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谢晏昼?”
管家:“将军一直在我们心里没离开过。”
“……”咋了?自己是离家出走了。
虽然谢晏昼在人心里,但吃上饭的是容倦,一时分不清孰轻孰重。
一顿饭下来,容倦感觉到久违的放松,府里并未有人询问他关于朝堂的问题,为数不多的提问只局限于身体是否有不适,需不需要找薛韧过来等,让他莫名有一种自家人贴心的错觉。
大家担忧他的身体,主要是因为席间容倦没碰什么荤腥。
确定对方一切安好,管家才道:“屋子已经打扫出来,您随时可以休息。”
容倦微微颔首,放下筷子道:“先去祠堂上柱香吧。”
外面还有一堆军士要调配,谢晏昼一时半会儿必然是回不来。
只能先由他暂代家祭无忘告乃翁。
老皇帝终于被从龙椅上踹下来,普天同庆。
管家怔然,连同整个前庭都安静了一瞬,对方开口前,在场无一人曾考虑过这点。
半晌,管家深深躬身:“这就去准备。”
只是上一炷香,忙活下来太阳却已经偏向另外一角。
容倦先去沐浴,褪去一身不知何时沾了点血的官袍,只着素色衣衫。
束发后,他一张脸艳而不腻,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逸。
【小容,说好的没有仪式感呢?】
仪式感是分人的。
尘封一段时间的木门被重新推开,没了上次族老来时的咄咄逼人,容倦步入祠堂后,站定在牌位前,不假他人之手,微微躬身。香插入鼎,动作缓慢却又恰到好处。
比起缅怀,他更像是来传达什么。
青烟盘旋而上,容倦有一瞬似乎看到那些迫于圣命,被强行拖延战局的无奈身影。
“安息吧。”他道。
今时不同往日,赵靖渊如今已在前线,边陲之土,分寸不让。
这一天,皇城内处处弥漫着肃杀之意,一些官员回府邸不久后,面对府外守着的士兵顿感压力重重,不久,又被重新叫入宫。
街道上官兵还在搜捕乌戎探子,以此为由城门一直没有放开。
光天化日,真正这个时间点上睡眠的只有尚不知事的孩子,以及……容倦。
雷打不动睡眠的秘诀是积攒多日的疲惫。
【小容,你好像有点发烧。】
容倦现在的身子骨,日常很不错,但过度劳累很容易引起不适。好在只是低烧,大半身体埋在被褥里,出了身汗后,热感渐渐褪去。
头终于不晕了。
“总算能好好睡一觉。”容倦发出满足的轻喃。
他完全不去想其他事情,能逃避一刻是一刻。典礼也好,需要沟通的朝臣也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半梦半醒间,门似乎开了,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容倦被轻轻扶起时,灌了满怀的槐花香。
但这香味很快又被其他气味覆盖。
…好苦。
什么味道?
容倦眼皮颤了颤,尝试要睁开。
【是谢晏昼在不忘初心。】
原来是药他呢。
那没事了。
苦涩的液体缓缓过喉,容倦放弃睁眼,重新沉沉睡去。
床边的身影静静凝视着他,即便是入梦时,这张睡颜也一如槐花清美,半晌,谢晏昼仔细帮他盖好被子,目光在触及搭在一边的素衣时,心下不免动容。
管家已经说了上香一事。
眼下活人争得头破血流,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记挂着已逝者。尽管口头永远懒得多说一个字,实际一路以来,容倦事情从没少做过。
就快结束了。
“好梦。”谢晏昼俯身唇印在额头,轻如羽毛的一个接触后,转身继续去收拾未完的残局。
容倦昏过去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冬雪消融,京城在造反的肃杀中彻底迎来草长莺飞。
寂静的街道上士兵走动,惶惶不安的百姓推开窗时,见到士兵们推着受降的乌戎人前往刑场。
在这件事上,谢晏昼的态度十分强硬,凡是捉住的探子,以及试图设计老兵的乌戎使者,一个不留。
除了乌戎人遭殃,百姓未受到太大影响,军队严令禁止士兵趁乱哄抢百姓财物,惊扰民生。民间情绪渐渐得以安抚。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
沿边士兵并未做什么,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多,跟着被押解的队伍,大家逐渐朝着闹市口的方向而去。
临到时,看着被按头跪地的一堆乌戎人,百姓们颇有种不真实感。
从来都是乌戎在皇城耀武扬威,如此大规模的公开处决还是头一回。
被拆除的驿馆已经连一块砖都看不见,这些乌戎人口中最后还行污言秽语,“容恒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新仇旧恨,比起暗杀老兵的阴谋被拆穿,他们又惊又怒的是适逢大变,那洛水盟约八成也会被毁!
