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蹲着挪到路灯下,瘦猴抻脖子念:“李云龙,俭以养德,宁静致远?为啥盖这么多章?”
陆今安不答,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电话刚刚接通,他沉郁的面色就被笑容取代了:“孔秘书,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女人谨慎地问道:“陆总,您找二爷?”
“找你不行吗?”陆今安切换页面,从已经辞职的侦探发来的照片里,挑出几张孔卓最狼狈的,“我刚得了几张你的照片,乍一看,真是惊为天人,但我总不好私藏是不是,现在就发给你。”
照片发出,对面安静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陆总,你跟踪我?”
“对。”陆今安坦然承认,“孔秘书抠鼻孔、翻白眼的照片我都有,我不介意发进公司的八卦群。”
“陆今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想问问孔秘书,是不是让宋闻偷过我的公章”
“怎么可能!”
“这个罪名太大了,你确实担不起,那我换一种问法。”陆今安站起来靠在路灯下,“你曾在一家咖啡店把一份担保书交给宋闻,而他还给你的,却不是你想要的,对吗?”
女人沉默了片刻,听筒内似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然后她轻笑道:“陆总确实好手段,反间计玩的高明,明明是二爷送到你身边的人,你竟然反过来用他拿捏我们。”
陆今安微微皱眉,语气确却是调侃的:“哦?我怎么拿捏你们了?”
“用盖满闲章担保合同嘲讽我们,难道不是陆总授意的?”
一句话,便将陆今安刚刚的猜测坐实了,宋闻没有帮着陆健陷害自己!
突然揭穿的真像,让陆今安心头的火苗窜成了烈焰,他强压激动:“孔卓,你昨天来找宋闻是不是还想利用他,想把他送给林知弈?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棋盒里的棋子。你们把他推来搪去的时候,还不如多吃一点化妆品,增加一点内在美。”
“你!”
除了女人愤怒的声音,电话那头还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陆今安沉了面色,命令道:“让陆健接电话。”
隔了半晌,对面的电话易手,听筒内灌满一声低咳。
“二叔感冒了?”陆今安立即换上关切语调,“最近换季,二叔记得天冷多加衣。”
“少假惺惺的!”对方先发制人,指责道,“你把你爸弄去疗养院,为什么不让我们探视?”
“这话说的。”陆今安拿着手机,目光四处一扫,“疗养院有疗养院的规矩,人家为了保证患者的心情,按照患者的意愿,隔离他不想见的人而已。我爸他老人家说看见某些人的脸就心口疼……”
“你爸不想见我,行,我理解,毕竟我们斗了一辈子,那你三叔和你姑姑,为什么也不能探视?”
陆今安在巷子口瞄见了一个面相凶恶的老妇,他一边上下打量老妇,一边对着听筒说:“说白了就是我爸厌恶他们,让他们从自身找找原因。”
对面冷哼:“也就是说只有你能进疗养院,你爸只见你?”
“对。”陆今安慢悠悠走到老妇面,蹲下,从钱包中掏出一沓钱,“二叔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他将电话听筒一捂,问老妇:“会骂人吗?将你所有的本事拿出来,这些钱就是你的。”
老妇眼中放亮:“骂谁?”
陆今安将电话往她手中一送,轻声道:“开始吧。”
老妇一手抓着电话,一手抓着钱:“你这个老瘪三,你祖宗不是人奏的,你妈了……”
陆今安掏掏耳朵,好脏。
一分钟后,陆今安拿回电话,急切地歉然道:“二叔,身边有个人发癔症,抢过我的电话就骂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今!安!”
“陆健,”陆今安笑盈盈的,慢声道,“离宋闻远一点儿,不然我在陆昊旁边给你也留一张床,你们斗了一辈子,晚年也不好落单是不是?”
