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能凑出这么多修士的记忆,就看两份记忆里的细节对不对得上,符不符合当下情景的逻辑,与几方供词有无冲突,整体可有错漏之处。
这是寻找记忆被篡改的方法之一,道宫在这方面的手段和应对已趋于成熟。
当然,如果叶里尘的记忆也能搜,那自然再好不过,但搜魂之法对神魂伤害不小,因此在刑讯之中是禁止的,所以叶里尘要是不提,他们也不能搜自家圣祖的魂。
搜魂需要医修那边配合准备,所以还需要点时间,就在这时,门外的弟子又陆续来禀报:“圣子求见。”
“道宫外陆续来了很多山下的居民,几乎每家都扛着棺材和牌位,说想求见道宫管事的。”
堂上的长老大手一挥,说道:“将他们好生安顿,让医修那边准备好配合搜魂,放出消息开放道宫,让大家都能来见证。”
场面热闹程度不亚于刚结束没几个月的仙宗大会,整个修真界听说璇玑道宫的圣祖被璇玑道宫的长老指控为当年血祭惨案的凶手时,纷纷惊疑不定地炸开了锅。
当年那件事情的确让所有人心痛,但时隔多年,却有人跳出来说当年之事另有蹊跷,到底是蓄意污蔑,还是当真另有隐情。
小蛇美滋滋泡了一会澡,烘干身上的水,欣赏了一下自己漂亮的鳞片。
可惜现在漂亮的雪鳞上偶尔会闪过魔纹的痕迹,本来一身完美的雪白鳞片,现在微瑕成这样,把蛇看得想喷气。
沈听弦当时还没彻底堕魔就被他截胡了,只好庆幸程度不深。
小蛇进天牢里待了小半天,终于重获自由,尾巴上圈了一道锁扣,依旧扣住他的修为,蛇蛇就这样溜溜达达地爬去了现场,刚好撞见赤红着眼睛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沈听弦。
下一刻,小蛇骤然腾空,他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抖着手勒进怀里,“……郁镜白?”
小蛇顺势把自己缠上沈听弦的手:“哎呀,这才多久没见,回去再腻歪。”
这么严肃的场合干这事儿,成何体统。
沈听弦闭了闭眼,冰凉的手被小蛇卷进身体里捂着,听小蛇嘀嘀咕咕道:“你怎么比我还冰。”
蛇刚泡完温水澡,身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便刚好拿来给沈听弦捂手。
沈听弦抬眼对上叶里尘黑沉的眼神,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他端着手上缠成一团的蛇,心神宛如镇了一道定海神针,“路上吹了风。”
小蛇窜上沈听弦的肩膀,兴致勃勃地左右环望,发现道宫居然把审判的地方选在当初举办仙宗大会的道场里,很是满意。
地方很大,来多少人都能装得下。
趁着人证物证还在入场,小蛇朝沈听弦碾过去,小声和沈听弦咬耳朵:“你记住,一旦发生了什么都别慌,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我会回来的。”
沈听弦皱眉:“你想干什么。”
这话听着像用来安抚他的临终遗言。
沈听弦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带你去找妖王,先尽可能清除你身上的魔气。”
小蛇连忙用尾巴卷住沈听弦的手指,可怜巴巴道:“干嘛呢,不去。我只是入魔又不是要死了,能不能顾点大局,这边审着呢,你不要紧张。”
“……”
沈听弦盯着小蛇,没说话。
小蛇被盯得心里发毛,赶紧把脑袋伸过去使劲蹭沈听弦的脸,企图靠贴贴把沈听弦哄正常点。
山下的居民搬着棺材进了道场,小蛇看得叹为观止,这地方大到搬来棺材都有地方放。
灵越轻声叹道:“你们不必来的。”
就算真的能把叶里尘斗下台,凭叶里尘的实力,他也能找到一万种方法脱身。
到时候这些和他一样出面的人,都逃不过叶里尘的报复。
衣冠整肃的老人笑道:“这是老祖宗的吩咐,灵越仙师您一动身,我们定然是要来的。”
各家陆陆续续搬了二十几道棺材与牌位进来,居然都是舒城人,为首的是一个服饰整肃的老人,他向在座各位鞠了一躬,说道:“拜见各位仙师。”
“当年沙西村血祭之事,我们一介凡人人微言轻,只好遵从老祖宗临终前的遗愿,将他们的遗体保存至今,有朝一日能供各位仙师查验。”
