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滴——滴——滴——】
刺耳的仪器警报声。
【“血压在掉!快!肾上腺素!”】
一个年轻男人慌乱焦急的喊声。
【“林护士!我让你拿的是0.5mg的!你拿了什么过来?!”】
一个中年医生气急败坏的质问。
【“不……不是我……我拿对了……是他……是他自己撞翻了药盘……”】
一个女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辩解。
【“别狡辩了!手术记录上签字的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冰冷的针尖,刺入血管。
药物,被猛地推入。
不是救人的药,是封口的毒。
【嘀————————】
心电监护仪,拉出一条绝望的直线。
视线,缓缓变得黑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同事们冷漠、恐惧、与推卸责任的脸,还有那张被白布盖住的年轻病人的脸。
“噗。”
无执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洒在身前的地面。
“喂,秃驴!”一只千年寒玉般冰凉触感的手,瞬间扶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无执抬起手,用僧袍的袖子,擦去唇角血迹。
那双被血色浸染的琉璃眸子,看向依旧被威压禁锢无声嘶吼的怨灵,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是枉死……”声音极轻,“她的怨气,不是恨。”
“是冤。”
谢泽卿嗤笑,蕴着千年风雪的凤眼,此刻只映着无执苍白的侧脸。
声线如碎裂的冰:“冤又如何?这世间冤死亡魂何止千万。秃驴,你渡得过来么?”
扶着无执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伤你者,皆当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的瞬间,“蜘蛛”护士身上凝固的黑气,被鬼帝的力量挤压得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碾碎。
“别。”
无执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住谢泽卿的手臂。
指尖冰凉,刚吐过血甚至还虚弱颤抖,但动作却很坚定。
“渡一个,是一个。”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这死寂的空气里,漾开一圈坚定的涟漪。
“何况,她刚才不是在攻击,”无执的目光穿透怨灵狰狞的表象,看到了那道漆黑裂口深处无尽的绝望。
“她被困住了。困在临死前最痛苦、最绝望的一刻。”
“所以她才会不断重复攻击的动作,不是为了伤人,”无执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是在求救。”
谢泽卿侧过头,金色的龙纹在眼底深处翻涌,似乎在审视无执的话。
“求救?”
这位鬼帝陛下显然无法理解这种逻辑。
“用差点抓烂你脸的方式?”
无执双眼盛满了悲悯。
他挣开谢泽卿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离那只怨灵,不足一臂之遥。
“你疯了?!”
鬼帝压低了声音,话语里是罕见的急躁,“灵力都快耗尽了,还想做甚?!”
刚要上前,却见无执回眸,轻轻摇了摇头。
谢泽卿的脚步,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求救”二字,仿佛一道符咒。
怪物的嘶吼,竟真的低了下去,化作压抑在喉咙深处不成调的呜咽。
无执转回头,没有结印,也没有念诵任何带有攻击性的降魔咒文。立在原地,僧袍的一角,还沾着刚才的暗红液体。
清俊出尘的面容,因失血显得愈发透明。
“贫僧,无执。”
“听得到吗?”
护士怨灵的嘶吼,奇迹般地停滞。
她光滑面皮上的裂口,不再向外喷涌怨气,反而像一张真正痛苦的嘴,开始无声地翕动。
“咯……咯……”的骨骼错位声,渐渐平息。
那双扭曲的、利爪般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你的冤屈,我听到了。”
一滴黑色粘稠的眼泪,从那道裂口中缓缓渗出。
顺着光滑的面皮滚落,滴在地上。
“滋”的一声,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似是积攒了数十年的堤坝,一朝崩溃。
足以刺穿灵魂的尖啸,化作了压抑不成声的呜咽。
扭曲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恶意瘫软下来。四肢着地的“蜘蛛”,变回了一个蜷缩在地上,抱着头,无声痛哭的女人轮廓。
整个监护室的阴冷,随着她的哭声,消散了几分。
只有浓郁的,福尔马林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
谢泽卿双手抱臂,靠在离无执一步之遥冰冷的墙壁上,像只慵懒而危险的豹子,始终锁定着场中的一人。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散发出的威压,形成了绝对安全的结界,将无执笼罩其中。
任何一丝外泄的怨气,刚靠近无执,就被瞬间碾得粉碎。
无执席地而坐,盘膝,双手合十,就在那张生锈的婴儿床边。
闭上眼,开始念诵。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最普通,最平和的《金刚经》。
清越平稳的声音,如清泉,缓缓流淌,洗涤着这里的每一寸污浊。
随着经文的诵念,蜷缩的黑影,愈发透明。
她身上那些反关节的扭曲,在一点点地被无形的力量抚平修正。光滑的面皮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五官轮廓,是一个很清秀的,二十多岁的年轻护士的模样。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无执。
满眼的解脱和感激。
她张开嘴,想说话。但最终,只是对着无执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滴答。”
一声轻响。
打破了祥和。
谢泽卿的凤眼猛厉!
