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换了我的水?”他拿起杯子晃了晃。
李浩然正举着话筒飙高音,闻言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笑?:“我换的,今儿高兴,喝点没事儿。”
程英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自从上?次和肖黎分手后买醉,他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躺在陌生的地方,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至今还记得清。
那之后他就没沾过一滴酒,此刻看着瓶里晃动的液体,只?觉得生理性的抗拒从胃里泛上?来。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推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拿起旁边一个空杯子倒了些温水,没再?碰那杯酒。
而这期间?,张俊义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嘴角还挂着笑?。
王萌萌瞥见他这模样,好奇地凑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短视频,结果就见个外卖订单界面,上?面的炸鸡图片油光锃亮,配文写?着“祖传秘方,外酥里嫩”。
“看什么呢?”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了背景乐的嘈杂。
张俊义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店名?,那笑?意里带着点莫名?的得意:“昨天路过看见的,巧了,这店是我老同学家开?的。”
王萌萌凑更近了些:“哪个老同学啊?咱们班的?我怎么没印象。”
“不是咱们班的,是我另外一个学校的同学,三中的。”张俊义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轻佻,“那家伙是个结巴,总是说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当时在年?级里都算名?人?,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
他边说边歪着头,故意绷紧脖子,手指在嘴边比划着,拖长了调子模仿结巴卡顿的语气:“同、同学……让、让让……”
他学得拙劣又刻薄,惹得旁边的李浩然和另一个男生立刻低笑?起来。
程英端着水杯的手却猛地顿住,杯沿磕在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王萌萌踹了张俊义一脚:“你也太损了,人?家结巴招你惹你了?”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也带着笑?。
“哎你不懂,”张俊义摆摆手,笑?得更得意了,“那时候他跟个闷葫芦似的,被人?笑?也不吭声,看着好玩。说起来,他马上?就到了。”他晃了晃手机,“我点了他家的外卖,刚看了眼订单,他就在附近了。等会儿你们就能亲眼见见了,保准还那样。”
程英摩挲了一下?杯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一股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包厢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外卖、到了。”
声音不高,恰好落在程英耳里。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缝被推开?,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炸鸡纸袋,头盔下?是他熟悉的金色头发。
康喜月站在门?口, 目光穿透烟气,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程英身上。
程英今天?穿的是件红色外套,像团跳动的火,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 和程语发来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闹的人群撞在一起。程英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顿了顿, 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一道裹着浓重烟味的声?音贴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猥琐。
康喜月转脸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康喜月。”张俊义欠身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嘛。不对,变了变了,竟然这么时髦,染了个金、金发。”
最后三个字, 他刻意学起了康喜月说话结巴的模样。
烟圈从?他嘴里喷出来,呛得康喜月下意识退了半步,将手里的炸鸡往前递了递, 声?音冷淡:“用餐、愉、快。”
张俊义漫不经?心地?接过袋子, 打开瞥了眼,立刻嗤笑一声?:“诶你这炸鸡都冷透了啊, 糊弄谁呢?”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康喜月来前试了一下,还是热的。
“这样吧,都是老同学,我?也不计较了, 你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吧。”
“我?没、空。”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被这么干脆地?拒之门?外,张俊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工地?上搬过砖,被工头骂过。在餐馆端过盘,被客人刁难过。这些年受的气太多了,总觉得谁都能踩自己?一脚。
今天?他特意叫上这些混得“体面”的老同学,又把康喜月弄来,就是想在这个曾经?被自己?随便拿捏的结巴面前扬眉吐气,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眼看着康喜月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他突然抬脚踹在旁边的门?上,一声?闷响,包厢门?被死死关上。“你不想唱也行,把这杯酒喝了,喝了就让你走。”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程英皱眉起身:“张俊义。”
“程英你别管,”张俊义眼睛瞪起来,“这是我?跟老同学叙旧。康喜月,你要是不喝,今天?这门?你就别想出。”
康喜月盯着那杯酒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玻璃杯中晃动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冷光,包厢里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俊义脸上已经?漾开得逞的笑,眼里写?满了算计。
康喜月手腕蓄力,正琢磨着该从?什么方向将那杯酒狠狠泼到张俊义脸上时,一道温热的力道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英身上淡淡的香气来飘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不要喝。”
那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康喜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程英注意到他这细微的颤动,以?为是被张俊义逼得害怕,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下一秒,程英直接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康喜月心里掠过一丝可惜。
程英捏着酒杯的底部,直接往张俊义怀里一塞,里面的液体差点晃出来。
张俊义被塞得一个趔趄,皱眉:“程英你什么意思?”
