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bypillworm
pillworm  发于:2025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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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穿上衣,随着弯腰,小腹又瘪下去一次。
裴周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彭庭献却很快撤回了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兴致勃勃地走向饭桌,打开盒饭,就着椅子坐下来品尝。
他吃到美食的时候心情很爽,又习惯性地哼了几句歌,裴周驭蛰伏在他身后,视线之内,他后颈的腺体一览无遗。
跳的什么狗屁。
他无情作出评价,心里对彭庭献刚才那几步不屑一顾——他看得出是上流圈层的交际舞,但可笑的是,上个站在他面前,为自己欢歌载舞的人,是他亲手俘虏来的战争宠物。
有钱人,没事就爱跳点舞。
不如献出点有用的实在。
无声无息中,悄然抬起脚,裴周驭一步步走向彭庭献。
而彭庭献虽背对着他,却也面朝sare,只需轻轻一挪,便能用余光看到sare脸上期待满满的压抑。
一人一狗,活像两个小偷。
“咚——”
下一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彭庭献手里的玩具球忽然掉在了地上,他懊恼地“哎呀”一声,俯身去捡,果然瞥见裴周驭在自己身后顿住脚,头一歪,阴云密布地凝视他。
彭庭献故作诧异地一回头:“裴警官,你怎么离我越来越近了?”
“刚才不是说……我蹬鼻子上脸?”
他倏地勾唇一笑:“你也要上我的脸吗?”
裴周驭在他这晦暗不明的语气里定住身,直直地站在原地,莫名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也不想再陪他绕弯子,喊他一声:“彭庭献。”
“在呢。”
“把衣服穿上。”
完全不在自己意料之中的五个字,彭庭献不解地一挑眉,看着他,问:“你哪里又不舒服了吗,裴警官。”
“没,”裴周驭平静答:“穿上,我会好受。”
“不呢?”
彭庭献又不甚在意地转回头去,将手里的盒饭扒干净,抽纸擦嘴,保持习惯地将纸巾折叠整齐,按回桌子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顺手拿起球,转了下椅子,将自己悠哉悠哉地调过身来面朝他。
“咚,咚——”
他又像刚进来时那样,拍着球玩儿起来,背后的sare汪了一声,气愤不已,憋屈着在门口来回踱步。
而它的主人,甚至比他还要憋屈。
裴周驭隐约感觉自己的手掌在抖,他哑口无言,每一次沉默都换来更为施压的信息素,彭庭献将S级alpha的掌控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他一边失语,一边享受。
牙齿上传来的感官神经和后颈背道而驰,裴周驭的理智告诉他,你标记不了彭庭献。
但越来越滚烫的腺体正疯狂催促他,跪下去,祈求你面前这个Alpha——解救你的身体。
头顶飘来一声浅浅的讥笑:“裴警官,你又抖了。”
他暗地里咬住后槽牙,控制自己冷静,朝彭庭献看过去,后者紧接着追问一句:“很想要吗?”
裴周驭深呼吸,喉结一滚,不作声。
“呵。”
彭庭献笑出一声,心情美妙地晃着座椅,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儿着球,他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气定神闲的赢家,无论什么大风大浪,在他眼里仿佛都如同一场游戏。
牢房在对峙的氛围中默默无言下来,过了半晌,游戏胜利者才直起身,将后背撤离座椅,两条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咚——”,一声,重重地将球拍在地上。
蓝色的玩具球弹跳而起,只点了一下地面,便精准回弹到彭庭献手掌心。
裴周驭注视着他,恍然涌起一股不安的直觉。
只见彭庭献微微俯下身,将玩具球放低到自己脚边,摆出了一个对训犬师来说无比眼熟的动作。
裴周驭被激得瞳孔一缩。
彭庭献却发出一声轻笑:“裴警官。”
“来趴下。”

第33章
极具冲击的视觉景象与回忆重合,耳边震荡着玩具球的回音,脑海晕眩中,裴周驭想起三天前的自己。
那片操场, 那块训犬区。
彭庭献蛰伏在旁边,静静微笑着观摩他引导警犬的脸。
对面等没耐心,又发出两下“啾啾”唤狗声。
裴周驭渐渐抽回神,门外sare的狗叫惊醒了他,疯狂提示着不要在彭庭献面前败下阵来,他低头,看向被彭庭献故意放低的玩具球,开了口。
“你还想玩什么。”
彭庭献听得一弯唇:“嗯?”