小蛇一呆。
沈听弦轻声道:“师父,当年沙西村在那场血祭里血流成河,最终史册里记录的伤亡却只有零星十几个。”
“存活下来的是大部分人,然而这些人寿命都普遍不长,后人普遍认为是当年血祭之事过于恐怖,惊扰了凡人的三魂七魄,以至他们惊魂难定,无法从创伤中走出来,郁郁早逝。”
老人一挥手,让家中强壮有力的年轻人把棺材放下,“开棺。”
二十六具棺材齐齐打开,露出里面的尸身。
这些棺材在地里埋了很多年,带着沉重的土腥味,随处可见年岁流淌而过产生的腐朽风化。
可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尸身全都保持着去世之时的模样,大多都在三四十岁左右,并无半分腐化痕迹。
老人道:“老祖宗在那场灾难里活下来后,其亲辈寻遍各地的名医,都连连道着奇怪,问老祖宗是不是曾经骨血亏空亏狠了,伤了身体,没恢复过来,此后自然萎靡多病,郁郁寡欢,后半生未曾安稳。”
沈听弦道:“师父,您是汲取,您能不能告诉一下在座各位,您在白龙圣祖手中救下的人,为什么会有生机被抽取过的痕迹。”
叶里尘喝茶的动作一顿。
第53章
叶里尘盯着那些熟悉的脸, 停了很久,才说道:“血祭阵法发动, 何人能幸免,不过是多与少,严重与否的区别。”
沈听弦:“当初沙西村血流成河,方圆几里的土都被血红浸透,掘地三尺仍能见血色。沙西村上下共一百四十二户,共四百余人。史册里记载在这场血祭里死去的人却只有三十余人。”
“想把方圆几里的土都用血浸透, 把这三十余人全身的血液榨干,其余幸存者每人放三四碗血也都不够。若想达到这么大规模的出血,只能是全村人尽数都已被血祭阵法吞噬殆尽,鲜有幸免。”
凡人在这种大规模又悄无声息的血祭阵法下拼尽全力也坚持不到两炷香的时间,而两位圣祖实力不说均衡, 但好歹差距不会大,交起手来理应难舍难分, 同境界强者缠斗个十天十夜忘乎所以的例子也司空见惯。
可当时周边驻守的宗门和发现异样赶来的修士抵达时,现场已经只剩下满地血污,居民们惊慌失措,叶里尘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 萎靡的白龙身影虚化至彻底消散。
白龙的血虽然也不少, 可龙族的血和凡人的血在修者眼里一眼就能辨认出, 从出血规模和分布来看,应当加上沙西村的人全军覆没才合理。
“您及时赶来破坏血祭阵法, 救下的大部分人都未受太严重的伤,可为何脉象和身体机能都显示他们曾经几近濒死,骨血生机两亏空,只不过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将他们回溯到重伤濒死之前。”
“这般大规模的发动天赋特质, 又悖逆了时空因果,想来对发动者有极大的伤害。”
“妖族圣祖从未当众展露过自己的天赋特质,而您是汲取,定然是不擅长的。您当时就在现场,能不能告诉我们,白龙圣祖的天赋特质到底是什么?”
“……”
这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从未外传的事情。
叶里尘神情平静,像是外界一切事物都侵扰不到他一样。
良久,这位曾经的人族英雄,如今鬓发花白容颜苍老的人族圣祖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
他没有继续接沈听弦的话茬,只是叹息一声,“你长大了,牙尖嘴利。”
“人死如灯灭,当年那条白龙打破了生死定律,硬生生扭转了这么多将死之人的因果,他,承受了濒死之人的伤势后,自身还要受到同等的反噬。”
“已死之人无法起死回生,这点连白龙都做不到。”
所以沙西村仍有三十余人当场死亡,没救回来。
“这么多人打破生死因果回溯时空的反噬叠加起来,足能让白龙神魂碎裂,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地。老夫从前一直以为他不会回来。”
在沈听弦体内发现龙骨的时候,叶里尘才察觉到白龙遗骨在不声不响之间居然已经破坏了很多。
小蛇抖了一下,预感不妙,悄悄往沈听弦衣襟里钻。
却不料下一刻,叶里尘盯着偷偷摸摸想溜走的小白蛇,笑了一下:“郁小友,你们暴风雪这一脉连觉醒的天赋特质都如此相似么?”
