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丑陋的铁管尽头,一个莲蓬状的古怪器物里,竟凭空喷涌出无数水线!
没有符咒,没有阵法!
这水是从何而来?!
“此乃何种妖法?!”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无执没有回头,站在水幕之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冰凉的身体。
水汽蒸腾而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无执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愈发不似凡人。睫毛被水珠沾湿,又黑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热水器。”
“热……器?”
鬼帝发现这个小和尚说的每一个词,他都听不懂。这感觉,比当年面对百万敌军还要让他感到无力。
他看着无执闭上眼,仰起头,水流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划过喉结,没入锁骨的深陷处。
鬼帝感觉自己的魂体,似乎都有些不稳。
周遭那股来自九幽的阴寒之气,竟被这小小的浴室里蒸腾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鬼帝沉默了。静静地飘在角落,看着年轻的和尚,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进行名为“洗澡”的仪式。
无执很快冲洗完毕。关掉水,浴室里只剩水滴从他下颚滴落的“滴答”声。
他拿起旁边挂着的半旧白色毛巾,擦拭着身体。擦到一半,他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向依旧飘在那里的鬼帝。
“你不出去?”
鬼帝凤眼一挑,帝王的威严再次上线:“朕乃鬼帝,不死不灭之身,魂体无垢,何须回避?”
言下之意:我看你是你的荣幸。
无执沉默片刻。然后,当着鬼帝的面,拿起干净的僧袍,开始慢条斯理地穿着。整个过程,神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忸怩或不自在。
反倒是鬼帝,看着白玉般的身体被衣物一寸寸遮盖,眼神竟有些无处安放。待无执穿戴整齐,再次变回清冷禁欲的僧人模样,鬼帝暗暗松了口气。
无执擦着还在滴水的头,越过他,推门走了出去。
“跟上。”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鬼帝有些恼怒地跟了上去。
这秃驴,竟敢命令朕?
他飘出浴室,只见无执已经走回了之前那间禅房。
禅房里只有一桌,一床,一蒲团。
简陋得令人发指。
无执将湿毛巾搭在桌沿,盘腿坐回冰冷的床板上。
“你暂且待在这里。”无执看着他平静道。
“为何?”鬼帝蹙眉,“朕要去何处,还需你来置喙?”
无执抬起眼,那双墨色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无法离开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鬼帝身上,眼眸深邃如古井,映不出半分波澜,仿佛眼前这个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存在,与桌上那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并无不同。
鬼帝嗤笑一声,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傲慢,以及一丝被冒犯的薄怒:“笑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还没有朕去不得的地方。”
说罢,懒得再看无执一眼,玄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凝实的黑烟,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决绝,如离弦之箭般,径直朝着门冲去!
速度极快,卷起的阴风甚至吹得禅房的木窗“吱呀”作响。
无执静静地盘坐在床板上,懒得多给一个眼神。
他伸出手,从枕边摸索到外壳已经磨损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亮了他清俊的面容。屏保是一个简洁的木鱼APP界面,上面显示着今日功德:+0。
无执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关掉了它。
就在此时——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门口传来!
不像是金属撞击,也不像是血肉之躯碰上墙壁,更像是一颗无形的陨石,狠狠地砸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与不可置信的闷哼。
无执缓缓抬起眼,望向门口。
雨已经停了。
冰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铺满了门外那片湿漉漉的青石板。
本该早已远去的玄黑身影,此刻正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被狠狠地弹了回来!他摔在门槛内侧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
那身尊贵无比的龙袍,沾满尘世的污秽。环绕在鬼帝周身的黑色怨气,剧烈地波动。鬼帝单手撑地抬起头,一张英气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
一缕黑色的血丝,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溢出,似是魂体受创的迹象。
鬼帝的凤眼中,君临天下的傲慢,第一次被彻底击碎,只有全然的震惊与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门外空无一物的空气喃喃自语:“不可能”
他不信邪,挣扎着再次化为黑烟,比之前更迅猛,更狂暴地冲向门口!
“嗡——!”
这一次,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更加尖锐的蜂鸣。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金色光晕,在门的轮廓上一闪而过!
那光芒,与无执身上的佛光同出一源,却更加浩瀚威严。
鬼帝猛地抬起头,充血的凤眼,死死地钉在禅房内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身影上。
“是你?!”
“是你设下的禁制?!”
“不是我。”无执平静地回答。
“那是何人?!!”鬼帝发出嘶吼,那双凤眼因为极致的愤怒,变得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风暴。
“何人胆敢囚禁朕?!”
无执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清寂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无执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温度的口吻,缓缓道:“囚禁你的,不是我。是你的怨。”
你的怨。
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鬼帝最高傲,也最脆弱的所在。
他为国征战,开拓疆土,死后却被万灵诅咒,背负着天下最沉重的怨恨。
不死不灭。
不入轮回。
这既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他永世的囚笼。
“住口!”
