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越来越少,所以他们跟二皇子合作,因为二皇子能给?他们钱,但楚云棋什么也给?不了?”贺琛插问。
“也是两边下注。”陆长?青说。“二皇子比楚云棋年长?很多?,行事老到,也受皇帝器重,所以贺家明着站队楚云棋,暗里却和楚云澜交好。
“而二皇子明里打压贵族,暗里对?贵族示好,冀图得到贵族支持,两者也算一拍即合。”
“那楚云棋还挺惨。”贺琛嘀咕。
“未必。什么都?不做,反而可?能躺赢到最后。因为皇帝宁愿要一个傻儿子,也不愿要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位置的精明儿子。”
“就在昨天,二皇子血晶分?配的差事已?经?被皇帝收走、交给?议会?了。之前有二皇子护着,贺家虽受到很多?举报,却没真的伤筋动骨,但昨天皇帝已?暗中下令严查。”
“他打算拿贺家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师兄说的还是血晶分?配的事?”
贺琛也关?注星都?形势,他知道血晶分?配上?各大贵族谁也不愿让步,都?在互相攻讦,试图削弱对?方以便自己得利,而皇帝从前貌似挺喜欢看他们互殴。
“是。皇帝削弱贵族的意图一直都?在,只是不好明着表露,血晶分?配上?,他其实赞同陆景山提出的功勋积分?制方案,只不过这方案更利于平民武士,被贵族联合起来抵制,他和陆景山不能硬推。”
“他们一直在等,等到那些贵族斗急了眼联合不起来,又迫切要终止当下被攻讦的局面,新方案就可?以推行下去了。”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陆长?青:“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一步一步,想来都?少不了背后的谋算。”
“推行新方案,也是师兄的目的,对?吗?”
贺琛有种直觉,皇帝也好,陆景山也好,什么贵族世家也好,都?不过是陆长?青棋盘上?的棋子,他的好师兄有种本领,让一切按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是我们的目的。”陆长?青回答他的问题,“还记得见面第一天我问你的话吗,你想要的复仇,是不痛不痒折断敌人一根枝节,还是彻彻底底连根拔出——”
“你心中所想,就快要做到了。贺家虽然树大根深,也抵挡不住敌人众多?,贺宏声?的事,只是一个开头。”陆长?青说,眼睛深邃温和,让人一个不小心就要陷在他的迷魂阵里。
贺琛失神一会?儿,猛地醒过神来,错开视线不去看陆长青的眼睛:“我心中所想,只是一个贺家,师兄的目的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长?青问,“你想要的是打倒这一个贺家,我想要的是不再有新的'贺家'?”
贺琛沉默了一下:“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是掌控所有,好斗赢你父亲。你要他眼看着要成功,却情势逆转,一切成空。”
陆长?青握持茶杯的手一顿,半垂眼睑,轻笑一声?:“你怎么可?能笨?”
“不是我聪明,是师兄明白告诉过我。”
贺琛说着,纠结地攥了下手指,还是开口:“我还有件事想问师兄。”
“你说。”
“我昨天刚知道,师兄成立了义诊中心。”
“是,看你太忙,这些小事没告诉你。”
“我想知道师兄为什么这么做,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了——”贺琛顿了顿,“为了民心?”
“这两者有冲突?”陆长?青静了一瞬,反问。
“没有。”贺琛答。目的重要,行为也一样重要,不管目的是什么、有几重,陆长?青做的事,是真正利民的事。
这一点贺琛昨晚就已?经?想通,他在意的是——“师兄一个人做的好事,不必搭上?我的名字。”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争权夺势,这个民心,师兄一个人得就可?以了。”
“地方是你提供的,安全由你的人维护,药品也是从汉河库中调用,我给?你挂个名字,应当合情合理。”
陆长?青平静说着,忽然放下茶杯:“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担心我把你绑上?战车。”
话音落地,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窗外,好像是文毅领着贺乐言经?过,传来贺乐言开心稚嫩的笑声?。
贺琛听着那单纯快活的声?音,狠了狠心,按下百般纠结,站起身来:“师兄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师兄要忙,我先不打扰。”
他转身要走,但陆长?青这时开口:“稍等,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是关?于平山基地的归属。”等贺琛重新落座,陆长?青神色如常说道,“皇帝虽然不会?追究贺宏声?个人生死,但平山基地由谁掌控,他或许会?有想法?。”
“这件事,我原本打算交给?陆景山处理。他日思夜寐,都?想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地盘,他认为你是他的势力,自然会?设法?为你争取平山。”
“但现在想来,平山基地,你或许并?不想要?”陆长?青看向贺琛。
双眸平静,看起来并?不带情绪,纯粹是理性探讨。
贺琛合金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如果我确实不想接手平山,师兄打算怎么办?”