小蛇把尾巴尖藏回沈听弦的怀里,硬气地顶回去:“当然,我可是有一半龙族血脉的。”
“这样吗?”叶里尘失笑地摇了摇头,“好吧。”
“听弦。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谁拥有过起死回生,为师教你这么多遍,你怕是一次也没听进去。”
叶里尘这幅模样估计是不狡辩了,沈听弦演了这么多年师徒情深,早就演腻了,现在也懒得装,“所以呢。”
叶里尘摊开手,任由捆仙绳绑缚住他双手:“所以,叶里尘认罪。”
全场哗然,而沈听弦猛然抬头看去。
小蛇也震惊了,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来:“什么?”
怎么会这么容易。
叶里尘这个老东西筹划这么多年,干过这么多坏事,为了活下去不惜拿别人性命去填,现在会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认下曾经所做过的罪?
小蛇感觉有点不安。
老东西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说不定背地里想办法憋个大的。
堂上的长老甚至忘了说话,不住咽了咽,涩声道:“将……将圣祖……押入天牢。”
“等待修真界复核后公审定罪。”
叶里尘在经过沈听弦身边的时候停下来,他停下脚步,旁边的弟子也不敢拖他走,只好也停下来。
叶里尘仔细打量着沈听弦,说:“道宫交给你,老夫也放心。你恨老夫,认为老夫因私欲谋害无辜之人,老夫不作反驳。虽然亏欠于你,亏欠于他们,但老夫的的确确从未,也从没有恶意谋害过人。”
“老夫当初借他们续命时承诺过会让其后代安稳富足,会保证所有牺牲之人魂魄安好,来时投到大富大贵之家。”
“那白龙圣祖呢?你对白龙圣祖有愧吗?”沈听弦冷冷道。
叶里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又如何能保证那位白龙圣祖只是单纯想救与他毫无干系的异族,心中没有半分遏制人族发展的心思?”
小蛇:“……圣祖,时代变了,有没有可能我们已经三界大和平了。”
好大一口锅往他头上扣。
沈听弦厌恶道,“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防人之心不可无。”叶里尘说,“当年的白龙横空出世,肆无忌惮地混入人族领域,他一日不飞升回上界,就一日会被其他各族忌惮。”
“狸未上任前,妖族那两位神兽饕餮兄弟可是被魔族私自镇压在沉渊山下数千年。”
沈听弦脸色微微变了。
“他们是超脱凡俗的存在,只要动了歪念,对人间都是一场浩劫。”
“只能靠赌旁人的善念苟活,非我辈该做的畏缩之事。”
沈听弦听烦了,伸手密不透风地拢住小蛇的脑袋,“不是什么好话,别听。”
小白蛇:“……”
捂得有点迟,但还挺暖的。小蛇蹭了蹭沈听弦的掌心。
“老夫亲手造成的罪孽老夫会自行承担。”
“至于你。”叶里尘看向小白蛇,“等你魔化完全的时候,你的心神意念便不再受你掌控了。”
“你会成为毫无自我意志的傀儡,会被杀欲掌控,会摧毁能看见的一切。”
叶里尘缓缓道:“听弦,你要断舍离。”
小白蛇汗流浃背。
叶里尘说的其实没错。
他有时候觉得这老东西一张嘴巴真挺厉害的,颠倒黑白的歪理一套接一套,混着令人无法反驳的事实,简直是忽悠人的大杀器。
沈听弦护紧心口的小蛇,冷笑道:“滚。”
叶里尘不再多言,抬步离开。
审讯一结束,沈听弦立刻带着小蛇去见妖王。
他脸色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是手心发汗冰凉,呼吸隐有紊乱失控的迹象。
小白蛇连忙用尾巴尖卷了卷沈听弦的手,说道:“别急啊别急,我有后手的,你等我呢。我会没事的。”
沈听弦垂眸瞧了他一眼:“那个给你发布任务,能让你起死回生的人?”
小白蛇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听见他主动提起,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沈听弦很想嗤笑一声,可是他笑不出来:“那你任务完成了吗。”
“呃……快了,”小蛇吐了吐蛇信,掩盖心虚,“快了。”
沈听弦来不及通报,便匆匆闯进了妖王的宫殿。
他一直都不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习惯于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白龙圣祖能把那些差点断送性命的人救回来,却依然没法做到把死透的人救活。
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口气如此之大,能保郁镜白起死回生?