“他要骑车,喝了酒没法上路。”程英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让他喝,有问题吗?”
张俊义盯着程英拉着康喜月的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程英没答,只拉着康喜月往门?口走:“今天?就到这,我?们先走了。”
“哎你们站住!”张俊义气急败坏地?大喊,却被旁边的王萌萌扯了把胳膊。
“别喊了,人家还得送外卖呢,你非逼着喝酒像什么样子?”
“就是,”李浩然也皱起眉,“我?看他也没惹你,何必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竟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张俊义看着程英拉着康喜月推门?离去的背影,原本想在众人面前装一把的计划彻底泡汤,只能闷闷地?举起酒杯,把那杯酒狠狠灌进嘴里。
程英拉着康喜月走出包厢,长廊里的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他脚步没停,一直绕到KTV大门?外,晚风吹得人一激灵,才猛地?发觉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有些不自在地?往兜里揣。
“没事吧?”他看着康喜月,“刚才看你好像在发抖。”
康喜月摇摇头,金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怎、么、在那?”
程英抬手挠了挠后颈,喉结动了动:“我?和张俊以?前跟同班过。他组了个同学局,我?想着都是老同学,就过来坐坐。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最后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程英以?前只知道张俊义不爱念书爱起哄,从?没听过他欺负人,更没想过康喜月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自己?刚才还坐在那里,和欺负过他的人一起唱歌,想想就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程英忽然想起,这是上次辞职后两人头回见面。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一问:“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行。”康喜月慢吞吞回答。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又是一阵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程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声?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康喜月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好。
程英打了辆车往家走,刚过两个路口,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皱着眉掏出来,屏幕上跳着张俊义的名字,点开是条语音,带着浓重的酒气:“程英!你还回来不?”
程英没回复,指尖刚悬在拉黑键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文字消息:「你耳机落包厢了,我?给你收着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果然空荡荡的。
程英叹了口气,冲司机道:“师傅,麻烦调头,回刚才那个KTV。”
车停在KTV门?口时,正好撞见?一行人散场。
王萌萌被朋友扶着塞进出租车,李浩然搂着个陌生人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远,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往路口去。
程英站在台阶下等,直到最后只剩下张俊义。那人醉得站不稳,扶着墙根东倒西?歪。
程英刚要上前,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树荫里,康喜月的电动车还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了张俊义身后。
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也跟了上去。
康喜月的脚步很轻,一直跟着张俊义到了KTV后巷的拐角。这里堆着几个垃圾桶,腥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张俊义大概是憋坏了,没看四周就解开裤子,对着墙根尿起来,尿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情歌,调子浪荡又轻浮。
“砰!”