不对!这声音,不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他豁然转头,望向房间右侧深处的角落。
那里的黑暗,不知何时,变得比别处更加浓稠。像一团活物,正在无声地蠕动。
“秃驴,停下!”谢泽卿低吼。
无执的诵经声,却在此时,变得更加清晰。
他不能停。
一旦停下,这只即将被超度的冤魂,会立刻被这股新的恶意侵蚀,堕入万劫不复!
豆大的冷汗,从他光洁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鸦羽般的长睫。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透明得仿佛一触即碎。
那团蠕动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没有实体,像一缕被恶意扭曲的人形浓烟,却依然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是……你……】
沙哑、怨毒,仿佛生锈刀片刮过骨头般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直接,在无执的脑海中炸响!
【……是你,吵醒了她……】
【……也是你,要夺走我的……玩具……】
穿着白大褂的黑影,猛地抬起一只由黑烟构成的“手”。
它的目标,不是正在诵经的无执,而是那个跪在地上,即将得到解脱的护士亡魂!
一道凝如实质的黑色尖刺,从黑影手中爆射而出!
快如闪电!直取护士亡魂的眉心!
“尔敢?!”
谢泽卿眼中金芒暴涨,帝王的怒火,瞬间点燃!
他反手一挥,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磅礴龙气,骤然化作黑色屏障,精准地挡在了护士身前!
“轰——!!!”
黑色的尖刺与龙气轰然相撞!
强烈的气浪炸开,整个房间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墙皮和灰尘碎石,簌簌落下!
无执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开眼,喉头一甜,又是一口翻涌的血气,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唇色,殷红如血。
下一秒,护士的身体,化作了无数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
像夏夜的萤火虫,盘旋而上,穿透了漆黑的天花板,消失不见。
她怨气,散尽了。
“叮铃……”
婴儿床上方的床铃,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无执眸底闪过一瞬柔光,然后立即锁定了角落里那团更加凝实的黑影,琉璃般的眸子里,一片冰寒。
“原来,”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你才是源头。”
“就是这东西,把那个女鬼扭曲成了刚才那副鬼样子?”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差点伤了他护着的人,又将另一个亡魂当做玩物。
不可饶恕。
【……玩具……坏掉了……】
生锈刀片刮过骨头般的声音,再度在无执脑海中响起。
声音中既有孩童失去心爱之物般的委屈,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
【……那就……换一个新的……】
话音未落。
那团人形浓烟猛地膨胀,随即炸开,化作千百道尖锐的黑气,如一场墨色的暴雨,无差别地射向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叮铃当啷——!”
金属弯盘、生锈的输液架、玻璃药瓶……
所有被黑气射中的物体,都在瞬间被赋予了生命!
输液架的金属支脚扭曲成了蜘蛛般的利爪,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啸,猛地朝无执的脚踝抓来!
墙角的医疗推车轰然翻倒,无数沾着暗沉血污的针头和手术刀,如同一群嗜血的飞蝗,铺天盖地而来!
整个废弃的监护室,变成了一个活过来且致命的钢铁牢笼!
“花样还挺多。”
谢泽卿冷哼,不退反进,挡在了无执身前,眼神凛冽。
“放肆。”薄唇轻启,如九天惊雷。
磅礴的鬼帝威压,化作一道无形的黑色巨龙,以他为中心,席卷而出!
所有“活”过来的医疗器械,在接触到这股威压的瞬间,猛地悬停在半空中!
紧接着,寸寸碎裂,化作一地冰冷的金属残骸。
“就这点本事?”
