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听弦不一样,沈听弦和它们是一起并肩作战这么久的战友,是少主亲近的人,他们差点一起死在这里,虽然骂它小猫崽子,但也算是过命之交。
因而小豹子顺从而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沈听弦喂过来的所有药品,在回春的加持下,它身上许多伤可见骨的伤口都愈合了个七七八八。
小豹子嗷呜一声蹦起来,被还未好全的伤势疼了一下,龇牙咧嘴地往沈听弦腿边黏:“谢谢你,圣子大人。”
沈听弦揉了揉小豹子的脑袋,道:“他的伤势不能拖,你要跟着一起么。”
他理解小豹子经历过这样一场背叛变得草木皆兵,将它留在这里,郁镜白也许会不放心。
小豹子恋恋不舍地看了还在昏迷的小蛇一眼:“圣子大人,少主要是醒了,您通知我一声,我想来看看少主。”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橘哥哥、黑老大、鸟老大它们伤得太重了,还有很多妖,它们都昏迷不醒,把它们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沈听弦颔首:“好,保重,有事叫我。”
小豹子不舍地看了沈听弦和他怀中的小蛇少主一眼,转身跑向被抬回宗门的大猫。
璇玑道宫紧急从其他宗门那里调来了不少医修弟子,现场伤患的处理井井有条,沈听弦身边的医修看着他这么短时间内从濒死到能站起来行动自如,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回春很厉害,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回春的威力。
医修弟子们凑在一起,不放心地跟在沈听弦身后,生怕他是回光返照,紧张得直踱步。
神木灵液被快马加鞭地取了回来,这是璇玑道宫中唯一一颗万年古树产出的灵液,五百年产一滴,说是能用来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神木灵液属于宗门,会按照对宗门的贡献进行分配。
沈听弦入璇玑道宫这么多年,为道宫除了无数妖魔,赢过无数比试,开荒收复过无数高阶危险秘境,出生入死多年,也才拿了两滴。
沈听弦又灌了几瓶补灵丹,直到周身泛起剧痛才停手,他好似感觉不到汹涌的灵力在四处断裂又不断修复的脆弱经脉里冲撞的痛感,托着小蛇的掌心里淡青色光芒瞬间大涨。
沈听弦垂着眼眸,引来清泉细细洗干净手,这才用指腹轻轻掰开小蛇的嘴,将那两滴神木灵液送进去。
他清楚这两滴神木灵液只能起到暂时稳定郁镜白破碎神魂的作用,无法将郁镜白的神魂黏合完全。
做不到。
郁镜白的神魂之伤严重到了他不敢想象的地步。
那阵几近于真龙威压的气息将郁镜白的生机压榨殆尽,以凡蛇之身妄图越级拥有上古龙族的能力,本就是一个荒谬的事情。
筑基期的修士想发挥出飞升之人的神力,怎么可能呢?
郁镜白有白龙血脉,也许是血脉觉醒或返祖也说不定。
沈听弦极力发动着回春,却只能看着那些含着治愈之力的淡青色灵力渗进小蛇体内,又因为他体内的支离破碎而原封不动地溢了出来。
渗进渗出,收效甚微。
旁边的医修掏出药箱,倒了一堆丹药出来,尝试喂给小蛇,可连神木灵液都无法医治的伤情,普通丹药又如何能填补空缺。
如果再不想办法,在神木灵液药效彻底被吸收耗光的那一刻,就是郁镜白神魂彻底破碎消失的时候。
沈听弦宛如雕塑般定在原地。
他有回春也救不了郁镜白。
他蓦地偏过头,剧烈闷咳起来,体内的淤血呛出来,滴了满地。
沈听弦吐着血,却是忽地失笑起来,轻声道:“算了。”
他轻轻摩挲着昏迷的小蛇,喃喃道:“郁镜白,你最好不是骗子。”
他栽了。他认栽了。
沈听弦几不可闻道:“师父。”
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圣祖轻轻睁开满是皱纹的眼皮。
下一瞬,他从闭关之处来到了沈听弦的面前。
沈听弦毫无规矩可言地坐在地上,怀里托着奄奄一息的小白蛇,向来挺直的脊背似乎都塌了不少。
叶圣祖望着宛如血海的秘境,轻声叹道:“造孽啊。”
沈听弦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怀里被血浸透的小蛇,兀地哑声道:“你救他。”
叶圣祖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你可想好了?”
