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徐徐浮现一抹笑:“是么。”
“你们这些犯人啊,总以为越狱是找到一条没人知道的小路,我看了你那三张图纸,简直是在侮辱这所监狱,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失败吗?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犯人尝试理解系统,愿意花时间了解监狱本身。”
说着说着,程阎眼中迸射出一束诡谲的光,他仿佛沉迷于某种艺术:“帕森所有监区在设计初期,都会留下一份应急协议。”
他扭头,望向若隐若现的八监:“第八监区是帕森最重要的核心,但危险不在于里面的实验体,而是电。”
“八监地理位置偏僻,供电系统是独立的,电路也经常不稳———你有注意到吧?”
彭庭献思忖片刻,想到自己被关在手术室那几天,灯泡确实时好时坏。
程阎继续道:“既然小裴在八监,那你就让他留在那里,后门有一条维修通道,走到底,是八监旧配电室,让小裴找到两样东西,一是供电总闸,二是门禁主控板。”
“一旦小裴拉下电闸,楼内所有针对实验体的保险和监管仪器都会暂停,那群杀人机器会一窝蜂跑出来,这个时候,八监会被判定为特大紧急事故,让小裴留意旁边的门禁主控板,红光一闪,便表示应急协议启动,帕森第一到第七监区、包括正门,都会为狱警开启一条紧急逃生通道。”
“这条通道只需要面容识别,没有第二道多余检验,是为了方便监外支援快速进入的,也能保护狱警们不被跑出来的实验体杀害。”
“紧急逃生通道只有十分钟,绝对会有其他狱警同时撤离,你们想出狱只能走正门,到时候就看你们本事了。”
程阎说完,收回瞭望八监的目光。
彭庭献听得有些震惊,他快速掠了程阎几眼,总感觉他身份不止于此。
他一时半会没有接话,一句句重新梳理一遍,末了,试探性地问出一句:“你说,所有监区,都有这样一份应急协议?”
程阎鼻腔闷哼:“当然。”
“对八监来说,断电,实验体就会失控,所以协议考虑的是'电',对吗?”
程阎这次更得意:“嗯哼,当然。”
彭庭献倏然就笑了:“——好。”
他回应完,稍顿片刻,又由衷地补充一句:“你很厉害,老程。”
程阎刚翘起嘴角,便听他话锋一转:“八监还有多少类似曲行虎的实验体?他们失控跑出来,如果威力不够,会不会不足以给我们拖延时间?”
“那你真是想多了。”
程阎瞄他一眼,还是最初看图纸的眼神,像在睥睨一只井底之蛙:“这些人单拎出来哪个都能和小裴打个平手,他们最后的归宿是战场,你和小裴如果越狱成功,等着吧,说不定哪天就在战场上遇到了。”
彭庭献若有所思:“是么。”
程阎不紧不慢地把自己那根烟抽完,碾灭在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彭庭献随之站起,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但过了两分钟,他还是鼓足勇气般把手伸进裤兜里,当着程阎的面掏出另一张纸。
“老程,这是我昨晚又琢磨出来的一张图纸,是帕森建筑布局,你……”
“啧,”程阎脸上显露出怒气:“我都在这给你讲的口干舌燥了,还给我看你的看你的,你的有啥好看的,这么不死心你干脆别用我的计划了,自给自足!”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彭庭献的手举在半空,他视线往下垂,睨了眼图上被重点圈出来的七监。
见程阎无动于衷,没有半分指点的兴趣,彭庭献便无声收了回去。
他碾了碾指尖。
宽大的图纸竟在这一刻错开,在程阎看不到的底部,叠放着另一张小图。
彭庭献深感惋惜地叹了口气,不明不白的,他悠悠开口:“谢谢你,老程,如果越狱成功,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
程阎潇洒挥挥手,昂起鼻尖:“还有哪里办不到的吗?三分钟,我准备回监舍补觉了。”
“一分钟就好,”彭庭献自然接过话茬,温和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想麻烦你帮我从床铺底下带一样东西,是个纸盒,里面有成型的信号弹。”