啪,他挂断了电话。
转身才发现瘦猴还跟在身后,对方口中的称谓已经从“陆总”变成了“哥”。
“哥,你这招借嘴骂人真狠啊,我今天也算长了见识了。”
陆今安在旁边的杂货店买了瓶店里最好的白酒,往卖黄瓜的大爷身边一放,顺便拍了拍人家的肩膀:“留着喝。”
直起身,才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瘦猴:“回去和你们盛总说,宋闻身边的人都撤了吧。”
瘦猴一愣:“那宋闻怎么办,你不是怕别人报复他吗,以后谁守着他?”
“我守。”陆今安转身往巷子里走,脚步越走越快。
宋闻刚刚洗过澡,皮肤上还缭绕着热气。
出租屋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自从和贺思翰合租后,贺思翰却总因为工作忙得晚归,大多时候,这间屋子都只有宋闻一个人。
他伸手去拿吹风机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忘带钥匙了?”宋闻放下吹风机,拉起滑下肩头的松垮睡衣,趿着拖鞋走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宋闻率先看到是一只低垂的手,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
陆今安?
宋闻瞬间收紧手指,下意识要关门,却被那只手抵住门板。
“宋闻,”陆今安的声音从门缝传来,“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们没关系了。”宋闻用力向回关门,门板却在角力中逐渐被拉开。
情急之下,宋闻的目光扫过靠门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是他白天写东西时随手放在那里的。
他伸手抓起那支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抵在门上的那只手,用力扎了一下。
笔尖不算锋利,却也足够带来钝痛,陆今安下意识松了一下力道,可没等宋闻抓住机会,那只手又立即重新抵住门,彻底将门推开。
“我误会你了。”陆今安扶着门板,站在昏黄灯光下,声音低沉,“你不是陆健的人。”
宋闻微微怔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缓缓垂下眼睫,并不感动:“陆今安,如果你破开门只是想说这些,那你说完了,我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大的男人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为了保持距离,宋闻只好后退了一步。
可老房子的水泥地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不行”。
陆今安走进房间,反手锁门。
屋子中只有一盏灯,是从浴室透出来的,裹着还未散去的水汽,朦朦胧胧的。
宋闻有点儿生气,他慢慢攥紧拳头:“陆今安,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今安凝视着宋闻的脸颊,从额角,一直看到被热气蒸红显得有些艳丽的嘴唇。
深深吸了口气,陆今安拿起桌子上的那支笔,双手背在身后,又用笔尖儿扎向自己的掌心。
疼痛让他澎湃的心绪稍稍平静,他总算回了句话:“宋闻,我今天下棋输得很惨。”
“所以?”
“教我下棋吧。”
宋闻有些无语:“陆今安,你不要胡搅蛮缠。”
“好。”陆今安又近一步,声音轻柔,“徐途第三手走马,我该怎么应对?”
“平炮兑车。”宋闻不自觉地接话,说完又有些懊恼。
陆今安又向前了一小步,他嗅到沐浴露的暖香,目光落在宋闻湿润的脖颈上:“如果对方进炮打马?”
“退车保马,再飞相固防。”宋闻破罐子破摔,只想快点打发了陆今安。
话音未落,再一晃神儿,陆今安已经近在咫尺。
“你……”
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人一拽,脚步向前踉跄,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陆今安将人拥进怀里,掌心隔着薄棉睡衣抚上了清瘦背脊,他在宋闻耳边轻声问:“下一步呢,该怎么走?”
宋闻用力挣扎,却被箍得更紧,睡衣散乱,微微下滑,露出半边肩头。
“松手,陆今安。”
“乖一点,宋宋。”陆今安鼻尖轻蹭他耳后湿发,“告诉我怎么赢徐途。”
“你赢不了他的。”
“我能。”陆今安稍稍退开,注视着衣襟凌乱的宋闻。水珠正从发梢滑进敞开的领口,他低头想吻住那双唇,却被宋闻用力躲开了。
“陆今安,你现在不是我的债主,我们已经两清了。”
“好,那不亲这里了。”陆今安从善如流,真的没再执着于宋闻的唇,却转而将吻落在了他的耳侧。
吻很轻,带着灼热的温度,从耳侧慢慢向下,落在颈间,再到锁骨。
宋闻的睡衣带子只松松地系了一扣,如今领口敞开,半掩半露。
他刚洗完澡,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陆今安的目光一点一点收紧,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吻再次落下,当温热的唇贴上心口时,宋闻突然停止挣扎。
陆今安满意地弄湿轻颤的肌肤,抬眼却看见宋闻不知何时举起了手机
“110吗?”宋闻声音平静,垂眸看着陆今安,“嗯,我要报警,有人非法入室行凶。”
五分钟后,陆今安在宋闻的眼皮子底下被戴上了手铐。
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陆今安眯着眼适应室外光线。
贺思翰快步迎上来,给他披上了外衣:“陆总,车在后边。”
陆今安从装着个人物品的袋子中翻出了腕表,套在手腕上,看了一眼时间:“不是拘留七天吗?怎么多关了我一晚?”