“给?陆景山建议,让他争取其他势力接管平山,还能降低皇帝戒心。”陆长?青有条不紊答。
“你建议,他就会?听?”贺琛问。
“我自有说服他的办法?。”陆长?青答。
“'其他势力',是指沈星洲的旧部,比如赵淮?我查过,他的驻地和平山南辕北辙,要让他过来,很难找到充分?理由。”贺琛又问。
“我不是只有赵淮一张牌。”陆长?青说,“就算是楚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意思是,就连皇帝的势力中,也有他的暗棋?
贺琛看了眼他沉稳自信的样子,忽然低头带点别扭地想:所以,他也不是那么需要自己?自己对?他,也没什么特?别?
“只要你不想,后续的事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会?说到做到。”这时,陆长?青再次开口。
贺琛手指紧了下:“我考虑一下,两天内给?师兄答复。”
“好。”陆长?青答。
贺琛又站起来告辞,这次陆长?青没再开口挽留。
陆长?青只是看着他离开,独自在办公桌后坐了很久,终于打开光脑,如常忙碌起来。
“爸爸来啦,可?以开饭了!”
中午,带着宁天走进食堂餐厅,还没看清落座的都?有哪些人,贺琛就被贺乐言一声?欢呼吸引走注意。
接下来他便看到坐在贺乐言旁边的陆长?青。
点了下头,贺琛在陆长?青另一侧、明显是留给?他的空位处坐下来。
“抱歉,以后不用等我。”坐好后,贺琛对?围桌而坐的众人说,神态沉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唯独一点不同:始终没看陆长?青的眼睛。
“不是我们想等,是你家乐言一定要等。”楚云棋抱怨一声?,对?上?宁天视线,又忽然住口,“吃饭吧吃饭吧,我今天去工地视察,可?累坏了!”
他一边说着要吃饭,好像饿得够呛,一边又“不着痕迹”地,大谈特?谈起自己为赈灾工程如何出钱出力,如何亲身上?阵、鞠躬尽瘁……
并?不时偷看一眼面无表情、专心干饭的宁天。
宁天不给?反应,贺琛倒是偶尔给?楚云棋捧一句场,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低头吃饭。
话比起平时格外少。
陆长?青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给?贺乐言夹菜有点频繁。
贺乐言很奇怪:他的碗都?冒尖了,怎么爸比还在给?他夹?平时早就该制止他多?吃了啊……
“谢谢爸比,这个给?爸爸,爸爸喜欢吃!”
陆长?青又给?贺乐言夹了一块明明是爸爸更喜欢吃的小炒牛肉时,贺乐言终于忍不住开口。
陆长?青筷子顿了一瞬,把肉放到贺琛碗里:“你伤还没好,多?补充蛋白质。”
“谢谢,师兄也是。”贺琛说。说完顿了顿,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到陆长?青碗里。
围桌吃饭的众人不觉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俩动作,感觉有点怪:往常这俩人只是暧昧,今天怎么既暧昧又客气?
贺乐言却没察觉不对?:这就对?了,好朋友就应该这样!
但是等等,贺乐言挖饭的小手一顿:“爸爸又受伤了?爸比也是?”
陆长?青和贺琛这才齐齐反应过来:糟,说漏嘴了。
他们受伤的事并?没有告诉过贺乐言。
“咳,我们两个切磋,用力过猛,所以受了一点擦伤。”贺琛赶紧解释。
“那也太猛了吧?”楚云棋小声?哔哔。
贺乐言不太信贺琛的话——爸爸毕竟是撒谎的惯犯,崽把目光投向他一向信任的爸比:“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是哪样,”陆长?青语气轻松,天衣无缝答,“我和爸爸以前就经?常互相陪练。”
“哦。”贺乐言信了一大半,但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忽然撑着他的餐椅站起来,“那你们擦伤了哪里?我会?包扎,让我看看!”
