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附和:“就是啊,咱们连廊八百年不打开一次,真多亏了彭庭献和裴周驭这两条疯狗啊,现在外面全区封锁,不让犯人们活动,也不让咱们出监区,他妈的昨晚上打了一宿扑克快给老子憋出病来了。”
那人撞他肩膀:“啧,你吐槽归吐槽,小点声行不行,谁知道这连廊有没有隐藏监控?”
他故意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两眼恐吓瞪大,很快和狱警嬉闹成一团,孟涧面无表情掠过他们,一瞬间,感觉吵得要死。
身后一位Alpha突然住脚,在易感期冲击下扯着头发嚎叫起来,那两个狱警立马冷了脸,冲到队伍后面教训他,孟涧还是没什么反应地往前走,他腺体反应比一般人要轻,小时候分化,时间也要比同龄的彭庭献晚一些。
和护工们口中的评价一样,哪方面,都“平平无奇”。
孟涧轻微扯动了下嘴角,他心里一直沉着事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最前排。
他是第一个迈入七监的人。
连廊出口已经有狱警等候,帕森近日的审查达到前所未有的严,孟涧知道他们在找谁。
自从上次在操场被彭庭献毫不留情数落一通后,他便鲜少再与他碰面,彭庭献一逢自由时间就满监狱找裴周驭,时常人间蒸发,而昨晚,竟也真的和他一起越狱。
———思及此,心脏又感觉下沉三分,孟涧眉心不知为何开始跳。
兴许是易感期的原因,即便反应不大,他也能闻到一股明显信息素,他一把抓住狱警:“你们找到其中一个了?”
狱警皱起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为什么会有S级Alpha信息素的味道?”孟涧说着,上下扫视眼前庞大的七监。
一、二层楼的犯人们都在发出哀嚎,气味刺鼻又混乱,他只能感受到强度,却分辨不出味道。
在他印象里,裴周驭和彭庭献都是S级Alpha。
“跟你有什么关系。”
狱警白他一眼,甩开,猛然推他一把:“滚进去!往里走!轮得到你盘问老子了,什么下贱东西。”
周边几个狱警附和,骂骂咧咧将孟涧往前赶,后方的五监狱警闻声也赶紧冲过来,一边干笑着道歉,一边拽孟涧离开。
孟涧还是不死心,他越被往深处带,越受到严重影响,“平平无奇”的腺体也一阵阵刺痛起来,他明显感受到后颈肿起一块,牙龈泛出饥渴和难耐的瘙痒。
狠狠碾了碾牙齿,他还要追问,忽然,擦身而过一间黑漆漆的监舍。
气味在这一刹那席卷入肺,几乎是撞进了他鼻腔,他瞳孔倏然放大,匆匆掠了眼铁门,发现竟是双层加固。
然而正是这一瞥,他捕捉到漆黑中一抹红。
孟涧被拽了离去。
初一下午六点钟,云层铅灰像浸了墨,沉沉压在监狱上空。
黄昏揉杂成一片,农河的边境早在两周前便千疮百孔,蓝仪云带兵攻占皇室,此处,战火刚歇,千里之外的H、C星球却厮杀一片。
蓝家庄园。
蓝戎回来后便钻入酒窖,酣畅淋漓喝一通酒,直至睡到黄昏,他穿了身轻便睡衣,拿一根雪茄,落座在会客大厅主人椅上。
一缕醇香的雾飘出来,少顷,一名狱警将人带到。
孟涧被按着头一路低垂走进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步伐被拽得匆又急,狱警一胳膊给他甩到了地上,孟涧重重跌倒。
头顶上方,响起男人吐烟的呼吸声:“最近在监狱适应怎么样。”
他甩了甩脑袋抬头,眉凝起来,一言不发盯着蓝戎。
从昨晚新年夜、到初一的黄昏,蓝戎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期间会见不少人,眼下,他清楚捕捉到孟涧眼底划过抵触,那是一种熟悉的逆反眼神。