贺思翰没敢接话,小步跑着拉开了车门。
今日没带司机,陆今安坐了副驾,贺思翰关上了副驾的车门,绕了半个车身,坐进了驾驶室。
“公司这几天正常运转,按您交代的,说您突发急性阑尾炎住院了。”贺思翰从公文包取出几份文件,“陆总,这些需要紧急签字。”
陆今安接过笔,心思却不在工作上:“宋闻这几天还好吗?”
闻言,贺思翰将刚刚发动的车子又熄了火,他看向陆今安,问得犹豫:“陆总,宋闻为什么报警?你们之间……”
“你跟了我这么久,”陆今安在一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抬起眼,“这点眼力都没有?”
“我只看到您让我撞碎宋闻的鸡蛋,不让他吃红烧肉,让他卖手机顶账,不报销差旅费,还动不动扣工资。”贺思翰如数家珍,“以及下雨天让他取根本没有用的文件。”
陆今安:“……”
“说实话,以您做过的这些事,宋闻报警也不为过。”贺思翰小心翼翼地问,“但为什么报警理由是猥……骚扰?”
陆今安:“……”
他垂下头,又签了份文件:“贺秘,你他妈是挺没眼色的。”
骂骂咧咧是陆今安的日常输出,贺思翰过耳就忘。可他的疑问已在心里转了七天,不吐不快:“要不是宋闻后来表示不追究,您七天可出不来。所以,陆总,您和宋闻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今安别过脸,耳根微红:“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贺思翰骤然想到陆今安曾经囚禁过宋闻,那天,陆今安卧室里的大床确实十分……凌乱。
随着疑问的解开,贺思翰脑子也开始凌乱,他不知自己愣了多久,直到陆今安用文件将自己的下颌向上一抬:“合上你的嘴,你没有见识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眼光。”
贺思翰回神:“……您不怕宋闻是二爷派来的奸细了?”
陆今安偏身,把随手文件扔在后座上:“他不是。”
贺思翰肉眼可见地扬起嘴角:“我也觉得宋闻不是。”
“所以,”陆今安重复道,“他这几天怎么样?”
“他好得很。”贺思翰重新发动车子,语气轻快,“严平在老城区开了家象棋学校,邀请宋闻去任教,技术入股,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陆今安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兴奋:“他不打算出国了?”
“英语书都收起来了。”贺思翰笑着说,“他说原本出国就是为了躲你,现在发现报警管用,就打算留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陆今安笑着看向窗外:“只要他不出国,多铐我几次也没什么。”
贺思翰拨动左转灯,慢慢打着方向:“对了,象棋学校还有一个合伙人,好像姓徐。”
陆今安扬起的嘴角忽然僵住,他回视贺思翰:“姓什么?"
“……姓徐吧?”贺思翰注意到老板骤变的脸色,连忙从置物箱找出请柬,“对,姓徐,徐途。”
“草!”
车内陷入了死寂,五六分钟后,贺思翰清了一下嗓子,磕磕巴巴地轻声问:“……陆总,你既然和宋闻是亲密关系,他为什么要……告你骚扰?”
