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荔趴在窗边吹风:“小七,你是在安慰我吗?”
系统冷哼一声。
广场上热闹非凡,而距离下个副本开启还有一些时间。罗荔想出去看看,但又不太好意思,毕竟自己可是个小怪物啊。
“想去就去吧,他们又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007看穿了他的想法。
“那我这身衣服……能换吗?”
“怎么不能。用积分就可以。”
广场最醒目的商业街上,彩色的屏幕滚动播放着最新的播报。
“c级副本大崩盘,高阶玩家惨遭滑铁卢!”
“废弃医院竟成顶级绞肉机,副本boss异常加强的原因是?!”
“欢迎订阅最新一期《图鉴》,带你揭露副本变异之谜!”
《图鉴》……?
周围的一群人都在翻阅着同样的杂志,罗荔费劲地踮着脚巴望了半天,只能看见前面一大群玩家乌压压的头顶。
可、可恶。身高不够。
“你也要看?”
不知是谁用卷起的杂志轻拍了他的额头一下。罗荔抱着脑袋抬眸,一个陌生的玩家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随后,七八个人都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穿着红色衬衫的长发小少年身上。
嘴里好像碎碎地交谈了几句。
“未成年?”“谁家小孩。”“玩家吗?不可能吧。”
为首那人说:“小妹妹,这杂志可不是童话书,小心吓到你。”
罗荔气愤反驳:“我是男生!”
“那也一样,小孩子不能看,快走吧。”
“凭什么呀?我也是玩家!”
他一个不留神就逞强说了谎话,小心脏跳个不停,对上众人狐疑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是说……这个副本,我也玩过……”
“这次可跟你之前玩的不一样了。这副本变异了,懂么?主线剧情全被改变,那个明明只是个小喽啰的养子,居然成了重要boss。”
几个人翻着图鉴,罗荔一下子紧张起来:上面不会有自己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养子的事情居然没人报道,真是怪事。”
“能扭转整个副本剧情,我操,不知道是什么怪物,恐怖如斯啊。”
“好几个高阶玩家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别他妈太离谱了。”
“操,别说了,这个本里的基础怪物都长得挺感人的,这养子到底该是个什么变态猛男粪怪……”
猛男粪怪罗荔红着耳尖听他们议论着。
“不过,能这么强,也是叫人怪佩服的,真想会会。”
罗荔很羞愧地跑走了。
其实、他只是个胆小爱哭的菜鸟而已。
最后能拿到sss的成绩……完全是首领boss大暴走的结果。
他、他就是个捡漏的腿部挂件罢了。
罗荔到广场的荫凉处坐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想休息,而服务员却给他端上了一杯看着很贵的鸡尾酒。
“啊……我没有点。”
“是那边的先生给您点的。”
罗荔抬头看去,对面桌的几个男人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意味不明地眨了下眼睛。
罗荔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能喝酒,索性放在一边没管。结果没过多久,又有一盘点心上了过来。
这次,那几个陌生玩家直接围到了对面。
“砰”的一声,放下一箱道具。
“别紧张,这些都是送你的。”
“我们几个都是A阶以上的玩家。怎么样,下一把要不要组队?”
“放心,你什么也不用做,怪我们来打,线索我们也找好。你就……露个脸就行。”
罗荔瞄到几人的装备,有枪有刀,满身防甲,看着就很不好惹。
他一时有些慌:“小七,怎么办?”