孟涧对于被蒙了药带来庄园意见不小。
蓝戎没什么表情,他默然等着他收回。
时间悄然静置,在这十分钟内,蓝戎透过这记眼神,脑海中一一忆起许多人。
近期印象最深,无疑是贺莲寒。
前年,贺莲寒的养父因过度操劳离世,临走前,握住自己这个挚交好友的手,用最后一口气来了场临终托孤。
蓝戎承认,最开始贺莲寒出现一丝不寻常时,他看在好友的薄面上,选择给她一次机会,但第二次、第三次、不予追究反倒成了贺莲寒变本加厉的助燃剂,即便他蓝戎承认贺莲寒确实有几分本事,能针对八监的医疗和修复工作发挥作用,但这份作用———
远不足以抵消她过火的行为。
贺莲寒和研究员们的关系一直不佳,入职到现在也未完全接纳八监真正的性质,蓝戎深知这些,且早已预判,因为贺莲寒的性子摆在那,无非就是多给些时间。
毕竟在昨晚之前,他一直笃信贺莲寒不会背叛蓝家。
蓝戎将烟灰断掉一截,正色,看向孟涧。
十分钟过去,孟涧眼里那点小情绪已经消散,他克制着易感期的躁怒,尽力深呼吸,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头颅深深垂下去:“蓝总,很长时间没见了。”
“嗯。”蓝戎淡淡一声,问:“知道最近监狱发生什么了吗。”
不得不说,孟涧是个聪明人,他低垂的脑袋很好地掩盖了面容,几度变换,最终直白给他答案:“回蓝总,彭庭献近期没有见过我,偶然在操场碰到过一次,之后,便没有接触。”
蓝戎这次发出:“哦。”
他又静下心来思索一会儿,孟涧悄然扬了头,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蓝戎极有可能认为彭庭献在配合裴周驭出狱前,见了他,或向他示威,毕竟一旦越狱成功就代表再也没有报复他的机会。
彭庭献没再对他下杀手,却甘心离开,这是让蓝戎感到诡异的地方。
沉默几秒,蓝戎敞开话匣子:“对于彭庭献这件事,说说你的看法。”
孟涧定了定神。
他这时候把脑袋全部昂了起来,下巴微抬,然后一只手摸上去轻轻摩挲:“如果您觉得,彭庭献在没有解决我的情况下,就选择以不正当方式越狱,不符合他的性格,那么———我也如此。”
蓝戎弹弹手里的烟:“谁是行动主导。”
这个问题更尖锐更直白,孟涧顿了下,有些不确定开口:“在我看来,裴警官。”
他说完之后脑子里蓦地闪过一抹颜色,又谨慎补充:“下午在七监时,貌似看到霍警官被关在了单人监舍,昨晚他的行为我也有所耳闻,我和霍警官接触不多,唯一一次冲突……”
“是他代替四监长在监舍教训了我。”
蓝戎嗅觉敏锐:“什么时候。”
“我入狱后不久,在庭献被您关进八监的第六天。”
他嘴角轻微勾了勾:“现在回看,应该是代替裴警官来为庭献出气吧?”
“好可怜。”
他这样评价。
到这里,霍云偃和裴周驭的关系基本浮出水面,蓝戎想不到除了“部下”之外还有什么角色能做到像霍云偃这般忠心耿耿。
大到劫持出狱,小到解决琐事,都不顾生死地一手包揽。
接下来这个问题,已经埋在蓝戎心间很久:“裴周驭和彭庭献之间,也是这样的关系?”
上司下属?盟友?合伙人?
孟涧回想起操场那天,笑容淡了些:“恋人吧。”
一时间,蓝戎的表情变得些许古怪,他对于二人关系的疑虑在很早便埋下,蓝叙在顶楼将打晕的彭庭献拖走时,他向下俯瞰,裴周驭也恰好上仰。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他的直觉就不对。
从那之后,他先是让蓝叙留意彭庭献养伤期间都有谁来探望,而后,借怀疑霍云偃那天,他又试探性问了问蓝仪云。
可惜蓝仪云感情用事,张口便反问他———“那我和贺莲寒是什么关系?”