沈听弦从前就不信,只不过碍于小蛇期待的目光,他便没有继续反驳。
可如今当真遇上了万分情急的事情,沈听弦便再难继续保持冷静了。
小白蛇无力地试图说服:“你别不信,那个谁真的能做到的,你相信我。”
系统为自己发声:“我们交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从不食言的。”
沈听弦面无表情:“他能把你的魔化祛除,让你变回原来健健康康的模样吗。”
小白蛇:“……能的,能的能的!”
重新换一个身体,怎么不算祛除魔化,变回原来健健康康的模样呢。
这可不能说他有问题吧。
沈听弦盯了小蛇半晌,哑声道:“骗人。”
“你上次还说那人承诺你完成了任务,便给你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会哄着我,便说能把已经魔化的妖变回来。”
小白蛇:“……”
小白蛇眼泪汪汪:“真的呀,你信我。”
太过苍白无力的一句话。
长妄这次没有在作画,他负着手,凝重地望着窗外,听见门外有人闯进来,只是轻声道:“小白。”
小白蛇抬起头来。
长妄轻轻摇了摇头,“小白,我救不了你。”
小蛇连忙道:“你已经救我很多次了,谢谢你,剩下的我自己来,我有办法。”
长妄把他的血挖出来保存好,又在他神魂伤势严重的时候多次护住了他,郁镜白刚落地的时候也是长妄替他一起扯谎。
郁镜白已经很感激了。
长妄:“当真?”
小蛇认真点头:“当真。”
死去的人能复活一次,还能复活两次吗?
究竟是小白当真留有后手,还是因为将死之际,担心他们伤心,说出来安抚他们的把戏?
长妄眉尖轻蹙,担忧道:“好吧。”
沈听弦冷冷道:“就算是白龙圣祖说这话我也是不会信的。”
小白蛇:“……喂。”
“我可以等你。但你若是三个月内不回来,我便闯天牢和叶里尘同归于尽给你殉情陪葬。”
小蛇真急了:“喂喂喂!!”
好不讲道理!
魔化过程不可逆, 这是妖王也没有办法的事,纵然长妄再想帮忙, 也无能为力。
白来这一趟,倒是让妖王殿下白白担心。
小蛇生拉硬拽,最后还得变大蛇卷着沈听弦的腰才能把他拉进宫殿里。
沈听弦刚被蛇尾按着坐下来,又要起身:“道宫的藏书阁里存放着不少典籍,说不定有办法。”
把沈听弦弄上床后,蛇蛇本来都打算安心缠着人盖被子了, 结果沈听弦又要走,灵活的蛇尾瞬间窜出去,蛮横无理地把沈听弦带回来:“干什么去,别着急。”
“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好好的。”蛇蛇说。
叶里尘的复审正在加急筹备,道宫的人手几乎全调过去了, 叶里尘这个等级的修者已经不是道宫其他人能抵抗得了的,因而他身上被严严实实钉了将近一百多道封住修为的长钉, 看管在天牢防御最严密阵法最精密的最深处。
虽然不明白叶里尘为什么不嘴硬到底,但他已经落得这般下场,日后还有没有挖掘的罪罚降身,有的是苦头给叶里尘吃。
而郁镜白体内的魔纹正在逐渐蔓延, 可完全侵蚀他的神智也需要还算漫长的时间, 他们完全不用这么着急。
在任务完成之前, 郁镜白只想抓紧时间和沈听弦多温存温存,顺便洗脑沈听弦, 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有后手,打上几百针预防针,以免到时候他离开时沈听弦真的想不开跑去殉情。
沈听弦被迫陷入庞然的蛇身之中,感受着温热的大蛇吐着蛇信缓缓将他围拢, 闭上眼睛。
他翻过身,抱住蛇蛇的脖颈,用很轻的呢喃声说道:“你当真是疯了,连这种东西也要往自己身上转。”
一说这个蛇蛇就来气,到底是谁疯了,沈听弦当时都快被叶里尘弄死了,居然还好意思马后炮。
蛇蛇瞪他一眼,“我还能看着你去送死不成?你先走一步倒是轻松,让我守活寡就满意了。”
沈听弦没笑。
他把脸埋进蛇蛇身上,神情被阴影笼罩住。
不杀了叶里尘,他永远不会安心。
叶里尘最后那番话不是给他的忠告,是诛杀令。
叶里尘一把年纪了,活得比如今修真界里大部分人还要长,思想行为已然根深蒂固,旁人无法撼动半分。
他说服不了叶里尘,叶里尘也说服不了他,他们就这样在不肯服输的对抗中演出了一直为外人称颂的师徒情深。
所以沈听弦很了解他。
鼎鼎大名叶圣祖这么在意自己的命,这么在意自己的地位和名声,就算哪一天真的会放弃生的希望,余生都囚于狭窄之地,也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当下收获最大的选择。
他想杀郁镜白。
他认为这样能杀了郁镜白。
为什么?