“拒绝掉。空间里禁止武装冲突,他们不能强来。”
罗荔听他的,小声拒绝了。
“真的不考虑考虑?这可是顶级逃生道具,每一件都至少要百万积分。”
“不、不了……”罗荔紧张的睫毛都在乱颤,“我用不上……”
几人只能悻悻地离开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短短半个小时内,已经有七八个队伍向他发出类似的邀请,价格也一次比一次开的离谱。
罗荔眼睛都花了,有几次差点心动,但很快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含泪拒绝。
人群里是不敢待了,赶紧走到更隐蔽的巷子。
那里的电子屏实时更新着玩家论坛的内容,罗荔隔老远便看见了红色的“爆”字,挂了自己的照片的帖子居然被顶上了最前头。
【求此玩家身份,提供线索者可重金酬谢】
【附:照片】
底下回帖更是炸开了锅。
【我操这是谁家小公主,怎么一个人在广场上】
【妈呀,这是什么绝美建模脸,我直接老婆老婆prpr】
【就,刚刚看见他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尖看热闹,小小一只跟个小兔子一样,萌得我吐血】
【宝宝宝宝手慢无】
【笑死其实也就一般般吧也没有很好看,这照片肯定是p的,把旁边拴着的我都p掉了,汪汪】
【操,你们能涛些正经的吗,他到底是谁啊】
【蹲,老婆名字知道了踢我】
【全是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我真服了】
【别蹲了,他八成是哪个大佬战队的心尖宝贝,不跟别人组队的】
【???楼上细说?】
【就刚刚啊,圣鹰、GUN、墨菲斯他们那几个队都去邀请了他,全被拒了】
【?这几个可都是榜单前列的队伍啊,这都拒?我操,难道他是那几个top队伍里面的……】
【可我看榜上的名玩里,也没有能对得上这个小漂亮的啊】
【这还不简单?像这种战力低但是嘴甜漂亮的小公主,那都是队里大佬的团宠,根本不用亲自去打本,等着好哥哥带飞就行了,上什么名玩榜(抠鼻)】
【喂前面的哥们怎么一股酸味儿】
【所以宝宝是和队友走散了莫,看着孤零零的】
【啊啊啊好想捡走……哪怕是被大佬围殴我也认了】
【想什么呢?这种人最是心高气傲,你给他的那一点点好处,他连看都懒得看好不好】
【求宝宝名字……求联系方式……我愿意加码】
【加码】
【加码】
底下还有一条贴子,标题更是炸裂。
【我的意思是,这种小美女如果在我战队可能会被当成共.妻】
共.妻是什么意思?
罗荔皱着眉头点进去。
【这张脸光摆着看也够带劲了】
【感觉他什么都不用做,杀完怪了抱过来接个吻,妈的,简直比拿到积分还爽】
【可我们战队人很多,要到我们这儿来还得排编号吧】
【老婆你怎么有那么多老公,什么时候轮到我】
【小共.妻宝宝……不行了光想想就感觉要那什么了,每天早上被老公们哄着打本什么的,小美女的恩赐……】
【战队的宝贝玩具吗有意思】
大概是因为里面讨论的内容太逆天,再刷新了一下,帖子就被ban掉了。
罗荔隐隐感觉不安。要是真的掀起太大的风波,被人发觉他根本不是玩家该怎么办……
还是赶紧离开广场吧。
这样想着,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而,房间门前居然也被人放了东西,是一个包扎的很精致的礼盒。
不会吧,那些想要组队的人,居然把礼物送到这里来了?
罗荔把礼盒拆开,两条兔子耳朵探了出来。
居然……是那只黑色的兔子布偶。
布偶旁边,则放着一块非常漂亮的草莓蛋糕。
罗荔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摸摸脖子下面,果然,挂着那枚金钥匙。
弥赛亚医院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可这枚钥匙却留了下来。
那么,布偶和蛋糕,又是谁送出来的呢?
他把礼盒带回房间,愣愣的出了好一会儿神。
兔子布偶放在膝头,罗荔紧紧抱着它,第一次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是说坏孩子没有蛋糕吃吗?
那……这又算什么。
“别瞎想了。”
007轻咳两声,“游戏就是游戏,只有傻瓜才会把游戏里发生的事当真。”
罗荔把蛋糕切开,尝了一口。
真好吃呀!