如此对照四人的行为、表现、性格的异常,可以确定,裴周驭和彭庭献并不只是单纯合作。
更像是一场私奔。
雪茄恰在此刻燃尽了,蓝戎目光从孟涧脸上扫过,今天叫他来,收获比预料中还要多。
孟涧曾是彭庭献的未婚夫,一洞察其性格,二也有情愫,这些弯弯绕绕变化莫测的感情问题,蓝戎确实不太擅长想得通。
他起初以为,裴周驭当时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能瞬间察觉彭庭献的离去,是因为———
闻的到他信息素。
积压心口的几块重石搬开了,蓝戎靠在椅子上,闭眼睛,冲孟涧挥手:“下去吧。”
孟涧在原地踌躇几秒,莫名的,他不肯走。
蓝戎意料之中睁开眼。
“蓝总,既然霍警官被您活捉,关到了七监,那依您对霍警官和裴警官的预测,他们会不会……”
蓝戎将他打断:“直接说出来。”
“我这周易感期,如果裴警官潜入营救,我愿意为您观察七监。”
主人椅上的男人满意勾了勾唇。
一挥手:“你比彭庭献想得明白。”
第129章
晚八点,夜风中似乎有士兵在哭,呜咽伴随血腥一同埋入泥土,帕森像浸了冷水的黑布,空气潮湿,连飞虫都敛了声息。
彭庭献独自从一监踱出,他下午四点便跟随护士离开办公楼,但之后分道扬镳,他没有乖乖回到医务室换衣服,而是板着严肃一张脸,伪装检查的狱医徘徊在七监。
不止他,还有几个年轻狱医时刻守卫在门口,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辨不清谁是谁,但无一例外显露出夜班的疲倦。
彭庭献很自然地悄悄融入他们,站了会儿,观察四周,发现监狱内部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没有犯人。
从操场、食堂、到自由活动区,再也见不到一个犯人。
他那时往上提口罩,询问身边一位狱医:“下午还是查这么严啊?”
这语气听上去仿佛随口闲聊,狱医在门口守了一夜,声线疲惫:“对啊,我真的觉得好奇怪,犯人们都被关在监区不让出,让狱警送饭,咱们也得二十四小时在这备着。”
“搞得像身份调换了一样,咱们在这伺候犯人,莫名其妙。”
“哦———,”彭庭献拉长音,若有所思:“可能活动的人变少,那两个家伙一出来走动就很明显了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早跑出去了。”狱医忿忿,这句压低了声音:“我看蓝总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思绪在此刻截止,彭庭献刚悄无声息溜出来,一监后门,裴周驭便将他截住。
他的身体一下子笼罩过来,影子完全重叠他,声调有点冷:“为什么不按时回来。”
现在八点,按照他下午和彭庭献约定,见完蓝仪云,彭庭献应该四点回一监。
被盘问的男人滴溜溜转了圈眼球,看他身后,又抬头看天,继而虚化成一条线。
裴周驭伸手锢住了他下巴:“往哪儿看。”
彭庭献这时候才干巴巴笑了笑,他哈哈两声,转移话题:“我跟护士出来之后发现不对劲,活动区都被清空了,所以绕小道躲了几圈,蓝仪云这次很爽快,她同意给我们抑制剂,零点前,我们得转移到她办公室。”
他主动拉起他的手,似是一种安抚:“你担心了吧?等我多久?你冷吗?”
裴周驭理性当头,追问:“活动区被清空?”
“是的,除了我们,外面没有犯人走动了。”
这无疑大大增加暴露风险。
裴周驭沉默片刻,突然说:“廊道?”
“嗯?”彭庭献目露茫然。
“不让犯人出,应该是把内部连廊打开了。”
裴周驭平静地分析:“他们不会完全限制走动的,这轮易感期,多的是犯人要往七监送。”
“七监”两个字一出,彭庭献视线变得更虚了,他又笑了笑,还是把重点掰回去:“现在出发吧?办公室有新的抑制剂,咱们药效快过了,要抓紧时间补。”
他作势拉着他便要走,迫不及待,当真是高兴坏了一样。
裴周驭抿住唇,没再追问。
黑夜掩盖一切行色匆匆的轨迹,从一监后门到办公楼,距离不算远,得益于裴周驭经常遛狗的原因,他下午时便独自摸索出一些小道,他带着彭庭献无声潜入办公楼。
这大概是蓝仪云最“人性化”的一次,她放宽了闸关看守,把楼内所有加班的人员遣散,只留一束探照灯,时不时扫过顶楼一扇窗。
彭庭献认的那个位置,监狱长办公室。
十分钟后,趁看守换岗的空窗期,彭庭献反手拉着裴周驭奔向那里。
两人顺利抵达办公室,外面的走廊寂静无人,屋里也搬空了一些东西,裴周驭进来后条件反射搜寻监控,彭庭献则走向窗,谨慎而缓慢地一寸寸拉了窗帘。
楼外的探照灯被隔绝,至此,不会再有人发现。
———整个行动,顺利得有些过了头,裴周驭作为指挥官的潜意识开始作祟,他久久停驻在门边没有动。
身后是已经反锁的门,即便排查过监控,他还是本能地无法松懈。
彭庭献一语道破:“她有条件,明晚前你要找到贺莲寒。”
怪不得。
裴周驭的表情一瞬间便冷下来,化成平日的稳,从这短暂变化看去,就好似在他印象里蓝仪云绝对不可能“善良”到这么诡异而反常的程度。
这个时候,这个情况,让人潜入八监。
确实符合她的作风。
彭庭献盯着他的脸,很轻易地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扯了下嘴角,朝他走过去:“你现在……”
“抑制剂给我。”裴周驭果断道。
抑制剂?