谢泽卿凤眼里满是不屑,“也敢在朕的面前班门弄斧。”
他话音刚落,瞳孔却骤然一缩,“小心!”
那团在半空中被击溃的黑烟,并未消散。
它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绕开了谢泽卿,从四面八方,以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迅疾的角度,重新汇聚!
目标,却是谢泽卿身后,那个灵力透支,气息虚弱的无执!
无执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在谢泽卿出声的瞬间,就地翻滚,僧袍下摆在满地狼藉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堪堪躲过了黑气的第一次攒刺。
但他身后的墙壁,被黑气击中的地方,水泥墙面瞬间变得漆黑,如同被最高浓度的王水腐蚀,冒着滋滋作响的黑烟,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嘶。”
无执倒吸一口冷气,他撑着地面,刚想站起,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谢泽卿及时拉住他的手臂,将无执从地上拽了起来。
“站稳了,秃驴。”
他将无执拉到自己身后,“这东西,冲你来的。”
无执靠着冰冷的墙壁,轻轻喘息。
清澈如琉璃的眸子,穿过谢泽卿的肩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团重新在房间中央汇聚成形的黑烟。
“它不是冲我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它是冲着,所有能‘看见’它的人来的。”
“它在狩猎。”
【……看见了……】
【……你看见了……】
怨毒的低语,再次响起。
黑烟组成的“医生”,缓缓抬起头。
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但无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充满贪婪和兴奋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自己。
【……好干净的灵魂……好漂亮的容器……】
【……会是……我最完美的……玩具……】
下一秒。
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猛地炸开,呛得人几欲作呕!
黑烟,不再攻击,而是缓缓地渗入了地面、墙壁、天花板。
整个监护室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
斑驳的墙皮,变成了惨白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墙壁。生锈的病床,变成崭新洁白的模样,上面还挂着输液袋。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规律而冰冷。
他们,被拉入了幻境。一个由那“医生”怨念所构筑的,生前的世界。
“雕虫小技。”
谢泽卿金色的龙纹在眼底翻涌,似乎随时能撕碎这片虚假的幻象。
但无执再次按住了他的手臂,唇色比身上的僧袍还要苍白。
“会消耗你的力量。”
“呵,区区幻境,于朕而言,不过弹指一挥……”谢泽卿的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
他觉察到,无执按着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不像是因为恐惧,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几乎失控的颤抖。
谢泽卿猛地回头。
只见无执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幻境中,靠墙的一张空病床。
那双总是淡漠无波的琉璃眸子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异常剧烈的情绪。
震惊,痛苦……
【……孤儿院……】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医生”的声音,突兀地,在无执的脑海中炸响。
【……没有人要的小孩……】
幻境中,那张空荡荡的病床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穿着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你为什么不哭?】
【……你为什么不笑?】
【……像个小怪物……】
无执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胸口的心脏,好似被千刀万剐,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医生”的幻境!
是那东西,撬开了他记忆的缝隙,将他最深处的恐惧,拖拽了出来!
“喂!秃驴!”
谢泽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醒过来!”
无执的视线,却无法从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移开。
他看到,那个孩子,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赫然是年幼时的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轰隆——!”
现实中,一道惊雷炸响。
苍白的闪电,透过废弃医院肮脏的窗户,一闪而过。
照亮了无执俊美无瑕,却在一瞬间血色尽失的脸。
【……你看,他不会哭。】
【……像个木头娃娃……真没意思……】
冰冷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却如跗骨之蛆,钻入无执的脑海,啃噬着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看见小小的自己,被其他孩子推倒在地。
那个小小的自己,唯一的玩具被抢走,摔得粉碎。
那个小小的自己,在除夕夜,独自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着远处万家灯火。
没有表情。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一旦流露出渴望,随之而来的失望会更疼。
无执的指尖,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顽石。
他周身常年用以压制命格的佛光,正在因为心神的剧烈动摇而飞速溃散。
“喂,秃驴!”
谢泽卿一把扣住无执的肩膀,用力摇晃,试图将他从心魔的泥沼中拖出来。
“给朕醒醒!区区幻术,也值得你这副要死的模样?!”