数千匹战马,大量金银,就这么白白给人骗了去!
不知是谁最先开口骂了句:“活该。”
乌戎人可没少在他们的土地上干劫掠之事。
一句话像是叫醒了梦中人。
“不错,你们残杀我大梁子民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近十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容恒崧不得好死,梁人都不得好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乌戎人只有满腔的怨恨:“王庭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我们会将欺骗者千刀万剐……”
话未说完,围观的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老兵,当即持酒坛子朝乌戎人脑门砸了下去。
旁边士兵连忙上前要将他拉下来,老兵还在指着囚犯鼻子骂:“你懂什么,那叫兵不厌诈!”
这老兵为谢老将军守墓十几载,容倦去扫墓时,双方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老兵一度想不通相府为何能歹竹出好笋。
那些育儿堂内被宋为知收养的乞丐孤儿,全靠容倦小金库的救济才能存活今日,更是听不得恩人被污蔑。
仗着身体小,见缝插针伸长脖子对着行刑台吐唾沫:“他是丹神转世,你污蔑神仙,你会下地狱的!”
连日常认死理的文人都道:“容大人高义!”
什么狡诈,都是诟病诬陷!
洛水盟约后,他们曾诟病起容倦失了初心,与乌戎沆瀣一气。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惜自毁名声,也要狠狠宰乌戎一笔。亲自碾碎的清誉背后,自有一番取舍大义。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了个头,立刻有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更多的声音附和——
“容大人高义!”
“容大人高义!”
到处都是人,马车只能自侧面缓缓前进,街上的激荡愈发鼎沸,待朝臣的马车朝宫墙行驶而去,苏太傅掀开车帘,回头时见后方街道百姓拥挤,沿道的宅门窗户纷纷打开,一段时间的惊惧和郁气仿佛一扫而空。
百官们聚集在朝野,此前他们已经吵了数日。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彼时大督办坐在侧位,气场却像是在主位。
他用和平时无二的语调道:“诸位应该已经听说,前线传来消息,赵统领探病路上,得知边关告急,此刻还在边陲同乌戎交战。”
兵部一名不起眼的官吏看到了机会,当即发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仗尚不知要打多久,愿拥谢将军为天子!”
立时有不少武将跟着高呼:“北阳王病重无法抵京,将军功劳盖世,当为天子!!”
曾经和谢老将军有旧的老臣,也一个个站了出来。这场变故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契机,说不定还有机会更近一步。
文官们绷着脸没有发声,谢晏昼一旦上位,为安抚部下必大封武将,那可真没他们活路了。
面对推举,谢晏昼并未有任何激动,更没威胁不吭声的朝臣,等这欢呼声最高的劲头过去,才淡淡道:“先帝已有旨意,谢氏一族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套路,都是套路。
没这意思谁会去搞宫变,休要狡辩。
于是谢晏昼一辞,朝臣们一请。事不过三,就在一部分官员要第三次请立时,谢晏昼直接打断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谢晏昼推辞拒不上位,确定他是真无此意后,大家摸不清头脑。
之后几天,百官从一开始的惊惶,到为国君人选陷入激烈争吵。
直到现在,都快要动手打起来。
督办司等重臣,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任由他们吵闹。
每日朝堂争辩,皇帝都会被带到场,见状他别提有多幸灾乐祸了。
谢晏昼做事刚硬,哪里是当皇帝的料?
