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动着身子,一脚狠狠地踹到了那个东西的身上。
它发出一声梗住了一样的惨叫,声音被咽了回去,只露出一点点小小的尾巴,被我捕捉到了。
这是个人?
我看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个人的手已经松开了,我迅速地转过身去,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地上按。
“轻点、轻点,”那个人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嘶…”
“周子末…?”
我的手松了一点。
那人的脸我看不清楚,车底的灯也很暗,我直接就上手摸他脑袋,把他往有光的地方推了一寸。
确实是金毛。
我一下子火就起来了,很想不管不顾直接把他踹车外面去。但是我现在理智回笼,人正常了不少,也没那么缺德,还是没下得去脚。
“你吓我,”我把声音压得和他差不多,“你故意的。”
“我没有。”金毛说,“我本来想救你,没找到机会。”
“你就是故意的。”我说。
他估计也感觉到了我的精神不太对劲,没再和病人计较。他拍拍我的腿,让我们之间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我们都躲着呢,”他压着我的肩膀,从缝隙处看了一眼狼的腿,“狼不要紧,之后可能还会有牧群,那个比较危险。”
“什么墓群,”我抓住了第一个重点,很快又抓住了第二个,“你们都跑了,就把我留下??”
我的声音压得很小,但是也难掩内心的激动。金毛哄小孩一样拍了我的背两下,还敢嘘我一声。
“我们有人在暗中保护你的,”他说,“不过我们出了点事情…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拿我当诱饵了,我一时间呼吸不顺,想要咳两声,又硬生生憋住了。
我不信老陈会这么缺德,肯定是金毛的决定。他挨的那一脚完全不冤枉。
金毛完全没有悔过之心,“你还活着,计划没有问题,”他大言不惭地说,“这里被草药熏了,它们闻不到,它们过了我们就安全了。”
我点点头,我是很想问牧群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说话太多总给我一种要被发现的紧迫感。我闭上嘴,静静地躺在地上,和金毛面对面。
狼还围绕着车附近转悠。它大概是锁定了我的位置,但不清楚我到底跑到哪去了。我能听见继续抠弄车窗,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把我从车里抠出来。
这头狼非常的安静,它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什么特别大的声音,也让我开始怀疑它究竟有什么打算。
它应该还是多多少少闻到了我的一点味道,狼的嗅觉是很灵敏的,再加上这样的智商,它不至于现在还停留在这一步。
我轻轻踹了金毛一下,金毛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指我背后。
我侧着头瞄了一眼。
妈的,那头狼恶心的脑袋正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轻轻地闻着。
它一直在抠窗口,原来是想要试探我到底在不在车底下,看我会不会放松警惕,发出动静。
我紧紧地攥住了金毛的手臂,金毛在这个时候特别会哄人,轻轻拍着我叫我不要紧张。
我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金毛抓着我,注视着后面的那头狼。
很快,狼似乎放弃了。它动了一下,我侧着脑袋,用余光去望,它的腿越离越远,走到距离我们三四米的地方,它才四足着地,缓缓地离开了。
它走了。
就这样走了?
我本能地觉得不对劲,金毛没有出声,我碰了他一下,他好像做了个口型说“别闹”,然后又伸手把我的手臂按住。
我们相对躺了大概有几分钟,金毛贴得我挺近的,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腿肌肉是非常紧绷的。他没有放下警惕,我也自然而然地觉得危险还未消除。
又屏息躺了差不多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走了?”
金毛摇摇头。
我还想再说话,下一秒,他突然整个人被从我身边抽走了。
事情发生得特别快,人上一秒还在你眼前,下一秒就迅速的不见了。我尖叫一声,身体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还抓着他的手臂,他和我一起被扯了出来,我去够他,上臂上马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马上惨叫出声,感觉骨头好像碎了,狼的牙好像卡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被咬着,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晃,根本看不清狼在哪里。我举起拳头乱砸,没有几下打到东西,对面金毛已经翻到了另一头狼的背上,用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塑料条非常快地把狼嘴给捆扎住了。
有两头狼,一头假装走了,另一头在车下偷袭。
它们想耍我们。
我的拳头大概也流血了,但是我能感觉到狼松开了一点嘴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它既然不松口,我就整个人撞了上去,把它直接撞到了车前盖上。
狼懵了一瞬,竟然用爪子来抓我。它的爪子跟有肉垫的人手一样,带着一种非常恶心的触感。它握住了我的左手臂,在我的尖叫声中向外用力狂扯。
它要撕开我。
“救命!!”