“那,小七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007默了一瞬:“当然,谁叫我欠你的。”
意外在副本的边缘地带捡到的人工智能,是罗荔如今为数不多能够真正信任的人。他撑着雪白下巴,一口口把蛋糕吃光,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007这边已经接到了下一个副本的提示。他本想将基本信息发送给罗荔,可是转头一看,小少年已经抱着布偶,伏在角落里睡着了。
007最后还是没有吵醒他。
……算了。还是等他睡醒了,再传送到新副本吧。
新副本的信息在他眼前滚动着,一条一条,勾勒出崭新的世界。
【民国x年,锦州城】
【昭华公馆近期刚刚结束白事,府上便莫名找来了一位年轻娇美的小男.娼。】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外室,但他此行的野心却不小。仗着怀了霍老爷的孩子,颐指气使,横行霸道。】
【这个刁蛮又虚荣的小姨娘一味坚称,霍老爷应该留一份遗产,给他和他腹中的孩子。】
【可事实上,他似乎对霍老爷的三位养子,产生了异样的暧昧心思。夜间留宿,投怀送抱,搞得府中上下议论纷纷,怀疑与猜忌不断。】
【府中下人都暗自揣测,“怀着孕还这么不老实,果然是娼妓出身,放浪得很。”】
【到底是生性放浪还是其他缘故,尚且不得而知。只不过,这种父死子承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想必不用想着继承遗产了……】
【据说,昭华公馆世代背负着一个诅咒】
【在诅咒的影响下,凡是霍家的子孙,最终都会面临不得善终的命运,如果不用骨肉手足祭祀邪灵,整个家族都会蒙受灾祸】
【然而,公馆老爷霍皆岐对此嗤之以鼻。他常年在外行商,富可敌国,身子骨健壮,还养了三个儿子】
【可就在诅咒传言逐渐消弭时,霍老爷却突然辞世了。据说,死状极其骇人,非人力可为】
【副本解析中……】
【解析完毕】
【副本等级:B】
【玩家目标:破解诅咒】
【注意,C级以上副本均为沉浸式。玩家会完全代入角色设定,请宿主注意甄别】
锦州城的深秋,天色刚刚擦亮,街上冷得仿佛冰窖,一行五大三粗的汉子搓着手哈气,冻得牙齿不停打颤。
“妈的,哪天不好,非挑今天出殡……”
今年的天气也像是招了邪一样,刚入十月就飘了第一场雪。昨夜大雪把灵棚都压折了,这么不吉利的兆头,霍家那三个小子居然也不肯改改日程。
这下可好,大雪封路,送丧的队伍都在这儿白白等着。众人都饿着肚子,有些身子骨弱的,已经快站不住了。
队伍最后的男孩握着一叠纸钱,拢了拢身上雪白的丧服。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前面的汉子。
“你奶奶的,没长眼看路啊?!”
那汉子挥起拳头就要打人。
可拳头还是在半空中停住了。面前的人儿穿着不合身的丧服,白衣像件袍子,长得能盖住脚踝。
露出的一截颈肉白得晃眼,下巴尖尖的,手指又细又嫩,像个女孩子。
眼下世道不好,许多吃不起饭的娃娃都会谎报岁数,混在大户人家的红白事里打个杂,赚两枚铜板。
因此汉子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对方如若是个小丫头,他这一拳打下去,自个的老脸就不必要了。
所以只能收手,啐了一口,不管他了。
少年留在原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是霍家请来的送丧队伍。民间打白事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按理来说以昭华公馆的财力不该如此敷衍,这样给人的感觉,总好像是着急把霍老爷埋了一样……
积雪一时半会化不开,队里的人们怨声载道,纷纷表示撂挑子不干了。
“咚——”
前面敲了锣,是要放饭了。
众人连忙卸了手头的东西,匆匆忙忙赶过去。而那少年被人群冲撞得几乎要站不稳,也不去争抢,就那么落了单。
热气腾腾的铁锅内烧了菜粥,一人再发两个玉米馍,吃不饱,但能堵上嘴。
盛粥的男人比这一群人都高一个头,寒风里赤膊,两条手臂像铁铸的,铜色的身体魁伟骇人。
而那脸上的刀疤交错,更是使他显出凶相,好似那落草的匪徒。
众人盛粥前都要恭恭敬敬叫声楚大哥,没人敢抬头直视他。谁都知道,锦州城这地方,凡是下九流的营生都得卖他面子,要不然,一个子儿也甭想挣着。
楚靖将铁勺交给小弟,自己拿了四个玉米馍,满满盛上两碗粥,往队伍最后走去。
小少年不知在干什么,兜帽被风吹了下来,长发拢着小脸,孤零零坐在路边。
楚靖把粥碗递给他:“饭都不知道吃?”