鬼帝猛地从地上站起,周身的黑色怨气再次如墨汁般翻涌沸腾,将他那张惨白的俊脸,衬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禅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朕乃天子,受命于天!何怨之有?!”
他的声音,带着被戳破真相后的疯狂。
无执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怜悯,刺得鬼帝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鬼帝,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和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无法忍受。
“荒谬!一派胡言!”
鬼帝烦躁至极,猛地一挥手。宽大的玄色龙袍袖袍,带着千钧之势,狠狠扫向旁边那张破旧的供桌!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禅房内炸开!
鬼帝的动作,猛地一僵。
无执的目光,瞬间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地上。
供桌上的那盏油灯,晃了晃,最终没有倒下,昏黄的火苗依旧在跳动。但油灯旁边,那个原本盛着清水的白瓷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地冰冷的碎片。
月光从门口洒进来,照在那些白色的瓷片上,反射出森然的光。
那是这座破庙里,唯一一个没有缺口,也是无执唯一一个用来吃饭的碗。
禅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空气中那股来自鬼帝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寒,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冰冷所取代。
源头,是那个盘坐在床板上的年轻和尚。
鬼帝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无执。他张了张嘴,那句“大胆”的呵斥,不知为何,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无执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清隽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原本还带着一丝怜悯的眸子,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碎片。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了。
无执抬起眼看向鬼帝。清俊出尘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响,无执开口。
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
“赔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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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钱两字,让鬼帝周身翻涌的怨气凝滞。
他不可思议地,将赤红的凤眼,从地上的碎片,移到无执平静无波的脸上。
“你……说什么?”
无执也看着他,墨色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映不出半分情绪,只是陈述。
“你打碎了我的碗。”
“故此?”鬼帝无法理解对话的走向。
“要赔。”
无执的语气,再理所当然不过。
鬼帝怒极反笑,“朕乃大邺开国之君,富有四海!天下万物,皆为朕有!区区一个陶碗,也配让朕来赔?!”
无执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动。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一片碎瓷。
“这个碗,十五块。”
鬼帝的怒火,再次被他听不懂的词卡住。
“钱。”无执耐心地解释,“买东西用的。”
鬼帝当然知道。金锭,银票,铜板。
但这个,于他而言,是用来赏赐臣子,充盈国库,而不是用来赔一个破碗。
巨大的、认知被颠覆的错乱感,攫住了他。
眼前这个清瘦,穷困潦倒的小和尚,近乎在用一种讨债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富有四海,万国来朝。
这小和尚,竟敢向他索要黄白之物?
无执没有理会鬼帝的错愕。从床板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微湿的青石板上,走到那堆碎片前蹲下身。
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清瘦挺拔。
指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拾起最大的碎瓷。
“一个破碗而已!”鬼帝被他看得心头无端火起,烦躁地甩袖,“值得你如此小家子气?”
谢泽卿负手而立,下颌微抬,属于帝王的骄傲与矜贵,再次回到了身上。
“罢了!”
“朕的皇陵之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声音里带着被凡俗之物所扰的不耐与轻蔑。
“夜明珠,可为汝照亮此间;黄金樽,可供汝饮水;琉璃盏,比这破烂瓷器精美万倍。”
鬼帝凤眼一扫,睥睨着眼前这个穷得只剩一身皮囊的和尚。
“你自去取一件便是,休要再为此等琐事,叨扰于朕!”
说完,便等着看无执脸上露出惊喜、贪婪,或是受宠若惊的神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
禅房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
无执蹲在地上,沉默地看着谢泽卿。墨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与清冷的月色交织下,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不起微澜,却能将人所有的狂妄与虚张声势,尽数吸进去。
“你去取?”
无执开口,声音清冷。
鬼帝一愣:“什么?”
“你打碎的。”无执站起身,拍了拍僧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所以,你去取来给我。”
“放肆!”鬼帝龙颜大怒,“你敢命令朕?!”
无执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让鬼帝心里莫名地发毛。
不是贪婪,不是震惊,更不是畏惧。
那是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为何如此看朕?”