程阎抽了抽鼻子,一皱眉:“是不是你年前忙活的那些小手工?木炭粉易燃,在监舍是违禁品,我提醒你扔出去好多次了,我不管,不帮。”
“确实是违禁品,但那都是我在玻璃房剩下的多余原料。”
彭庭献一摊手:“我藏着制作它们,为的就是越狱这一天。”
“如果我真的走出了帕森大门,会第一时间燃放它,告诉你的。”
他无比真诚地眨眨眼:“———所以就帮我放在正门旁边的探照塔吧,你最好了,老程。”
程阎暗骂一声。
撅着嘴,哼哼唧唧转身离去。
彭庭献目送他背影消失,手伸进兜,摸了摸深层的一支抑制剂。
这是他迄今剩下的最后一支,昨晚凌晨标记裴周驭过后,他两分钟内用了三支。
今晚正式进入易感期,但行动也马上开始,绝不能泄露气味。
彭庭献隐进小路,原路返回办公楼。
而程阎与他分别后不久,在没有狱警经过的角落,又老神在在地点燃第三根烟,他时不时捏一下眉心,用疼痛赶走席卷入脑的睡意。
十年前裴周驭给他这一榔头,后遗症着实不轻。
自顾自笑了笑,程阎叼着烟,走向蓝叙办公室的方向。
办公楼。
蓝仪云背手站在落地窗前,脚底踩着一份情报。
今早蓝戎在星际联盟会议的离场行为已经传开,蓝叙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刚才特意给她打来一通电话,言语间像淬了毒:“从办公室滚出来吧你。”
毫无疑问,蓝戎的终极计划要开始落实了。
他设计虐杀沈娉婷,并录下回放,沈荣琛冲动上头贸然带兵迎敌,沈家和C星现在打得伤亡惨重,两方都带着各自将军的血海深仇,在战场上,感性和热血才往往能激发出最惨烈的一面。
两个星球鹬蚌相争,打到精疲力尽的那刻,蓝叙和蓝戎便会出兵。
一举双双收网。
可能不超过大年初十,农河、C星、H星都将是蓝戎的囊中之物。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蓝仪云回头,看到彭庭献步入。
“早上好,蓝姐。”
这个时候,他依旧有闲情逸致打招呼:“刚才闻到走廊有茶点的香气,你用过早饭了吗?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听我汇报贺医生的情况?”
蓝仪云淡淡睨过他,不语,又看向一旁的裴周驭。
她早晨进来时裴周驭便一直守在这儿,确切来说,是守在贺莲寒给她配送药品的柜子旁,sare正酣睡在那里。
她收回眼,冷然注视彭庭献:“想连人带狗一起滚吗?”
sare嗷呜着翻了个身。
裴周驭目光平静,在这间办公室看到她这种情绪简直不要太眼熟。
“那我有话直说了,”彭庭献一顿,和裴周驭交换个眼色,笑容平和道:“昨晚凌晨,裴警官确认了贺医生的关押位置,在您为我打造的那间玻璃房,真是天道好轮回啊,您父亲果然和您在一条心上。”
他措辞间,犀利程度比上次尖锐了不少,蓝仪云反倒双肩一沉,端起从容不迫的姿态,表情恹恹:“我最烦别人谈判的时候,威胁我。”
彭庭献笑容扩大:“没有人威胁您,我和裴警官,真诚邀请您合作。”
他朝她走近过去。
裴周驭同一时间默默站起了身,脑袋低垂着,但手上已经干脆利落地拉开枪口保险栓,“咔嚓”,一声未平,一声又起———蓝仪云紧随其后上膛。
两人表情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麻木,彭庭献夹在中间,适时止步,向蓝仪云缓缓举高双手,道:“我要你恢复霍云偃的面容识别权限。”
身后的男人一怔。
蓝仪云把玩着枪口转了一圈,陷入思考,不作声。
“条件相信你也猜到了,裴警官再次潜入八监,帮你营救贺医生。”
他故意把尾音上扬,变成戏谑的语调:“哦,营救你的爱人。”
“面容识别权限?”蓝仪云重复道。
“是,”彭庭献点头,直直盯着她的眼:“霍警官这次被抓,就是因为在五监闸关口卡住了面容权限,这是我们的第二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他咬重“机会”两个字,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蓝仪云忽然发出一声讥笑:“我看你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彭庭献。”
“———你要越狱?”
还未等来回答,她继而逼问:“借助我,一个监狱长,越狱?”