叶里尘说:“你这么多年从未低头,为了一个折辱你的蛇妖,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值么。”
“哪有值不值,”沈听弦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这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场景么。”
在他虚弱之际将他派去妖域调查,就这么巧能被郁镜白一眼看上掳回去当男妻,那日的所谓落红能在一夜之间传遍修真界,叶里尘敢说这里没有他的手笔?
秘境里的人好似都看不见叶里尘的存在,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叶里尘拍拍沈听弦的肩膀:“如果你想好了,那便开始吧。”
“自愿许下放弃这具肉/身的承诺契约,老夫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小蛇妖。”
“你从小便身负神龙龙骨,还为此受了这么多的苦,早该明白那并非来自龙族的馈赠。”
“是诅咒和灾难。”
沈听弦闭上眼,下颌线绷到极致。
叶里尘正色道:“我,叶里尘,承诺出手救下郁镜白郁小友,将他的身体之伤与神魂之伤一并治愈完全,所交换的条件由听弦亲口自愿说出。”
沈听弦启了启唇,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我……自愿将肉/身……”
他们二人独立的空间忽地被人撕开一道口子,外界的五光十色倾泻进来。
来人竟是离去又复返的长妄和狸。
长妄笑吟吟地打招呼:“啊,叶圣祖,你居然也在啊,好巧。”
沈听弦猛然抬头。
叶圣祖的脸色不明显地沉了下去。
狸才刚用左手佩戴的龙骨护具划开这道悄无声息的空间,他跟在长妄身边,面色冷淡地低头反复擦拭着龙骨护具,一副不得不用心爱之物划开一坨屎的模样,嫌恶之情简直溢于言表,生怕叶里尘看不见。
长妄说他几次了,总是这样藏不住情绪,喜恶形于色,人家毕竟是人族圣祖,面子还是要给的,狸惯常当耳旁风听不见。
问他晚上可有空在妖域留宿方便商议要事,狸又不聋了,倒是应得飞快,还问他可否宿于妖王寝殿,其他的都睡不惯。
长妄看见沈听弦怀里昏迷不醒的小蛇,顿了一下,笑容微敛。
他蹲身下来,轻轻摸着小蛇身上碎了个遍的鳞片,轻声道:“交给我吧。”
小白爱干净,平日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保养,如今那些光滑漂亮的白鳞碎的碎,折的折,嵌进血肉里,渗出更多的血色,带来更多的痛苦。
小白若是醒着,不知该有多难受。
沈听弦双目微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长妄。
被逼到即将跳下悬崖的狼犬才会有这般痛楚的眼神。
“小白与我有缘,是本座亲自册封的妖域少主,”长妄从袖中取出一粒珍珠般的丹药,喂进了小蛇嘴里,“如今小白伤重,本座这个做妖王的,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本座也有将小白医治到活蹦乱跳的能力,再劳烦叶圣祖为异族小妖费心费力,本座如何能过意得去。”
长妄是个体面妖,他朝叶圣祖微微躬了躬身,道:“此为家事,不牢叶圣祖多心,也多谢叶圣祖的好意。”
叶里尘不愧是活了千年的资历,被妖王当众截胡,也只是笑着叹了一口气:“好吧,那真是很可惜了。”
只一粒不知名的丹药,昏迷至今的小蛇便已然开始有转醒的迹象。
小白蛇身体上的伤在各种丹药之下光速愈合,只可惜碎掉的鳞片还需要后续好好养回来。
最棘手的还是小白神魂的伤。
长妄在感知到小白神魂伤势的严重程度后,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小蛇昏迷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涣散的瞳孔始终无法聚焦,在沈听弦手里翻了个身,尾巴无力地搭在沈听弦的手腕上,缓缓缠紧,又因为无力不得不松开。
沈听弦把自己撑起来,把怀中小蛇捧给长妄,哑声道:“多谢妖王殿下。”
长妄颔首:“应当的。”
小白蛇的尾巴勾缠着沈听弦,沈听弦出神地盯着手腕上冰凉的小蛇尾巴,沉默半晌。
他终是选择了放手,力道轻缓地把小蛇尾巴取下来,放回长妄的手里:“拜托殿下了。”
“圣子大人尽管放心,”长妄看了沈听弦一眼,叹道,“你身上的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留在这里多照顾照顾自己。”
“等小白醒了,我自会将他全须全尾地送回给你。”
沈听弦躬身作揖:“殿下大恩,沈某没齿难忘。”
沈听弦转过身,朝叶里尘行了一礼:“此行多惊扰师父,弟子请罪。”
叶里尘不是狸,到手的鸭子飞了,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和蔼地笑道:“何罪之有。你此行护住所有无辜生灵,当论功行赏才是。至于那在保命法器上动了手脚的罪魁祸首,师父定然会全力调查,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冤。”
沈听弦:“谢师父。”
最丑陋的遮羞布被撕开,居然还能以这般相安无事的画面合上。
沈听弦早已司空见惯,不谈那些恶臭之事,他表面上还是那个尊师重道的圣子,叶里尘还是那个心系天下受万人敬仰的亲和圣祖。
叶里尘来无影,去无踪,往返一趟,身边忧愁郁镜白伤情的医修弟子竟毫无察觉。
倒是妖王的出现让弟子们揉了揉眼睛:“……妖王殿下?狸圣祖?”