然而,无执的身体只是随着他的力道晃动,眼神依旧空洞地定格在那个虚幻的角落。
【……真可怜……】
【……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恶毒的低语,像甜蜜的糖果诱哄着他。
无执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放肆!”
谢泽卿彻底怒了!
那个藏在暗处,用最卑劣的手段,戳人痛处的鬼东西!
他猛地将无执往自己怀里一拽,另一只手反手挥击,磅礴的龙气化作漆黑的巨爪,朝着幻境中那张空病床的位置,狠狠抓去!
他要撕碎这个幻境的根源!
【……嘻。】
一声轻笑,在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
黑色的龙爪,在触碰到病床的瞬间,竟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而那张病床,连同上面的瘦小身影,也瞬间化作一滩蠕动的浓墨,在地面上滑行,重新汇聚成白大褂的轮廓。
它,根本就不在那个位置!
它一直在移动!
幻境中的病房,墙壁、天花板、地面,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医院里被随意丢弃的医疗废料和血水混合物。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
整个空间,又变成了一个正在被污染、腐蚀的巨大囚笼。
“咳……”
无执终于发出一声呛咳,刺鼻的气味,拉回了一丝神智。胸口起伏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却只吸入了更多的腥臭。
无执混乱的思绪,在这股味道的包裹下,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丝安宁。
他抬起眼,视野还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谢泽卿线条凌厉的下颌。
“清醒了?”
谢泽卿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无执动了动嘴唇,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省点力气。”
谢泽卿将他扶稳,让他靠着墙,自己则重新挡在了无执身前。
狭长的凤眼,已金芒大盛,再无半点戏谑,“这东西在吸食你的恐惧,你越是动摇,它就越强。”
无执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眸子里的惊涛骇浪虽未完全平息,却已被一层坚冰重新封冻。
“它不是在吸食恐惧。”
“它在‘诊断’。”
“诊断?”谢泽卿皱眉。
“它在寻找我们心中最脆弱的‘病灶’,然后,加以‘治疗’。”
无执的视线,扫过这个不断被污染的幻境。
“它的治疗方式,就是将我们,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话音刚落。
那团白大褂黑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诊断完毕……】
【……病症:深度情感缺失与存在认知障碍……】
【……治疗方案:完全剥离……】
下一秒,整个幻境轰然一震!
第10章 危险脱离
那些从墙壁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汇聚成一只布满针头和手术刀的畸形巨手,从天花板上自下朝着无执的头顶,狠狠拍去!
谢泽卿冷笑,满头墨发无风自动,鬼帝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
“朕,先给你治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病!”
谢泽卿猛地转身,双手精准地扣住了无执的肩膀。
“秃驴,看着我!”
无执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了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凤眸。
“听着,”
谢泽卿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不是孤儿院里没人要的小鬼,你是小破寺的主持。”
“你不是什么小怪物,你是穷得叮当响,手机屏保却是电子木鱼的怪和尚。”
“我谢谢你。”无执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没有推开谢泽卿,也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死亡,而是反手,一把抓住了谢泽卿胸前的衣襟。
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
一圈纯净到极致的金色梵文,以两人身体接触点为中心,骤然爆开!
不是佛光,不是灵力。
是他用自己最根本的魂魄,念出的经文!
“轰——!!!”
畸形的巨手,在距离谢泽卿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轰然停滞!
金光所及之处,那些腥臭粘稠的暗红液体,迅速消融、蒸发!
整个被污染的幻境,在这道金光的净化下,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治疗……失败……】
【……对象……出现……排异反应……】
“现在,轮到我了。”
无执抬起手,并起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动作从容而优雅,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致命的恶灵,而是在佛前捻起一朵莲花。
他的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金色佛光,骤然亮起。
“施主,你病了,病得很重。”
“当诛。”
那一个“诛”字,自无执唇间落下,轻如飞花,却重若万钧。
他指尖那点凝练如实质的金光,骤然大盛。
与平日里诵经时温和普渡的佛光不同,是带着无上威严与决绝杀伐之意的降魔之力!