“咚”,办公桌前的椅子被推开,蓝仪云直接俯身过去拨电话。
就在她拿起听筒的一瞬间,药柜边,响起一道与彭庭献截然相反的冷漠声音:“低头。”
蓝仪云条件反射低下头去,一瞥,电话线在昨晚便被切断。
裴周驭又转过头去抚摸sare。
蓝仪云整个人,便不再动了。
“蓝姐,”彭庭献乘胜追击,跟进一步:“这场合作对你我都没有坏处,你只不过是放了两个犯人出狱,但我们和贺医生相比,孰轻孰重,谁舍谁得,相信你心里早有判断,我多说一句不该说的,你比我们更了解蓝戎。”
“他为什么把贺医生关在八监这个位置,想测验谁,或者守株待兔谁,其实一眼明了。”
他上下打量她,落在她被战火摧残的面容:“您的父亲故技重施,这次,饵是贺医生,而猎物,从霍云偃变成您。”
“您实质上和帕森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条狗,罢了。”
彭庭献说完,放下举高的双手,变成点到为止的一个鞠躬。
他优雅退下,还蓝仪云思考空间。
头发凌乱的女人还立在落地窗前,她的手上有茧,那是刚刚从农河战场退下来的创伤,视线遥望到八监,此时此刻,蓝仪云的瞳孔出现虚焦。
彭庭献说的并不完全,她确实更了解蓝戎。
———贺莲寒极有可能会死。
她的父亲绝非测验这么简单,贺莲寒屡次冒险,且立场不明反复横跳,蓝戎又是宁愿错杀不愿放过的性格,所以,如果她这次袖手旁观,贺莲寒一定会被秘密处死。
不救,就代表不要。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空气流淌着,快要凝固。
最终,蓝仪云一把拉上落地窗前的窗帘,楼下岗哨的视线被隔绝。
她木着脸招了招手:“行动吧。”
正午一点,第七监区。
排气管道开足马力,嗡嗡的轰鸣声充斥整个监区,监舍内传来犯人们此起彼伏的哀嚎,易感期的燥热和房间的拥挤夹杂在一起,几度将人焚烧。
一间双层加固的漆黑禁闭室,霍云偃仰躺在地面,双目无神凝望天花板。
两天两夜,他没喝一滴水,没进一口饭。
虚脱的无力感贯穿全身,这间禁闭室是黑的,他无法为自己辨清时间,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左眼渐渐失去了知觉。
这两天,只有一监医务室的几个狱医被允许进入,他们为他检查身体,测量脉搏,仿佛在测试人体生理机能极限一样,只需确保没死,便甩手离去。
他痛苦地揉了揉眼眶,努力想让自己看清一些,他毫不知晓现在外界的情况如何,在实行劫狱计划之前,他给裴周驭和彭庭献留了一条后路,一旦计划失败,外面接应的那支旧部军队会尽力在农河境内逗留三天。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二十四小时打游击,所以留给裴周驭和彭庭献的行动时间,只有三天。
如果二人试图越狱,这支军队便会杀回接应。
一旦错过,便功亏一篑。
留给裴周驭的手环可以直接联系这支军队,但———受到沈荣琛监控。
他现在有点摸不清沈荣琛这个人的心思。
从他因为忙于调查沈娉婷失踪而缺席此次劫狱开始,霍云偃便隐隐觉得,沈家正在走向一条末路。
接连揉了几下眼眶,忽然的,霍云偃摸到一股液体。
血腥味从眼球蔓延到鼻尖。
他不禁一刹那走神,而同一时间,“咔嚓”,外面第一扇门响起开锁声。
霍云偃即刻将自己撑起来。
下一秒,比血腥味还刺鼻的消毒水涌入房间,第二扇门接着打开,两个狱医和一位护士走进来,周围是一群打着手电筒的狱警。
为首的狱医他十分眼熟,正是这两天负责检查的那位,他似乎不被允许回到一监,这两天昼夜守在七监门外,所以每次进来时总挂着一副阴沉面孔。
而另一位狱医,和他身后的小护士……
霍云偃愣住,他看到这位狱医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和前一位完全判若两人。
那位小护士不知为何频频发抖,眼神游移而慌张,一位狱警上前,发狠推了她一把:“快上去查啊!黑死了这里,一会看不见踩死你!”
他说完,把手电筒又调亮一个档位。
这样刺目的强光让霍云偃难以忍受,他眼角流出的血更凶了,一闭上眼,便听到小护士骇然发出一声尖叫。
“你们……”
她震惊地捂住嘴,看完霍云偃,又立马去看彭庭献:“你们真的……这不是虐待吗?”
