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来顺受by苏二两
苏二两  发于:2025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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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很忙,忙着“东张西望”。他一会儿瞧瞧优雅矜贵的林知奕,一会儿又忍不住瞥向旁边那位精干锐利的保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陆今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握着文件的手指无声地收紧,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虽然未消,但眼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林知奕带来的副总着实烦人,一直问东问西,只是一个分神的工夫,陆今安再抬眼,竟发现随行人群里已然不见了宋闻的踪影。
商场连廊的僻静处,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小片吸烟区。此时未到营业时间,吸烟室里只有林知奕和宋闻两个人。
林知奕将一只烟递给宋闻:“会吗?”
宋闻瞧了那烟两秒,摇了摇头。
林知奕转手将烟送进自己嘴里,笑着说:“你看着就不像会抽烟的样子。”
宋闻向吸烟室外指了指:“你不和他们一起……”
林知奕垂眸点了烟:“要不是想过来看看你,我才不会参加这中无聊的活动,耽误我赚钱。”
“看我?”宋闻忽然有点心潮澎湃,“看我最近长没长高?”
林知奕衔着烟笑:“来看看你被没被陆今安吃了,毕竟是我把你推进火坑的。”
已经被陆今安吃了的宋闻一哽:“我……还好。”
“陆今安这个人,在商场上算不得小人,但私下的性格如何,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蠢货,更不可能是善茬,据说他弟弟几次三番的自杀,背后都有他的手段。”
宋闻微微抬眼,看向林知奕,语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陆今安不是那样的人。”
刚才还带着几分散漫的林知奕,闻言,目光慢慢变得认真起来:“宋闻,你不会看上姓陆的了吧?”
没等宋闻回答,吸烟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林知奕的保镖探进半个身子:“林总,陆总在找你。”
林知奕掐着烟,勾了下手指:“进来说。”
保镖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走了进来。
“你衣服脏了。”林知奕探手就在男人的腰上摸了一把,摸完又象征性地扫了扫他的衣角,“好了,干净了。”
啪!夹着烟的手被猛地扣住,向上举起。高大的男人垂视着坐在高脚椅上的林知奕:“林总,你这腕骨我轻轻一掰就能断。医药费很贵,你舍不得的。”
林知奕笑着点点头:“周一鸣,要是那样的话,我会扣光你的工资,还要你赔我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以及以后阴雨天骨头疼的预期疼痛费,外加因为手残找不到对象的情感补偿费。”
这话说得太顺溜,以至于被叫做周一鸣的男人反应了一会儿,才微微蹙眉,他用力扔下那只手:“话我带到了,我出去守着。”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直着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林知奕才看向一旁暗戳戳兴奋的宋闻,他打了个响指:“你这什么表情?”
宋闻搓了搓手指,小声嘀咕:“你俩吵架……挺养眼的。”
“你真是……”林知奕揉了揉眉心,失笑,“没救了。”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宋闻,别对直男动心,你玩不起的。”
“陆今安是很英俊,但他是直男,不要试图掰弯直男,你的下场会很惨。”
“可是……”宋闻指了指门外,“那个周什么……应该也是直男吧?”
林知奕举起了自己手腕,上面一片暗红:“所以,你也看到了,我要是硬动了他,他能在床上用各种方法弄死我。”
“啊……”用各种方法吗?宋闻忽然觉得陆今安拿皮带嘞着自己的脖子,好像也没那么厉害了。

“陆今安对你怎么样?他家里人为难你了吗?”
见宋闻略有迟疑,林知奕微微倾身拉近距离:“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为难’?是不是人家说什么你都听,怎么欺负你都行?”
“也……不是吧。”宋闻小声反驳。
林知奕轻啧一声,像是早料到宋闻会这么说,话锋一转,抛出个更具体的问题:“最近陆今安有没有跟你发脾气?他手里那个东湾区项目,前几天工地失火,现在全面停工了,他这几天心情肯定好不了,没拿你撒气?”
“东湾区项目工地失火了?”宋闻蓦地抬起头,脸上都是诧异。
“嗯?”林知奕也颇感意外,“你是他的助理,这事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失火的?”宋闻追问。
林知略作思索:“应该是大前天,22号的事。”
“22号……”宋闻低声重复,眉头缓缓蹙起,记忆中一个不算久远的画面猛然闪回。
他坐在咖啡厅里,觉得时间难熬,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而时间下方,是日期:9月21日。
记忆中,一个不满的声音从咖啡桌对面传来:“中午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收起手机,宋闻答道:“和陆总在工地视察,不方便。”
“东湾区那个项目?”对面的人半个身子几乎趴到桌上,压低声音,“话说,那项目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宋闻将目光转向窗外,回得心不在焉:“就是在盖房子,具体进度我不清楚。”
可……后来自己还说了什么?