这两位什么时候来的。
长妄又低头给小蛇喂了点什么,让难以安定的小蛇重新沉沉昏睡过去,回了弟子的招呼:“本座来接小白,一会就走了。”
身为医者最开心的事情,大抵就是能看见一个走到绝路的濒死患者突然有救了,虽然不是他们救的,却也值得雀跃:“多谢妖王殿下出手相救!”
“应该的,不必多礼。”
沈听弦送走叶圣祖,转头看见长妄还没走。
长妄一手托着重伤昏迷的小蛇,望向血流成河的秘境,神情也逐渐沉重起来。
四处可见伤势狰狞惨重的妖兽,那些都是为人族忠心耿耿打工的小妖们,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大妖。
一个暗中的手段,居然能害得他们与人族的这些天赋异禀的选手们两败俱伤。
这些可都是人族的中流砥柱,每一个试炼者单拎出来都能扛起人族一方责任。
居然只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上古神兽的清吟响彻秘境,那清吟中带着无可估量的清明灵气,聆听清吟的妖兽都宛如沐浴于清风暖阳之中,不论昏睡还是清醒的妖兽都能在那阵蕴含灵力的清吟中感受到自身伤势的好转。
那是来自上古神兽饕餮的馈赠。
做完这一切,长妄低低道:“我倒是想接它们先回去。可它们大多伤重,不宜奔波劳碌,就劳烦圣子替我照拂他们。”
沈听弦:“殿下放心。”
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的小蛇身上,又逼迫自己挪开:“出现这等重大事故,我难辞其咎。它们……纯属被人当了棋子,遭此无妄之灾重创至此。殿下不开口,沈某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长妄柔和地笑了一下:“好,多谢你了。我要尽快带小白回去养伤,便不多逗留了,圣子珍重。”
沈听弦低声道:“殿下慢走。”
可长妄才走出不远,沈听弦便忽地觉察到心口一阵牵扯。
小白蛇被扯得颤了一下,无意识地含混道:“沈……”
沈听弦心口微颤。
长妄怔了一瞬:“……同心锁。”
他低头检查了一番,试图切断却失败了,拧眉道:“应当还有一日时限。”
今夜过了子时,才满一个月的时限。
狸瞧了一会小白蛇,忽地说:“时限将至,同心锁逐渐松动,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沈听弦心口一颤。
他怔怔地抚着心口,那里牵着一道无形的线,另一端连着郁镜白。
长妄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略带歉疚地和沈听弦道歉:“圣子大人,小白大概并非故意为之,害你受制这么久,实在抱歉。”
沈听弦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张了张口:“……没事。”
长妄道:“等小白好转,我定押他亲自来同你道歉。”
狸也知道这同心锁不是什么好东西,覆着漆黑龙骨的左手在小白心口处轻轻一划。
那根囚着他们二人的同心锁,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断了。
沈听弦心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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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合一六千字,昨儿和今天的更新都在这了。[摸头]
明天27号的更新在晚上23点。
半个月后。
秘境里出事的妖兽们痊愈得差不多了, 它们这段时间在道宫专心养伤,道宫那边一直在权利调查保命法器被暗杀做手脚的事情。
虽然尚未查出什么头绪来, 但对于在这件事情中受到伤害的所有人和妖,道宫都诚恳地给了丰厚的补偿。
事发秘境损毁严重,修补重建生态需要漫长的时间,将事发秘境的本土妖兽群暂时迁移到别的空旷秘境里好生安顿,也同样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
璇玑道宫的医疗水平高得令妖惊叹,它们这辈子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 差点以为自己不死也残。
当时沈听弦向众妖保证不会有妖带着未愈合的伤和后遗症踏出璇玑道宫的门,它们还以为是安慰妖的体面话。
结果却是沈听弦说到做到,道宫的人失信一次,便不会再亏待于它们第二次。
半个月就离开的成果还是众妖养伤时无聊到长毛,每天挠门哀嚎挠出来的, 道宫的医修们秉着尽职尽责的操守,表示最好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在着急出门看自家少主的众妖们连声保证自己已无异样之下,道宫还是放行了。