彭庭献扯动的嘴角一僵,他似乎懂了什么,安静下来几秒钟。
片刻,他才低低地开口:“小裴,你想干什么。”
裴周驭的目光掠过他一眼,识破他的明知故问,不作回应。
两份默契的“懂”在此刻交汇,如同下午送餐口那时,差不多的问题,差不多的沉默。
彭庭献认为这次有必要说出来:“打算自己去八监,而且是现在,对吗。”
低低的:“嗯。”
空旷而漆黑的办公室,这记回应在寂静里显得尤为清晰,彭庭献感觉耳中一遍遍荡着回音,他定神,近距离看了他许久。
———这样的决定其实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他们最近以来的分歧,也大多因此而起,这是长在性格里的东西,岁月和经历塑成,无法磨合。
彭庭献略显牵强地笑了笑,刚要发声,裴周驭却先他一步开口。
“没有退路了,我们。”
“必须走。”
凌晨一点钟,第八监区。
夜风时常发出细若游丝的呜咽,灯火熄成零星几点,空气稠如泥浆。
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弥漫四周,裴周驭夜潜抵达时,比预估的时间慢了六分多钟。
他刚才半道停下来看手环,发现寂静许久的联络手环竟像发了疯一般闪动不断。
这是和霍云偃分别那天,特意让他留给自己的手环,霍云偃听从沈家安排,从入职以来便一直携带两条手环,帕森那条实时同步监狱长办公室,毫无隐私可言,所以霍云偃在休假前大方交了回去,而仿真的这一条,裴周驭带着。
他前段时间,时常利用它直接对接沈荣琛,在礼堂监工期,也传输过情报。
沈荣琛起初回应积极,在沈家那边及时根据情报调整战术,但诡异的是霍云偃回去后没过几天,沈荣琛便偃旗息鼓,整个人的反应莫名出现一种消极的钝。
他不知被什么事分散了注意力,心不在焉,手环自此便沉寂了一段时间。
裴周驭当时停下来看几眼,太多了,红光闪得快要暴露他位置,他当机立断前行。
眼下抵达八监大门外,他确保安全,拿出来看。
来信人是沈荣琛助理。
———“少将,帕森增加了信号干扰器,我昨晚联系不上您。”
———“曲行虎被提前送到C星了,我们正在和C星交战。”
———“沈先生亲自带兵出征了,沈……”
这则消息中间断了下,助理重新接上——“沈小姐死在八监了。”
看到最后这一条,裴周驭眉心突突跳。
他一刹那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深黑大门,怪不得风里的血腥味比平时更重,即使是嗅觉失灵的他,也能在此刻捕捉到这一股不寻常的惨烈。
新年夜那晚,留下照看曲行虎的是贺莲寒。
沈娉婷死在了八监。
曲行虎……被提前送往C星?