宋闻的手指微微打颤,不受控制地缓缓攥紧。
他听到自己在短暂的沉默后,又为陆今安撑了场子:“不过明天市里领导要来视察,整个园区就选了几个代表性项目重点汇报,所以,进度应该还不错吧。”
就是这句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裹住了宋闻全身。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果不是自己多嘴,把领导视察的消息泄露出去,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趁机去工地放火?是不是东湾区项目就不会被迫停工?陆今安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宋闻,宋闻!”林知奕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真被陆今安欺负了吧?”
“没有。”宋闻快速打断了对方的猜测,他抬起眼,“林总,能给我一支烟吗?”
商场九点开门,原定的参观行程在八点五十分结束。
八点四十五分,林知奕与宋闻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林知奕和陆今安都是装惯了大尾巴狼的场面人,一个恭维“此次参观受益匪浅”,一个谦逊“华业是大佛,汇森是小庙,全仗林总照应生意”。
两方做了结语,算是宾主尽欢。
送走林知奕一行,陆今安对身旁的贺思翰吩咐:“让大家各司其职吧,我巡一下早场。”
“需要我陪您吗?”贺思翰问。
“不用。”陆今安转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宋闻身上,“让他跟着我就行。”
并非休息日,商场早上顾客寥寥。
陆今安带着宋闻从一楼的珠宝转区,逛到二楼的鞋帽区,又穿过三至五楼的女装区,转进了六楼的男装卖场。
几千平米的卖场,罗列着各种高档男装品牌,价签上的数字一串比一串长,令人咋舌。
位置最佳的区域,陈列着最顶级的品牌,陆今安迈步进去,宋闻也只能默默跟上。
“不用忙。”面对有些惊讶且战战兢兢的店员,陆今安摆了摆手,走到休息区的沙发旁坐下,“我随便转转,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不用管我。”
打发了店员,男人落了脸上的笑容,转向站在一旁的宋闻,语气听不出喜怒,问道:“抽烟了?”
休息区放着两只沙发,陆今安没发话,宋闻便只好站着。闻言,他微怔,随即低低“嗯”了一声。
在陆今安的印象里,宋闻很少抽烟,这段时间似乎只和自己在一起时抽过几次。
宋闻抽烟时的神情很淡,烟雾后的目光有些迷茫,可隔着那层薄烟看过去,他眼尾的弧度又透着点不自知的魅惑,连陆今安都曾看得出神。
可宋闻身上现在的烟草味,竟和刚才只会说漂亮话的林知奕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发紧的手指端起店员奉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陆今安问道:“林知奕走了,你很不舍?像丢了魂似的。”
要不要将那天无意泄露视察消息的事告诉陆今安?可目前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猜错了,会不会反而误导他的判断……
“宋闻。”
“什么?”宋闻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陆今安。对方的神色明显不对,宋闻慌忙自保,“啊,你问林知奕?他挺好的,没说你坏话。”
时间像断了一瞬,没有声音。
好半晌后,陆今安才慵懒的向后靠进椅背,交叠起双腿,视线转向卖场,问道:“喜欢吗?”
