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安垂了眸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他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夹出支烟,用火机点燃。
火苗窜起时,他没像往常那样调整角度,火苗腾起的瞬间晃了他的眼。
最终还是点了烟,烟雾轻腾中,他静静地看了宋闻一会儿,眼神里没了怒意,也没了期待,像燃到了尽头的灰烬,一吹就散了。
好半晌,他才道:“你去客房睡吧。”
烟灰被他轻轻弹落:“你明天再去一趟医院,气不死陆昊,你就直接死在那儿吧,这回……我给你买骨灰盒,最贵的那种。”
转日,医院门口。
宋闻的步子迈得又缓又小,几乎是在一点一点往前蹭。
陆今安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磨蹭什么,快点走。”
宋闻停在一块指示牌的阴影下,面露难色:“我昨天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气死陆昊……今天恐怕也不行。”
陆今安个子高,垂眸看着他,语气带着嫌弃:“瞧你这废物点心的样子,肯定是昨天话没说到点子上。”
他环顾四周,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墙角,往路牙石上一蹲,“说说,你昨天具体是怎么气他的?”
宋闻叹了口气,认真回想:“就是给他看了你的照片,还有……”
“还有什么?”陆今安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水泥地,“过来,站这儿,给我挡着点阳光,今天忘带伞了。”
宋闻慢吞吞地蹭过去,用后背挡住了依旧有些灼人的秋阳。
“还有……给他看了我身上的……痕迹。”
陆今安老脸一热,别开目光去看远处驶来的救护车:“这都不行?对了,心脏监护记录显示,你走之前大概三四分钟,他的心率达到了最高峰值,那时候你做了什么?”
“走之前三四分钟?”宋闻想了想,“我脱鞋了。”
“脱鞋?”陆今安扬起脸,看向背光站着的青年,“你脱鞋干嘛?”
“脚上的痕迹最重,我想给陆昊看看,但他受到惊吓是因为……他以为我要那啥他。”
陆今安瞪大了眼睛:“这老登真是什么都能想出来。”随即又立起眉毛,“对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那啥他?为什么要那啥我?!”
宋闻赶紧用手虚虚地挡在陆今安嘴前:“你别说了……你一说,我全身都不自在。”
陆今安一撑膝盖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进去你就脱衣服,吓不死那老头。”
“陆今安,不对,陆总,”宋闻讨好地侧过身,用手替他挡着阳光,“这真不行,我做不到,要不咱们再换个方式吧?”
陆今安斜睨着他,沉吟片刻:“换什么方式?”
“照片不行……那就录像?”
陆今安立刻炸毛:“宋闻你他妈想什么呢?占我便宜占上瘾了?还录像!你这是报复陆昊吗?你这是报复我呢!”
宋闻赶紧点头哈腰,连连摆手:“我想差了,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陆今安又重新蹲回墙根,琢磨了一会儿:“录像是肯定不行,但录音……应该可以。”他拉了一把宋闻的裤腿,让他蹲在了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耳语道,“你有没有……那种片子?”
“哪种片子?”
“就……两个男的,嗯嗯哼哼的那种,录一段音,就说是……”他目光飘向地上的蚂蚁,“咱俩的。”
“啊,这样啊。”宋闻掏出手机,“有。”
“你他妈还真有!”陆今安咬牙切齿。
宋闻拿着手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
“打开,放一段,然后录音。”陆今安错开几步,别过脸去,“警告你,别让我听见。”
宋闻依言照办,但只过了两三分钟就按下了暂停键:“陆总,声音太不像了,不像你,也不像我,糊弄不了人。”
“怎么,我还得亲自跟你录一段呗?”
宋闻为了保命,连忙摇头:“陆总,我也不能真的把陆昊气死啊,他死了,我也得吃官司。”
“那你就每天到他面前晃一次,今天脱鞋,明天解扣子,一点一点吓死他,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陆今安站了起来,垂眼看着依旧蹲着的宋闻,“走吧。今天你一边解扣子,一边跟他说,他老婆在国外又给他戴了四顶绿帽子,他的小儿子又闹了一次自杀,这都是他的报应。”
半个小时后,宋闻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找到了陆今安。
男人正坐在长椅上望着窗外,侧影透着几分落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将宋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问:“解扣子了吗?”