大概是平时就血气不足,现在我非常迅速地开始眼花了,用力试图拔出手,我们都滚到了地上,狼又来咬我的脖子,我腿蹬在它的胸口,它乱抓,我的手臂和脸一下子破了好几道,脸上都是滚烫的血。
“救命!!”
我觉得我的声音整个草原都能听见,但到处都是响声,我被狼扯得乱滚,根本分不清到底有没有人来,只能扯着嗓子呼叫。
我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力气逐渐衰弱,狼的嘴巴近在咫尺,那种马上要死了又非常不甘心的情绪又在我心中翻滚。我的脑子还在想办法,虽然我知道现在逆风翻盘的概率很低,但是我还是抱有着这种想法。
以前不想活,现在不想死,人真的是太矛盾了。
我正准备突然停止挣扎,诈那条狼一下,然后再趁机脱身,却发现它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甚至嘴巴松开了,离开了我的手臂。
等它退后一点我才发现,一条皮带勒到了狼的脖子上。
不,那已经不叫勒了,有人用皮带几乎把狼的脑袋绞下来了。那道伤口跟被切割的一样,深得可以看见骨头。
它的脑袋垂下来,手爪还搭在我的肩膀上,但是已经死透了。
狼眼睛那块的迷雾消散,留下的是两个明显化脓的伤口。它就是一头得了皮肤病的秃狼,手也只不过是脱毛了的爪子,似乎也没有我刚刚看的那么大。
在它身上的那种古怪的感觉不见了,随着它的死亡,这些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草原重新安静下来,金毛那边的事情似乎也结束了,有人把我拉起来,我抬头看,是教授。
“我操,老陈,你没皮带吗?我裤子都掉了!”
金毛怒骂的声音穿透黑夜,灌进我耳朵里。
教授没有回复他,他掏出一块毛巾,按住了我肩膀上的伤口。
第17章 牧群
教授把我扶了起来,我的腿还是软的,眼前光怪陆离,闪着那种蹲了半天突然站起来时会看到的五彩斑斓的黑。他一松手我就差点失去平衡,他就又过来,用肩膀顶住我。
金毛查看了一下他那边的狼尸,他那边的狼尸是有眼睛的,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跟这个打配合。他看了一会,踹了狼几脚也过来了。
我发现那头狼的脑袋非常明显像只烧鸡一样折向胸口,颈椎骨和胸骨可能都断得稀碎。我就看了一眼,马上对这人的战斗力有了明确的认识。
所以老陈是这个团体的脑子,金毛是打手对吗。
金毛很快到了我们面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走过来第一眼就看向他的裤子。他的裤子还是挺合身的,有扣子,根本没看出来掉了。
大惊小怪,我现在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老陈,下次你说一声啊,”他抱怨着,非常自然地扛起了我的另外一边肩膀,“接下来怎么办?”
“杀都杀了,”教授说,他的声音很冷静,让我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用Plan B。”
“得嘞。”
金毛应了一声,他有的时候真的是比教授更像中国人。
他们俩把我架到了帐篷里,教授给我打了麻药缝合伤口,他们顺嘴说了几句其他人,说大家都还安全,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们去哪了?”我忍不住问。
“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别问。”
金毛在一边别人的备用衣物里翻皮带。
“埋了。”
教授的动作很利落,他讲话时我刚好转过头去看他,他正在用那种弯钩一样的缝针穿出我的皮肤,看得我一阵眩晕,赶紧转开视线。
“埋了?”