“想起来,你出不去。”
鬼帝脸上的暴怒凝固。燃烧着火焰的凤眼,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他想起刚才那道将他狠狠弹回来的,无形的光墙。
想起了无执冰冷的话。
——囚禁你的,是你的怨。
他出不去,被困在这座比他皇陵还要破败的,小小的寺庙里,又或是说困了在这个小和尚身边的方寸之地。
一个活了上千年,曾让天地变色,万鬼臣服的鬼帝。此刻,身无分文,还欠别人十五钱。
风停了,灯火不动了,连时间都像是被冻结。
无执眼前这位活了上千年,曾君临天下的帝王,在他话落后彻底宕机。
无执清寂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站起身,转身从墙角拿起一把半秃的扫帚,还有一个破旧的铁皮簸箕。自顾自地,弯下腰,将地上的瓷片扫到一处。
“沙……沙……”
半秃的扫帚,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无执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
月光如霜,透过门框,勾勒他的身形,僧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宛如一株在夜风中静立的雪松。
鬼帝一动不动站着,死死地盯着那个扫地的背影。
他周身的怨气,依旧如墨汁般翻涌,却不再外放,而是紧紧地收束在周身,形成一层实质般的黑暗。
“哗啦——”碎瓷入桶。
就在无执转身,与鬼帝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他脚步一顿。
那双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眸中,随之泛起清晰的“诧异”的情绪。
有什么东西……变了。
空气中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寒怨气,在他靠近鬼帝的瞬间,像是春日暖阳下的薄冰,消融了一丝。
极其微弱,若非无执天生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变化,是确实存在的。就像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忽然有了一缕可以呼吸的,清新的空气。
无执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鬼帝的身上。
深邃的眸子,穿透环绕在鬼帝周身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
他看见了。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气,从鬼帝的肩头袅袅升起,在接触到自己周身那层淡不可见的佛光时,没有挣扎,没有对抗,如烟尘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与此同时,鬼帝的身体,也猛地一僵。
像是背负了千钧巨石走了千年,忽然有人替他拿掉了一粒砂石。微不足道,却又清晰无比。
那股缠绕他魂魄,啃噬他神智,让他永世不得安宁的诅咒,在那一瞬间,被净化了。
鬼帝猛地抬头,凤眼如鹰隼死死锁定眼前的无执。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暴怒与屈辱,而是全然的探究和渴望。
“你……”鬼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询问。
禅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无执清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地,又朝鬼帝走近一步。
这一次,变化更加明显。
又一缕黑气,从鬼帝的龙袍上逸散,而后化为虚无。
鬼帝眼中的光芒,骤然变得炽热。
他明白了。
囚禁他的是怨,而能削弱这怨气的,是眼前这个小和尚!
他身上纯净到极致的佛性,或许是他这千年怨毒的解药!
鬼帝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那身因愤怒而紧绷的玄色龙袍,重新恢复了帝王应有的雍容与气度。
谢泽卿轻咳一声,下颌微抬,属于九五之尊的傲慢,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罢了。”
“你这庙宇虽过于破败,朕也可忍忍,暂且住下。”凤眼一扫,用一种“这是你的荣幸”的目光睥睨着无执。
无执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那眼神,让鬼帝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了个通透。
可他依旧微扬着下颌,维持着帝王的体面。
无执沉默片刻。声音清冷道:“本寺香火不旺,无多余斋饭供养施主。”
言下之意,养不起。
鬼帝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
“无妨。”他强撑着,姿态潇洒地在禅房内踱步,仿佛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朕,不挑。”
无执未语,转身将墙角的扫帚和簸箕放回原位,走回那张简陋的床板,盘膝坐下。
然后,在鬼帝审视的目光中,拿起了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与垂落着的浓黑如鸦羽的长睫。
屏幕中央,是一个线条简单,金光闪闪的木鱼图标。
鬼帝眉头微蹙,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小和尚的行为。
而在这时,无执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像寺外山涧里流淌的溪水,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鬼,也需进食?”
“朕乃魂体,不食五谷。”鬼帝昂起下颌,语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慢,“餐风饮露,亦可存之。”
无执缓缓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的目光,在狭小空旷的禅房内扫了一圈。
“禅房简陋,唯此一榻。”
鬼帝的俊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顺着无执的视线,瞥了一眼那张连被褥都洗得发白的木板床。
一丝嫌恶,毫不掩饰地从他那双尊贵的凤眼中流露。
“朕,”他冷哼一声,“可悬于梁上。”
无执闻言,终于抬起了眼,看向了房顶那几根积满蛛网与灰尘的横梁。
一幅画面,不受控地在他脑海中成型:一位身着玄色龙袍的千年鬼帝,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倒挂在房梁上,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随风轻摆。
那画面……
太过荒诞。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从无执眼底划过。
“随你。”
他垂下眼帘,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离谱的安排。
然而,下一秒,他又补了一句。
“房租,如何结算?”
鬼帝刚刚建立起来的帝王气度,瞬间崩塌。
“你——!”
这和尚,是掉进钱眼里了吗?!
无执依旧不为所动,“本寺经营困难,概不赊欠。”
“朕岂会赖你房租!”