他行医心切,当场就要给?两个爸爸做检查,奈何手太短,探出半截身子还够不着,反倒——把自己餐椅上?的汤碗碰翻下去!
视线被贺乐言的身体阻隔,陆长?青看不到碗要掉,贺琛却看见了。
“小心!”眼看一碗热汤要洒陆长?青身上?,贺琛急忙出手阻拦,但他拦得住碗,拦不住汤,大半碗汤水还是洒在陆长?青腿上?。
“抱歉,师兄。”贺琛急忙要拿纸巾给?陆长?青,却被陆长?青捉住手。
一只烫红的手。
“拿冷水来。”陆长?青快速吩咐坐在门边的文毅。
文毅立刻动作,迅速要来一盆冷水,陆长?青按着贺琛的手放进去。
“对?不起,爸爸。”贺乐言知道自己闯祸了,又自责又担心,攥着小手道歉。
“没关?系,爸爸这手不怕烫。”贺琛连忙说。他手一大半是合金的,确实不怕烫……
楚云棋吐槽:“我看也是,再说这汤能有多?烫,我看是你爸比小题——”
“殿下觉得不烫,可?以把手伸进去试试。”陆长?青忽然抬头打断楚云棋,语气少见的不客气。
……楚云棋抽抽嘴角,他自然不肯试。
他就是习惯性嘴贱。以及,恋爱脑惹不起……
贺乐言却更紧张了:“爸爸疼不疼?”
“不疼。”贺琛是真不觉得疼,这冷水再晚点儿泡他就要好了。
不过小孩子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爸爸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以后吃饭别乱动,打翻东西容易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
贺乐言用力点头。他很想看看贺琛的手如何,却乖乖坐在餐椅上?不敢动。
陆长?青这时冷静下来,揉揉他脑袋:“小事,乐言接着吃饭,爸比让人送药膏来给?爸爸。”
“不用药膏,”贺琛看向陆长?青,眼睛扫过一眼他的长?腿,又收回,“师兄要不要紧,先回去换条裤子?”
“不要紧。”陆长?青说,但还是站起来,“跟我一起回去擦点药?”
啊,贺琛泡在冷水里的手蜷了蜷:“不用了!我等会?儿还有事找方老!”
你换裤子呢,怎么能一起!
陆长?青看了他泛红的耳后一眼,料想他是又想歪了——该歪的时候不歪,不该歪的时候又歪得厉害。
陆长?青拿他没办法?,也知道他今天其实有些躲避自己,没说什么,离开餐厅。
不过,离开餐厅的他,相比来时的他有些不同。
原本暗沉的眼底又有了光彩,重新变得坚定……
“小贺找我有什么事?”吃完饭,贺琛都?把自己那借口忘了,方老却惦记着,主动来找他。
“哦,就是您说让我去看看那些兽化人——”
“是,我料想你说的就是这个!”方老宛如套住猎物的猎人一般,立刻热情地拉住贺琛,“走走走,咱们这就去。”
“但是我马上?要去趟上?云星,只能待几分?钟。”贺琛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也有些奇怪。
“几分?钟就几分?钟,不要紧,主要是个新鲜刺激,其他人我也都?让他们去过了。”方老一边走一边说。
贺琛这才打消了那几许怀疑。
他跟着方老又去了兽化人那里。不过现在兽化人的房间有了变化,他们住进了独立房间,房间里仍有隔离措施,但家具齐全,比起原来那间,不像牢笼,更像间病房了。
“你先等等。”到了门口,方老特?意让贺琛停下。
他自己先走进房间,语气和缓,对?隔离区内的兽化人说:“3号,今天是我们小贺将军来看望你。”
“你也是个军人,就让小贺将军跟你聊聊他从军的事吧。”
他说着,向隔离区内怔怔的兽化人挤挤眼睛。
兽化人仿佛接收到什么信号,表情仍然僵直,眼睛里却多?了抹光,随后,他似乎是捕捉到脚步声?,本能一般快速转过身去,背对?着来访的贺琛。
“他也是军人?”贺琛走进来后,低声?询问方老。
“九成是,我们从他行为模式上?推断的。”方老一本正经?道。
“我……怎么说?”贺琛问着,打量着隔离区内的兽化人。
对?方背对?着他,他看不出方老说的“改善”在哪里。
“你随便聊,就说说你刚入伍时的经?历好了。”
“哦。”这个贺琛倒是有经?验——他跟徐临没少说。
他只当面前又是一个徐临,简单聊了几句,转向方老:“方老,我真得走了。”
“好。”方老自然不拦着贺琛办正事,他拍拍贺琛,“好孩子,去忙吧,你是个好军人,跟你父亲一样,他一定以你为骄傲。”
“我父亲?”贺琛脚步顿了顿。
“是啊,你父亲。”方老瞥一眼隔离区内的背影,话看似是对?贺琛说,却加大音量、像生怕谁听不到,“你父亲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遇到困难从不退缩,他也一定会?让你骄傲的!”