我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声音有点颤抖,整个人都挺焦虑的。
教授嗯了一声,给我科普了一下草原的一个民俗。在草原里人们往往走槛不走沟,这种做法有很多原因,比较科学的解释是沟壑容易积水,可能会陷进去遇到危险。比较民俗的解释是蒙古人有可能会把先人的尸体葬在沟壑处,踩沟壑有不敬的意味。
最后,比较灵异的解释就是内陷的这种沟壑属于“阴”,和地面相对。一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容易躲在沟里,伺机埋伏。
教授在说的时候还说了个狼和马的小故事做例子。有一个牧民傍晚自己出去寻找没回来的牲畜,听见沟渠处有羊的叫声。他策马过去,还没翻身下马,有一头狼就突然从后面扑了出来,把马惊吓得失了蹄,摔倒了在沟渠里。
沟渠里竟然还有一窝半大不小的狼,后面扑人的母狼大概也离了群,非常瘦弱,只能用这种方式狩猎狩猎的。牧民当时束手无策,他骑的马是一匹老马,此刻断了腿,却还是发疯一样去踢踹小狼。母狼见了也上来撕咬马,牧民就趁机跑了出来。
他知道马是为了自己争取时间,一路狂奔回到蒙古包后痛哭流涕。第二天早上回去原地,发现马尸和狼尸竟然仍躺在原地,那头母狼太过虚弱,竟然没能控制住膘肥体壮的马匹。马踹死了那几匹小狼,母狼最后也被它踢断了胸骨,死了还拼命地咬着马的喉咙,两个动物一起同归于尽了。
牧民既感念老马护主,也感念母狼英勇护子。最后把两个动物分开,各自葬了。
这个故事想表达的大概是动物也会有人情味,听起来倒是挺真实,好像确实会发生。但是教授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告诉我沟渠里会有狼,还会有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我这种倒霉的人没有老马可以护身,会被叼走。
他们其实就在利用沟的这个特性,把人放在安全的沟里用干草埋上,只留一两个清醒的望风,其他人全部服下某种药剂进入睡眠状态。这个时候他们在那些东西眼里就是“死”的而不是活的,那些东西就不会主动袭击他们。
而金毛这边则是被安排守着我,当时我不仅仅是睡着了,而是进入了非常古怪的昏迷。教授为了我不影响别人,让金毛看着我,先去把别人那边搞定。
结果没想到一过来,就发现我们这边先出了问题。
“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的仪器可以发现什么在靠近?”
“只是发现不正常的电磁波动,”教授说,“结合一些文史资料…我们推测是一种名为'牧群'的现象。”
我当然是要问牧群是什么了,金毛看没人理他,在那晃晃悠悠的,一会拿起了一把不锈钢的铲子掂量,不知道想要干嘛。
教授继续给我讲牧群的事情。
“牧群”其实只是被称之为牧群,具体是什么也没有太多人能说清楚,草原上古怪的事情很多,并不是所有都有迹可循。
如果你生活在城市里,有的时候你可能会在深夜听到过铃铛声,或者是车声,啸叫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你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些虽然不知来路但是却应该挺正常的声音,但是事实上,它们中的很多其实并不是来自于人类活动,而是来自一种现在还没有办法解释的现象。
当时确实是经过了一些东西,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也和我们斗智斗勇的那种怪物不同,大部分时候,它们是不会在意人类的。
有些地方将其称为“夜游神”,或者以为是地府出巡、阴兵过境的队伍。但其实这个现象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人类想象赋予的,一些能看透真实的人也没有说清楚,只是表示尽量不要冲撞即可,它们也基本上不会在人类多的地方出现。
而草原的“牧群”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牧民们会听见一些隆隆的响声,或者是牛羊叫声,狗的叫声等等,就像是一个牧场主人赶着一群牲畜放牧。他们认为那是神的牧群,一般都会主动回避。
“本来是没有事情的,”教授说,“但是最近黑山活动频繁了很多。那些接触事件一旦变得频繁,这种现象也会被增强。它不会袭击人类,但是会强到足以被人看见。”
“那你们见过吗?”我问。