一声?闷响,张俊义后颈突然挨了一下。他吓得一哆嗦,尿都溅到了裤腿上,猛地?回头,看见?康喜月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根手腕粗的树枝。
“康喜月?你他妈找打?”张俊义骂了句,酒意醒了大半,却没把康喜月放在眼里,甚至故意抖了抖湿淋淋的裤子,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几年不见?,胆子肥了?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树枝又落了下来,这次直接抽在他胳膊上。
张俊义疼得嗷嗷叫,刚要扑上去,就被康喜月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树枝一下下落在背上、腿上,闷响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康喜月的动作?很稳,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想起初中时,张俊义抢过他的作?业本撕得粉碎,纸屑飘了他一身。想起这人当着全班人的面学他说话,骂他有妈生没妈养。想起被堵在厕所里,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他浑身发抖,对方却在门?外拍着手笑……
张俊义的惨叫越来越弱,他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裤脚还沾着刚才没抖干净的尿渍,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康喜月握着树枝的手停在半空,他伸出手,不是扶张俊义,而是轻轻拍了拍他沾着尘土的脸。
“疼、吗?”他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张俊义被康喜月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酒意彻底醒了,想往后缩,肩膀却被死死按住。
“我?错了我?错了!康哥,你你你……你别这样,”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你放过我?吧!”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结巴,现在会变成这副狠辣的模样。
康喜月没说话,树枝依旧一下下落在张俊义背上。
直到手臂开始发酸,握着树枝的指节泛出青白,他才停手,把树枝扔在地?上。
等康喜月走远后,程英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蹲下身时,目光扫过地?面,忽然瞥见?个白色的小药瓶,是刚才从?康喜月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捡起来对着光看,瓶身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上次他随口说康喜月有病,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却没想过原来康喜月真的有病。
他捏着药瓶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程英……程英你帮帮我?……”张俊义趴在地?上,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声?音嘶哑地?求救,“快送我?去医院……”
程英抬眼看向他。
他盯着对方嘴角那颗绿豆大的痣,记忆忽然像被蛰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你就是那个娃娃。”他的声?音很轻。
上次他在康喜月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破损玩偶,嘴角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大大的黑痣。
难以?想象是有多深的恨意,康喜月才会把玩偶做成张俊义的样子用来泄愤。
张俊义懵了,顾不上疼:“什、什么娃娃?你先拉我?起来……”
程英没理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腰上。
“嗷!”张俊义疼得叫出声?,“你干什么!”
程英没接话,只是掏出手机,转了笔钱过去,屏幕亮光照着张俊义惊恐的脸:“医药费转你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张俊义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原本到了嘴边的咒骂瞬间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惊愕和不敢置信。
程英站起身,指尖划过药瓶标签,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瓶身上的那行英文。
一边搜索一边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
康喜月就站在不远处,身影被路灯光拉得很长,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迎上对方的目光,程英莫名有些局促,干巴巴地?解释:“我?也看不惯他,所以?……教训了一下。”
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接话。周围光线有点暗,程英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感觉那目光沉甸甸的。
程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药瓶:“你这个药是什……”
话音未落,康喜月突然动了。
他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程英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上了水泥墙。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他闷哼一声?,手里的药瓶差点脱手。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康喜月的呼吸近在咫尺,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干什么?”程英问他。
康喜月没回话,下颌线紧绷。他抬起手,速度快得惊人,“刺啦”一声?,程英的外套拉链被扯到锁骨下方,冷风瞬间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还没反应过来康喜月到底想做什么,下一瞬,颈侧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刺痛。