沈听弦是回春,本身愈合能力一骑绝尘,修养了近乎一周便已无大碍。
他从同心锁断掉的那一刻似乎就丢了份魂, 睁眼闭眼, 闪过的都是小蛇生机微弱地蜷缩着的画面。
可是因他受伤的妖兽大多还在治疗与观察中, 沈听弦有伤在身的情况下,要配合道宫的调查, 要应付叶里尘,要大规模释放回春。
在大橘它们伤好之前,于情于理,沈听弦都不该擅离职守。
小妖们自觉变成拳头大小的体型, 鹰老大嘴里叼一篮子,背上站一箩筐,负重几万吨往妖域赶。
大橘和黑老大也没好多少,还乌泱泱全想往脑袋上挤,为了争抢最好的位置,在它们耳边吵翻了天。
这些都是急着回妖域看它们少主的小妖,没有长途飞行赶路的能力,它们便只好带在身边了。
但有优越赶路能力的大妖就这几只,全身皮毛摊开来都不够装下这一整个秘境的妖兽们。
正在它们发愁的时候,匆匆离宗的沈听弦刚好路过。
鹰老大眼前一亮,刚要求救,人就跑没影了。
鹰老大:“……?”
取而代之的是原地停着的数道灵舟,还有一座大型移动宫殿。
拿来大规模迁徙族群再好用不过。
心善的人族圣子挥挥衣袖,没有带走一片云彩,但给它们留了不少飞行法器。
救了大急。
郁镜白站在一片皑皑天地间。
他怔怔地立着,恍然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白衣青年快要融于这天地白雪之中,他不知身向何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周围是一片单调的白光,随着他试探的走动,逐渐开始染上一点颜色。
他捡到了一段零碎的记忆。
山林里植被茂密,万物生长,对于周围以打猎为生的农户而言,是来自大自然丰厚的馈赠。
周围虫鸣声声,地面的震动惊扰不少潜伏的生命,纷纷遵照本能为震动源让开地盘。
猎户一身短打布衫,提着装备上山打猎,今天天气好,但运气着实差劲,毫无收获。
刚上山没多久,天气便转阴,不多时变雷鸣电闪,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中年猎户暗骂一声,折了一片大叶披在头上,匆匆往山下赶。
山路崎岖,下雨泥泞,猎户脚下一滑,不慎翻滚下去。
幸而他反应迅捷,滚落途中牢牢攀住了大树的树干,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
男人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撞伤划伤,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头,不会影响行动。
最糟糕的是,他滚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区域。
这里似乎没有人类踩踏开发过的痕迹,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猎户滚下来的地方又太高太滑,想原路折返回去根本没可能。
猎户只能庆幸暴雨倾盆之下,受到不知名野兽攻击的概率会降低不少。
他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到一颗大树下避雨,想等雨停再摸索着下山,手往树干上一撑,撑到了某种冰凉滑腻的柔软触感。
猎户浑身如过电般惊悚地抽回手,望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条在树干上挂着的蛇。
是一条纤长的白色小蛇,眼瞳透红,警惕地想往后缩,结果因为身体在树干上打了结,一时之间卡住了,沉默着和猎户大眼瞪小眼。
猎户很少在山中看见白成这样的蛇,一点杂色都没有,白得泛光,某种角度下,甚至有种玉的质感。
一般的蛇也不会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挂在树枝上,缠卷着打了个结,剩条尾巴懒懒地垂下,刚巧被他按到。
一人一蛇互相警惕地对望着。
猎户谨慎地站着没动,幼蛇对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而言构不上太大的威胁,何况看颜色,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毒性。
这小白蛇在树干上挣扎了半晌,没挣扎下来,沉默半晌,实在是没招了,默默地把垂下去被惊扰的尾巴也挂上了树枝。
茂密大树下能躲雨,小蛇那模样像是在给他让位置。
猎户感觉自己真是鬼神之说听得多了,一打眼,就莫名觉得这条罕见花色的蛇怪有灵性的。
他虽然不太敢过去,可奈何雨太大,猎户快要被浇透了,实在没办法,说:“我能过去躲躲雨吗?”