少年抬头,雪白小手举起来,诚惶诚恐地接碗。
然而掌心刚刚贴到碗沿,便被烫了一下,缩了回来。
“……废物。”
楚靖骂了一声,索性自己端着碗,把馍馍塞给他。
“真不知道养着你有什么用。”
这少年正是罗荔。
这是他来到这个副本的第三天,这次的身份是锦州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眼前这男人是他的老大,确切的说,是城中几百个乞丐的老大。据说之前在北伐军里当过官,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革职后成了草寇。
玉米馍馍又冷又硬,罗荔吃不惯,嚼得很勉强。
楚靖盯着他,把馍馍又夺了回来。一块一块掰碎,放进菜粥里泡软,“现在能吃了吗?妈的,就你事儿多。”
罗荔可怜兮兮地抹了把眼睛:“勺子……”
楚靖皱眉:“啥?”
“没勺子……怎么吃呀……”
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落难小姐。
楚靖一动不动地望着少年的巴掌脸。他妈的,谁说不是呢?长得真跟个千金小姐似的。这大眼睛长睫毛,粉色嘴唇又软又湿,嗓音也嫩脆得不行。
一开始真想把他抢了当老婆的,可后来才知道,居然是个男人!楚靖恨都恨死了,可又没有抓了人再放掉的道理,索性让他在自己手下干活。
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怪自个儿不长眼。
男人转身走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居然真搞到了把小勺子。
“张嘴。”
罗荔乖乖张嘴。
勺尖盛着粥,吹凉以后一点点喂进去。少年嘴巴小,吃东西也很慢,一小块馍馍泡软了还要嚼好一会儿,非常难伺候。
按理来讲楚靖对这种事一点耐心也没有,但是看着他那饱满湿润的唇瓣裹住勺子,卷起粉舌轻轻一吮,再张开嘴巴的时候,一股热雾吐出来,就喷在他的手指上——楚靖便莫名其妙地愿意再多喂一会儿。
听着他吞咽菜粥的声响,小巧玲珑的喉结微弱滚动,男人的背脊也不知不觉冒了一层湿汗。
当乞丐的能吃上这么一顿,已经很不错了,罗荔虽然不爱吃,但也不敢出声嫌弃,毕竟这里谁都要听老大的。
好在他的胃口也小,吃了一点就饱了。转身去拿纸钱准备归队,楚靖却拦住了他。
“哎,你站住。”
“这雪还没化,现在屁都动弹不得,你甭凑上去添乱了。”
岂料他这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个小弟找了过来。
“大哥,公馆的人刚刚过来,说要咱们改道,把棺材抬到后山下。时辰到了先在那儿哭一场,把霍老爷的魂儿送走了再说。”
这做法闻所未闻,楚靖光听着都觉得不吉利。但他拿了钱,自然是雇主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行吧,那就这么着。”
接着,回头拉过罗荔。
“这样得了,你跟着他们去哭丧。这总会吧?到了山下,跪在棺材前哭两声就行。”
罗荔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跟着传话的人过去了。
等赶上队伍,走到最前头,才真正地看见那把棺材。
一个青年捧着霍老爷的遗像站在旁边,面色凝重。
罗荔瞄了一眼遗像,没来得及看清面貌,只隐约觉得是个很威严的封建大财主的模样。随后,他便和几个人一起跪下来,有样学样地拜在棺材前。
隐隐约约的,听见一些议论声。
“这哭丧的,不该让子辈来吗?霍老爷又不是没儿子,怎么……还雇人哭上了。”
“这还用说?儿子不孝呗。看这白事办成什么德行不就知道了。”
“甭瞎猜了,哭吧!”
罗荔懵懵懂懂的,丧服罩着大半身子,脸蛋埋在手掌间,抽了抽鼻尖,哭不出来。
他又不是丧亲之人,确实没什么好哭的。
偷偷从指缝里瞄外面的人,看见那个端着遗像的青年往灵柩前走了两步,指挥着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少年,在灵柩四周放下灵幡。
看他二人的穿着,还有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罗荔猜测,这应该就是霍老爷三个儿子的其中两位了。
“……怎么没效果。”
那年纪小点的青年皱着眉头,好像在研究什么,“霍城,你不是说这后山阴气重,插上灵幡能招死人魂么?”