是牙齿碾过皮肤的力道,带着滚烫的呼吸,像烙铁似的烫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一僵。
“康喜月!”程英的声?音彻底乱了,抬手就要去推他。
可手刚举到半空,就被头也没抬的康喜月反手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骨头像是要被捏碎般。
程英的手僵在半空,手腕贴着康喜月的掌心,这才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多抖。
是一种?近乎痉挛的震颤,像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拉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
混乱中,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才加载出来的药品说明书页面。
屏幕的白光映在程英脸上,那行字清晰得刺眼。
盐酸舍曲林片,适应症:抑郁症、强迫症、恐慌症、创伤后应激障碍……
还有,性|欲亢进障碍。
记事起,家里的空气永远飘着酒气。
父亲的拳头先落在?母亲身上,后来是姐姐,九岁那?年?他发了场高?烧, 烧坏了声?带, 从此说话磕磕绊绊, 那?拳头便开始追着他打。
十一岁时,父母在?一场车祸里丧生。外人都感?叹他和姐姐孤苦可怜,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里曾掠过一丝短暂的、松快的解脱。
可安稳没?持续多久。上了初中,他的结巴成了原罪, 无父无母的身世更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冬天他的校服永远是湿的。课本总是今天丢一本,明天缺一页。走廊里擦肩而过时,总会有人故意学着他的调子说话。
他知道自己心理不对劲。有时候盯着窗外的麻雀,会突然希望它们一头撞死在?玻璃上。看到拥挤的人群,会莫名盼着天塌下来把所有人都砸扁。
他有时会用小刀划手腕, 血珠渗出?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这?一切。
可每次看到姐姐下班回来疲惫的脸,看到她偷偷往自己书包里塞的煮鸡蛋, 又会把刀藏回床底。
初三那?年?, 他的心理状态急转直下,身体也愈发不受控制。直到一张诊断书递到面?前, 医生口中的专业术语很复杂,他只记住了最直白的那?个——性瘾。
那?些不受控制的欲望,来时能把他的理智淹没?,只剩下原始的冲动。他试过锁起自己,试过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都没?用。
转机出?现在?高?中,他遇见了程英。
开学那?天在?教室里撞见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时,他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了。
程英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微微上挑的、很漂亮的桃花眼?,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表情,只消那?么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他立刻就?缴械了。
这?人长得实在?太合他的胃口,像造物主特意照着他心里的样子捏出?来的。
他开始像个小偷,捡程英喝剩的水瓶,收程英扔进垃圾桶的草稿纸,趁没?人时偷偷拍程英的背影。
那?些沾着程英气息的东西成了救命稻草。自那?以后,程英成了唯一能镇住他身体的人。那?些不受控的躁动会在?看见程英的瞬间苏醒,却又能很快就?渐渐平息,像被驯服的野兽,暂时收起了爪牙。
高?中三年?,靠着这?点隐秘的支撑,病情控制得还算不错。
他没?料到在?这?个寒假,还会有再遇见程英的机会。
那?时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这?半年?里,他其实已经很少病发。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对着手机里存着的程英照片熬过那?些难以言说的时刻。
重逢那?天,手机里的照片突然变成真人,大半年?没?见的程英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对面?。康喜月表面?平静地移开目光,却已经硬得发疼,比这?半年?来任何一次看照片都要汹涌。
第二次是下雨天,送外卖到程英家。由于路太滑他摔了一跤,对方递来一把没?用过的新伞,当?晚他就?对着伞发泄了出?来。
程英大概以为,第一次被他偷袭是在?房间里。其实不是。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程英喝得烂醉那?天睡在?他家的炸鸡店里。那?天打烊后,康喜月盯着他泛红的脸颊看了很久。他犹豫过要不要转身锁门,任由这?人睡到天亮,可终究没?忍住。
程英本人的诱惑力,对于他而言比照片要大得多。
当?晚在?炸鸡店的杂物间里,他趁着程英喝醉,对他做了很多坏事。
程英的嘴好?漂亮,适合沾点什么。程英的手好?滑,蹭得他很舒服。
事后整理时,他发现程英毛衣领口沾了点白色的痕迹,黏在?深色的布料上不太显眼?。他没?擦,心里甚至有点隐秘的快意,就?算程英醒了发现,大概也不会猜到那?是什么。
后来和程英相处越来越频繁,快乐和痛苦像两条拧在?一起的绳子,越收越紧。
以前靠着照片就?能挨过的时刻,现在?却变得不够了,他开始贪心,越来越想闻程英身上的味道,想碰程英的皮肤,想把照片里的人变成实实在?在?的温度。
程英撞破他那?次偷袭后,说不要再和自己做朋友,他破罐子破摔上赶着求艹,对方不仅不愿意,还说以后不要再联系。
他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把那?股子毁天灭地的冲动按下去。那?就?回到从前吧,他想,大不了慢慢戒断,像高?中时那?样,单靠那?些偷偷藏着的照片和零碎物件也能撑。
可他不懂,程英为什么要犯规。
说好?了不联系,却在?张俊义面?前护着他,不让他喝酒。说好?了保持距离,却在巷子里帮他揍回欺负过他的人。明明该划清界限,却还是对他好?,让他好不容易绷紧的理智弦,一点点松脱开来。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齿间碾着程英颈侧的皮肉,温热的触感混着淡淡的清香钻进鼻腔。
康喜月咬得很用力,舌尖能尝到皮肤下血管搏动的震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跟程英发生关系不怪他,想对着程英发泄也不怪他,忍不住了不怪他,要怪就?怪程英,是他自己要凑过来的。
程英感?觉颈侧的刺痛越来越尖锐,他用力推搡着康喜月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愠怒:“松开!”