宋闻的脸色算不上好,轻轻点了点头:“大概……做了那么个动作。”
“气死老头了吗?”
青年摇了摇头。
“废物。”陆今安施施然地起身,顺着悠长的走廊向出口走去,“以后你得时不时来刺激他一下,余助理。”
宋闻跟在他身后的脚步一顿:“我还是你的助理?陆今安,你……原谅我了?”
陆今安回头看他,目光深幽,如同这条总是连接着生死的医院长廊。
“嗯。”他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一双手扼住了宋闻的颈项。
力道不重,却是完全掌控的姿态,指尖的温度顺着皮肤漫开,连耳旁都落了沉重的呼吸,混着苦淡的烟草味,烫得人心尖发颤。
未等宋闻有所反应,皮带冰凉的触感便取代了那只手,紧紧箍住脖颈,带来轻缓却持续的窒息感。
压力并不致命,却足以让氧气变得稀薄,意识在轻微的晕眩与清醒之间缓慢地浮沉。
遭了,宋闻不算清明的脑子慢慢地想到,那种与恐慌背道而驰的感觉又来了。
隐秘的战栗从被束缚的颈项逐渐蔓延,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激起难以启齿的悸动。
是谁?身后的人是谁?
宋闻想转过头,看清身后的人影,也想抬手,去碰一碰那只那只拽着皮带的手,甚至……还想讨一个吻,或是做些什么其他更过分的事情。
可身后的男人过于强悍,将他的头死死按在枕间,沉重的力量完全压制着他。
然后,那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了下去,问道:“宋闻,你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
宋闻张了张嘴,想回答,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
猛地,他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一片寂静,没有皮带,没有身后的男人,只有宋闻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晨光熹微,透窗而入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胸口的起伏慢慢缓了下来,但梦里的触感和窒息般的悸动却尚未完全消退,宋闻的身体中竟残留着一丝荒唐的留恋。
“陆今安……”一声极轻的呢喃,带着未散的渴念脱口而出。
压着这声低喃,窗外传来一阵噪音。
宋闻翻身往床上一摊,无奈道:“又来了。”
每天六点半,宋仲春雷打不动的在院里刷牙漱口,他似乎有永远清不完的嗓子,卡不完的痰,哼哧哼哧的动静恨不得半个胡同都听见。
“老张婆子你讲点理儿,你晒的白菜怎么会是我拿的?我赵双华哪个月不下几次馆子,会稀罕你墙头的圆白菜?”
赵双华每早也有固定节目,骂东边的寡妇,西边的哑巴,路过的狗,以及宋仲春。
宋闻在被子叹了一口气,梦里那点旖旎的感觉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屋里空气沉闷,他换了一条内裤,推开窗,想放些清新的空气进来。
院子里宋仲春的眼尖。
他拿着牙缸,拽了一把披在肩头的外套,扯着脖子朝楼上喊:“醒了啊小闻?快,赶紧下来,二叔有桩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说,保准你乐得找不着北。”
宋闻家的早饭永远老三样。
昨天剩下的米饭烫成粥,隔了夜的剩菜重新加热,以及囤了一周,已经有些发硬的白面馒头。
宋闻每天只掰半个馒头,配一小碗稀粥。他把馒头掰成了小块泡进粥里,慢慢嚼着。
赵双华将筷子往碗里一墩,夹起一筷子蔫黄的豆角,嘟囔道:“惯的什么穷讲究的毛病。”
宋仲春在桌子底下踹了赵双华一脚,随即扬起一张热络的笑脸,对宋闻说:“小闻啊,天大的好事!你表哥在加拿大那边,托人找关系,给你申请了个大学,年底就能送你出去念书。”
宋闻捏着馒头的手顿了顿,诧异地抬起头:“表哥?他不是劳务派遣,在加拿大餐厅打工吗?怎么有路子帮我联系学校?”