“见过的会疯的,”教授还没开口,金毛就在那抢答,“不过我们会好一点,能顶得住,普通人一旦见到的话脑子都会被搅烂。”他又端详了我一下,“你可能会好一点。”
说着说着怎么又提到我了,我真的很不爽,要是手边有顺手的东西我可能就要扔他了。
“我和周都见过,”教授说,“不过我们也是马上回避了。大概…要是形容的话,它们不一定是个完全的整体,有时候和所出现的地点有些联系,也不算什么特别好看的东西。”
我又问了教授有关牧群的一些事,大概要说的话,黑山是牧群的buff,牧群又是其他事件的buff,两者叠加,有些东西就会变得特别强,那些精神不够强的要被先保护起来,否则很可能会出现一些血腥事故,比如一些深夜的枪击案,很有可能就是那里经过的东西扰乱了某些人的神智造成的。
我们又聊了几句,果然被我打听到,他只是想等我状态稍微好一些之后再带走我,谁成想牧群即将经过,狼竟然也被引到了这一边,幸好他过来看了一眼。
我真的很想对教授开口告状,和他谈一谈金毛缺德的这件事。如果他没有赶到,估计我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是金毛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就让我很恼火。
他明显是有能力直接收拾那头狼的,但是他就要看我被逼到绝境,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他怀疑我会小宇宙爆发和狼单挑吗?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我还活着,这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我就把这段话咽下去了,没有讲。
后来我又多了解了一点当时的情况,本来他们不准备杀狼,因为无论是什么的死亡,都有可能会将牧群引到眼前。
“死亡往往和祭祀、仪式联系在一起,”教授说,“牧群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
他们的PlanA是躲藏直到牧群过去,现在既然已经要暴露了,那就只能换PlanB,做好准备,应对牧群过境造成的影响。
“牧群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东西都会厉害一点,”他说,“特别是你需要小心。今天后半夜我们都不能睡了,睡着了会被影响梦境,在梦里迷路了,醒不过来都有可能。”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教授讲话很有条理,讲故事也很好听,声音不紧不慢,让我已经忘记了手臂正在被缝针的这件事。直到剪刀咔嚓一响,他说了句“好了”,我才回神,注意到自己手臂上撕裂开的血洞已经被他缝好了。
他缝针的技术应该还不错,我手臂上一共有三条撕裂的口子,还有两三个血洞。所有的伤口缝合针脚很整齐,绝对不是缝扣子练出来的,估计是接受过系统训练。
虽然我手臂是麻的,他技术不错,但是我看着仍然觉得眼晕。这些百分百留疤,只要我活着回去,我要和所有人说我和狼搏斗过并且还活着爬出来了。
我在脸上没有表露出这种想法,教授给我用医用胶布贴上缝合的地方,然后用一种胶水给我黏在脸颊上和脖子上那些比较浅的伤口。他用的是一种我在美剧里看过的那种创可贴,创可贴连着两边,靠拉着两边皮肤促进撕裂的伤口愈合。
教授给我贴了一排,我脸上估计看起来像钉了一排钉书钉,金毛看着我就咧嘴笑了,我对他怒目而视,他视而不见,等到教授发现我们眼神交流转过去看他,他又没事人一样看向其他方向。
他在学校的时候绝对是那种在老师面前演戏让老师误会别的同学的贱人。
教授他们表示与其跑到荒野里,还不如就在原地驻扎。牧群过境的范围非常大,跟台风一样,边缘的影响其实已经波及到我们了,即便是跑,最终可能也会以迷路告终。还不如原地停留下来,等着它们过去。
教授在医药箱里翻出一种药来,据说是可以减弱接触带来的影响的。“平时我们一般不吃,”他说,“毕竟吃了之后,自身对危险的感知也会减弱。”
我就着水把药咽下去,不小心被苦到了舌头。再喝一口冲冲味道的时候喝得太急了,一下子又呛到了。
我觉得有点尴尬,但是就是忍不住哐哐咳,金毛和教授的眼神都被我吸引过来了,教授问了句“没事吧”,我摇头摆手说没事,教授就转回去了,金毛却还看着我,嘴角半勾着,转过头去和教授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心想你看尼玛笑话呢,这边咳嗽却还是止不住,狂咳一阵后金毛给我又递了一杯水,我懒得理他,接过随便喝了一口。