霍城望着那张遗像:“毕竟不是在下葬处,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行。阿隐,你别太心急了。”
那场大雪阻断了正常的流程,可千载难逢的时辰只有一次。
对此,只能赌一把。
然而白蜡已经烧尽大半截,灵柩仿佛被风雪冻僵,案头的几张黄纸上,仍没有半点变化。
霍城眉心拧紧:“难道,真的要你我二人哭丧才行。”
“阴时幡动,幼子哭,黄纸红,夙愿现……”
霍隐念着任务指引上的线索,“幼子,又没说非得是霍皆岐的儿子。”
只要找个年纪小些的来哭就行了吧。
外面乌泱乌泱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霍城一个个看过去,大多都是需要养家糊口的老弱妇孺。
忽然,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前停下。
“你,跟我过来。”
跪在地上的少年身躯一震,手腕被人抓住了。
“到前面去,跪到灵柩跟前哭。”
霍隐一路把他领过人群。小少年踉踉跄跄地跟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跪到灵柩前。
“行了,哭吧。”
罗荔指尖攥紧,睫毛慌张忽闪,落下的兜帽遮着大半张脸,还是哭不出来。
霍隐站在旁边看着怀表,马上就到时候了。
他便走近一步,身为有钱人家少爷的他,一举一动都带着凌人盛气。
罗荔只能看见他的靴尖和裤管。
听那倨傲嗓音冷漠地从头顶传来:“不会哭?”
“要是哭不出来,就从队伍里滚出去,别浑水摸鱼。”
不、不行!
不能被赶出去。
要是被赶走,老大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就连粥和馍馍也没有了。
怀表仍在走着,眼看距离阴时越来越近,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该死的……这副本难不成也要变异?
却在此时,听见几声细细的,像猫儿一样甜软潮湿的啜泣。
雪白的丧服下,半露的尖尖下巴上飘了一层粉,两颗泪珠滑落,啪嗒啪嗒滴到地上。
“会、我会哭的……”
“别……别赶我走……”
眼泪一颗一颗,顺着下巴尖滑入领口,将雪白脖颈都润出一层水色。
明明只是个穷得来给人家白事打杂的小少年,垂下的发丝却乌黑柔软,似两条绸缎般搭在胸前,随着抽泣的动作,贴着胸口上下起伏。
那哭声尤其叫人侧目,又低又软,委屈得不行,好似真被谁欺负狠了似的。
……哪有人这么哭丧的?
霍隐一时哽住,叫停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见状,只能不耐烦提醒他:“你喊老爷。霍老爷。”
罗荔啜泣着,低着头小声地唤:“霍……霍老爷……”
灵柩前倏地刮过一阵阴风,两兄弟瞬间觉得脊背漫上一股阴寒。
而在阴风停止的时候,案头原本平稳放着的黄纸却陡然翻起,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朱砂被打翻,顺着黄纸纹路蔓延,好似血泪流淌。
两兄弟对视一番,各自握紧灵幡,往那黄纸瞧去。
黄纸无风自起,上面的红色血痕越来越浓。在霍城伸手去捉的刹那,纸却从他的指缝中溜走,飞到了外面。
霍城看了眼霍隐:“追!”
