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独山凡鸟  发于:2025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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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坐起身,问雨微:“风驰怎么还没回来?”
“才走了半个时辰,爷再耐心等等吧。”雨微垂眸,欲言又止。
我不再看她,重新躺回去。
又过了一炷香,风驰终于回来。
我立刻问:“见到将军了吗?”
风驰摇头:“没见到将军,是春生接见的。”
不是他亲手接下的玉佩。
我心口一沉,涌起说不清的失望与恼意。
也对,我终究不是二公子。
不是那个自小便与他熟识、父辈往来亲厚的世交之子。不是那个即便表明了心意,也不会被拒斥远离的二公子。
若说这世上我最恨的人是谁,非二公子莫属。
但此刻,偏偏浮起滚动的念头,若我也能像林彦诺一样就好了。
思及至此,心中翻涌的怒火更胜,全部烧向自己。
风驰低声补道:“将军好像有客人登门。我瞧见一位公子从侧门被管家亲自迎进去。”
“公子?”我问,“你可看见长相?”
“只瞥见一个侧脸,天色太暗,看不真切。”
“那大概是什么模样?”
风驰皱眉回忆,迟疑着说:“像是个俊美的贵公子。”说罢挠了挠头,“小的实在看不清楚。”
我只能作罢,心中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感。
像是在炽烈滚烫的岩浆深处,忽然吹来一缕不合时宜的冷风,寒与热交错,叫人心里难安。
不知怎的,我想起那日在倚风榭,两次被提起的“公子”。
风驰觑着我的神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他双手递上,“少爷,这是李将军给您的回信。”
我将信接过。
心口翻腾的岩浆霎时未能喷薄而出,随着指尖展开信笺,仿佛渐渐化作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我绷紧的唇角一点点松开,眉目间亦不受控地漾起笑意。
李昀在信里说,谢我送的玉佩回礼,只是那物比鱼灯珍贵太多,他一时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礼物相赠,只得先记下这份情,将来找个机会,设一席好宴,为我补上一份答谢。
只是这样单独的机会没来得及寻到。
年节过后,京中权贵们的宴席接踵而至,我几乎日日都要应酬,与人推杯换盏,周旋寒暄,连片刻独处都不可得。
沈凌在一次宴席上见到我,挽着我留下,还索性拉我提前离场,去他府中叙旧。
我推辞不得,心下清楚这些看似和煦无害的世家子,实则个个都不好惹,只得顺水推舟。
恰巧许致也在场,不知是否早就盯着动静,也随之同行。
于是,原本只是一场寻常的酒宴,竟被闹得像出行游乐一般,好几人浩浩荡荡地离了席,主人家脸上纵是强笑,也压不住尴尬。
偏偏这时,在府门外遇见了换了常服的李昀。
于是这支已显得扎眼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场面怎么看都透着几分熟悉。
而后几次,情形竟如翻版一般,总是这般不期而遇。
又是一次如出一辙的宴席。
包厢深藏在楼后,要过一道雕金的曲廊才能入内。帘帐层叠,朱红与金绣交织。
丝竹声在廊外轻弹,应景又暧昧。
甫一入席,檀香与烈酒混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发晕。
但紧接着,一阵冷冽的气息掺进来,吹散些醉意。
李昀掀帘而入,将外头冰雪的寒凉一并带进来,包厢里热意氤氲,被割开一道清凉的缝隙。
沈凌两颊酡红,见他进来,踉跄着立起身来。
众人随之动作,朝李昀拱手行礼。
沈凌醉意朦胧,话也颠三倒四,是少有的醉酒姿态:“李重熙,你是不是算准了今日卫兄在?不然怎么次次都少不了你。”
李昀与我对视一眼,自然得体,没有半点闪避。
他淡淡对沈凌道:“怎么,只许你年后活泛,便不许我么?”
许致弯起眼,笑容里暗藏锋芒,接话:“将军或许另有要务,这要务少不得卫兄相随。于是才迫不得已,同我们也一道寻欢了。”
他话锋转得极快,语气轻快,眼神却落在我身上,“不过将军大可放心,卫兄一向自持,从未与旁人有过独处之交。如此,将军可安心否?”