小白蛇被惊扰前似乎在睡觉,刚要睡回去,听见这话,又探出头来瞧他。
小白蛇盯着他看了一会,往后蠕动了一小段距离。
它像是想用后退来表示没问题,奈何睡觉前莫名其妙把自己缠出了结,现在缠在树上,实在没法移动。
猎户心有灵犀,说道:“你能听得懂是吗?”
“我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妖的存在,你是吗?”
“要帮忙吗?”
“要的话,你把尾巴放下来?”
小蛇开了灵智,却因修为不够,尚未修出人形,没法口吐人言。
哪有蛇会把自己卷到打结解不开,还被别人看见,还被别人问需不需要帮忙的。
小蛇拒绝了帮忙。
猎户站在雨中,看小蛇东爬爬西蛄蛹,支棱起来努力了没一会,又放弃似的累瘫下来,妥协地把尾巴放了下来,眼巴巴地瞧着他。
蛇贵有自知之明。
它下次再也不在树上睡觉了。
猎户实在有点儿不确定这垂下来的尾巴是累的还是小蛇听得懂人话放下来让他帮忙的,小蛇以为他怕挨咬,仰头叼了一串满叶的树枝在嘴里,示意自己咬不了人,垂下的尾巴还朝人类晃了晃。
猎户那一刻心领神会,心里悄悄震惊,一边谨慎地盯着小蛇脑袋的位置,防着蛇突袭,一边慢慢把小蛇解了下来。
小白蛇果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还把脑袋放得远远的,安静乖巧地让人救援。
小蛇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似乎是觉得太丢脸,倏地一下窜走了,很快消失在密林之间。
猎户松了一口气,靠在树下耐心等雨停,还在惊叹方才见到的小蛇实在太有灵性。
就像成精了似的。
不会真是妖吧?
等了半天,雨小了不少,猎户找了一根粗壮的树干当拐杖,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一点点摸索着下山。
可是刚走出去没多久,那条溜走的小白蛇忽地窜了出来,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盯着他。
猎户咽了咽口水,试探道:“怎么了?”
小蛇没说话。
蛇本来也不会说话,猎户尝试绕开小蛇,结果小蛇也跟着他挪动,这次还是挡在他面前。
猎户往右绕了绕,小蛇依旧在保持着距离的情况下跟着他挪动,无论怎么绕,都横亘在他要走的路面前。
猎户愣了一下:“这里不能走?”