北阳王那身子骨,回京路上估计就入土了。他现在恨不得看乌戎铁骑踏破皇城,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屠杀殆尽。
丹药似乎有成瘾作用,这两日没吃,皇帝浑身疼痛不已,他几乎是半蜷在地上,怒笑道:“后世史书里,你们每个人都会被记上一笔!”
群臣面色难看,哪有人不在乎名声。
“不然再从宗室……”话说到一半,开口的臣子自己都给否了。
歪瓜裂枣,不成气候。
刑部官员等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其他人选,一直在偷瞄大督办,想说又不敢说。
说到底,还是北阳王子嗣单薄。
群臣互相交换眼神,谁都没有主意,那边皇帝还在像是发了疯一样嘲讽。
一群奸臣,干了投敌的事还想要立牌坊!
六神无主间,有人看向苏太傅。
原本还有几分迟疑,眼见要再度陷入无休止的争吵,苏太傅这时忽道:“北阳王一脉也并非后继无人。”
宣政殿内沉寂了下来。
大员们这次倒是反应的很快,显然近日以来,他们其实是有一些潜意识的。
皇城重新放开,外面的传闻随着那些被阻挡在城外的商户旅人等流进来,有关定州那老君转世之说,也飞速传开了。去年年底容倦提供了不少伤寒杂症的丹方,这传言让老百姓深信不疑,认为对方真的是神仙转世。
还有那定州异象之说如今甚嚣尘上,行宫关于松字的预言重新有了解读。
苏太傅只张了下口,同僚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新的人选。
但同样有不少小官搞不清情况。
类似侯申等,按照他们的官阶,原本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论事,不过经历宫变,现在在京的所有官员全被喊过来,分内殿和外殿。
礼部职能特殊,他跟着混在内殿,随时准备仪式。
侯申一头雾水,小声问孔大人:“北阳王还有奸生子?”
孔大人瞪他一眼:“动动脑子。”
说是脑子,指得却是眼睛。
侯申脑子转了几乎十八个弯后,后知后觉。
他想到今天入宫时路过街道看到的场景
自去年起,容恒崧在民间口碑一向很好,捐款,杀敌,赠丹方……因为各种事情被百姓高歌,所以面对那些赞美,他第一反应都习以为常。
但放眼朝堂上下,谁还有这种口碑?
皇帝没有,太子没有,诸位皇子更是没有过!
侯申脸色煞白,险些昏过去:“太傅说的该不会是,是……”
“容恒崧!”
震惊程度让他不自觉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不少人惊汗如雨,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最震惊的当属皇帝。
那颗该死的蒲公英的种子!
“黄毛小儿,如何继承大统!”
这下他彻底顾不上押着自己的士兵,胳膊快被按脱臼了,还在拼命挣扎,想要冲到群臣面前一问究竟。
“为何不可?”礐渊子日常确保皇帝在写下传位书前别死了。
“容大人能遇神仙托梦,丹成千篇,民间早有传言他是老君转世。再者,世间哪出过二十岁的礼部尚书?”
“小道同师父接连起卦,应乾卦,卦象为天,乃天行健之象。”
你还曾说朕是紫薇大帝转世!
可惜这句话皇帝没有机会说出来,他被气得不断呕血,整个身体抖得如同筛子。
礐渊子一番话分量相当重。
容恒崧是个妙人,一般情况下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群臣越想越合理。
暂不说是不是神仙转世,回顾此人仕途,堪称如有神助。
有先帝旨意,对方体内又流着一半北阳王族之血,那他们就不算是乱臣贼子,史书上也可以‘归正’二字抵去这番政变!
更何况此人担得上是民心所向。
有官员略显迟疑:“但容大人子嗣艰难。”
才刚说完看到疯疯癫癫的皇帝,官员先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上一个也难。
上上个一样难,虽然结出了一个瓜,但还不如不生。
面对新的人选,在场众人或多或少私下观望了下大督办和谢晏昼,见那二人各自沉稳坐在一边,似乎都未有反驳之意。在他们的视野范畴中,大督办似乎还微微颔首,不由心下大定。
自己动脑子想出来的答案,会有莫名的认同感。
这一次,无需什么人带头起哄,识时务的官员自动表态:
“容尚书功高盖世,堪为国君。”
“有理,正所谓天命难违,我等不可置先帝旨意不顾?”