这话明明是说给李昀听的,字字却像针般落在我心口。提醒我、警告我,三皇子还在等着我呢。
可太子殿下必定也不曾放松过对我的监视,我如何敢随意见三皇子。
心底一紧,忽觉许致所言也未必虚妄。
或许李昀的“恰逢其会”,从头到尾都只是替太子看着我罢了。
李昀向前走了两步,恰好隔开许致那道直直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他神色从容,道:“许大人多虑了。”
他就这一句话,多余的半分都懒得解释,眼神亦只是微微垂下,不与人多纠缠。
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居高临下的国公世子,神色倨傲,不容置喙。
许致讨了个没趣,见李昀径直在我身畔落座,也便收了声。
实则,这种场景并非一回两回了。
两位皇子的纷争扯上了我这个小人物,于是才有着接连不断的宴席。不然那些在朝的大人、身负爵位的世子,又哪有工夫三番两次与我这个商贾周旋。
我实在疲惫,却不得不费心应对。
我轻吁一口气,李昀忽地侧过头,对我悄悄眨了眨眼睛。
有种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唇角压着笑意,下一瞬又端起酒杯,神色一本正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愣了片刻,也只得抬杯与他相对。
酒尚未入口,喉间却已滚热发烫。
好像醉意先一步涌上来了。
李昀没待多久,他贴身的侍卫走进来,附耳低语。
我低下头,随手摘了一串葡萄塞进口中,不愿显得有偷听之嫌。
可目光却不受控,还是往旁边瞟去。
正撞上李昀的视线。
侍卫最后的话音落下时,李昀看我的眼神陡然幽深起来。
刹那间,我只觉周遭热闹的气息都骤然冷了下来,冰凉得像覆雪扑面。可下一瞬,又如火焰贴近皮肤,逼得我脊背绷直,呼吸急促。
他好像在丈量我,审视我,带着对猎物笃定的笼罩与温吞的掌控,不容挣脱。
在我还未来得及退怯时,他眸色忽而一转,柔和下来,像刀锋入鞘,只余一抹似笑非笑的温意。
他起身,对众人抱了声歉,便要先行离席。
我不知怎的,也跟着站了起来,脚步鬼使神差地尾随至包厢门口。
李昀停下脚步,凑近我:“要送我吗?”
我点头。
他笑了笑,呼出的气息仿似缠绵地舔舐着我的耳朵。
掌心随即落在我腰侧,轻轻一推。
“下大雪,别送了。”
我怔怔回到席间,许致正对面而坐,眼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但他的目光却不叫我胆怯和害怕。
因为我全副心神,都停在发麻的腰间。
这样一来二去,我与李昀的相见便频繁了起来。
有时是在热闹的宴席上不期而遇,有时是我知晓他会在,便顺势接下了原本并不想赴的请帖。
偶尔,我们会一同离开,沿着灯火阑珊的街巷并肩而行,哪怕只说寥寥数语,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当这样的“偶然”多到数不清时,我心里生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妄念,并逐渐壮大,愈烧愈盛。
我将李昀当年对我的傲慢与冷言,尽数归咎在二公子身上。
毕竟,那时他在我眼里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英雄,襟怀如玉的君子,只因二公子的误会,才会误解了我。
如今,他看清了我,愿意亲近我,言笑间不复当年的疏冷,举手投足皆是风度。
我不得不承认,李昀是个叫人沉沦的男子。
我甚至能理解,二公子当初对他那般痴心执念。
他是玉面将军,简在帝心,外表冷峻无情,却锋芒耀眼。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胆识魄力,都是男人渴望成为的模样。
而这样的人,却偏偏对我柔声细语。
如此反差,不得不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感觉。
所以,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对我露出过丝毫攻击性,也许是我被他的眉目所惑,我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防备。
想要玩弄报复的心,也随着我那壮大的妄念,越来越弱。
甚至好几次,差点说漏了自己的曾经。
等我开始一次又一次盯着李昀的眼睛,看着他那深邃的目光时。
我终于伶仃大作,像是醉酒人倏然清醒。
不能再任由自己这样沉溺下去了。
不然,等不到他发现自己是猎物,我就要先被猎杀了。
再一次,我和李昀走在街道,并肩而行。
不知不觉中,我谈起自己的过往。
“我曾养出过极为罕见的绿牡丹。”望着前方宽阔的官道,我的声音有几分惆怅,“可惜这两年,再没工夫去种了。说来,你也见过。”
此话一出,心口骤然一紧。
这话几乎就点明了,我就是徐小山。
我当然明白,他早已心中有数,可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至少对我而言,还未到该捅破的时候。
我还在留恋此刻的安稳,甚至是这自欺般的错觉。
可李昀仿若未觉,只是含笑看我:“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低声问:“很冷吗?”