小白蛇满意了,朝他晃了晃尾巴。
愚蠢的人类,再往前走就要把自己送到真毒蛇面前了。
小白蛇绕过男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爬出去一段距离还要回头看看人类跟上来没有。
猎户连忙跟上,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小蛇领着他七拐八拐,在陌生的山间行进,走到猎户的脚快要被雨水泡发的时候,他终于被领上了自己熟悉的,上山的路口。
猎户欣喜异常。
可他还没来得及朝小蛇道谢,原地已没有了小白蛇的身影。
猎户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和村里所有人说了一遍,小蛇护佑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村。
那后来,猎户数次上山回到之前小蛇睡觉的地方,都没能再见到那条极其通人性的小蛇。
他隔几天便往小蛇睡觉的树下放吃食,瓜果熟食,菜肉菌菇,家里做了什么就放一份给小蛇。
最开始这些吃食总是会被其他不知名的兽类分食,啃得一片糜烂狼藉,于是猎户找村里的铁匠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桶,只在底部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以让小蛇自由出入。
有了装备之后,每次闻着香味却抢不过大型小型猛兽们的小白蛇终于含泪吃上了。
它认识果蔬,不爱吃。
不认识那些加工过的奇形怪状的食物,闻着很香,不敢吃。
小蛇看见别的猛兽们吃过之后还活蹦乱跳的,才敢尝一口。
尝过那一口之后,小白蛇简直惊为天人,蹲守在原地数天,终于等到来投喂的猎户,两方对视之下,都看见了对方眼里欣喜的热泪。
小蛇也觉得这个人类很有灵性,它不吃的东西下次不会再送,吃得多的频繁送,还会趁它吃东西时偷摸它脑袋。
就这样送了半个月,天气很好的某一天下午,照常来投喂恩蛇的猎户提着食盒往地上一放,刚掀开盖,小白蛇就往放饭的盒子里一钻,不出来了。
还用尾巴挤开他拿盖的手,在里边鬼鬼祟祟地拱着盒盖,把盖子拱了回去。
小白蛇一边躲在里面大快朵颐,一边被人类喜滋滋地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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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家人们捡了只蛇,它想和我回家!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
人类对蛇的接受度普遍不太高,小白蛇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猎户把藏在食盒里的小蛇带回家时也并未声张。
猎户的妻子在家里养了许多鸡鸭鹅狗,倒是没养过蛇,本能有些惧怕。
但知道小白蛇救了她丈夫,这次还钻进盒子里跟着回来之后,当晚便杀了只鸡,做了丰盛的四菜一汤。
女主人在忧心幼蛇能不能吃油盐重的食物之时, 小蛇已经把猎户提前剔好骨头的软烂鸡肉吃得干干净净了,吃完埋进特地吹凉后的汤碗里,吨吨吨地喝了半天,喝剩碗底一层汤皮。
女主人没养过蛇,不清楚能不能吃, 但这个疑虑出现得显然晚了一点。
小蛇吃得可欢了,人吃什么蛇吃什么, 活得好好的。
后来女主人还去问了村里其他知识资历都渊博的老人,问及蛇怎么养,都说一般的蛇定期喂生鼠即可。
隔日猎户真去山里逮了几只野鼠回来上供给小白蛇,小白蛇看着体型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硕鼠, 沉默地和猎户大眼瞪小眼。
猎户也意识到了双方体型的悬殊, 尴尬地挠了挠脸, 问:“你吃这个吗?吃的话就晃晃尾巴。”
小蛇不动如山。
猎户又问:“你吃生鼠吗?如果不吃,那就晃晃尾巴。”
小蛇尾巴快要晃上天了。
猎户再一次被小蛇的聪明惊到, 心神震撼地提着肥硕的老鼠放生去了。
可能是因为某些种类的蛇眼神清澈,看起来就没什么攻击性,每日在家就只会好奇地探出一颗小蛇脑袋出来望来望去,也不会越界在家里乱爬乱藏吓人, 还聪明得和人一样,女主人很快就和小蛇建立了十分友好的关系,每日过来摸摸小蛇,攒好布料给小蛇做垫子,铺进搭好的木窝里。
小蛇一开始不明白人怎么喜欢摸蛇脑袋,但鉴于他们二人路过看见它都要过来动两下手,好似上瘾了一般。
几次下来小蛇也明白了,于是在夫妻二人路过摸两把的时候,试探着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女主人捂住心口,惊喜地回头:“小白会蹭人呢!”
小蛇知道人很喜欢它做这个动作后,蹭得更起劲了,吐着蛇信卷上手指,任人随便把玩。
女主人从害怕到如今动不动就要把小蛇拿起来盘一盘摸一摸,用了仅仅不到一周。
小蛇也不白吃人家的,偶尔帮忙看看稻谷,摘摘田里成熟的菜,虽然摘出来的菜上有小蛇牙印,但女主人不仅不介意还会夸小蛇厉害,隔三差五半夜出门觅食,还能逮回来不少野鸡野兔。
猎户惊坏了,连硕鼠都打不过的小蛇,怎么把野山鸡抓回来的。
小蛇自豪地扬起脑袋。
硕鼠不好吃,山鸡就不一样了。
这个好吃,蛇想拿下,当然有的是办法。
它虽是修炼功夫不到家还不能化形的小蛇妖,但想抓点小动物,还是易如反掌的。
女主人怀孕在家修养的时候,去集市采买和回家做饭的事情就落到了男主人的身上,白日猎户不在,小蛇就团在行动不便的女主人手边,需要什么叼什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