赵双华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筷子一放:“别管你表哥在那边干啥,那也算是出了国、开了眼界的!人家在那边混得开,路子自然就广,他心里装着你这个表弟,费劲巴力给你联系学校,你还不领情?”
宋仲春赶紧接话:“小闻,你爸妈在世的时候,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可是咱们老宋家,除了你爸以外的第二个大学生。你爸妈虽然不在了,做叔叔的也肯定得好好培养你,你放心,留学的学费,二叔我给你出!以后你真有了大出息,别忘了你表哥和我们就行。”
宋闻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宋仲春哪一句话时,心思开始飘远的。
他用筷子戳着碗里渐渐凉掉的稀粥,想到了昨日医院里的那条长长的走廊。
身材挺拔的男人,在听到自己那句“我以后还是你的助理?你原谅我了?”时,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逆着光,他极轻地“嗯”了一声,清晰地说道:“我原谅你了。”
“小闻?想啥呢?”宋仲春唤了一声,“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又溜号?”
宋闻回过神,将嘴里那口馒头混着粥咽下去,才开口:“我现在的工作干得挺好的,不打算出国留学。”
赵双华嗤笑一声:“是干得挺好。”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宋闻身上那件遮得严严实实的高领衫,“把人家陆家少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自然不想走了。”
宋闻的脸色没变,只是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吃完了,去上班了。”
“哎,你这孩子。”宋仲春在他身后拔高了声音,“别不知好歹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宋闻没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清晨的风一吹,早饭桌上的憋闷才算散了些。
老城区的清晨总裹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巷口早点摊冒着白汽,油条在油锅炸得滋啦响;穿着睡衣的女人蹲在菜摊前挑挑拣拣,一块一斤的小白菜硬是要给五毛;二弄里的小女孩天天被她奶奶拽着走,嘴里叼着半个包子,磨磨蹭蹭的不想上学……
守在巷子口的老王,如今摊位上换了堆得冒尖的哈密瓜。他依旧坐在竹椅上,背心外面套了个小褂,那把用了多年的破蒲扇也放在了一边。
他眼尖,见了宋闻,嗓门洪亮地招呼:“小宋,上班啊。”
待宋闻走近,他立马眉飞色舞,“你前两天教我的那两个杀招,昨儿个我可算用上了,把隔壁那老家伙杀得片甲不留。我家老婆子跟他家老伴儿闹了半辈子别扭,昨儿我一赢棋,你大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晚上特地给我烫了壶老酒,还炒了两个好菜犒劳我!”
“那挺好。”宋闻笑道。
老王边说边从旁边拿出一个洗得溜干净的玻璃罐头瓶,里面装着切得方方正正的哈密瓜块,橙红色的果肉看着就甜。
“你大娘说你是大功臣,这不,今早刚切的瓜,她特意让我带给你的,拿着,上班得空吃。”
罐头瓶子不由分说就塞进了宋闻手里。宋闻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道谢:“谢谢王叔,也替我谢谢您家大娘。”
与老王告别,宋闻走到对面的小型停车场,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陆今安家楼下。
昨天从医院出来,陆今安直接开车把他送回了家。送到地方,那人也没急着离开,与路边摊子上老少爷们打了一溜的招呼,从第一条巷子逛到了第七条巷子。
“你和住在这的人都挺熟?”他问宋闻。
宋闻不爱招摇,能不打的招呼,都尽量避开,但陆今安那人不招摇能死,吃这个摊子上的柿子,啃那个摊子上的黄瓜,还用脚尖磕着宋闻的鞋,问:“这个大爷怎么称呼?”
宋闻叹了一口气:“姓齐。”
“哎呦,齐老。”陆今安攥着人家的黄瓜去握手,“您这面相,一看就又福气,是福泽深厚、能活百岁的吉相啊!”
最后,到了七弄,陆今安就不往前走了,拎着一袋子大爷大妈送的瓜果梨桃,望着那条胡同问出了刚刚那句:“你和住在这的人都挺熟?”