“喜欢什么?”宋闻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货架上的那些衣服贵得能要他半条命,“太贵了。”
“是贵了点,”陆今安语气平淡,“但你喜欢就好。”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
“衣服?”陆今安轻笑一声,下巴朝卖场角落扬了扬,“我说的是那些。”
宋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卖场的角落别出心裁地搭建了一个缩小的户外场景,里面放着逼真的动物模型,而每一个猫猫狗狗都戴着精致的宠物项圈,身上穿着可爱的宠物衣服。
“来,坐。”陆今安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他似乎又像了一个温和体贴的领导。
陆今安温柔的时候不多,几乎每次温柔的背后都藏着恶意。宋闻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走过去,坐在了另一只独立的沙发上。
因为今天陪同参观,宋闻换了汇森的工装。工装合体,口袋又浅,他只能将手机从裤袋里取出,放在了两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
陆今安示意店员将展示的所有宠物项圈都取来,同样放在了茶几上:“选吧,选你喜欢的。”
项圈……皮带……
宋闻的视线刚刚触到那些项圈,早上梦里被皮带勒住颈项的感觉瞬间回笼。
梦里轻微的窒息感,与随之而来的隐秘悸动,仿佛再次掠过皮肤,顺着脊椎往上窜,青年的耳尖倏地就红了。
等等,这些是……宠物项圈。
宋闻强压下悸动,暗自骂了一句荒唐,对自己毫无下限的联想感到了鄙夷。
“你要养宠物吗?”宋闻赶紧转移注意力,声音轻轻的,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陆今安笑着看他,目光深邃:“算不上宠物,是个……小玩意儿吧,挺不乖的。”
宋闻“啊”了一声,垂下目光,盯着那些被装饰得漂亮华丽的宠物项圈:“那我帮你选选。”他又抬起头,确认道:“很不乖吗?”
陆今安没立刻回答,反而微微倾身,闻到了宋闻身上极淡的烟草味,随即应道:“嗯,很不乖。”
“漂亮吗?”
陆今安脑海中闪过那双印满吻痕的白皙双脚:“漂亮。”
“那就这个吧。”宋闻指向其中一条红色蟒纹,镶嵌着灰色水晶的皮革项圈,“又好看,又结实,就算不乖,也跑不了。”
“选的不错。”陆今安笑着说,“让店员拿条新的包装好。”
项圈就放在宋闻的手机旁,当他拿起项圈转身准备与店员沟通时,手指不经意间碰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一条半小时前的未读信息横陈其上,发信人是“蔷薇”,内容简短:宋闻,二爷要见你,时间定在……
屏幕很快暗了下去。陆今安垂眸,目光从已然漆黑的屏幕淡淡移开。
果然,下午天色愈发阴沉,不久便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下班时,已然转为瓢泼大雨。
宋闻没带伞,若是去坐公交,势必要淋成落汤鸡,而他的车还停在陆今安家楼下。
按理说,是可以搭陆今安的顺风车去取车的。然而,陆今安今天一整天气压极低,每个从他办公室出来的人都将脸皱成了一团,如丧考妣。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宋闻看着窗外的雨幕,做了决定。他找了一个特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准备套在身上去做公交。
“宋、宋助理……”一个带着些许怯意的甜美声音在宋闻的工位旁响起,“雨下得好大呀,你是不是没开车?我开了,顺路送你一程吧?””
是总经办的实习专员范千芊。
她脸颊微红,手指将拎着包带绞了一扣:“我们顺路。”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宋闻面对过太多类似或明或暗的示好,他似乎总能讨得女生的喜欢,却一直找不到男伴。
本应干脆地回绝的,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可看着女孩生怕被拒绝的紧张模样,宋闻又有些不忍。
正琢磨着怎么将话说得软和一点,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略显暧昧的氛围中。
“宋助理,”不知何时出现的陆今安手里拿着公文包,一副准备下班的模样,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还有些紧急工作需要处理,你跟我走。”
雨下得极大,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瞬间便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世界。
车内,后排坐着陆今安和宋闻,副驾上则是贺思翰。
借着车内的阅读灯,他正向陆今安汇报着季度业绩。
也不知陆今安在没在听,他偏着头,看向车窗外,窗外裹挟着水汽的光影,在他的脸上快速掠过,明明灭灭。
可能是天气不好的原因,他似乎看起来比清晨时更冷峻了几分,也似乎才真正贴合了林知奕口中那个“不是善茬、手段凌厉”的上位者的形象。
材料翻到了最后一页,贺思翰结束了汇报。合上文件夹,转过身请示:“陆总,第四季度的战略规划会议暂定在三天后,您看可以吗?我核查过您的行程,那天下午可以空出来,也能给各部门留出几天时间准备汇报材料。”
陆今安没有回应,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出乎意料地开口:“停车。”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在雨幕中打着双闪。
贺思翰有些诧异:“陆总,您这是……?”
“我忘了一份重要文件在办公室。”
“哦,”贺思翰立刻对司机说,“那我们掉头回去取一下。”
“定好的晚宴耽误不得。”陆今安上车后终于第一次正视宋闻,“宋助理,麻烦你帮忙去取一下吧。”
贺思翰一愣:“这……”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陆总,雨这么……”
陆今安淡淡瞥去一眼,成功让贺思翰尚未脱口的话哽在了喉间。随后,他重新看向宋闻,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可以吗,宋助理?”