我下意识收紧了狐裘,只能把寒意推到天气上,道:“嗯,可能是出了汗,散了,才忽地觉得冷。”
他仰首望天,鬓角映着月色。伸出一只手,掌心朝天,语调闲散:“好像又要降雪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摊开。可除了寒意入骨,什么也感受不到,指节冻得僵硬发红。
忽然,他的掌心覆了上来。
干燥而温热,毫无征兆,却极自然。我的心口猛地一颤。
他垂眸看我:“感受到了吗?”
我愣愣地与他对视,疑惑不解。
“降雪前的空气是冷的,但若掌心朝天静听,便能觉出一丝潮意。”他温声解释,末尾轻轻一顿,似在等我回应,“感受到我掌心的潮意了吗?”
指尖蜷缩,我轻声应:“嗯。”
也许是要降雪了,我的手心真的生出细微的湿润感,仿佛要沁出水来。
李昀仍盯着我,唇角微弯。
那目光太专注,专注得近乎凌厉,像要看穿我的皮肉骨血。
在松开手之前,他说:“你的脸红了。”
我立马仓皇地低下头,心慌意乱:“是被冻红了。”
“嗯。”他淡淡应下,松开了我的手,仿佛不以为意。
走到下一个路口,前方的灯火分出了岔口。
我向李昀道别,转身离开。脚步尚未迈出两步,他唤住我。
“再喝点吧?还没尽兴。”
我的脚步微顿。
理智在心里悄声提醒:别回头,你该回府了。
可下一瞬,胸口的鼓动盖过了那点清醒。
我偏过头,看见他站在夜色中,背后的雪地衬得他衣袍如墨。灯火照在他的眉眼间,好似那盏鱼灯,又勾了我心神。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轻快。
我重新迈开步子,折返回去,再一次走到他的身侧。
之前的宴席上,我已饮了不少。虽被夜里的冷风冲散了几分醉意,可头脑仍旧昏沉。
李昀替我摆上度数最轻的果酒,他自己却饮着烈酒。
我盯着他,心头倏地涌起几分不服:“怎么?你自饮烈酒,却让我浅尝,是嫌我不胜酒力,看不起我么?”
李昀垂下眼皮,唇角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一侧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至胸前,冷硬的轮廓映在烛火里,却偏偏带着惑人之意。
我胸口的血气“轰”地翻涌起来,索性一口闷下杯中酒,酒气冲得我眼眶发热。
手里举着酒盏,重重一砸在他面前:“满上!你既说要尽兴,怎能让我独饮浅酌?”
这时的我已醉透了,偏还要逞能,觉得还能再拼三百回合。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的话,我会狠狠扇自己一记巴掌,逼自己立即起身离席。
可世上从无这种预警。
危险的气息已在暗处悄然滋生,而我却浑然不觉。醉意、刺激与一丝莫名的兴奋,已将我的感官彻底麻痹。
李昀被我这副气势怔了一瞬,竟像是被逼退半步,妥协般举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仿佛承认折服。
这神情落在我眼里,反叫我心头暗生几分得意。
“快些。”我催促。
他低声应了句:“好。”
随即为我斟酒。
酒香辛烈,带着灼人的热,远非果酒的轻淡能比。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仰头一饮而尽,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稳稳覆住杯口。
李昀覆掌压下,遮住了我的动作,眼睫微垂,缓缓眨了眨,带出一种暧昧又不容置疑的从容:“长夜漫漫,别急。”
我也跟着眨了眨眼,醉意翻涌,真的听话地放下酒杯,脑子更昏沉了。
“光饮酒有何趣,不若说说话。”他收手,又似闲聊般提议。
我点点头,却迟疑着,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心底的戒惧与欲望交织在一起,怕聊得多了,自己醉中失言,露出破绽。
那他还会继续装傻吗。
“你有小字吗?”李昀忽然问。
我心头一紧,几乎要脱口而出“小山”,硬生生咽了下去,低声道:“没有。”
他好似就是随口一问,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在京中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我苦笑着,将酒杯重新端起,抿了一口,借着酒气反问他:“你觉得呢?”