“小林,”为首的狱医喝斥她:“别多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管好自己。”
他说完之后顺带瞄了眼彭庭献,上次闲聊,他记得他眉眼,却没有核实工作证。
刚才护士带他进来,说一监体恤自己工作,加派这个人作为帮手。
狱医冲彭庭献喝了声:“喂,你是一监哪个部门的?怎么仪器都不知道带,过来搭把手。”
彭庭献哼哼了声,盯着自己手腕一块表,不动。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狱医皱起眉,加班的怨气毫不遮掩:“工作证拿出来,你新来的?出诊只知道带个人不知道带脑子?”
护士欲言又止:“不是,他……”
“我的职位比你要高,”彭庭献忽然摊开手,略显无奈地冲他笑笑:“刚才小林传达有误,我不是派来帮你的,是来监督你,给你工作打分的。”
他又冲霍云偃眨了下眼:“我跟监区长熟的很,你小心,回去扣掉你的工资。”
他说话间抬起手,手腕上的表盘闪过白光,刻意在霍云偃眼前停留三秒。
“咔嚓”,微弱一声响,分针在扯皮中被拖到一刻整。
“一监哪有监区长,贺姐和司林哥早就离职了,你他妈脑子是不是……”
突然!狱警暴喝一声打断他,禁闭室外猛地炸开一串刺耳无比的警报。
猩红的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所有狱警手环同步闪烁,八监来信———电路失控!楼内所有实验体逃离监区!
狱警双眼惊恐瞪大,极度难以置信:“实验……实验体??”
屏幕中,第八监区红光漫天,正密密麻麻涌出小点。
“那帮怪物逃出来了!!跑啊——!”
有人反应迅速,“砰!”地撞开门,怒吼:“走逃生通道!不要慌!!赶快走逃生通道!!”
一时间,禁闭室内所有狱警冲出,更为密集的小点涌向了七监后门,那里有鲜为人知的狱警专属逃生通道,然而警报声同时吵醒了犯人,短短几秒,七监的犯人们共同发出怒吼和惨叫。
狱医一把拎起护士,惨白着脸往外冲,路过的所有犯人都拼了命向他们伸出手,牙齿磕碰在铁栏上,血液伴随扭曲狰狞的五官四处狂飙,嘶吼冲破耳膜。
霍云偃被撞得趔趄了下,脱力的痛苦让他难以站稳。
彭庭献过来捞起他一只胳膊,揽在自己肩上,还得空施展一笑:“好重哦,霍警官。”
“走。”霍云偃咬牙切齿道。
两人刚挪出禁闭室,七监后门便响起枪声,监区长横拦所有人去路,厉声暴喝:“所有人!跟上我!速速支援八监!”
“嘭!”催泪瓦斯狠狠掷向地面,狱警们被硝烟逼退去路,呛得阵脚大乱,怒骂和哭吼声被淹没在肢体冲突中。
“长官我不想死,你让我出去吧,你让我出去吧长官——!”
“我求你了长官你让我们走吧,我的家人还在等我下班,我有妻子也有孩子,我真的不能去,我不想死啊!!”
“啊!!!放开我!!那都是些怪物!我不想被活活虐杀啊!!”
彭庭献闻声而停,暂时在原地撑住霍云偃,没有动。
他们必须静待几分钟,等这帮哭嚎的狱警散去,蓝仪云也恢复了霍云偃的面容,便能穿过通道求生。
忽然,彭庭献整个人一顿,鼻尖嗅到一股焦糊味。
他慢半拍朝右侧一间监舍看过去,浓烟滚滚,一个瘦弱的青年omgea竟点燃了床榻上的被褥,神志涣散而癫狂,半哭半笑地拼命朝他伸出手。
语句断裂成碎片:“你……能……能放我…出…出去吗……”
彭庭献陷入安静,眸光闪了闪,恍惚间,他想起程阎信心十足的脸。
———“所有监区,都有这样一份应急协议?”
———“对八监来说,最重要的一环,是'电',对吗?”
“你在想什么?!喂,听不到我说话吗?”
彭庭献眼中的闪烁骤然定格,他眼球快速一转,猛地锁定他:“你觉得七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啊?”
霍云偃一愣,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癫狂:“你在胡扯什么?”
“第七监区,”彭庭献一字一顿:“什么情况下会触发应急协议。”
“呲啦———砰!!”