“谢谢方老。”贺琛说,“我父亲有您这个忘年交,是他的幸运。”
“哪里哪里。”方老谦虚着,嘴角却咧得老高。
送贺琛出门,确认他已?经?离开老远,老头儿高兴地走回隔离区:“听见了吗,有我是你的幸运!”
兽化人背对?着他,不吭声?。
好好好,没反应是不是。“他叫你'我父亲'呢,这总听见了吧?”
兽化人这回有了一点反应,他半兽化的手指在墙壁上?划拉着,看样子,是……在写一个什么字?
王字旁……“琛,你想写琛字是不是?”方老把头靠近,眼里闪过喜悦,“先写秃宝盖,秃宝盖,长?这样……”
方老终于讲清楚“琛”字的写法?时,贺琛已?经?登上?了去上?云星的小型穿梭机。
在座位上?坐好,不知怎么,他又想起方老那句话:你父亲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遇到困难从不退缩……
贺琛摸了一下胸前的小狼方牌。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他,此?刻会?怎么选?
他真的会?以自己为骄傲吗?还是……会?认为自己是个逃兵?
只向贺家复仇就够了,还是让世上?再没有这样的贺家?让父亲,让津哥、向哥他们这样的人,得到真正的公平?
贺琛很乱。
凌乱中,他打开终端,看向自己收藏已?久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幅登山服的广告,画面中有一大两小三父子,穿着亲子登山服,一起在阳光明媚的山坡上?攀爬。
那是贺琛想了很久的,理想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却变得有一点不圆满。
好烦恼。
贺琛收起终端,看了眼自己擦过烫伤药的手指,垂了一刻眼眸,忽然睁开,召集部下,雷厉风行,布置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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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A面小狼:师兄想拿我当棋子,不可。
B面小狼:什么?师兄竟然有那么多棋子!破防[裂开]
直到第二天?晚上, 贺琛才回到汉霄星。
回得不算太晚,乐言还没睡,跟出院的默言待在一个房间, 兄弟两个已经换好了睡衣, 正准备睡觉。
“爸爸回来了!”贺乐言跑向贺琛, 要扑到贺琛身上,但被?贺琛制止——外面?在下雨, 贺琛身上有些湿。
“你跟哥哥睡?”贺琛有些奇怪, “不跟你爸比?”
“爸比治疗, 头疼,在冥想。”贺乐言皱皱小眉头回答。
贺琛几?乎跟他一模一样地皱了皱眉:“头疼?”
“那现在呢?”贺琛问?, 问?完看贺乐言懵懂的样子,又?说?, “算了,我?自己去看。”
贺琛直接上楼,半路遇到文毅。
文毅手上拿着一沓整齐叠好的衣服,正要敲响陆长青房门,听?见贺琛的脚步声,转头向他看来:“贺指挥官, 您回来了?”
贺琛点头, 看向他手里的衣服:“这是什么?”