这话像是一个将要开诚布公的信号,我也想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在一定程度上,我愿意说出些可以坦诚的话,期望他也能如此待我。
李昀托腮沉思片刻,神态愈发显得松弛起来:“嗯……你若迟迟不做抉择,如今这局势只会愈演愈烈。”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贵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盯着酒杯中摇晃的酒液,目光发散。
因他语气中似有诚恳与劝慰,我竟下意识吐出了最真实的心声:“我并不想站在什么皇权一边。”话出口,我抬眼,笑意掩不住讥诮,“这话,听着倒像大逆不道。”
李昀没有立刻答,只静静凝视着我,眸色沉稳,像那杯中晃动的酒,表面平静,却深不见底。
“将军曾率十万大军,开疆拓土,保国安宁,使敌不敢来犯。海上……与陆地并无不同,只是贵人们离得太远,忘了那里。”
“现在也不晚。”李昀低声接道。
“晚了。”我摇头,目光炯然,“太迟了。”
他眉间微蹙,目光含疑。
我便直视他,字字缓慢:“海上盘综复杂,无际的海域看似没有疆界,可在我们未察觉时,已被分割殆尽,留给我们的所剩无几。”
我停顿片刻,语声愈发清亮,“将军曾与卫家水师并肩,见过他们的矫健与勇武。可他们终究是卫家的水师,打的是卫家的旗号,不是国号。他们能在南洋诸国通行,不是因手中兵刃,而是因卫家能带来银钱。”
我盯紧他,目光灼灼:“这其中的不同,将军比我更懂吧。”
李昀与我对视。
烛火摇映,他眼底似燃似灭,交织出一片我从未窥见的景象。
心口骤然发热,我仓皇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寒夜。月色冷清,却压不住心中炽烈。
屋内静得出奇,我耳畔却满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声声回荡不休。那些年在海上的风浪、怒涛与血火仿佛一并涌上心头,烧得我热血翻滚。
我忍不住再开口,声音低沉坚定:“我只愿朝廷能重视,圣上能重视。卫家的水师不为一姓一人,更不是谁政绩的靶子。”
说罢转回头。李昀已坐直身子,神色肃然,不语,只用锐利目光逼视我。
我不甘示弱,直迎他的注视。
良久,他终于端起酒杯,神情肃然,语气庄重:“卫公子胸怀海阔,壮志凌云。我不如你,是我狭隘了。此杯敬你。”
我一怔,指尖微颤,旋即也举杯与他相碰。
酒液入喉,烈得发烫,在舌尖化开一丝甜意。
许是我喝得太多了,觉得这杯酒异常甜美,让人咂摸着舌尖,不停地回味。
李昀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般,目光中带着探究,却又不似往常的审度。
我分辨不清其中意味,不敢贸然自喜。
可偏偏,那目光里分明透出几分惺惺相惜。
心口像被温热的手抚过,瞬间熨帖无比,比吞下一颗灵丹妙药还要叫人舒畅。
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能担得起“风姿翩翩”的赞誉。
无数次,听人夸我风神如玉、仪表不凡。
起初我总是茫然无措,后来学会淡淡一笑,可心底始终淡漠。
那是身份赋予我的光环,卫家的少主必要用极尽夸张的语言去赞美,方能显得尊贵。
无人在意这个“少主”到底是何人。
可人心终究贪婪。
身份给了尊崇,反倒让人更渴望一份不依附外物的目光。一份抛却权势,单单落在“我”身上的欣赏。
就像我曾经崇拜李昀,或许至今仍是如此。
崇拜的不是他尊贵显赫的身份,是他那光风霁月、冰雪一般的的模样,是那说出口便傲人的军功。
此刻,李昀这份欣赏的目光,叫我心中某种被压抑许久的执念骤然清晰。
那并非不切实际的妄言,也不是不自量力的狂语。
只是我从未敢说出口的信念。
我甚至忍不住想仰头大笑。
李昀,他真的放下了倨傲,以欣赏之姿俯身看我。
可就在心头喜意涌到极盛之时,我猛然一凛。
若他这一切,目光、姿态、言辞,从始至终,只是手段呢?