身后电闸火花狂喷,裴周驭从配电室冲出,纵身一跃,向后投掷的火种“轰!”一声爆燃了整间配电室。
火云冲天的瞬间,他利落翻滚卸力,单膝撑住了自己,楼内实验体将建筑撞击得地动山摇,他双手同时卸枪,填弹、上膛,“咔嚓” 两声清脆利落。
“砰!砰砰!!”
动作分秒未停,他连续扣下扳机,精准命中从后门扑出的两个实验体,配电室的烈火裹挟着失控电流,轰隆一声撕裂天幕,直冲云霄。
八监正门被彻底冲破,一到七监的狱警如潮水般涌入,各监区长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别抢防护服!保持冷静!小心实验体……”
话音戛然而止。
他蓦地瞪大双眼,浑身僵直,难以置信地低头。
一具仅剩上半身的怪物正匍匐在地,扭曲的舌头已刺穿他的心脏,此刻竟然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发出咿咿呀呀的怪笑。
监区长轰然倒地。
周围的狱警瞬间停滞。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怪物!!长官你放我们走吧!!我受不了了,我害怕,长官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让我走逃生通道!!让我们撤离,让我们撤离啊——!!”
“我看谁敢退!!”
喷射的血柱在各个角落飞溅,狱警们哭吼溃逃,实验体以非人的速度移动,张牙舞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整个监狱的警力全部向八监倾斜,混乱达到顶峰,尝到杀人滋味的实验体们愈发兴奋,趁乱冲出大门,杀向一到七监。
电光火石间,裴周驭已赶到玻璃房外,他开枪“砰”的一声击碎电子锁,大手穿过铁栏,探入,反手开锁。
门被一脚踹开,缩在里屋的贺莲寒惊惧一颤,她这两天瘦脱了形,玻璃房夏如蒸笼冬似冰窖,硬熬两夜严寒,她的指甲活生生冻得脱落。
裴周驭迅速冲进来。
“啪!!”
毫无征兆的,一个五官毁坏的实验体猛然将脸贴上玻璃,焦黑的牙齿随着怪笑颗颗脱落,双眼死死锁定房内二人。
贺莲寒咬住冻伤的脸颊,痛苦到牙关打颤:“外、外面……”
话音未落,她看到裴周驭神色骤变,他刚踏进来的一只脚果断收回,铺天盖地的恶臭药液味如浪潮般灌了进来———实验体跟进了玻璃房。
裴周驭正面迎敌,一记暴踹直击实验体胸口,厮杀间,怪物发出阵阵癫狂的狞笑。
一刹那和它对上眼,裴周驭瞳孔微缩,这怪物正诡异地倒转眼球,张开森森白牙,神志不清地叫他:“…九号……九号……”
第八监区,只有改造成功的实验体,才配拥有编号。
它猩红的瞳仁爆满血丝,发出垃圾一般自厌的哀鸣:“杀了我……九号…杀掉……解脱……”
裴周驭不自觉眯起眼,尚未回应,窗外的八监大门突然爆发又一阵骚动。
狱警们手环的红光再次闪烁,许多人愕然低头,看向屏幕中标红的方位。
“七监长!七监长在哪!!滚出来——!!”
第七监区,暖通机房。
“嘭!!” 巨响落下,彭庭献毫不犹豫,双手拉下排气总闸。
刹那间,巨大狂暴的风力差点将霍云偃掀飞,他眼疾手快抓住身旁的排风机,整个通风管道都在嘶吼,墙面的螺丝被震得疯狂脱落。
“操……”
他被狂风逼得连连后退,震惊瞪着彭庭献:“你他妈疯了吗!?”