“裴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什么没玩够的,”裴周驭直视他,口气平淡:“跳舞,骂人,训我——你还有什么玩不够的。”
彭庭献愣了下,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他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这样羞耻和卑微的话语,会从裴周驭口中说出来。
尾椎骨逐渐蔓延出一丝痒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彭庭献对他此刻的表现满意极了。
这才是活人应有的情绪。
玩具球在下一秒落地,卷着灰尘,滚滚滑向自己,裴周驭一言不发地弯下腰,将球捡了起来,握在自己手心。
他没有选择再丢还给彭庭献,因为他觉得那样太像他和sare了。
昨天下午他和sare,也是这样快乐十足地互动着。
但他现在的脸上见不到一点“快乐”痕迹,因为下一秒,彭庭献又在他默默的注视下站起了身。
裴周驭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浑身警惕起来,彭庭献再次来到他面前,站定住,笑着冲他龇了一下牙。
alpha攻击性十足的獠牙全然显露,只片刻,信息素油然而生,大片大片的释放给自己。
裴周驭的鼻尖捕获气味,大脑立刻感到一股轻飘,腺体得到安抚的感觉很是令人上头,他不例外,但也不奢求。
并不是放不下身段,而是目前来说,他无法断定彭庭献兴致盎然的背后目标。
如果只是需要释放恶趣味,那裴周驭可以满足。
但他怕彭庭献肚子里藏着什么别的坏水。
以他对彭庭献的了解……
“裴警官,你又在想什么?”一声疑问打断他思绪,彭庭献脸上写满困惑:“你怎么总是在走神,小裴。”
一根食指抵上他额头,彭庭献戳戳他脑袋,轻笑:“是不是好闻得说不出话来了。”
裴周驭刚张嘴,他又压低声音戏谑:“还想更舒服一点吗?”
裴周驭沉下头,依旧什么声都不吭。
“坐近一点,我们的匹配度会不会更高?”
彭庭献似是突发奇想,冒出这么个灵机后,伸手将他拉到了座椅旁,按着裴周驭,让他乖乖坐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裴周驭的配合度突破历史新高,他甚至也忍下了彭庭献抓着自己的手,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他落座椅子,抬眼,向上斜睨着彭庭献。
彭庭献仍站着,高高在上,只不过将一只腿抬起,抵到了裴周驭岔开两腿间的椅面上。
他膝盖停放的位置很有讲究,既给二人保留了充足的安全空间,也以一副危险满满的架势,抵在他另一个可以“标记”的部位。
裴周驭目不斜视,坐得倒是坦然,他毫不躲闪地迎接彭庭献俯身压了下来,一只手搂过他脖子,捞着他的脸凑向后颈,然后贴近他耳畔轻轻诱哄了声:“裴警官,看看你的手环。”
裴周驭将他的耳语当风,并未照做,只是闭上眼静下心来嗅闻他的酒香——瞬间,这份信息素气味偏离了一秒。
彭庭献掌控着他的后颈,只需稍稍拉开,便能切断这份令他为之疯狂的解药。
裴周驭难以控制呼吸,明显粗重了下,他烦躁地咬紧牙,嘴里狠狠磨出几个字:“你他妈的……”
“手环。”
彭庭献微笑重复。
裴周驭忍耐着将手腕抬了起来,彭庭献的视线紧随其后,一行标红的数据映入眼帘,此刻,两人都亲眼见证了一个事实:裴周驭的心率达到了130。
130次/分。
比旁边100%匹配度的完美数值还要抢眼。
这下连彭庭献都笑出了声,他怎么也没想到,裴周驭内心真实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强烈,他低估了两人的匹配度,也低估了裴周驭的情绪控制能力。
侧腰猛地传来一瞬剧痛,彭庭献笑声戛然而止,痛得皱起了眉,裴周驭忍无可忍地用大手掐住了他的腰,脸上没有半点对他们匹配度高的惊喜,只有催促和不耐。
他将跪在自己腿间的彭庭献圈入怀,从他的视角看,怀里的人更像是一只纾解工具。
“别特么玩了……”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手心一用力,狠狠一巴掌抽在彭庭献后腰上,说:“你是不是欠标记?”