“还行。”宋闻答的不算走心,他只想陆今安快点离开,别再要饭了,“见面打声招呼,不算很熟。”
“嗯。”陆今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香瓜,在宋闻的衬衫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挺甜。”
他转身就走,背身拿着香瓜晃了晃,算是告别。
收回思绪,宋闻收起车钥匙,向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站距离不远不近,需要穿过一个路口,绕过四条巷子,并且必然要经过那群每天雷打不动,聚在巷子口晒太阳、嚼舌根的中老年妇女。
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在她们嘴里滚过一遍,总能添油加醋生出新的枝节。
宋闻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隐身溜过去,但还是逃不过七嘴八舌。
“呦,小宋今天挺精神啊。”
“人家天天精神。”
“小宋找对象没?我亲属家有个女孩不错,要不你们见见?”
“单位效益怎么样?昨天你那个领导看着可挺阔气。”
屏住呼吸,回以微笑,宋闻成功突围而出,他轻轻舒了口气,感觉像打完一场小型遭遇战。
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公交车站,宋闻守在路旁等红灯。
身后的议论声又起了新的话题:“听说了没?7弄里头住的那个二毛子,前几天让警察给带走了!”
“哪个二毛子啊?”
“就那个头发今天黄色、明天紫色,没个正形的那个。”
“哦,他啊!犯啥事儿了?”
“具体不清楚,不过也不稀奇,整天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早晚有这一天……”
车流量不算大的路口,只立着一个简易的红绿灯。
人行灯由红跳绿,宋闻踏出了脚步,将那些渐远的议论声抛在了身后。
踩着绿灯的尾巴,宋闻走到了路的对面,还没踏上路牙石,红灯亮起。
老城区经常有抢行的车辆,耳边传来呼啸声也不稀奇,宋闻下意识偏头去看,瞥见右侧冲来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速并不算快,却在通过路口时,偏偏往宋闻的方向打了半分舵。
宋闻心里一紧,身体凭借本能往左侧一躲。但那车没有减速,反而猛地加速,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
宋闻被这突如其来的剐蹭带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的向旁踉跄了几步,装着哈密瓜的玻璃瓶,脱手飞出,摔在地上,鲜果瓜块和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阵后怕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宋闻扶着路灯杆站稳,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他转头看向那辆车。黑色的普通轿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旁,车窗没完全关上,能看见后视镜里映出的半张男人的脸。
眉眼普通,没什么特点,只有那双眼睛,隔着距离都透着狠戾。
他也在后视镜里盯着宋闻。
眉角稍稍一抬,男人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夸张的口型:“抱歉。”
紧接着,他又说了稍长的一句,“下次,就不是抱歉了”。
说完,车子的引擎重新轰鸣起来,那辆黑色轿车不疾不徐地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前方路口。
守在路口的那群老妇被吓得不轻,此刻都聚到了马路这一侧,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哎哟,小宋,你没事吧?吓死个人了!”
“没事。”宋闻站直身体,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裤,目光依旧紧紧锁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平静的说道。
几分钟后,一双不算年轻的手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
“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按你说的,已经警告过他了,付尾款吧。”
清晨七点二十一分,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蓦地亮起屏幕。
一条信息滑入了收件箱。
陆今安坐在马桶上懒得理,他昨天吃了没洗的柿子,啃了带泥的黄瓜,香瓜也只用宋闻的衬衫蹭了两下。
结果就是,拉了半晚肚子,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好半晌,修长的手指才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电话。屏幕解锁,点开微信,陆今安的视线钉在了那个那个跳到最上方,不算好听的备注名上:没事就他妈闭嘴。
之前的慵懒和不耐烦像潮水般褪去,陆今安的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他点了进去,一串文字跳进眼帘:陆总,又有重大发现,你那个助理宋闻,背地里申请了出国留学,你说他是不是要跑路啊?还是他还想干个大的,然后再溜?
拇指一按侧键,手机瞬间暗了下去。
屏幕上,是陆今安冷峻模糊的倒影。
“跑路?”