拥喝声再次响起,高呼间众臣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左顾右盼,忽而迟钝地反应过来,容恒崧竟然一直就不在场!
人呢?!
春归的燕子先群臣一步自高空掠过王宫,恰好停在将军府的屋檐上。
容倦断断续续烧了几日,又困又乏。
这几天没有寻常巡逻的打更人声,仿佛这天一直是亮着的。
昨日他终于病愈后,抽出了一些时间,跑去山上埋葬了原身尸骨。尸体被葬在了原先的文雀寺附近,不管怎么说,直至死前,原身一直都在往文雀寺跑想要见母。
生前没见到最后一面,死后见也是一样的。
希望见识过真面目,这对母子能互不打扰,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一家人。
至于郑婉母子,大理寺已经秘密处决。
新皇登基,出于政治考虑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成为皇亲国戚。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夫妻反目,牢中相互残杀殒命,容恒燧闻讯崩溃自尽。
山路崎岖,一个来回容倦腰酸腿疼,今日启明星现,他还在睡梦中。
扣门声轻响。
好吵,容倦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咚咚咚。
怎么这么吵?
容倦拉扯过被子一角埋住脑袋,奈何叩门声不断,终于他受不了,鞋都没穿披头散发猛地打开门:“干什……”
正要因起床气发点脾气,却见庭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其中有熟悉的身影,也有陌生的面庞。
容倦愣住。
目睹他还光着脚,可见其内心的迫切。
……是他们来晚了。
文武百官立时纷纷抬手作揖,齐齐扬声道——
“请陛下登基!”
作者有话说:
群臣固请,帝,不得不从。
声浪滔天, 上一次这种阵仗还是在祭天时目睹。
本来气势汹汹冲出来的容倦,险些被对冲了回去。
大清早,这是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
刚睡醒, 容倦出于本能性自救地说了句:“从前皇室待我不薄。”
确实不薄, 老皇帝给他升官升到了最后一天。
众臣分外理解,这种时候换做是谁都不会立刻答应,要有一个请辞的过程。
清晨风大,有臣子眼疾手快,直接上前一步将黄袍披在容倦身上。
宽大的袍子随风鼓动,下面笼罩的身影更显单薄。
可惜无人在意一条伶仃的咸鱼。
拥立的对象黄袍在身,群臣说话底气足了十分,再度道:“国不可一日无主, 请陛下登基!”
最后两个字如同充了会员,以3D环绕的音质在耳畔不断震荡。
容倦身子骨软了半截, 这是一个病句吧,是吧!
都陛下了, 还登什么基?
那个‘请’字,完全就是先礼后兵。
系统大清早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从主语看,看似请求,实际已经替你默认了。】
苏太傅德高望重, 率先站出发言道:“当今群龙无首, 陛下继承大统合礼仪孝道, 更乃天命所归。”
自下定决心后,他越看高台上的人越合适。
苏太傅并非随意提名, 真正打动他的不是什么异象天命,而是仔细了解过容倦在定州所为,认为他有爱民如子的心。
随着他和大督办先后行礼, 文官们开始跟着高呼,一度还有低级官吏作叩首者,连同武官们也提到黎民苍生,认可着容倦的权威。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很远一段距离,远方似乎百姓也正巧在喊什么。
容倦吸了口凉风。
都说礼仪孝道,孝道体现在哪里?
亲爹死了,提现皇位吗?
系统百恐之中,还不忘分析现状。
【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头一回见臣要君上君不得不上。】
“……别说风凉话了。”容倦磨了磨牙。
他有心理准备,明显还是准备的不充分。
等等。容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系统怎么突然好像在暗戳戳怂恿他上位。
乱码了?