沈听弦不傻,听得出来叶里尘临走前那番话在三番五次地暗示他,郁镜白是白龙圣祖,是动机不纯的异族。
那又如何。
郁镜白对他而言就只是郁镜白,其他的事情,只要郁镜白不说,那他就不会主动过问。
要说郁镜白哪天真的想把修真界一锅端了,那只能是因为修真界莫名其妙犯病把人间的美食摊全掀了。
一个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的笨蛇,哪来的心眼装下这么多算计。
沈听弦被蛇蛇翻了回来,看着蛇蛇把被子用尾巴抻平掸好再拱成窝,最后把他和自己都塞进去盖得严严实实,满意得不得了:“你乖乖的,陪我睡觉。”
沈听弦拨过蛇蛇的脑袋,凑过去亲了一口。
蛇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亲得有点发红,哼哼唧唧地把自己卷上沈听弦,“刚才还吵架呢。”
这么快和好了。
算了和好就和好吧,沈听弦主动给甜头,没办法蛇就吃这一套。
沈听弦低声笑了一下,袖中有东西溜进掌心,再悄无声息地按往蛇蛇的后脑。
雪白蛇蛇浑然不知,亲昵地凑到沈听弦的脸侧蹭了蹭,用吻部轻轻碰了碰沈听弦的唇,碰完又觉得这样的亲太轻,于是在沈听弦怀变回来,揪着沈听弦亲了好几下。
沈听弦被亲得无奈,摩挲了两下郁镜白的头发,“好了,你不是要睡觉么。”
郁镜白一双爪子不老实,非得往沈听弦的腰上搂,黏黏糊糊道:“睡啊,你先闭眼。”
沈听弦掌心的亮光一点点浸入郁镜白脑后,他无奈地闭上眼睛,手心亮光悄然放大。
这回不好用迷药,凑得太近,加上郁镜白上回已经中过招,定然有所防备。
然后他便忽地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凑得更近,像是有人凑过来,然后在他的眼皮处轻轻亲了一下。
沈听弦的心瞬间软了。
然后下一刻,沈听弦的意识毫无征兆地滑入黑沉的深渊中。
按在郁镜白脑后的手脱力地滑落,被郁镜白眼疾手快地接住,轻轻塞进了温暖的被窝。
给沈听弦掖好被角,郁镜白原地盘腿坐了会,失笑道:“谁才是笨蛋。”
同一个招数还想用第二遍。
真当他是什么心眼都没有的小笨蛇了。
活了这么多年,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要不是上次沈听弦玩阴的,趁他睡觉时下迷药,否则郁镜白还能不能中招都不好说。
哼。就仗着蛇在他身边睡觉时不设防。
惯会玩弄人心的人类。
沈听弦如果要这么玩的话,郁镜白就不能再继续他原来的计划了。
叶里尘对他起了杀心,这倒是好事,郁镜白还怕他不对自己起杀心。
但圣子大人对叶里尘起了杀心,这就容不得郁镜白慢慢来了。
沈听弦恨死这个道貌岸然的师父,又担心他惨遭毒手,必然等不及修真界公审定罪,会先下手为强,哪怕他在叶里尘定罪之前下杀手会给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烦。
虽然郁镜白会因为他的爱人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而感到得意洋洋,但真让沈听弦去干这么,郁镜白也不乐意。
不行啊不行,要就要一个完美的收官。
他贪心,他想要更多。
郁镜白摸出迷药,很有报复意味地给沈听弦喂了不少,满意地离开了。
要不是沈听弦如今是道宫为数不多能管事的人,三个月不醒会造成不小的恐慌,否则郁镜白真想给他来个大的。
系统说他如果圆满完成所有任务,最终化龙新生的奖励发放下来,不出意外他眼睛一睁一闭,半天就能到家。
但现在略有意外,郁镜白得到的是一个打折扣的化龙,会花多少时间苏醒,系统也拿捏不定。
总不能超过三个月。郁镜白心道。
在系统的帮助下,郁镜白很顺利地混进了天牢的最深处,站在了双手被吊起的叶里尘面前。
郁镜白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叶里尘主动认罪必有后手,而且还肯定针对于他,因而在见到叶里尘的那一刻,郁镜白手中的刀便猛然砍向了叶里尘的脖子。
捅心脏捅内府都不够致命,在有保命手段的人手里,捅穿心脏都能救。