风箱轰鸣声震耳欲聋,彭庭献完全听不清他的声音,他竭力贴紧墙壁,头顶上方火花四溅,控制面板当场起火。
七监的排气系统风力强悍,但管道早已老化,从未有人敢将总闸一拉到底。
而风力过载———便会触发七监的应急协议。
彭庭献依稀看到霍云偃翕动的嘴唇,他手边的通风管快要炸裂,屋外地动山摇,应急协议一旦启动,为保护犯人和狱警免受管道爆炸冲击,所有监舍门将同步开启三十秒。
———三十秒,不长不短,刚好够整整两层的犯人倾巢而出。
作为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诡异的,彭庭献嘴角竟扬起浅淡笑意。
管道的保温棉被撕裂,像雪花一样被气流卷入空中,“轰——!”,铁门崩裂,上百位易感期犯人冲出监舍。
整个七监都在颤抖,地面龟裂,有犯人拽断了墙上的消防水管,高压水柱冲天而起,刚才那位纵火的omega趁乱逃出,他兴奋大叫,完全变了个人,易感期的燥热让他发了疯般四处冲撞。
火光映红天际,警报嘶鸣,犯人们本能地涌向闸门,然而正门紧闭,后门的逃生通道仍需狱警面容识别。
前后堵塞,困兽般的疯子们开始更加狂暴地打砸。
混乱中,不知谁率先发现了连廊,第一个人钻入后,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各个监区赖以连接的内部小路被发现,疯子们犹如病毒,四散闯入其他监区。
很快,连廊尽头,传来午睡犯人惊恐的尖叫。
帕森监狱,全方位陷入失控。
此时此刻,彭庭献清晰地、解气地发出一声笑,笑声清脆,惊醒了恍惚的霍云偃。
他磨着后槽牙低骂一句,一把拉起彭庭献,逆着暴动的人流,冲向后门逃生通道。
他的面容顺利打开通道,猛地将彭庭献推入,随即关门——蓦然,一个尾随而来的易感期犯人重重撞在门上。
“走!”
霍云偃当机立断,死死攥住彭庭献的手腕,“活祖宗!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配合我们越狱!计中计是吧!”
彭庭献被他拽着在狂风中疾奔,难以睁眼,但笑意不减:“怎么没有?你劫狱那天,我不是乖乖闭着眼上卡车了吗。”
“你他妈……!”
霍云偃果断闭嘴,冲出通道后,眼前空旷的监区早已变为炼狱,八监溜出的实验体杀红了眼,狱警们溃不成军,争相逃往正门,紧急逃生通道已经堆起一座尸山。
脚步紧急刹住,霍云偃听到一连串密集的枪响。
眼看离正门逃生通道仅剩十米,毫无征兆的,彭庭献感到手腕一痛。
霍云偃忽然将他拽到墙边,按兵不动,胸腔却剧烈起伏。
彭庭献注意到他眼眶仍在淌血,视线似乎已模糊不清,低问:“怎么?”
“嘘。”
霍云偃沉着脸示意,耳朵紧贴墙面,仔细听。
是军队的行进声。
———但不止一支。
他眼角的血流得更凶了,蜿蜒过鼻梁,彭庭献忍不住皱眉:“旁边是探照塔,你等在这儿,我上去看情况。”
霍云偃一把按住他:“你们这次行动是谁给的计划?”
彭庭献张了张嘴,刚要答“程阎”,骤然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驯马场的方向杀过来一个男人,裴周驭单手纵马,向正门狂奔而来,毫不犹豫地孤身杀入狱警群中。
战马扬蹄怒吼,在狂飙的血液里一路高歌,裴周驭目光冷然扫过逃生通道。
那里早就人满为患,但方才挤进去的人却连滚带爬折回,惊恐大叫:“别走!别走了!外面打起来了!”
“蓝总和沈家的军队打起来了!”
帕森正门外,装备精良的狱警们率先出击,踩着机甲杀向敌军。
蓝戎立在一架高塔上,手持望远镜,观察这帮既眼熟又陌生的军队。
依旧是配合霍云偃劫狱的那支。
从军旗不难判断,这些人都曾是裴周驭的旧部。
下一秒,望远镜被狠狠掷了出去,蓝戎脸上罕见地腾起怒气,他脑中闪过程阎的脸,就在今天早晨,程阎找到蓝叙,将彭庭献的想法和计划全盘托出。
这样的“同步”行为不胜枚举,几十年来,一直是程阎出谋划策,而他只需根据“同步”提前埋伏出口。
这次他甚至特意调集了狱警中的精锐,守在监外这条逃生通道,一旦彭庭献和裴周驭钻出,便等同自投罗网。
但程阎谎报了行动时间。
蓝戎怎么也没想到,程阎会荒诞到这个地步。
从半年前,程阎便明显执着于撺掇彭庭献越狱,在他眼里,彭庭献和裴周驭两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帕森监狱最顶级的“测试员”,他们主动向他讨要计划,巨大的诱惑和幸福冲昏了程阎头脑,他已经不单单是想测试那份应急协议是否需要修改,而是直接上升为对艺术品的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