“……”翻出根烟,衔进嘴里,陆今安看着窗外说,“还是拘留所里清静。”
------
“方圆象棋学校”坐落在老城区护城河畔,由一栋三层仿古建筑改造而成。
青砖灰瓦,垂柳掩映,门前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笔锋遒劲,透着文雅。
开业这天,格外热闹。
严平请了舞狮,锣鼓震天,吸引了不少街坊邻居围观。
陆今安站在人群之后,靠着护城河的垂柳,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看着前方备受瞩目的宋闻。
今天的宋闻穿着月白色中式立领上衣和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裤,一身风雅,衬得他更加秀丽挺拔。
额前的碎发轻轻垂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光,嘴角带笑,连眉梢都透着淡淡的喜色。
此时,他正站在棋桌旁,耐心地为围观的孩子讲解象棋的基本规则。修长的手指提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柔光一裹,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今安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暖又胀。
以前宋闻跟着他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像株被罩在阴影里的植物,见不到阳光,从不肆意。
可现在的他,站在棋盘旁,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像终于得到了一片阳光,蜷缩的叶片慢慢舒展、生发,绽出光彩。
这是陆今安从未见过的宋闻,是真正闪闪发光的宋闻。
陆今安的视距很窄,只落在宋闻身上,此时却看到一只手揽上了宋闻的肩膀。
他目光一偏,看到了走到宋闻身边的男人。
陆今安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形高挑,气质儒雅,正是徐途。
有人张罗着合影,徐途笑着向镜头的方向指了一下,宋闻抬头,也掀起了唇角。
揽着宋闻肩头的手规规矩矩,陆今安却看得牙痒。
他眯起眼睛,对身旁正在研究棋谱的大爷说道:“徐途今天这身,倒是很像个迎宾。”
大爷抬眼一看,又瞅了瞅陆今安有些隆重的黑色西装:“你今天穿这身儿,也像迎宾。”
“老头,”陆今安扯平自己的手工西服,“你老花眼了吧?”
大爷的心思都在棋谱上,一扬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陆今安:“……”
“请各位来宾移步到门口,开业剪彩仪式马上开始。”
随着引导,人群慢慢聚到门口。宋闻、严平、徐途一起站到了红绸旁。
锣鼓声再次响起,宋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拿起剪刀,剪断了红绸。
红绸落地,彩带纷飞而落。
宋闻抬起头,看着漫天金纸,扬起了唇角,像个终于实现了愿望的孩子,纯粹又快乐。
陆今安站在人群中,看着宋闻的笑容,心里那点因为徐途而起的不舒服,慢慢便散了。
他抬手,轻轻拈起一个落在自己肩上的彩带,与宋闻一样,露出了笑容。
他依然站在离宋闻最远的位置,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看见这颗明珠的光芒。
————
典礼之后,严平邀众人进入学校参观。
卖菜的大爷,算命的瞎子都进去了,唯独陆今安刚要迈过门槛,却被一只手臂拦了下来。
林知弈斜倚在门框上,指尖夹着烫金的请柬轻轻摇晃:“陆总,请柬呢?”