陆今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一转,他想到了那些已经收起,静静躺在储藏室角落的锁链。
第48章 别对直男动心,你玩不起的
宋闻踩着上班的点走进办公区,刚推开玻璃门就觉出了不对劲,所有人在工位上埋头忙碌,敲击键盘的声音刻意又做作。
宋闻很少八卦,他只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便不在挂怀。
贺思翰的工位紧挨着陆今安的办公室,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贺秘书,那天你放我离开……陆总后来知道了吗?”
贺思翰闻言抬头,看向宋闻。
他以前不怎么理解“爱恨交加”这个词,现在倒是肤浅地领会了几分。他实在讨厌不起来宋闻,可对方身上还明晃晃烙着“疑似奸细”的标签,因而这会儿对着宋闻,他热情也不是,冷脸也不是,只能扯出个勉强的表情,淡声道:“知道了。”
宋闻一惊:“他罚你了?”
“罚了。”
“罚了什么?”
贺思翰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管芥末,又端起刚买的咖啡,当着宋闻的面打开杯盖,挤了一小截进去,然后用搅拌棍缓缓搅匀。
他举起那杯颜色略显诡异的咖啡,面无表情地说:“罚我喝芥末味的咖啡。”
宋闻的睫毛一颤,猛地想起自己前晚在陆今安面前的“招供”:有一回给你泡咖啡时,加过一丁点芥末,只因前一天晚上我没认真看你健身,打了个哈欠,你就扣了我两百块钱工资……
这……分明是连坐。
宋闻叹了一口气,握住咖啡杯的底座:“我来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微微低头将嘴唇凑近杯沿,带着对方的手向上一扬,灌了一大口咖啡入腹。
刺激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芥末的冲劲儿混合着咖啡的苦涩直冲头顶,呛得他差点涌出眼泪。
三五口,咖啡终于见底,宋闻轻轻抹了把嘴,放下空杯,眼巴巴地等着贺思翰夸他。
起码得来句“够意思”吧?他在心里默默期待。
“呃……”贺思翰看着他,表情复杂地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全新的咖啡,“这杯……才是你的,陆总说了,让我们,干杯。”
“啊……”宋闻有点傻眼,轻轻出了一声气音。
“而且陆总特意交待,”贺思翰拿起手边的尺子,一脸为难,“你这杯,要放足三厘米长的芥末,少一点,他就让我滚蛋。”
宋闻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满肚子苦涩,他用手指搓了搓裤缝,好半晌才说:“你……量吧。”
于是,两颗脑袋凑到了一起。
宋闻拿着芥末管,小心翼翼地对准杯口往外挤,贺思翰手握尺子,严阵以待地测量着长度。
“手稳一点,”贺思翰低声提醒,“别挤断了。”
“嗯。”宋闻努力控制着力度。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兢兢业业地操作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覆在宋闻的手上,用力一捏。
噗,长长一截芥末酱不受控制地涌出,落进了咖啡杯里。
两人同时一愣,愕然转头,看见陆今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他收回手,慵懒地靠在办公室的门上,瞥了一眼杯子里那坨的绿色芥末,淡淡地说:“3厘米,差不多。”
贺思翰的生死只在陆今安的一念之间,他立马像弹簧一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陆总。”
照理说,宋闻也应该跟一句的,可他的目光从看见陆今安开始,就胶水似的,没移动过。
今天的陆今安有点不一样。去了几分惯常的不正经,眉眼间压着一层厉色,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周身散发出冷硬气场。
这种与平日微妙不同的神态,竟让宋闻第一次从他身上品出了点传说中“冷厉霸总”的味道,危险,却有种慑人的英俊。
很招人。
贺思翰见宋闻愣着不动,以为他被吓傻了,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压到最低:“叫人啊。”
“哦,”宋闻轻轻应着,却也有些恍惚,“陆今……总。”
陆今安倒也没介意他叫的乱七八糟,下巴朝着那杯绿色的“特调”咖啡微微一扬,言简意赅:“喝吧。”
贺思翰立刻狗腿地拿起搅拌棒,迅速将杯中的芥末和咖啡搅匀,然后双手递给宋闻,陪着笑:“喝吧,宋闻。”
宋闻接过来,又抬眼看了看陆今安此刻那张格外冷峻迷人的脸,忽然觉着,手里这玩意儿可能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他浅浅抿了一口,立马蹙起了眉头。
不行,就算陆今安帅得人神共愤,这东西也不可能好喝。
陆今安的目光一直淡淡的,落在宋闻身上,像是看戏,也像审视。
随后,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办公室,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20分钟后,华业科技的林总到访。宋助理,”他脚步微顿,侧头斜睨过来,“那是你的老相识,一会儿你去公司门口接一下。”
“林总?”宋闻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是林知奕吗?”