他真的讨厌死了。
我们找了几张椅子坐在帐篷里等,这个帐篷不是我们被狼袭击的那个,那个帐篷在侧面非常隐秘的地方被狼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不好再用。这个之前是储存一些设备的,地方不大。我们三个人一人一张折叠椅,点了一盏比较亮的节能灯,彼此都能在对方看得见的范围之内。
金毛和教授随意聊着些什么。其实在我的刻板印象里,他们的聊天内容应该都是围绕着接触这一类事件来的,就跟同事一样,三句话不离工作。
但和我想象的相当不同,他们很少谈到这些,谈得更多的是一些风土人情之类的内容,比如说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还有谁结婚了谁有小孩这种八卦都聊,着实让我叹为观止。
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玩着衣服的抽绳默默地想,虽然两个人性格什么的都不一样,但是看上去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然在金毛挺兴奋地说“你知道吗,听说那个谁谁出轨了还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被原配追杀”的时候教授只是说了句“这个我知道”,没有和金毛继续讨论,让我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学术分子对这些应该不太感兴趣。
可能是教授这个人稍微有些高冷,我也想不到他怎么会关注别人家的感情生活。
他们在那里聊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一直无聊地坐着。教授看了我好几次,似乎试图让我也参与一下,但是金毛完全不在乎别人感受,自己的吧的吧说得高兴,人品简直高下立判。
我在旁边坐着坐着就有点犯困,金毛讲话的声音挺大的,我不至于完全睡过去,但熬着的时候隐约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了,看东西聚焦不了。
我想想点什么东西让自己精神起来,脑子还没转得动,突然就瞄到了帐篷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团阴影。
我眨了眨眼再去看,却发现那团阴影是帐篷被掀起来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好的帐篷又悄无声息地自己打开了。
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吧?
我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教授离我近一点,我不敢惊动别人,拼命地向他打眼色。金毛正说着什么,他就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这边。
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就又仔细搜寻了一遍阴暗处,还是一无所获。我狐疑地收回目光,还没完全把脑袋转回来,就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教授的侧后方,没有泄露出一点气息。
那个东西眼睛黑亮黑亮的,非常大,我们的灯映在它眼睛里就是一簇小小的火花。它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透过晕染开的那一点点灯光,我可以看见一排弯弯的,白净的上排牙齿。
那是一个在黑暗中微笑的人。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带动着椅子往后倒,被绊了一下,一下子带倒了一大堆锅碗瓢盆,哐啷哐啷地响彻云霄,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跌进杂物堆里,直接摔懵了,一抬头看见的就是金毛那张大脸,他一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教授!”我一站起来就吼,“你背后!!”