若我所谓的“惺惺相惜”,不过是他撒下的一张网?
喉咙发紧,胸腔发热的感觉顷刻冷了下去。
我强自抬起酒杯,仰头饮尽,任辛辣灼烧喉舌,只为掩住心底翻涌的荒唐。
“别喝了。”李昀伸手,将我手中的酒杯径直夺去。
我这才恍然,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已连饮了数杯。
烈酒灌下,余下的清醒被冲得七零八落,眼前的景物都慢了半拍,仿佛浮在水波里。
我怔怔望着他,恨不得立刻看清他的心底。
李昀睫毛轻颤,投下的阴影若有若无地扫在我心口,说不出的痒。
我偏偏被那双眼钉住,目光逐渐迷离。
李昀似笑非笑地俯下身来。
【??作者有话说】
小山恨不得抓住李昀的衣襟,大声质问:你到底服不服!快说!!!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光,冷冽里裹着一丝似真似假的温意。
“卫公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酒后的沙哑,落在我耳侧,“你总这般贪杯,不怕误了正事么?”
我心口一颤,偏过脸去,强自镇定:“哪有什么正事,不过是醉一醉罢了。”
他没有答,呼吸近在咫尺,仿佛要越过那层界限。
就在我以为他会逼近时,他却忽地收回了气息,起身想要后退。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他的衣袖紧紧攥住。
我看到他脸上明显的一丝惊愕,随后垂眸望着我,神色难辨。
半晌,他问我:“你又觉得是我在勾引你吗?”
他的嗓音微凉,吐息温热湿润,混着酒意扑在我面颊。
我语塞,喉咙紧得发哑:“什么意思……”
袖口被我攥得更紧,他身子也就更近。
我既想这样推开他,又想用手指拢住他,这样矛盾的情绪让我焦急。
李昀没有闪躲,就这样就着我的力量,半睨着我,状似思量。
片刻后,他动了动,几缕散落的长发滑落,拂在我的眼睑,很痒。
他的目光上下掠过,好像要将我剖开一般。
这目光太过专注,仿佛观赏,又仿佛审度,将我逼得面红耳赤。
然后,我听到他唇间逸出轻声呢喃:“也不是不行。”
气音落下,他的指尖缓慢覆上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蛇鳞一样蜿蜒爬行。
我猛地松开手,手心像被火烫般松开。
“为什么要躲?”李昀牢牢锁住我,眼仁漆黑,语调平静,像在认真追问,“是你在拽我。”
我想反驳,可嗓子发干,声音竟没能吐出来。
血液翻涌到奇怪的地方,身体的燥热让我无法直视他。
反倒是我先开口,声线颤抖:“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腹带着茧,摩挲在肌肤上,既粗粝又叫人战栗。
他问:“别人怎么评论你的皮相。”
我明知道该避开,却偏偏没动:“我不喜别人评论我的皮相。”
“为什么?”