系统又怂又莽,直言不讳。
【既然决定留下,那必须用绝对权力来捍卫相对自由。】
自由第一条,永远不卑躬屈膝。
【小容,普天之下,不可再有让你行礼跪拜之人。】
容倦闭了闭眼。
普天之下,没有再如此中二之统。
他被黄袍压垮了身子,勉强抬起头,初升太阳投下的光芒刺到眼睛,反射性一眯。
下方一众朝臣正沉肃躬身。
曦光让一切显得神圣,不同品阶的官袍几乎连成一片,随着他们的动作,金线绣纹如同刺目汇聚的麦浪。百官不断颂称陛下,屋檐上的燕子因为多出的人气,抖了抖毛,一切恍然若梦。
朝臣也好,寻常百姓也罢,似乎都在无形之中将身家性命系在他一人掌中。
容倦莫名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在不断加强,就像被那些飞线当做源头绑定。
那他自己的这条线,又要系在哪里?
容倦有一瞬间的迷茫。
飘忽不定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一处。
那棵去年才被临时移栽的槐树下,谢晏昼正站在那里。
视线接洽的刹那,被莽撞的双开门鹦鹉乱入,它一路飞到容倦肩头,strong哥昂首:“万岁,万岁。”
容倦头更疼了。
他扁了扁嘴,坏鹦鹉。
谢晏昼见状低头笑了,再次抬眸时,唇瓣动了动——
愿吾皇得安天命,万寿无疆。
君权臣授后,登基仪式几乎是无缝连接开展。
全程就像是在防着容倦连夜跑路一样。
特殊时期,祭天告祖的流程直接被免除,何况新皇也没有什么祖宗可以告的。
上一任皇帝被迫写下禅位书后,便被当做垃圾一样,回收给了礐渊子,废物利用最后一点作为药人的价值。
拥戴着进入宫廷时,容倦被挤得恍恍惚惚,金鱼缺氧般始终仰着头。
身后高官十分满意,陛下已经有了天子之态。
宫人们各司其职,面对这位新皇人选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口碑不能当饭吃,但在一些时刻,却比黄金更加珍贵。
受降仪式用到的乐器被重新移入大殿附近,鼓、笛、琵琶共同奏响,礼仪燕乐,场面壮观宏大。
太阳一点点升起,容倦穿着提前赶制的均码龙袍。
怎么说呢,好大!
腰系九环白玉蹀躞带,紧了又紧,才让龙袍固定在身上,束发让整个身形显得高挑不少。
仪官在扬声高呼什么,容倦已经听不清,但围在身畔的人全都后退,前方让出了一条敞亮的大道。
背后似有千钧之力,汇聚成一个字:上!
超强的推背感!
容倦苦命地迈开了第一步。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么?他试图最后一搏投去求救的目光,身后却有声音提醒他。
“陛下,大典仪式不可回头。”
一步接着一步,十步接着百步,百步快要到千步,容倦缓缓踏上天阶。
还没有当皇帝,已经开始吃苦了!
终于吃完苦中苦,入殿时,容倦衣袍下的里衣汗湿,呼吸已经不是呼吸,而是在喘。
但仪式还在继续。
宗室内已无合适传玺对象,右相逝去,如今由大督办和太傅联手捧玺。
二人神情严肃:“陛下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必能大智治制,护佑国祚绵长。”
不过三寸高的玉璧,雕刻的螭龙栩栩如生,环绕护佑着方寸之地。
容倦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全都是硬着头皮上的,从前是工作,现在是……另一份工作。
他定定看着玉玺,气喘吁吁中,目光终于跟着肃穆了些。
当初和系统签约,为了延续生命,自己同样不情不愿开展合作,在那些恼人的穿越中,逐渐遗忘了过往的伤痛。
如今这一切,会带来新的意义吗?
没有亲自走完一段旅程时,他从不假定任何答案。
反正现在只觉得自己命苦。
传玺交接的一刻,是群臣唯一可以全程直视天颜的时候。
君臣相对,容倦突然发现还有人在作出吸氧的样子。
侯申等从前一起八卦聊天偷懒的礼部官员们,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一个个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谁能想到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上直,有事没事请假的伟大工作搭子,转头,他,成为了九五之尊!