教授本来也看向我这个方向,我说了之后,他才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就一眼,心有灵犀一般,他就和那个人对上了眼神。
金毛把我往后推,教授也很快地退了两步。那个东西本来在原地没动,也没有消失,我们都很谨慎地退到了灯光的边缘,它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它身上有一种很恶心的声响,它走得很慢,那种咕唧咕唧的声音就被拉得很长,像用锤子敲打黏糊糊的内脏,透着一种黏腻的水声。
我们先看见的是它的手,然后是它的身体,最后是它的腿。
酸水上涌,我直接就吐了出来,教授和金毛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好,但是比我稍微好了一点。
它不是人,而是一头怪异到邪恶的绵羊。
创造它的人明显最初并不是想做一个这样的作品,它像是一个孩子在做粘土手工失败后大发雷霆,把所有错误都摔成一滩的产物。它明显之前是其他的东西,是我们最熟悉的,我们自己就属于的那个物种。
它之前是个人类,从它混乱不堪但明显是属于人类相貌的脸可以看出来。它没有整张脸皮,所以会显得眼睛特别大,但是它的嘴唇又被留下来了,上下嘴唇之间无法完全合拢,像一个标准模式的八颗牙微笑。
它没有头发,也没有脖子,之所以能看得出它是一头绵羊,因为造物者很明显地想要暗示你它的物种。肠子,全部都是肠子,这种柔软湿润的内脏被有技巧地堆叠着,从它的脑袋一直到身体,全部都是羊毛般打卷的肠子。
如果这完全属于一种幻想中才会出现的怪异生物的话,可能还不会叫人如此恶心。但是只要看一眼,你就会发现它非常的科学,没有任何东西是多出来的,就连用来做材料的肠子都只能算是物尽其用。
因为这并不只是一个人拼接而成的。它比一般的绵羊身体长太多了,在它血肉模糊的身躯中间,摆动着七八双蜈蚣般的手臂和腿,有的有皮肤,有的没有,它们错乱地安装着,帮助它向前走动。
光裸的手掌,有皮或无皮的肉体拍打着地面,发出类似于鼓掌的古怪声音。
它就这样慢吞吞地,微笑着走到了灯的下面,然后重新停下脚步,用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睛望着我们,一直望着,因为它没有办法眨眼。
任凭谁看到这样扭曲的人体都会第一时间开始呕吐,我吐过就躲到金毛后面了,这样的东西我不能再看第二眼。金毛把我挡着,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贴着他,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也变快了。
我不敢说话,教授掏出了一个小手电筒,点亮了,帐篷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光斑。
那东西的眼睛一下子跟着移动过去了。它顿了一会,又向着光斑开始移动。那种手脚错乱地拍打地面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没忍住,又吐了第二遍。
教授谨慎地把光斑从帐篷内移动到帐篷外,绵羊跟着它,自己顶开帐篷钻了出去之后,他才迅速地关掉手电筒。
那种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远了,我闭上眼,它移动的样子还刻在我的脑海里,只要稍微细想便会觉得呕吐感翻涌而上;“这是什么?”我发现我的声音都有些抖。
金毛扶我坐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绵羊。”
我当然知道,它几乎是在拼命暗示我它是一头绵羊,但是我也知道它并不是,它是人,是至少七八个人拼在一起制成的一种半成品,虽然还活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活着。
我还想问,教授过来,按了一下我的肩膀。
“它就叫绵羊。”他说。
“如果你让它意识到它的组成材料,他们就会恢复意识,”他的声音沉沉的,“但是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现在他们可以沉浸在迷雾中维持这种形象,比清醒着承受这一切会好太多了。”
“那为什么…”我艰难地说,“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材料?”
“很多种原因。”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种疲惫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进入门内,走上楼梯,毫无征兆地消失有的时候会尸骨无存,有的时候会以各种形式暂短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比如说出现在牧群里,或者是阴兵过境的队伍里,”他叹了口气,“我们救不了他们,比起这个,更难受的是,他们仍然怀着获救的希望。”
“他们会被所有的光源吸引,或许在它的意识里,光代表着的是安全。”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我的脑袋很乱,我本来以为牧群是一种灵异现象,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有实体的东西。而且,它们还留存着人类的意识,这不知道为什么,更加地让人反胃了。
“你们…你们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吗?”
“没有。”他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它叫绵羊?”
教授笑了一下。
“你会看得懂黑山的暗示的,”他说,“有的时候,跟骨头珠子一样,它希望你理解它的趣味。”
黑山,这个我自从来了草原之后就反复听到的词。
教授和金毛对接近黑山抱有着一种非常矛盾的态度。他们显然对能找到黑山的踪迹非常激动,但越靠近,他们就越谨慎,身边所跟随的人也越少,仿佛他们知道,一般而言,答案都只有又能力且有执念的人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