彭庭献忽地沉默下来,盯着他手环陷入沉思,半晌,突兀失去兴趣一样,从他身上撤了下来,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纸,开始给自己擦手擦身体。
裴周驭忽然之间失去了怀里的温度,连带着能够安抚他的信息素也全部收回,他在座椅里安静下来,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将后颈仰靠到了椅背上,磨着牙闭了下眼,脸上挤出阴沉沉的不耐。
太煎熬了。
太屈辱了。
彭庭献自顾自将手擦干净,抬手一扔,用过的纸团轻飘飘砸到他脸上,掉落大腿之间,彭庭献扫过他这里一眼,眸光讥讽,冷哼,转身走向床。
他又让自己躺回了床上,双臂枕头,一条腿抬起来搭在另一条腿上,刚才光脚下床走的这一遭不干净,脚心被地板沾得全是灰,蒙上厚厚一层。
他嫌恶心,向外甩了两下脚,企图把粘在上面的脏东西统统甩出去,脚腕伸出去半截,忽地被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握住。
裴周驭抓住了他的脚踝,在一片无声的对峙下,慢慢拉着,向下,直到抵在自己胸口。
那里难掩屈辱情绪的起伏,甚至烧得微微滚烫,彭庭献在这个动作下逐渐一点点勾起了唇,他歪头欣赏着裴周驭,明知故问:“你又后悔了?”
裴周驭偏过头去,说:
“擦吧。”

多么令人感到兴奋的两个字。
彭庭献不再控制嘴角,嚣张上扬起来,将脚尖点点他胸口,毫不客气地抹了两下脚底,将自己洁白的脚心擦干净。
裴周驭双手垂在两侧,虽不还手,胳膊却绷得极紧,俨然一副握拳强忍的样子。
这幅模样被彭庭献收进眼底,只会更激发他严重的掌控欲,他喜欢盯着裴周驭的脸,在这时候欣赏他生动而耻辱的微表情。
他大方地将信息素又释放出来一点,十点时那批狱警奉命检查,发现他腺体反应也出奇剧烈,于是早早给他打上了一针抑制剂。
他没有告诉裴周驭这件事,他才不要让他知道。
现在这样最好,他运筹帷幄把控全局,看起来比裴周驭这条饥饿的狗松弛得多。
这样你来我往的拉扯游戏,彭庭献玩得乐在其中,晚上12点整,七监陷入沉睡,裴周驭也到了该巡逻的时期,他临走前最后停留了一下,靠近彭庭献身边,汲取了一口今晚的解药。
这气味混杂着浓浓酒香,好比他的安眠药。
离开赖以生存的栖息地,裴周驭回到监视廊,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周围传来犯人们安睡的呼吸。
按照蓝仪云的吩咐,这里所有人都被一一检查,因受到方头惊吓和贺莲寒冲击的犯人们都很好地得到了安抚,在抑制剂的加持下,美美进入了梦乡。
目光似是不可控一样,裴周驭下意识抬眼,看向最角落的那间牢房。
sare还驻扎在门口,对彭庭献抱着十二分警惕,但打转的步频明显减慢,它困了,困得比任何人都严重。
仔细想想,从这轮易感周第一天开始,sare便没有片刻休息过。
裴周驭感觉到空气躁热,趁眼下无人,便又脱掉了厚实的警卫服,他将最后一件黑色短袖扔到脚边,后背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捏起了眉心。
这里痛得很。
不止易感期欲望的冲击,还有他不断被彭庭献变相欺辱、多次情绪波动下产生的晕眩。
腺体改造的毒素还残留在身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依然没有表达情绪的资格。
身旁传来一道道鼾声,悄无声息中,裴周驭忽然停住了手,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一样,过了好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将指尖移到自己嘴角。
他向上一推,试图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尝试微笑,这并不困难,嘴唇是柔软的,也非常愿意配合他去找寻弧度。
但手环里的数据出卖了他。
裴周驭将目光放在手腕上,那里冰冷的机械告诉他,你现在的心率平稳,并不快乐,也并不悲伤。
———还是像这些年一样,平平静静,像一碗水。
裴周驭的视线逐渐感到模糊,他似乎无法聚焦,在一片安静中躲进了走马灯,以旁观者的视角,回忆十年前的自己。
有很多枪。
他在这里跪到了地上,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枪口,数百位狱警指着他,没有人说话,只有旁边桌上响起谈判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蓝戎,帕森监狱即将退位的老监狱长,而站在他身边翘首以待的,正是下一任新长官。
是一个女人。
与他同时来到帕森的,居然是一位女监狱长。
仿佛察觉到他不甘的注视,蓝仪云欣然抬眼,直面他狼一样阴鸷冰冷的目光,她抱歉地弯下腰,朝他笑了笑。
然后一把把手术刀,便将他困在了实验台上。