“院长的衣服,刚洗好,我?给他送来。”
贺琛敲敲手指, 严肃道:“交给我?吧。”
“是, 麻烦您了。”文毅二话不说?,把?衣服交给他,压着眼里一点儿吃到狗粮的笑意, 快步退下去。
贺琛知道他想歪了,但是没计较。
——整个疗养院就没人不想歪,贺琛压根计较不过来。
撇开文毅,贺琛轻轻敲响房门,听?到陆长青在里面?叫“进”,推门进去。
房间很暗,陆长青似乎是准备睡了,没开主灯,只有一圈灯带和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陆长青站在书桌前,贺琛进来时,他正穿着睡衣,低头翻阅什么。
“过来了?帮我?擦一下药——”陆长青说?着,转回头来,看到是贺琛,顿了顿,冷静的眼眸多了温度:
“什么时候回来的?文毅呢?”
“刚在门口碰到他,要给你送衣服,我?要进来,就替他送了。”贺琛说?着,把?手里的衣服举了举。
陆长青走向他,把?衣服接过来:“谢谢。”
“不谢,上什么药?你之前的伤还没好?”贺琛看着他问?。
“不是,今天?有病人失控,被?他的精神体抓了一下。”陆长青解释。
贺琛皱了皱眉:“乐言说?你头疼,也是因为治疗?”
“没有头疼,只是精神消耗比较大,要做个冥想。我?就头疼过一次,被?乐言看到了,从那以后乐言只要看到我?冥想,统统认为我?头疼。”
“……他是有点儿容易焦虑。”
“也许是遗传你。”陆长青看他一眼。
“不是我?生的……”贺琛小声嘀咕。
陆长青笑笑,把?衣服放好,转身进洗手间,拿了块干净毛巾出来:“外套脱了,头发擦擦,身上湿着小心着凉。”
“不会。”贺琛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头,但外套他就不打算脱了——不冷,没必要。
“和朋友之间,可以坦荡一点?只是脱个外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陆长青倚着墙,不远不近看着他湿漉的头发和眼睛。
谁不坦荡了?贺琛受不得激,直视着陆长青,把?外套脱下来,只剩下衬衣,然后不知是冷得还是被?陆长青看得紧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陆长青喉结轻滚,收起视线,转过身拿了条毯子,披在贺琛身上:“先坐。”
他说?着,转身去给贺琛倒热水。
“你被?抓伤哪儿了?我?帮你上药。”贺琛问?。
“算了。”陆长青背对着他,脚步顿顿,“怕你不方便。”
“朋友之间,可以坦荡一点?”贺琛可算找到机会把?话还给他,“只是上药,我?有什么不方便。”
“那就多谢师弟了。”陆长青勾了下唇,走回沙发处,先把?热水递给贺琛,又?弯腰从茶几?上拉过药箱,拿出药膏和棉签。
然后他坦然解开领扣:“在脖子侧后面?。”
“嗯。”贺琛镇定放下水杯,握着棉签和药膏站起来。
“这么深?什么精神体?”拉开陆长青领口,看见那三道明显红肿的伤口,贺琛眉头一皱。
“猫科,不要紧。”
“师兄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会让它抓到?”贺琛又?问?。
“一时疏忽。”人都有失手的时候,陆长青自然也不例外。
“可能会有点疼。”贺琛说?着,毫不迟疑,一只手夹着三根棉签,一次动作,同时就给那三道伤口抹上了药,利索得不得了。
“这是我?独家上药法,厉不厉害?”察觉陆长青转头看向他,贺琛自豪地问?。
陆长青心情复杂,答不出话。
“你别乱动,还得扫下尾。”贺琛把?陆长青的头正回去,也就是这时,他突然,迟来地感?受到一点异样。
他跟师兄距离好近。他刚才,还摸师兄脸了?
“今天?顺利吗?”就在这时,陆长青出声,适时解救了忽然僵住、呼吸都不太自然的贺琛。
“顺利。下云星很快可以接管,不出意外,下周就可以办交接仪式了。”
贺琛开口,语气稳重,一边说一边换了新的棉棒,人趁机后退了一步,离得远远的,准备把?药涂抹在刚才没覆盖到的边边角角上。
“离那么远,你确定不会涂歪?”陆长青问?。
“我眼神好……”贺琛说?。
可到底不顺手,他还是站回原处,专注看着伤口,把?药膏涂抹在空缺处。
“你疼可以出声。”见陆长青格外安静,呼吸都好像停了一样,贺琛低声说?。
“不疼,你很专业。”陆长青回,嗓音有些低哑。
“你也很专业。我?是说?,夸人上。”贺琛说?。
陆长青勾起唇,眼睑低垂,半遮住那双深邃的眼睛,人如玉竹,格外温润。
贺琛忽然转开头,从药箱里捡起一片尺寸合适的敷料,红着脸贴在陆长青伤口上,没话找话道:“其实我?不太想让乐言成为第二个你。”
“怎么?”