谢泽卿瞳孔猛地一缩。
他抓着无执衣襟的手,清晰地感觉到身前这具看似清瘦的身体里,正爆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他霸道绝伦的鬼帝威压截然不同。
它不吞噬,不威慑。
它净化。
将一切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容于天地的污秽,彻底抹除。
这和尚居然还藏着这一手,谢泽卿心有余悸地感慨:还好昨晚自己不冲动。
【……排异……清除……失败……启动……最终……】
那“医生”怨毒的低语,在金光的灼烧下变得支离破碎,尖锐刺耳。
幻境之中,整个被污染的病房,如同沸腾的血池,疯狂翻涌!
墙壁、地面、天花板,所有的暗红液体都汇聚起来,不再化作畸形的手臂,而是凝聚成了一张巨大、扭曲、痛苦的人脸!
无执看着那张由无尽痛苦组成的巨脸,缓缓抬起了那根亮着金光的手指,轻轻向前一点。
“破。”
金光脱离了他的指尖,飞向巨脸的眉心。那张痛苦的巨脸,连同整个幻境,开始迅速地消融!
惨白的墙壁、洁净的病床、规律作响的心电监护仪……一切虚假的景象,如同被烈日灼烧的画卷,寸寸剥落、褪色。
怨灵发出了最后的,带着无尽恐惧与不甘的哀嚎。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幻境,彻底破碎。他们依旧站在那间废弃、肮脏、堆满垃圾的监护室里。
“嘁。”
谢泽卿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嘲讽两句,却感觉怀中的重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人捞住。
“喂,秃驴?”
无执还维持着单手结印的姿势,但指尖的金光已经彻底黯淡下去。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唇角,缓缓滑落,滴落在他灰白色的僧袍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无执!”谢泽卿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这个名字。
无执的身体软了下去,若不是被他死死箍在怀里,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吵。”
怀里的人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还嫌吵?!”
谢泽卿又急又怒,一腔的火气冲上头顶,“那是你的本源佛力!你就这么用,不要命了?!”他一边低吼,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无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生怕一个不慎,这人就碎了。
无执彻底失去意识,头一歪,靠在了谢泽卿的肩窝,呼吸平稳,却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这时,一阵轻微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谢泽卿眼神一厉,猛地抬头。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那堆被震碎的金属残骸中,有什么东西,正闪着幽幽的黑光。
是一柄锈迹斑斑,只剩下半截的手术刀,他一眼就看出是刚才那怨灵的本体。
没死透。
趁着两人心神松懈的瞬间,它正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朝着门口的方向滑去!
谢泽卿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眼底的金芒化作怒火。
他抱着无执,冷冷地,瞥了那半截手术刀一眼。
“朕,允你走了吗?”
话音未落。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鬼气朝那半截手术刀飞去。
“咔嚓——!”
一声清脆骨头被碾碎般的声响。
半截手术刀,连同附着在上面的最后一丝怨念,被彻底碾成了齑粉,消散在了空气里。
“麻烦的秃驴。”
谢泽卿嘴里嘟囔着,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动作不算温柔,却异常平稳。
刚走一步,怀里的人却忽然极轻地,呢喃了一句。
谢泽卿脚步一顿,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了些,“什么?”
“……功德……-1……”
无执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电子木鱼……今天的份……还没敲……”
暮色像化不开的浓稠墨汁,一点点浸染着破旧寺庙的屋檐与廊柱。
无执在自己那间简陋的禅房里醒来。
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胸口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动用本源佛力的代价。
他缓缓坐起身,垂眸便看见自己灰白僧袍上,那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血迹。
“醒了?”
一个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不爽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
谢泽卿抱臂靠着门框,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半隐半现,一双凤眼依旧流转着金芒,只是此刻那光芒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以为你要直接睡过去,给佛祖当枕头了。”
无执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平静地抬起眼。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因失血而显得愈发苍白,琉璃般的眸子却依旧清澈,映着窗外最后一抹残阳。
“多谢。”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谢泽卿挑眉,“谢朕什么?谢朕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秃驴扛回来,还是谢朕没把你直接扔在乱葬岗?”
无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鬼帝的魂体,比之前似乎凝实了些许,但那身繁复的黑色龙纹玄袍上,也隐隐有几处光芒黯淡。显然,强行碾碎那怨灵本体,对他亦有消耗。
“都谢。”无执道。
谢泽卿冷哼一声,别开脸。
“少废话,你的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