耳边萦绕着仪器嘀嘀不停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残忍的白,很冷,很饿———裴周驭凄厉低吼,换来的只有一记常人难以承受的惨痛。
一刹那间,从回忆中抽了身,裴周驭全身失控般剧烈喘息起来,他猛然用手捂住眼,试图借助黑暗让自己冷静,后颈的腺体感受到情绪冲动,疯狂叫嚣起来,用熊熊燃烧的每一处神经末梢催促他。
快去标记彭庭献。
或者让他标记你。
手环敏锐地监测到他的心情,示威“嘀”了一声,sare听到动静便一下子拔腿而起,紧张万分地跑下楼,绕在他身边打转。
它“汪汪汪”地叫起来,狗吠声惊动了彭庭献,没过多久,一个热衷于吃瓜看戏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
彭庭献困得微微眯起眼,双手环胸,望向楼下的他:“裴警官,你在哭吗?”
裴周驭已经完全顾不上回应他,这一次的情感反应比以往都要强烈,隐隐攀升到他难以掌控的边缘,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的时候了,身体、心灵、腺体乃至情绪,均突破了实验改造时预估的范围。
“啊……”
裴周驭挤压嗓子发出一声怒吼,听上去痛苦极了,彭庭献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失控到这个份上,有点发怵地往后缩了下脖子,有点不确定自己后半夜的安危。
他此刻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一字不发,留给裴周驭充足的冷静空间。
但他没走,驻守在门边,隔着层层铁栏遥望他。
裴周驭仰靠在椅子上平息了会儿,胸膛随着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一只手臂垂落下来,另一只手,仍不甘心地捂着眼。
彭庭献看不到他眼角是否湿润,但他不信裴周驭这种人会哭。
一点儿都不。
抱着好戏落幕的心态,彭庭献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躺回了床上,牢房没有熄灯,留下一束黯黄的光。
临睡前,他想了想为何蓝仪云为何迟迟没有召见自己,一天已经彻底过去,这个性情古怪的女监狱长,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想着想着,彭庭献便感到一股困意袭来,他阖上眼,安然睡去。
夜色在悄然间一点点流逝,深更半夜时,床边忽地散开柏木叶香。
抑制剂的有效期已经过去,彭庭献无法自控地被这股气味勾醒了魂儿,一睁开眼,便看到裴周驭又偷偷来到了自己房间。
他还没穿上衣。
彭庭献对被干扰睡眠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嘴皮一掀,冷漠吐出一个:“滚。”
随着他话音刚落,裴周驭却上前一步,黑暗中,他站在床边,似是踟蹰了一会儿,才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掩盖下,慢慢俯身———抱住了彭庭献的脖子。
那是个真正将他圈在怀里的姿势,一只手忍得发抖,但仍只是轻轻握着他的肩头,不敢用力,生怕他推开自己无法抑制的渴求。
他大掌托住彭庭献的后脑勺,将他固定给自己,贴着他温暖好闻的腺体,下巴也轻轻搁置到了彭庭献肩上。
彭庭献忍不住抖了一下:“痒。”
裴周驭低低发出一声“嗯”,隐忍着后退稍许,将扣着止咬器的下巴抵在了他颈窝里,避开锁骨,怕他喊疼。
他在信息素的安抚下闭上眼,缓慢的、缓慢的进入梦乡,sare在门口望着他俩,罕见的,露出了一个欣慰笑容。
它的主人进入梦乡,而它,也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牢房的窗外刮过一阵风,静悄悄,吹在人身上痒痒的。
耳边捕捉到裴周驭均匀的呼吸声,他确实没哭,但脸颊烧得滚烫。
嘴笼冰凉的铁面贴在自己嘴边,恍惚间,彭庭献有种在哄老虎睡觉的错觉。
他没有将裴周驭推开,任由他抱着自己,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悄悄释放不可见人的情绪。
只给自己一人。
只有自己才有操纵他悲欢的能力。
宁静黑夜中,彭庭献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七监在一夜酣睡中迎来日出,危险周第四天,起床铃响,不久后,一位面孔陌生的女狱警突然到访,说是要来带走彭庭献。
裴周驭对这一安排早有预料,他早早地坐在了站岗台,堵在七监门口,上下打量了这位狱警一眼。
“你谁。”
口气冷漠的两个字。
女人微微向他一鞠躬,笑道:“我是新上任的监狱长秘书,一级警督,沈娉婷,很高兴认识你。”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邀请他相握,裴周驭却连动都没动一下,这不在他真正感兴趣的范围内。
“蓝仪云让你来的。”
“是。”
沈娉婷悠然一笑:“蓝小姐有件事要问彭先生。”
彭先生?