宋闻抬眸,对上陆今安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里,此刻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寂,像这窗外积了雨的夜空,让人心里闷闷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条连接着生死的走廊,陆今安曾经站在那里,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宋闻的心像被一只手慢慢攥紧,那些关于“原谅”的错觉,在此时的对视里一点一点碎掉了。
原来,并没有原谅啊。
是啊,那些恩怨纠葛,罪孽与报复,本就与陆今安无关。是自己,硬生生将他拖入了泥潭,让他无端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羞辱与痛苦。
如今,又凭什么奢求人家原谅?
宋闻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应道:“我去取。”
“陆总,”贺思翰有些急了,“咱们可都开出来十多分钟了,这雨……”
“所以呢?”陆今安笑着问,“你去取?”
看着陆今安笑意中的厉色,贺思翰慢慢闭上了嘴。
宋闻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车门。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冰冷的风雨就灌了进来,一下子打湿了他半侧的衣裤。
“欸,我这儿有伞!”贺思翰慌忙在公文包里翻找。
“不用了。”
宋闻低声拒绝,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雨,用力关上了车门。
贺思翰拿着刚翻出的雨伞,动作僵住,看着那扇紧闭的车门,最终只能任由雨伞缓缓滑回包内。
车厢内一片沉寂,过了好半晌,他才听到后座传来低哑的声音:“开车吧。”

推开车门,雨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衣服被急雨瞬间打透,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凉得人打了个颤。镜片也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宋闻抬手擦了一把,徒劳无功。
他下意识回头,镜片后只有模糊的车影,尾灯闪烁,在雨幕中规律地亮起又熄灭。
仅仅片刻之后,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帘深处。
站在空旷的人行道旁,宋闻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直到又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他找了个相对背风的角落,摘下眼镜,用早已湿透的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原本准备用来顶在头上,冲去公交站的特大号黑色垃圾袋。
自从跟着陆今安常常烧香礼佛之后,宋闻也多少信了些因果。
“今天帅哥看多了,果然乐极生悲。”
仔细将塑料袋展开,然后套在了自己头上,袋子的长度刚好能盖到他的腰部。
他在眼睛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抠了两个圆洞,勉强能透过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镜片看清前方的路。
这模样实在滑稽又狼狈,宋闻拉紧了袋口,没心没肺地看了看旁边玻璃幕墙中的影子。
“就当提前过万圣节了。”他的声音裹在袋子里,湿哒哒的。
然而,这简陋的“雨衣”在猛烈的风雨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刚一踏入雨幕,狂风就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的身上。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紧贴着他的皮肤,非但没能挡雨,反而因为不透气,让湿冷的衣物更加黏腻地贴在身上。脚下的积水也很快浸透了鞋袜,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沉重又冰冷。
宋闻艰难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跋涉,眼镜再次糊住,视野变得一片迷蒙,他只能凭借模糊的光影和记忆不断前行。
半个小时后,汇森集团的大楼终于出现在了宋闻的视线中……
看到陆今安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时,宋闻身上的水珠正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他没有立即去碰文件,而是转身走进一旁的私人更衣室,动作有些迟缓地换下了紧贴在皮肤上的私服,重新穿上了工装。
整理好自己,他再次走回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文件封进了防水袋里。
手机因进水已经自动关机,宋闻只好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陆今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最终自动切断,也无人应答。
他沉默地再次重播,这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了起来。
听筒中首先涌来的是一片喧闹的背景音,随后才是陆今安那把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爽朗笑声:“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似乎喝了酒,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醺意,过了两秒,才像真正地把听筒放到耳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宋闻的声音平稳地送了过去:“陆总,我拿到文件了,现在给您送到哪里?”