裴周驭悄然无声地把身体缩了回去,隐蔽在更保守的角落,信息太多太杂太突如其来,他允许自己暂停十秒钟,把贺莲寒这边的事情捋一捋。
他在风中闭上眼,忽然,一道刺目而雪亮的光从脸上拂过。
裴周驭一瞬间后背压低,呈警觉防卫姿势,他眼前长满了横纵交错的杂草,透过窄隙,根据光打来的角度,三秒钟定位了光源方向。
探照塔。
和帕森正门一样,八监,一个见不得光的实验所。
———加装了探照塔。
此刻,探照塔上方穿过三条电缆,释放着“滋滋”电流。
光还在脸上交错不断,裴周驭当机立断,闪身滚到一边去,借草坡倾斜的弧度顺势滑下。
他躲进一条狭窄的壕沟,脚边有残留的化学液体,这是研究员们的“下水道”。
忽然,塔上的光线暗了一瞬,八监众多仪器本就耗电惊人,电路难以维稳,眼下又加装如此庞大的一件设备,光源便显得忽明忽暗。
暗下的这几秒,裴周驭抓紧抬眸,看向大门。
他在阴森中眯起眼,估测自己所处位置和大门的距离,然后在探照灯恢复光亮的前一秒,果断的,他迅速低下头。
7米,光线强弱间隔2…5秒。
心中掐算着时间,裴周驭默默将右手移向了腰间处,抽出一把警用匕首,扎进泥土,即将准备支撑起身而冲。
突然,一阵更浓烈的风刮过,卷着悲凄哀嚎,7米外那扇大门徐徐打开,两个研究员提着铁桶一前一后走出来。
裴周驭将要往外冲的动作停止,他按捺,谨慎将自己一寸寸收回。
两个研究员的目标很是明确,铁桶在手中叮当作响,一路来到壕沟边缘,其中一人将桶倒扣,有模有样地甩了两下。
裴周驭顷刻间和他对上眼,沈家的那两位。
“啪嗒”,桶里掉出了一件防护服。
一束亮光恰好拂过,研究员也同时起身,宽厚的背遮挡了壕沟下方的一切,此时光线渐弱,又变换成蒙了雾般暗沉沉一束光。
电光火石间,另一位研究员突然滑下壕沟。
2…5秒的时间间隔,三个人一句话都未表明,配合却相当有默契,裴周驭在防护服落地的那一刻便紧急套身上,研究员滑落,他抓住刚才的匕首一把翻出。
“哐当当——”,铁桶碰撞,刺目而明亮的光闪过裴周驭后背。
壕沟下方的研究员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另一人拍拍他肩,嘟囔句什么,似有责怪他让桶掉落的意思。
他们互相配合着,两个人,两张桶,还是一前一后回到了门口。
裴周驭途中整理了一下面部,将防护服牢牢套好,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他扫了眼研究员手腕上的手环,和他刚才一样,正疯狂闪动红光。
手环直接且唯一对接沈家,他隐身壕沟的定位,应该被助理告诉了他们。
助理在中间牵线搭桥。
裴周驭将头垂得低,跟随其后来到大门,仅仅只是出去三分钟,两位狱警却肃穆着脸走到跟前来,上下搜查,全身每一处都仔细到底。
毫无征兆的,像是忽然发觉什么,狱警猛地从下对视他的眼。
他“噌”地站起身:“你怎么没有信息……”
“砰——!”
门外的壕沟骤然一记枪鸣,狱警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扭过头。
裴周驭一秒钟和研究员对上视线,互相点头,前者率先出手。
他一臂揽过身前狱警的脖子,同时撞击膝盖,让他整个人对折趴了下去,裴周驭迅速从他脖子上撤手,移到腹前,狠狠一拳捣在他胃上!
“噗——”,狱警猝然吐血,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
同一时间,那位研究员也果断转身,劈手夺过另一位狱警的枪,霎时捂住他的嘴,胳膊勒住脖子用力往后拖。
“咔嚓”一拧,狱警颈椎脱位,当场昏厥。
裴周驭扔了人就猛然往里冲,研究员则转身冲进站岗室,手起刀落,一下子拉断了探照塔电闸。
一刹那,光源彻底熄灭。
两人一前一后冲向实验楼不久,壕沟里的研究员翻身而出,趁着夜色漆黑潜入大门口,拖走两位狱警的“尸体”。
探照塔上传来脚步声,狱警神色匆匆,“尸体”一走,一切却重归于寂。
实验楼。
研究员气喘吁吁,有点跟不上裴周驭的体力,一把拽住即将往里冲的他:“别、别进去了,你只能到这里。”
裴周驭凝眉盯着他。
“我没法把你带进去,用我的权限也不行,现在里边每个角落的监控都直接传输蓝戎,组织来信说你和彭庭献都没出去,霍云偃被抓,我俩是现在内部唯一能帮到你们的人。”
门口响起警犬吠叫,不知是不是叫来了增援,研究员语速加快:“你需要什么?里面有能帮到你的数据和资料吗?我帮你取。”
裴周驭说:“告诉我贺莲寒的位置。”
贺莲寒?