两人竟然就这么从棚子里追了出去。
罗荔还留在灵柩前,因为害怕被责难,还在小声地呼唤着霍老爷。
等他哭得眼睛酸了,才慢慢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眶,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人了。
霍家两兄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棚子外的队伍也诡异地消失不见。
只有漆黑的棺材摆放再黑漆漆的角落深处,倾翻的朱砂将桌面染成暗红色,还有不少溅在了棺木上。
罗荔顿时恐慌起来。他本想赶紧站起,可双腿跪久了,已经酸麻的不成样子,只能缓慢用手掌撑着地面,把身子支起来。
“啪。”
遗像倒下去了。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某个影子一闪而过。
罗荔吓得直哆嗦,腿上愈发无力,更站不起来了。
那丧服太大,也牵绊着他的动作。腿上的酸痛感一阵一阵传来,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冷气也开始在周围溢散。
随后,仿佛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小腿。
那东西体温极低,按着他的小腿肚,压上膝弯。那感觉像是什么人的虎口,抵在他夹紧的膝弯下那一小段凹陷,慢条斯理的,顺着小腿,摸到脚踝。
脚踝那里有一点点凸起的小小踝骨,那东西便按着踝骨,很缓慢地揉了起来。
手指好像圈成了一个圈儿,估量着他那纤细的脚腕。
……手指。
嗯,这东西……有手。
罗荔一动也不敢动,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事情:这玩意很可能不是刚刚开始碰自己。
他的腿跪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知觉,就算那东西之前也在碰他,他也感觉不到。
而随着知觉的恢复,这种诡异的触感也变得愈发鲜明。
好像开始……摸他的脚。
隔着破布鞋的鞋面,一轻一重的,按着他圆圆的足趾。
掌心拢着他的两只小脚丫,略显粗暴地捏了起来。
罗荔不敢回头。他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腥味,周围的寒意渗入骨髓,吐出的热雾几乎要在睫毛上凝出霜来。
足尖不由得绷紧,试图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踹开。
可是这点力道属实是没有一点威慑力,慌乱之间,不合脚的布鞋差点脱落了。
“喂!罗荔,你在里头么?”
棚子被人推开,周身腥气骤然散去大半。
楚靖走过来,一身丧服的少年蜷缩在灵柩前瑟瑟发抖,双腿紧紧并拢,像是在挣扎着躲开什么。
地上全都是浸红的黄纸,看着怪瘆人的。
楚靖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妈的,你也不嫌晦气,敢在这棺材前待这么久。”
罗荔攀着他的肩膀,唇瓣都发白了:“有、有人……”
“你说啥?”
“有人摸我……我的脚……”
楚靖环顾四周,哪有什么人影。口中便道:“你他妈跪出幻觉了吧,快走了。”
罗荔眼眶里蓄着泪,不敢忤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棚子,外面又恢复了正常,送丧的队伍叽叽喳喳谈着闲天,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刚刚归队之时,便有个汉子眼尖道:“诶,你腿上那是什么东西?”
一低头,卷起的裤脚下,一串猩红的血珠子赫然出现在瓷白的脚踝上。
像是受到感应似的,粼粼映出令人胆寒的血光。
罗荔站在队伍最末,脚踝上仍然一阵阵传来冰凉触感。
他心虚地把裤脚往下放了放,遮住了这串珠子。他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只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也不敢告诉别人。
尝试摘了几回,这东西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卡得纹丝合缝,根本取不下来。
该怎么办……
送丧队伍现在已经回程,围在公馆前谈起闲天。
罗荔坐在角落,抱着分来的高粱饼啃。他娇惯的肠胃根本吃不了这种粗食,越想越觉得委屈想哭,快要把高粱饼做成眼泪泡馍了。
“我不想当乞丐了,整天,吃都吃不饱……”
007在这时候开口:“那你想当什么?”
罗荔往公馆内瞄了一眼。
看见来来往往的管家佣人,穿的都是上好的挺括衣裳。那几位少爷更不用说,往人群里一站,简直要发光了。
大着胆子说:“嗯,至少要像公馆里的人一样……什么的。”
“你有出息了,想进公馆啊。”
楚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罗荔吓了一跳,把手中最后一块高粱饼咽下去,“我不是……”
“行了行了。过来,带你见个人。”
罗荔跟着他,一路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宅院,看见一个神算子打扮的家伙,正坐在堂屋里等候。
楚靖招呼他:“哎,小废物,把你脚上的东西给半仙看看。”
罗荔这几天正为这血珠子苦恼,便听话地卷起裤管,将小腿伸出去。
“哦……哦……果然,果然。”
张半仙的手发着抖,摸着少年足踝上的珠串,“嗯……这是霍老爷的遗物啊。”
“遗物?那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他腿上。”
半仙嘿嘿一笑:“小兄弟,那日你在灵柩前,都做了什么?”
罗荔有点紧张地垂下眼睛:“没做什么,就是哭、哭了几声……叫了几句霍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