“文件?”电话那头空了一秒,陆今安仿佛才从浮华的宴会中抽出一点思绪,轻飘飘地说道,“哦,那个啊……不好意思,宋助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握着电话的手指有些僵直,宋闻垂下眼睫,望着桌上那盏孤灯投下的光圈,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陆今安……”
“谢了啊,宋助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窗外的夜雨更凉薄,“辛苦了。”
“啪”的一声,通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宋闻在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昏暗办公室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将听筒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卫生间有壁挂烘手机,宋闻拿着自己那部进了水的手机,听了十多分钟烘干的噪音。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他冻得僵硬的手指,也在这嗡嗡的热风里,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似乎在这样的雨夜,大家对被称为“家”的那个地方,都或多或少添了几分眷恋。
宋闻的那个家其实没什么好眷恋的,但他无处可去,只能从安保室借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再次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独自走进了那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之中。
距离汇森集团最近的公交站不过三五百米,却没有直达老城区的线路。
刚刚在办公室里,被暖风吹得恢复了温度的手指,此刻再次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宋闻举着借来的伞,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上身,腰部以下的工装,很快又被斜扫而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
站在距离公司最近的站台中,宋闻盘算着是在这里辗转倒三趟公交车回家,还是再咬牙往前走上五百米,去那个有直达线路的车站。
正当宋闻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中,走向更远的车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劈开了厚重的水幕,吱呀吱呀地缓缓靠近。
那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费力地蹬着车。
车上堆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只用一块普通的棉布草草盖着,像是个收摊回家的路边摊主。
而在那些杂物之中,竟还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身上盖着一件宽大外套。
但那外套并不遮雨,孩子蔫哒哒、湿漉漉的,打着哆嗦。
三轮车路过公交站台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了下来。
宋闻跨出雨搭,将自己手中的雨伞举高,仔细地调整着角度,稳稳地撑在了小女孩的头顶上方,将密集的雨点彻底地隔绝在外。
“这……这不行,伞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快走吧,”宋闻打断女人,“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再给孩子煮点姜汤喝。”
话音未落,宋闻便迅速退回了站台的雨搭下,向女人摆了摆手。
三轮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向前蹬去,那把雨伞稳稳地护着车上的女孩,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宋闻又一次没有了伞。
他站在公交站台仅能遮住头顶的窄小雨搭下,知道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在这里继续等车,然后在滂沱大雨中,辗转三趟公交回家。
思绪还未收回,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公交站前。
副驾的车窗平稳落下,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微微倾身,目光穿过雨幕投来,带着一点惊讶:“宋先生?真的是你。”
宋闻若是再往前一步,雨搭边缘汇聚的水流就会浇在他的肩上。他只好守在那条无形的分界线,稍稍弯腰,透过水线看向车内。
“简教授?”
是的,宋闻记得住每一位相貌出众的男士。
车内的男人笑容文雅温和:“雨太大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宋闻摆了摆手,指尖溅上了几滴冰凉的雨水:“不用麻烦了,我等公交就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大半的裤腿和鞋子,“我这样……会弄脏你的车。”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简舟的声音温和却坚持:“先上车再说。”
帅哥确实养眼,即便车内只亮着一盏“死亡顶灯”,简舟的那张脸,依旧让这狼狈的雨夜添了几分令人心绪微澜的亮色。
宋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腿,迅速穿过雨线,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他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雨珠,转过头,将驾驶位上的简舟细细端详了一遍,才开口:“真巧,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能遇到熟人伸出援手。”
简舟关闭双闪,重新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路车流:“刚刚转弯过来时,看到那对骑三轮车的母女,本打算给她们送把伞,却看见你已经抢先了一步。”
男人的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宋先生……你还是很好认的。”
车内暖风开得足,慢慢驱散了宋闻身上的寒意。
原来“乐极生悲”之后,真的有“否极泰来”,宋闻忽然觉得今晚这场大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轻声道了谢,报上老城区的地址。
简舟却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来看他:“宋先生,能帮我个忙吗?”
“啊……”宋闻几乎没思考,便应了下来,“可以。”
简舟笑着道谢,文雅又得体。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开架在导航支架上的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带着粗粝质感的男声透过车载音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在温暖的车厢里响起:“简教授?”
那声音像是被烟酒浸过,低沉沙哑,漫不经心,却性感的要命。宋闻感觉自己的心弦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
而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尖在温热的皮革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简舟应声,语气平常,“是我。”
对面的人似乎在抽烟,带着点笑意问:“简教授找我什么事?指示。”
“张老板,我在路上‘捡’到了你的朋友,宋闻,”简舟说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宋闻身上打了个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他淋了雨,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发烧。”
宋闻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极轻地在宋闻唇边虚按了一下。
宋闻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虽然确实没发烧,但他被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搅乱了心思,因而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嘴。
“他现在这样,我也问不出具体地址。”简舟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所以打电话问问张老板,你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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