研究员的表情出现明显一顿,现在这个关头,为什么要操心贺莲寒?
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抬起手环问:“我无法直接联系你,刚才是组织发现你的移动轨迹,同步告诉了我们你的位置,才去外面接应你。”
“少将,你也并没有尝试联系我,你这次来的目的……”
他眼中透露出难言:“并不是为你自己?”
风裹着凄吼掠过耳尖,研究员放下手环,踟蹰道:“我们……”
突然间,门口的狗吠声极速逼近,一条浑身带血的警犬冲了进来。
sare顶着刺痛的鼻尖,在没有信息素的情况下依然本能地定位裴周驭的所在,精准向他扑来!
咚,一人一狗撞了个满怀,远处奔跑来另一位研究员。
更远处响起警笛。
裴周驭被扑了个踉跄,他堪堪站稳,刚揽住sare的脑袋,蓦地,触到一抹湿。
“嗷呜……”sare拼命向他摇尾巴,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
亮晶晶的。
裴周驭难以置信瞪起眼,他碾了碾自己湿润的手掌心——
sare脑袋的右边,空荡荡的。
凌晨三点钟的办公楼,站岗台已昏昏欲睡,帕森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这栋楼视为“禁区”,蓝仪云的脾性人尽皆知,除非要紧事,否则狱警们也鲜少踏入这片区域。
最危险的地方,在当下,反而演变成最安全。
茶几边,彭庭献正趴在上面画一张草图,他对帕森的内部构造了解有限,今天,他先瞒着裴周驭去了七监,通过裴周驭的经验得知,一监到七监之间,有一条串连内部的连廊。
而八监,远在这个圆环之外。
呈独立的小点。
想着想着,彭庭献手里的笔尖有些不听使唤了,他走个神,笔下的线条飞出去一截。
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墙上的表,凌晨三点整,裴周驭仍然没有回来。
彭庭献将自己从茶几上撑起,收拾了下桌面,把草图折叠放回兜底,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他刚要走出去,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秒钟却被外面同时推开了。
彭庭献先是闻到一股血腥味,而后才是狗的呜咽声,门被撞开,裴周驭的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他怀里抱着sare,显得木愣愣的,只是机械地作出动作。
sare的脑袋耷拉下来,舌头也翻出来一截,彭庭献迅速把门全部打开,防止它的脑袋被磕到。
裴周驭抱着它进入,彭庭献关门,反锁,跟在裴周驭身后。
他看着裴周驭轻手轻脚地把sare放到沙发上,然后像失去呼吸的傀儡一样起身,走到旁边柜子,翻找出一些急救用药。
蓝仪云的办公室其实用不上这些,但医务室定期配送,因为是贺莲寒给,蓝仪云便会收纳。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做出这个行为,无端的,想起曾经听到的一句:“蓝姐总是拿裴警官当情绪垃圾桶”。
或许借着这份“兼职”,裴周驭对这间办公室的了解程度要比自己多一点,他看着他下蹲,将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开始为sare上药。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茶几那片算是办公室最亮的区域,有玻璃反光,可以较为直接地看清sare伤势。
彭庭献捕捉到它的后背深深浅浅,有明显鞭抽的痕迹,但好在血已经止住,只是皮肉粘连在一起,需要非常谨慎而漫长的伤口处理,但当目光落在它耳尖时———
彭庭献闭眼,又睁眼。
他转而看向了裴周驭。
作为sare从小到大的训导员,裴周驭无疑比任何人了解“耳朵”这个器官对一只警犬的重要性,sare的右耳消失了一半,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裴周驭正握着纱布一圈圈往耳根缠。
他的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
彭庭献果断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定定地说:“不要看了,我帮你。”
裴周驭摇了摇头。
sare听到他的声音,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视线涣散地盯着他,舌头卷起来一下。
恍惚间,彭庭献后知后觉想起些什么。
他上次和sare见面是在训犬场,新年夜的前天,一位狱警说sare被批准去八监住几天,因为“裴哥”马上要过生日。
回忆的这一刻,蓦地,sare发出一道压低的啜泣声。
大年初二,裴周驭的生日,它逃脱狱警惩罚,奔向八监。
裴周驭随着这道声音一起低下头,他一寸寸握住了颤抖的手,拳心合拢,又张开,最后化作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