到底是前同僚,他们也看出了容倦神情的异常。
皇帝登基一般都是严肃而得意,唯有今上,登出了‘我要坚强’的表情。
然而即便是这个表情也并非容倦独家。
从前和右相有点关系的官员,此刻一个个和鹌鹑似的,满脸写着‘我要更坚强’。
流程还在走,大督办暗示下,容倦于无上的位置高举玉玺。
殿内外燕乐奏响瞬间至最大,龙袍都震得微微晃动,文武百官不论先前在想什么,这一刻统一恭敬三叩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音绕梁,殿内圆柱的雕刻似乎腾飞而起,庄严宝殿,后方便是曾被无数人肖想过的龙椅。
容倦走下几层高阶,凝视那些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
这于礼不合,前排臣子面面相觑,苏太傅迟疑是否要提醒。
大督办不动声色拦了下,一如往昔沉稳,用口型对阶上年轻的天子道:“青史写你。”
容倦闻言眸光微动。
事实是恰恰相反。
他一开始是为了补足缺失历史的空白来这里,一旦选择留下,任务没有办法提交,这段历史就仍旧是空白的。
如今众臣目中多少都含有对新王的期待,期待他让这个散发暮气的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对上无数殷殷期盼的眼神,容倦越过他们看向远处朝阳。
阳光下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到处都不符合他的审美。
自己的审美是什么?
系统:【我,我,我。】
球体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生物,地球不能没有球体,不然宇宙就没有地球。
“……”
作为一只维持最后倔强的咸鱼,容倦的审美是星空房,海景房,阳光大床房……想要有这样的技术支持,就离不开社会发展。
为了更好的生活,他得在这个封建时代,兴修水利,倡导男女平等,一步步推进科技创新。对了,还有发展交通,未来自己便能时不时地南下北上东巡西转。
系统:【小容,那我们这算不算改变历史了?!】
容倦终于转身朝龙椅走去,失笑摇头:
“管它呢。”
青史不写我。
登基的流程简化集中在一天内全部完成。
容倦大手一挥,当日便提拔孔大人为礼部尚书,顺带还提拔了一下侯申等人。
宫变后当了皇帝,不封自己身边人,封什么?
顾问被破格调去了吏部,作为文官仕途的核心部门,吏部所能掌握的权限十分大。宋明知则是去了户部,他还是那么热爱户籍。
容倦私下专门询问过他的想法,宋明知并不希望六兄弟的事情曝光,否则无论本人是否有才干,都免不了遭受质疑。
当容倦告知他不用在意旁人眼光时,宋明知给出了个人分析:
“若一个兄弟去一个部门,后我们中有人结婚生子,意外生出多胞胎,未来子承父志,入科举走仕途,不出二十余年,遍地开花,四十年后星罗棋布,每名子孙再寻一朝廷大员儿女解姻亲,朝局会失衡。”
现在大殿内站得是这张脸,未来这张脸还在持之以恒发展。
容倦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险些起了六个六个的鸡皮疙瘩。
他无话可说,转而封礐渊子为国师,承诺兴道,对方在造反前后出力不少,尽管一度险些让容倦失尽颜面上天。
礐渊子几次奏请更想要当起居郎,容倦几次无情让他死心。
没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礐渊子在云鹤真人身边,随地露出了如丧考妣的表情。
依次升完了外面人开始升宫廷内的,容倦还提拔了一下小太监。
一系列的破格提拔无人敢质疑。
说起来,历来宫变者中,容倦提拔的亲信数量已经算是史无前例的少,毕竟他本身就是被高位者举着上位。
至于最重要的国号,靠假圣旨顺理成章继位,改了说不过去。
——所以容倦是一定要改的。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偏殿,鎏金铜熏炉轻释着香味,今日天没亮时被强行一键唤醒,如今安排完一系列事情,已是夕阳西下。
容倦摘冠随手置于一边,衣服都没换,四仰八叉瘫倒在宽敞无比的榻上。
国号还没想好,上一任皇帝住的地方更是有些晦气,他让宫人暂时把偏殿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