这三个字从一位狱警口中说出,听上去有些违和,裴周驭没急于回应,无声对视着,观察了一会儿这位女秘书的神情姿态。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虚伪,不难看出,这又是一位从小经过规训的富家千金。
和彭庭献是一种人。
蓝仪云的命令摆在这儿。裴周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向内部下达命令,没过多久,一位狱警便奉命将彭庭献带出。
彭庭献困得两眼涣散,衣襟下摆卷起来一角,沈娉婷上下打量,略感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定格在他半露不露的肚皮上。
裴周驭忽然抬起了手,给他把衣服拉下来。
接着,一巴掌送到彭庭献腰上,冷声提醒:“穿好。”
彭庭献被打得“嘶”了下,起床气夹杂着阵痛,让他这一声听上去烦躁极了,但他依旧不忘展示那副假笑,一边笑盈盈地点头,向沈娉婷问好,一边被狱警带走,频频朝裴周驭伸出中指。
一步三回头,那意思明显。
———等着。
沈娉婷随后跟上,彭庭献被带领穿过层层安检,跨越七监连廊,在即将来到监狱长办公室门口时,跟在身后的沈娉婷忽然一越,从他身边反超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她侧身肃立在门边,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没有向前推,上下瞄了彭庭献一眼。
那眼神从头到脚从他身上掠过,有丝淡淡的轻蔑,彭庭献从她这记目光里读出某种不满,站定,眨了眨眼睛,然后三秒内后退了一步,低头整理衣襟。
沈娉婷微微皱起的眉眼这才舒展,一来一往间,悄无声息,没有打扰到屋内那位。
这时候沈娉婷才将门轻轻推开,抬脚走向中央,一言不发,朝办公桌后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彭庭献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他脸上没有表情,聪明地选择了保持安静,沈娉婷直起腰后便敛手肃立到一旁,不再作声,彭庭献也留在了原地,未上前,但同样向蓝仪云鞠了一躬。
幅度标准,动作缓慢而真诚。
屋内二人接连弯下腰,办公桌后的女人却无动于衷,从门被打开到彭庭献现在缓缓抬起头,蓝仪云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桌面的显示器上。
那是七监二楼的监控。
因为调取时间的原因,画面并不清晰,事发当天的清晨刚刚停雨,监控忽明忽暗,中断的电流发出滋滋声响,闪屏不断中,麦克风收集到了几滴雨声。
画面在闪烁中一帧帧过,忽然,走廊的一盆绿植晃动了下,两个男人的脚出现在盆栽后,这是株进口的散尾葵,叶片比一般品种还要繁大,两道身影被完美隐藏,明明灭灭的走廊灯下,只余一片宁静清晨。
嘀嗒,嘀嗒。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监控。
那像是手的主人感知到某种危机,慌张失措下急忙想抓住什么,画面在这时断帧,“砰——”的一声巨响,一具男人身体轰然坠地。
监控瞬间切换跟踪,画面接上了一楼的监控,这里的角度不再有遮挡,正正好好,面对着坠楼人的正脸。
方头五官遭受到了猛烈坠击,耳朵、鼻孔、嘴角均源源不断流出了血,十几秒后,“叮当”一声,一个小巧的白色钥匙紧接着坠地。
圆形的血泊渐渐蔓延开来,以方头为中心,逐渐蔓过了那把白色钥匙,最后一点颜色也被鲜红吞噬,周遭安静,监控又重归无声。
监控的最后一幕,停留在二楼牢房的一道身影。
在最角落的那间牢房前,有一个正对走廊的监控,它清晰而明显,而此时站在它面前的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面朝监控———彭庭献主动选择站在了画面之中。
他将自己整个暴露在监控下,头颅慢慢低下去,右手捂肩,向监控鞠了一躬。
深度比平常更加倾斜,不难看出,这是属于上流圈层最能表示极度尊敬的礼仪。