但把头砍下来,郁镜白就不信这家伙还有办法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锋利的刀刃在碰到叶里尘脖子的那一刻,蓦地被一股忽然显现的屏障弹飞了。
郁镜白的虎口被震裂开来,凝神看去,却发现叶里尘的皮肤上浮现了一层细密的雪鳞。
郁镜白眼底浮现一丝厌恶。
拿他的东西挡他,真有意思。
叶里尘缓缓抬头,“白龙。”
郁镜白五指张开,宛如抓住什么似的,猛然用力撕了下来。
他撕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衣下来。
那件白衣上有隐约浮现的龙鳞纹,清浅如流水,柔韧得惊人。
即使被这样的烂人放在身上当过护身符,雪鳞衣看起来却依旧纤尘不染。
郁镜白有点嫌弃,但这毕竟是他上辈子留下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没毁掉,放回储物戒里。
沈听弦想要。
晚点回去好好洗洗,留着也算一件珍贵的法器,穿就算了,回头沈听弦如果想要,等他化龙回来,给沈听弦从头到脚整上一套都没问题。
收好雪鳞衣,郁镜白一点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复又抬起手中的刀——
叶里尘:“没用的,白龙。你杀不死……”
咕噜咕噜。
断裂的头颅滚到角落,血液喷溅三尺高,眼睛微微垂着,依旧平静。
叶里尘全身修为被锁死,没有半分还手的余地。
没了雪鳞衣,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郁镜白躲得快,却也还是被溅到不少。
他恶寒地抖了抖,忍住没去清洗,先把最要紧的事情先做了。
郁镜白迅速上前,给叶里尘的尸身补了几十刀,再把头颅眉心内的识海搅成了碎片,确保这具身体再也不能用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天牢最深处无人把手,因为叶里尘周身方圆几里内布满了危机重重的迷宫阵法,普通弟子无法把守。
叶里尘的原生身体已经被他戳烂了,周围已然没有其他人,叶里尘若是想活,只能试图夺舍他的身体。
然而过了这么久,郁镜白依旧没有感到异样。
怎么还不来夺舍他。
郁镜白警觉地晃了一圈,擦了擦脸上的血,一边脱掉被血沾染的外衣,一边往外走。
爱上不上,不上他的身,那叶里尘的魂魄也无法从天牢里出去,顶多在这里和自己的身体一起消亡。
走出两步,郁镜白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抚摸着心口毫无动静的印记,嘿嘿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要出去吗。”
郁镜白后退一步,说:“你想借我出去?没门。”
叶里尘苍老的声音叹息般响在郁镜白耳边:“明知有诈,老夫却还是不得不入套。”
“你故意留着印记不祛除,只为引老夫夺舍吧。”
郁镜白发现自己的手在他没有控制的时候莫名其妙抬了起来, 张开手心,在自己眼皮底子下让“自己”看了看。
“郁镜白”说:“你以为老夫会夺舍你,却不知有了这道印记,这便是老夫的身体。”
“你想让老夫夺舍,再把老夫关在识海内自爆,与老夫同归于尽?”
白龙若如此轻易愿意与他同归于尽, 便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分为四部分流传世间,再换个身份隐姓埋名地回来。
“难不成你当真以为集齐骨血鳞爪,就能将自己复活?”
若把这个当做后手,以为后续有人能替他骨血鳞爪重塑肉/身,未免也太过天真。
分明是郁镜白自己的身体, 可郁镜白却成了那个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游魂。
他看着“郁镜白”拂了拂袖,抬步往外走, 忽地说道:“你以为你能走出天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