康喜月却像没?听见,牙关咬得更紧,直到终于满意了才松口。
程英立刻偏头去看,颈侧赫然印着一圈深紫的牙印,边缘泛着红,只差一点就?要咬破皮。
他抬手捂住颈侧,指腹按在?那?圈滚烫的牙印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瞪着康喜月,眼?里的火气几乎要烧出?来:“你疯了?”
康喜月站在?原地,唇上还沾着程英皮肤的温度,呼吸又急又重,像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看着对方脖颈上那?圈清晰的牙印,非但没?有愧疚,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近乎满足的暗芒。
“是你、先、招惹、我的。”他的声?音还是很磕巴,却异常清晰,“说、说不、联系,又要、护着我,又要、帮我……程英,你不、能这?样。”
程英被他这?话堵得一噎,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我帮你是看他张俊义不顺眼?,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康喜月上前一步,逼近的气息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你对、我好?,就?是有、关系。”他的目光扫过程英泛红的颈侧,喉结滚了滚,“我想、要你,从高?中、第、第一次、见、你就?想。以、以前、靠、着照片、能忍,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只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程英的领口。
程英猛地后退半步,像被烫到似的:“你适可而止。”
康喜月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偏执慢慢沉下去,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两码事。”程英提高?了音量,他被搅得心烦意乱,“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容易,想帮你是真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
他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层关系。朋友?显然不是了。陌生人?可刚才对着张俊义的那?一脚,又分明带着护短的火气。
程英一阵语塞,心里那?点矛盾像野草似的疯长,可到底在?矛盾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总之,”他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移了两步,与康喜月拉开距离,“你不能再这?样。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
他又不能揍康喜月。
最后他只能挥挥手:“算了,不想说了,回去吧。”
转身要走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别?、走。”
“还要干什么?”程英条件反射地捂住另一侧完好?的脖颈,生怕又被这?疯子咬一口。
康喜月攥着他的手没?松,另一只手却不自然地往下指了指,语出?惊人:“硬、了。”
程英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所以呢?”
“我有、病,”康喜月往前挪了半步,“你也、看到、了。以前看、看你照片,能忍。现在?你在?、在?跟前……忍不、住。”
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攥着程英手腕的力道也在?收紧:“程英,帮、我。”
程英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颈侧的牙印还在?随着脉搏抽痛。
“这?种事能帮?去看医生,吃药啊。”
“没?用、的。”康喜月眼?神透着股死磕到底的劲,像认准了什么的犟牛,“只、有你,能让、我好?、好?受点。就?、帮一次,用手就?、好?。”
最后几个字带了点乞求的味道。
程英想起刚才瞥见的关于那?个病的解释,喉结滚了滚:“什么叫只有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就?是找借口。”
“不是、借口。”康喜月顿了顿,“试过、很多次。只有、想到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足够让程英明白。他看着康喜月此刻的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眼?底泛着点红,竟透出?点近乎脆弱的可怜。
心里沉甸甸的像有团乱麻,怎么扯都捋不顺。他生气康喜月荒唐,又可怜康喜月病苦,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慌乱,缠得他心口发闷。
那?只攥着他的手始终没?松,烫得两人皮肤都发了麻。
“你松开。”程英的声?音有点发紧,试着挣了挣手腕,“有话好?好?说,这?样像什么样子?”
康喜月没?松,反而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你不、答应,就?、不松。”
程英差点要气笑了,同时在?心里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他现在?该转身就?走的。康喜月的病是他自己的事,是疯是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在?这?里耗着,被这?些荒唐事缠上吗?
可康喜月的药还在?他手里,刚才百度页面?上那?些“剧烈生理痉挛”“持续性神经灼痛”“严重时伴随短暂性休克”的字眼?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目光再落回康喜月脸上,那?人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一副他现在?一挣开手就?会死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康喜月是个疯子, 这点程英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想过,自己竟也会跟着疯。
不过是沉默走神的片刻,再回神时,他已经和康喜月站在?了附近酒店的前台。
大半夜的, 两个身量相当的成年男人, 开口就要一间大床房。
程英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沙发上有人往这边瞟,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好在?前台姑娘只是飞快扫了他们两眼,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语气平稳地问“两位住几天”,算是没让这诡异的气氛彻底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