通常出现在上下级之间。
整段回放到此为止,办公室落针可闻,屏幕中,倒映出蓝仪云一双冷漠的眼。
她仍将视线定格在最后鞠躬的这一幕,从监控回放开始,眼睛便再未眨动,脸上也收起了平日的玩笑。
盯着显示屏看了足足十分钟,她才做出了一个轻搓手指的动作。
她撤回了搁在手背的下巴,将脸抬起,猩红的指尖不自觉摩挲起来,似乎陷入一种沉思,怀着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彭庭献。
彭庭献仍温顺地站在门口,同样,他刚刚也安静地回顾了监控里所有声音,此刻他接住了蓝仪云的视线,沉默无声中,与她交汇。
破天荒的,他这次没有主动开口。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连室温都在无言中悄然下降三分,蓝仪云的目光笃定异常,看上去没有一丝丝要谈判的意思,这样的反馈,并不在彭庭献意料之中。
他是这时候上前一步的,来到刚刚沈娉婷鞠躬的正中央,他单膝弯折,左腿先落地,然后右腿也紧接着折叠跪了下去。
“蓝小姐。”
恭恭敬敬一声,率先打破办公室快要凝固的对峙。
“您要惩罚我吗?”
他目光真挚地朝她看过去,蓝仪云却不为所动,一记侧眼扫向沈娉婷,后者捕捉到暗令,细眉一蹙,低呵道:“你先不要说话。”
“为什么?”
彭庭献不松口,紧紧盯着蓝仪云:“蓝小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态度与他平日截然不同,在这样的气氛下,连沈娉婷都嗅到一丝激进的冲动,她眉毛拧得更深,加重语气:“彭先生,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我没有激动,沈警官,”彭庭献保持着语速平稳,但仿佛故意在逼压什么一样,再三重复这句:“我做错什么了吗?”
“咚——”,他话落同时,一个烟灰缸精准砸了过来。
蓝仪云保持着半起身扔东西的姿势,从抓起烟灰缸到狠狠砸过去的一连串反应都十分突然,动作迅猛无情,但重新坐回椅子里时,又恢复了慢悠悠的模样。
她后脑勺倚靠到了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欣赏彭庭献额头的血缓缓溢出。
而彭庭献虽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笔直,这烟灰缸来得毫无征兆,他被砸得上半身一晃,但没倒,暗地咬了下后槽牙,硬生生扛过眩晕。
他不仅被砸中时没出声,在这之后,无论旁边沈娉婷怎么示意,他都没有再作出下一步行动。
额角一行血蜿蜒而下,顺着侧脸线条,一路曲折到下巴,啪嗒,掉到裤子上。
他一直保持着低头姿势,有些懊恼地盯着裤子,这是他来到七监被分发的新囚服,比平常穿的料子好一些,就这么弄得脏兮兮,心灵上的洁癖和额头实打实的疼痛一样难受。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来一点,跪在那里一声不吭,蓝仪云感到后颈酸痛,在椅子里靠着缓了一会儿,半晌,拿起桌上一叠资料,伸着懒腰从椅子起身。
她绕到了办公桌前,长腿交叠,靠在桌上翻看起了资料,纸页一边簌簌作响,一边夹杂着她冷淡的陈述。
“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彭庭献,非法研发、制售武器,用于C、H星球之间军事战争,未经星际安全局允许,煽动战争,破坏公约。”
“被告彭庭献,剥去一切职务,财产清查,移送至帕森监狱,判处无期徒刑。”
指甲点了点资料页,蓝仪云头也不抬,眯着眼读出接下来一行字:“孟涧……代为接手公司。”
她目光下移,往下看了几行,忽地讥笑:“孟涧是你的副董啊?”
“公司创业、合作会谈,这不是你的亲密伙伴吗?”
她扬起手,无情把资料一甩,总结道:“什么人品,被自己未婚夫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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