
【召唤成功。】
楚九辩睁开眼,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神座之上。
远处一声凤鸣,穿着南疆服饰的少女坐在金凤背上,神采奕奕。
落到地面之后,司途昭翎当即朝楚九辩躬身一揖:“属下参见大祭司。”
“坐吧。”楚九辩道。
司途昭翎见长桌前已经摆了六张椅子,惊讶道:“怎么有这么多椅子了?都是大祭司的信徒吗?”
“是。”
“哇,那我是不是也能有机会见到他们呀?”
“嗯。”
楚九辩说的话不多,但司途昭翎自己都能聊起来,因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把只有他们二人在的神域都衬得有些热闹了。
司途昭翎看着六把椅子,也不敢想自己会是第几个“神选之女”,便问道:“大祭司,属下坐哪里呀?”
楚九辩心念一动,右数第三把椅子便缓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白玉质地,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其中隐约还有摇曳的风信子。
“哇,好好看。”司途昭翎忙上前抚摸这把带有淡淡香气的椅子,喜欢的不得了。
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般淡淡的紫色,只是眼下织染手艺不行,整个大宁都没有这般颜色的布料,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穿绛紫色的衣服。
否则的话,她定要带着全家人都穿这个颜色,走出去别提多美了。
她坐到椅子上,发现椅子比之前几次都更软更舒服。
“谢谢大祭司。”她笑眯眯地看向神明巨大的虚影。
楚九辩见这姑娘几次,对方几乎每次都穿着绛紫色的衣裳,楚九辩便猜她喜欢紫色,看来是猜对了。
“可喜欢这颜色?”楚九辩明知故问。
司途昭翎立刻点头如捣蒜:“属下喜欢极了!多谢大祭司。”
楚九辩就笑,说:“吾有一事要你去做。”
“大祭司请吩咐,属下定肝脑涂地。”
楚九辩一挥手,便有一册书落在司途昭翎身前的桌面上。
他早就发现大宁朝的人穿衣服颜色单调,不说普通百姓,就是权贵豪绅,穿的除了黑白也就翻来覆去那几个颜色。
红色、绿色、蓝色、紫色,且都偏深。
至于金色那都是皇族才能穿的,其他人想穿也不行。
因此,楚九辩早就想把染布工艺提高一些,当然这针对的不是普通百姓穿的麻布,而是丝绸。
大宁的丝织品绝大多数都仰赖苏浙地区,朝廷还特意设立了织造局,专门管着苏浙地区的丝绸生意。
但苏浙是醉梁王百里燕的封地,织造局明面上是朝廷的生意,但这位藩王其实从中牟利也有四五成。
这对楚九辩,对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南疆也比较适合养蚕缫丝,大宁西南地区的大部分丝绸都是南疆产的。
只是因为没有太整体的规划和管理,没形成如苏浙那边的产业链,也没有那么好的技术,所以丝绸不仅质量差苏浙丝绸,产量和价格也都上不去。
眼下楚九辩给司途昭翎的这本书中,不仅有给丝绸染出更多颜色的方法,还有提高丝绸质量和产量的方法。
甚至就连如何形成产业链,其中都说的明明白白。
司途昭翎只要照着这些去做,就能把南疆丝绸的名气打出来。
司途昭翎接过书,翻开书页。
她看书速度很快,一页页翻去,不多时便把重要内容全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书上这些东西都能做到,那南疆的丝绸布匹,定会成为比苏浙丝绸还引人注目的存在!
而且这书中还有一页色卡,那些鲜亮的颜色若是能制成布匹,裁成衣裙,不敢想象会有多美。
别说是她这般的女子,就是男子也定喜欢。
权贵们买这些丝绸锦缎的时候有多豪气,司途昭翎心中清楚,所以她眼下看着这本书,看到的就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银钱!
要把南疆眼下的丝绸工坊都集中管理,再分成不同的部门,赋予不同的职能,这样能事半功倍。
之后就是扩大规模,提高产量,同时利用书中方法提高质量。
再成立单独的染坊,专门用来调色染色......
司途昭翎脑海中几乎已经出现了一整条产业链,哗啦啦的银钱也晃得她有些飘忽。
同时,她也知道大祭司要她做什么了。
她站起身,恭敬作揖道:“属下定不负所托,为您赚来多多的银钱。”
她平日里虽有些咋咋呼呼,做事也不够成熟,但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有,因此她都没问大祭司要钱做什么,总归听话就可以了。
信徒太懂事,楚九辩真是心情舒畅。
司途昭翎表完忠心,又担心道:“大祭司,我南疆确实有自己的商队,想把货卖到西南西北都还算简便。可想从南疆运东西去北直隶或江南等地,需要的周期会很长,恐会误了您的大事。”
“无妨,你去做便可。”楚九辩道。
其实司途昭翎提的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苏浙地区有运河可直接通过漕运将丝绸运到北地,南疆却地处偏远,想要把丝绸卖到北地实在困难。
但这对楚九辩来说不是问题。
神域中可以交易物品,他完全可以让司途昭翎把南疆丝绸带进神域,而后再由王其琛这位京城贵公子帮着售卖。
这还省了运输的花费,几乎就是纯利润。
这些钱,楚九辩会给南疆留一份,剩下便都给江朔野。
便是王其琛的造纸工坊开始量产之后,那些盈利他也会留一部分给王其琛,剩下的都给江朔野。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提高武装势力其实才是本钱。
秦枭能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保住百里鸿的皇位,凭的不也是他手里的兵将吗?
如今楚九辩有八万漠北军,还有江朔野这个悍将,但不够。
据他所知,便是那湖广王就有十万明面上的军士,背地里更不知道有多少。
其他藩王,以及军事实力较强的陆家和邱家,明面上虽都只有三千兵马部曲,但背地里养着的私兵更不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