他故意把请柬举到阳光下,让上面的鎏金纹样反出刺眼的光。
陆今安在拘留所待了七天,脸上的瘀伤倒是好了,此刻被晨光一晃,英俊中透着不耐烦的愠色。
“林总要是没事儿,隔着两道街有公共厕所,在旁边蹲一会儿,总能抢到口吃的,总比在这守着强。”
林知弈脸色一僵,扣紧了牙齿。
可毕竟经过大风大浪,他倒也不在乎这几句口舌上的长短。大冷的天儿,他用烫金的请柬扇风,笑着说:“陆总说这么多,不还是没有请柬。”
陆今安轻啧一声,目光越过他肩头,突然抬高声音:“严叔叔!”他顺势推开林知弈的手臂迈过门槛,“我是来谈合作的,要什么请柬。”
说话间,旁边有大娘挎着菜篮子路过,陆今安顺手从篮子里抽了一根捆葱的绳子,递给站在林知弈身后的周一鸣:“既然带出来,就经管着点,不拴绳是大忌。”
说完立即换上热络笑脸,一把搂住严平的肩膀:“严叔叔,恭喜,您这传业授道,功德无量啊。”
五分钟后,严平看着执意要投资的陆今安,有些为难:“我们这个规模的象棋学校,真的不用再注资了,陆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徐途投了多少?”陆今安问道。
“倒不是钱的问题。”严平解释道,“我最开始萌生建棋院这个想法的时候,徐途就特别支持,主要是我们志同道合,想一起做件自己喜欢的事。”
陆今安缓声道:“我也是棋痴。”
严老头想起了那天飞过河的“相”,表情更加为难:“陆总,要不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
陆今安吃了闭门羹,心里有点不痛快。
宋闻今天格外引人注目,穿着中式服装站在人群中,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陆今安靠着棋院的墙根儿,远远看着他被孩子们围着下棋,又被老人们拉着合影。
终于寻到了一个宋闻落单的时候,陆今安将“暂停使用”的牌子立在了三楼的卫生间门前,闪身进去,锁了门。
宋闻听到门声,抬起头,在洗手池前的镜子中,看到了缓步而来的陆今安。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去摸手机。
“我想交学费学棋。”陆今安站在离宋闻两步远的地方,没再往前凑,“报警没用,我现在只是学前咨询,不是骚扰。”
宋闻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慢慢收起了手机:“我不收你。”
“为什么?”陆今安往前挪了半步,卫生间空间不大,他一靠近,宋闻就被迫往后退了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陆今安没再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微微侧身,用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半边光线,像是把宋闻拢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距离不算近,却也谈不上清白。
他看着宋闻的眼睛,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宋老师。”
这声“宋老师”叫得悠悠长长,百转千回,尾音轻轻勾着,像羽毛一样扫过宋闻的耳朵。
宋闻的耳根瞬间泛起一点红,下意识偏头躲开,却被陆今安的目光牢牢锁住。
“宋老师。”陆今安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软,带着淡淡的恳求,“就收我做学生,行吗?我肯定好好学。”
一声声的“宋老师”,轻缓缠绵,绕在狭小的空间内,听得宋闻慢慢软了骨头。
他垂着头,眼睫轻颤,又是那个软软的,顺从的宋闻。
陆今安屏住呼吸,等着宋闻点头,等着听到那声轻轻的“嗯”。果然,宋闻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不行。”
“不行?”出人意料的回答,让陆今安怔了片刻,他伸出手,想扳起宋闻的脸,看看他的眼睛。
却因为自己刚刚的保证,抬起的手停在了半途。
宋闻的目光便落在了他悬着的手上。
那只手已经撤了纱布,刀伤基本愈合,伤口依然泛着淡淡的红。手背和指尾的两处烟疤,已经落成了深色,像雪地里极不协调的墨点。
极好看的一只手,如今让人不忍直视。
宋闻的目光在那只手上落了很久,从它悬着到它垂下。
陆今安也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用左手拽了一下右手的袖口,遮住了手掌上的伤疤。
“真不行吗?”他又问。
宋闻抬起眼,与他静静对视。卫生间的水滴声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心跳。
抬起手,宋闻拧紧了身旁的水龙头,同时给出回答:“嗯,真不行。”
陆今安还想争取,却听到身后的门锁突然转动。
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徐途站在门口,他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轻轻荡着手中的钥匙版。
“宋闻,”他抬手勾了一下,“有人想咨询一下课程,正在等你。”
宋闻侧身从陆今安的包围里滑了出来,没看陆今安一眼,沉默地朝着门口走去,出了卫生间,下了楼。
徐途依旧站在门口,没动,等宋闻走后,才看着陆今安说道:“陆先生,我们学校不欢迎你。”
陆今安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他用纸巾仔细擦干每根手指,将纸团抛进垃圾桶,这才踱向门口。
经过徐途身边时,他再次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尘归尘、土归土,挥手告别二百五。”
作者有话说:
六斤:二杀!