“因为它从未给我带来好运气。”
我不由有些气恼,李昀当年也曾因这副皮相而看轻我。
他的手指却仍旧游走,滑过眼尾,轻声说:“你有一双夺目的眼睛,一张繁花般的面孔。”他的语调停了一瞬,在审度,在定论,“而你已经学会,如何运用它了。”
我怔怔望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他说的许多话,我都揣摩不透。
只觉得血脉膨胀,呼吸炽热,心神失守。
我望着李昀如玉的脸,眉目间清冷淡泊,因酒色和烛火显出几分暧昧的温度。
深如静渊的眼睛,好似要将我吞没。
胸腔里的血脉翻涌,热得叫人无法安坐,我不自觉主动凑近他。
他没有避开,反而似乎也向我倾来半分。
今夜的李昀似乎格外的引人遐思,带着莫名的吸引力,我的心跳得飞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我盯着他,目光几近痴迷。
难道他从未对镜自照,不知自己这副眉目,能叫人心魂俱失吗?
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一眼便让我神魂颠倒。
可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及的瞬间。
四目交汇,心口仿佛有千军万马冲撞。
下一瞬。
唇上忽地感受到一丝凉意,那是不知如何,我的唇瓣轻轻擦上了他的。
霎时,浑身一阵悸动,血液如同被火点燃,止不住地颤抖,我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李昀的大掌扣在我腰间,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熨了进来,声音贴在我的耳畔:“你想要吗?那你自己上来。”
他收起微曲的膝,似不经意地蹭过我,动作极轻,却直叫我心神大乱。
我渗出薄汗,倒吸一口气,头胀眼晕。
可哪怕理智在拼命提醒我退开,我仍旧贪恋着,目光死死黏在他脸上。
他又低声一笑,唇角含意不明:“你有过经验,我怕会弄疼你。”
我不明白他说的“经验”指的是什么,可那句“怕弄疼你”却仿佛一根柔软的羽毛,直直拂在我心口,让我心顷刻间又软又甜。
便又主动更加靠近他,抖着手,双手主动环上了他的肩,跌落在他腿上。
一触之下。
本能驱使我想要退开,却被李昀铁一般的手劲死死钳住,寸步难移。
“别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沉稳。
跳动的脉搏被握住,我忍不住低声嘶了一下。
李昀胸膛随笑声震动,闷声含在喉间,震在我胸口,羞耻与渴望交缠。
我不甘示弱,试探着将鼻尖抵上去,近得能触到他呼出的热气。
视线掠过他微启的唇,舌尖若隐若现,我心猿意马,再一次凑上去。
可我的吻笨拙,像小兽般只会轻轻碰触,不停地啄在他唇上。
李昀似笑非笑地看我,低声道:“这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他稍一俯身,便将我整个人笼住。
尾音尚未散尽,笑意已消融在唇齿交缠的水声里。
我惊觉,原来这才是亲吻。
掌心像火蛇巨蟒一般点燃我的身体。
呼哧呼哧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有人溺水。
侧耳去听,是我急促、几乎失去空气的呼吸声。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烫,煮沸了一般,让人头脑愈发昏胀,周身发软。
“!!”
我痛地如痉挛一般,头皮一阵发麻,冷汗顺着脊背淌下,呼吸乱作一团。
李昀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温柔,眼底透出几分难以遏制的情绪。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像从喉咙深处碾出的火:“忍一下。”
我无法克制地扭动身子,半是疼痛,半是慌乱。
可在对上他眼底那道灼热时,我又期期艾艾地将唇凑上去,想要讨好他。
他声音更沉,眉眼都压低:“别乱动,会伤到你。”
我咬着牙停下动作,仍抑不住颤抖。
没过多久,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随之起伏,像是被推着走,不由分说。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地翻转。
身体像不再属于我,意识在炽热与眩晕之间摇摇欲坠。
就在这模糊与眩晕之间,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形。
我仍在高呼痛,李昀却只是俯下身,以一种说不清的眼神注视我,既冷静又幽深。
我不是很喜欢,就拿满是汗的手掌去遮李昀的眼睛,想隔断那道目光。。
可他的身体反而动得更剧烈,丝毫没有半点怜惜。
缝间透出的,是他冷峻的下颌与紧抿的唇线,叫我心底骤然一凉。
明明他就在眼前,我们肌肤紧贴,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触及半点温度。
我支撑不住,手又慢慢放下,战战兢兢地望向他。
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的呼吸凌乱,胸口剧烈起伏,不知自己眼神是怎样的,只觉得所有力气都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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