“啪”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甩上了。
贺思翰这才松了口气,一把夺过宋闻手里的咖啡,招来一个一直躲在工位后偷看的女孩:“别看戏了,去,倒掉。”
“不用喝完吗?”宋闻有些迟疑地问。
贺思翰叹了口气:“陆总要是真想让你喝完,就不会转身进屋了。”
听到这话,宋闻的心情明显轻快了一些。他掏出手机,点开陆今安的微信,发了两个字过去。
谢谢。后面还跟了个兔子悄悄探头的可爱表情。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里,陆今安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宋闻发来的消息。
可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陆今安也没点开那条信息。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天空阴沉沉的,云层低低压着,似乎藏着雨。
但总有些人,即便在这样晦暗的天色里走来,能让人眼前一亮。
比如林知奕。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身形修长挺拔,步履从容。明明是和旁人一样走在灰蒙蒙的背景里,他却像自带了一道柔光,五官清俊温润,眼神明亮温和,仿佛能驱散周遭所有的阴霾。
宋闻站在公司门口,看着那人由远及近,挪不开眼。
而贺思翰和汇森的大小领导此时已经迎了上去,呼啦啦一围,将林知奕挡得严严实实,切断了宋闻的目光。
宋闻哪里甘心,换了个地方,想从另外的角度看过去。可就是这么目光一转的瞬间,呼吸不由得又是一滞。
林知奕出门阵仗大,后面跟着七八个工作人员,都是斯文商务的打扮,只有一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夹克,面料不算轻薄,但也难掩衣下贲张的肌肉线条。
他跟在人后,沉默地扫视着周围,带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宋闻别的不行,记帅哥一个顶仨。
他立刻记起,这个男人是林知奕的保镖。
宋闻的心底再次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艳感,这接二连三的“美颜暴击”,让他一时有些应接不暇。
“小宋,”耳边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还看?忘了我之前怎么告诉你的了?看看我就得了,我的人,就别盯那么紧了。”
男人的声音极低,只是耳语。
宋闻回神,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扯了回来,转向林知奕,脸上漾开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一时忘了。”随即伸出手,“林总,好久不见。”
“嗯,”林知奕笑着与他握手,“是好久不见了。”
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周围原本细微的窃窃私语声骤然放大了几分。
林知奕是何等身份,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方才他与汇森集团的几位副总握手,也只是象征性地一触即分,可此刻,他却与一个小小的总经理助理相谈甚欢,神态间甚至透着几分亲昵。
“你们陆总呢?”林知奕似乎全然未觉周围的暗涌,很自然地松开手,问道。
贺思翰率先回答:“得知林总您亲自来视察即将入驻我们商场的旗舰卖场,陆总非常重视,已经吩咐我们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全力配合,他现在已经在卖场那边等候您了。”
林知奕“嗯”了一声,注意力显然更多在宋闻身上。他在宋闻肩上轻轻一拍,语气随意亲切:“走吧,小宋,你给我引个路。”
20分钟前还能演“冷厉霸总”的陆今安,如今见到林知奕,热情洋溢的简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亲自引导着视察手机卖场,又陪同参观了整个汇森商场,全程谈笑风生,周到得无可挑剔。
可没人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身后的宋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