“太辛苦了。”贺琛说?,“那么多压力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没有人可以分担,因为有些人只有你能治。”
“你是在关心我??”陆长青忍不住问?。
“我?是在说?明事实。”贺琛刻意避开他的眼睛。“我?是觉得,治疗师要接触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又?随时要和暴动的人接触、置自己于险地。”
“就像救生员,一次次进入深水区去救溺水者,会不会有哪次,他就出不来——”
说?到这里,贺琛觉得不吉利,又?停住:“我?只是举个极端例子。”
“我?知道。”陆长青拉好衣领,系好扣子。
“但做治疗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只要他有自己精神上的锚定物,就不会轻易迷失。”
“精神上的锚定物?”
“你可以理?解为'心锚',或者一个精神世界中的灯塔。”陆长青解释。
“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这个锚,求生本能、坚韧意志、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牵挂的人,或者,是爱、自爱。”
“比如乐言在你给他的爱中长大,不需要任何外物,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锚。他知道生命宝贵,自己也宝贵,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在,我?给的爱中长大?”贺琛沉思?。
陆长青看向他:“你没发现乐言一天?比一天?更快乐吗?”
“唔。”贺琛敲敲手指,“所以,我?的作用很重要?”
“你当然很重要。”陆长青看着贺琛的眼睛说?,“除了自爱,这世上有在意他、他也在意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他沉浮百遍,挣扎千回,还是要归来。”
“那我?得让乐言知道,没他我?就活不成了?”贺琛“明悟”。
“……大可不必。”陆长青此刻真有点头疼,“那你和道德绑架他有什么区别?”
……也是。贺琛虚心求教:“所以我?该怎么做?”
“不用多想,你平时就做得很好,以前怎么做,以后就还是怎么做。”陆长青说?,“像养花养草一样,自然给他浇灌,不需要过度保护,也不需要过度关注,不去扰乱他先天?自有的生机。”
“所以——”贺琛面?色复杂看向陆长青,“你一直就是把?乐言当盆儿花养?”
陆长青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梦回当年补课时: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他就得出一个两模两样的结论。
贺琛其实是玩笑。他偏科而已,脑子并不笨,学东西也很快。陆长青说?的话,他已经理?解并吸收下来。
只是有一点,他隐隐在意:“那没在爱中长大的人又?怎么办?师兄的心锚……又?是什么?”
“在不在爱中长大,都可以有爱的能力。”陆长青想了想,答。
“爱不是只能靠环境赋予,爱是一种选择,即使?在流浪中长大,也能选择自爱和爱人。能这么选的人,是心灵的强者。”
嗯。这话有点儿绕,贺琛只听?懂浅层,正在思?考,对上陆长青的眼神,心窍忽然一开:这难道……是在说?他?
“是你让我?看到这个选择。”果然,下一句,陆长青声音沉静说?,“你身上有一种能量,像太阳一样吸引暗处的我?。你是我?成为不了、却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他静静观察他,想让他做自己,让他所愿皆成,并忍不住要为他保驾护航。
当然,他也想拥有他,像拥回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我?不是太阳……”贺琛怪不好意思?。师兄怕不是个夸人的天?才?
“我?只是比方。”陆长青笑,“你确实不是太阳,你是个四处漏风的小油灯。”
要修修补补,才能好。
“……还是上个比方更好。”天?才夸早了……
“师兄还没说?自己的心锚是什么。”贺琛又?一次问?。
“怎么,担心我?掉进海里,游不回来?”陆长青问?。
“担心。”贺琛坦承,但是又?加一句,“作为朋友。”
“谢谢。”陆长青好脾气地笑笑,“不用担心,我?没有锚点,不会好好活到现在。我?不但有,而且有很多,本能,目的,牵挂的人,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