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堂,在青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与周末的喧闹不同,工作日的上午总是格外清静,只有几个棋瘾大又闲不住的老人,拎着保温杯过来,找相熟的棋友摸几把棋,打发时间。
入了冬,棋馆门前的柳树落光了叶子,枝条也不再柔软,僵硬地刮着黑色大衣的衣角。
棋馆门前站着一位老人,身姿挺拔,头发花白,深灰色羊绒围巾在颈间系得端端正正。他手中提着食盒,食指上戴着一枚素面戒指,属于金属的光芒陷在了松弛的皱纹中。
风刮得柳条微荡,他抬手轻轻一拨,缓步踏上门前的石阶。
负责接待的年轻教师见有人来,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问:“老先生,您是来学棋的吗?
老人微微颔首,目光温和:“慕名而来,想请宋闻老师指点。”
“您找宋老师啊!”年轻教师立刻应下,“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宋老师这会儿正在二楼整理棋谱呢。”
说着,年轻教师转身扬声一唤:“宋老师,有人来访。”
此时二楼的小书房里,宋闻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摞旧棋谱,小心翼翼地分类摆放。这些棋谱是严平收藏多年的宝贝,昨天整理时不小心弄乱了顺序,他趁着早上人少,正逐一核对年份,想归回原位。
听到楼下的声音,他放下手里的棋谱,拍了拍手上的薄灰,转身往楼下走。
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老人缓步上前,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小宋,还认得我吗?”
宋闻回过神,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您是陆今安的外公。”
“上次见面,你随着今安叫我外公,我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老人笑着补充,“我姓邱,叫邱峰,山峰的峰。”
这个得体的解围让宋闻松了口气:“邱老,您找我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邱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这把年纪了,长日漫漫也没什么事做,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开了家学棋的学校,教棋的老师棋艺好、性子也好,就想着过来学学棋,打发打发时间。”
宋闻不自觉地望向门外:“是陆今安让您来的?”
“与他无关。”邱峰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教我,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棋馆,今安绝不会来打扰你。”
宋闻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邱老,我给您换一位指导老师可以吗?”
“全凭小宋老师安排。”邱峰递上食盒,“早上做了些点心,给各位老师尝尝。”
宋闻看着食盒上精致的雕花,终于伸手接过:“谢谢您。”
————
棋馆的隔壁,是间茶馆。
陆今安将左手摊平在桌上,问:“看出点什么没有?”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红发女人,低垂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
她慢慢抬起眼,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身体向后一撤,脊背靠在木椅上。
“情路坎坷。”她只说了四个字。
“龚冉,我看你给宋闻看手相的时候可是说了一堆。”
女人端杯喝茶,声音裹在茶香中悠悠荡荡:“说得多又如何,总结下来不还是同样的情路坎坷。”
陆今安面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也就是说,我们同样情路坎坷,也许是吃的一份苦?”
龚冉有些无语,但架不住陆今安是自己金主,只能敷衍:“也有这个可能。”
陆今安面色好了不少,呷了口茶后,放低了声音:“听说……”
女人打了个哈欠,拦住了他的话茬:“陆总,早上九点,这茶馆除了你我,哪还有别人?真没必要压声。”
陆今安果然放开了声音:“听说你会巫蛊之术,扎小人儿什么的。”
女人面色一紧,赶紧做出收声的手势:“小点声小点声。”
“龚冉,你说用扎小人的方式来对付情敌怎么样?”
龚冉再次无语:“陆总,其实直接下跪认错了会来的更有效一些。”
陆今安本就是随口玩笑,并不纠结于此,他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听说你要出国了?”
“嗯。”女人端起茶杯,眼帘低垂,“我叔叔虽然现在不敢贸然推我出去联姻,但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国内已经没有我挂念的人和事了,还不如离他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想要不受制于人,首先要自己强大。”陆今安将一张名片顺着桌面推到龚冉面前,“你父母去世前虽然未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但这不代表他们和你拿不到公司的股权,而且据我私下得知,你爷爷曾经给你父亲和你留下了不少资产,只是你父亲向来势微,你叔叔又连口肉汤都不想留给你们,所以篡改了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