无执抬起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甚至带着几分探究,望向眼前这位暴怒的帝王。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足以令天地变色的鬼帝,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没有钱。”
“更何况,”他顿了顿,视线在鬼帝那身华美却虚无的龙袍上扫过,“本寺不收冥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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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执木着清俊绝尘的脸,认真思索,手指在膝头的僧袍上,轻轻敲击。
“本寺年久失修,常有宵小之辈觊觎。”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如月下的霜。
“贫僧虽有些微末道行,却也需日夜诵经,无暇分心。”
鬼帝凤眼一眯,品出些许味道。
无执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鬼帝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虽为鬼魅,却自带帝王龙气。”
“怨气虽重,亦是力量。”
“邪祟见之,当退避三舍。”
“所以,”鬼帝扬起下颌,傲慢地接话,“你要朕,为你镇宅?”
“不是镇宅。”
无执平静地纠正,“是付房租。”
鬼帝刚刚找回的一丝尊严,再次碎裂。
人在屋檐下,鬼也得低头。
更何况,这个屋檐的主人,是他唯一的解药。
“好!”
“朕,便勉为其难,允了你的请求!”
“自今日起,此方圆百里,皆为朕之疆域。若有不长眼的邪物敢来叨扰,朕,必令其魂飞魄散!”
话音落定。
禅房内的恐怖威压,潮水般退去。
窗外,微弱的虫鸣声,试探着响起。
一场奇怪的租赁合同,就此达成。
无执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他重新拿起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咚——”
清脆空灵的木鱼声,伴随着屏幕上“功德+1”的金色小字,在寂静的禅房内响起。
鬼帝的眉头蹙起,那双刚刚恢复了帝王威仪的凤眼,盯着无执手中会发光的薄片。
“此乃何物?”话一出口,便立刻察觉失态,连忙板起脸,补上一句轻蔑的评价:“奇技淫巧。”
手机幽蓝色的光,映在无执清俊如玉的侧脸上,浓黑如鸦羽的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
“手机。”
很好,鬼帝又被一个他听不懂的词噎住了。
被时代彻底抛弃的巨大荒谬感,再次将他笼罩。
与这个和尚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对他千年认知的一场颠覆。
鬼帝将那份不该属于帝王的茫然压下。
他须夺回主导权,“既要在此处落脚,你我总得知晓彼此的名讳。”
无执终于从屏幕上抬起了眼,墨色的眸子,直直地望进鬼帝的眼底。
他在等。
鬼帝微微扬起下颌,“记住。”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掷地的分量,在逼仄的禅房内激起回响。
“朕乃大邺开国之君,谢泽卿。”
当最后一个“卿”字落下的瞬间,风停了。
禅房内的空气,变得粘稠如汞。
房梁中间本就昏暗的灯光,被无形的力量压得猛缩,光芒黯淡,几近熄灭。
寺庙的青石地基之下,仿佛有无数亡魂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无声的悲鸣,那股压抑了千年的怨与恨,因这个名字的重现而瞬间沸腾。
无执感受到一股浩瀚如山海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朝他碾来。不是攻击,是存在本身所昭示的铁血事实。这个名字,曾让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将手机屏幕按熄。
禅房,瞬间被拖回那昏黄的灯晕与深沉的暗影交织的世界。
无执迎着鬼帝那双带着审视与傲慢的凤眼,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无执。”
没有法号,没有来处,没有身份。
只是无执。
无,执。
无所执着。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如风中柳絮,却又像两把最锋利的剑,精准地剖开了谢泽卿那由名号与功绩所构筑的层层壁垒。
也让谢泽卿准备好的一番威严说辞,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这个和尚,清瘦,穷困,却偏偏拥有一副佛陀般悲悯又淡漠的皮囊,像一团永远无法被攥紧的雾,一捧永远无法被握住的月光。
谢泽卿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亦或者说,这样的存在。
这一夜,最终在怪异的沉默中度过。
谢泽卿化作一团稀薄的黑雾,悬浮在禅房的一角,锐利的凤眼,未曾离开过盘膝而坐的无执。
小和尚呼吸平稳悠长,像在入定,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压制着。
而谢泽卿,在这件不大的禅房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那股缠绕他千年的,深入骨髓的怨毒与诅咒,在无执周身那层淡不可见的佛光笼罩下,像是被驯服的野兽,安分了许多。
这位鬼帝,在禅房的阴影里,盯了盘膝而坐的和尚整整一夜。
月光从窗格移到门框,又从门框爬上墙角。
而那个叫无执的和尚,从始至终,连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天,亮了。
一阵极有规律的,单调的手机铃声。那声音,像极了寺庙里做法事时用的引磬,清脆,却带着电子合成的冰冷。
无执睁开眼。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惺忪,清明如洗。
他拿起那块会发光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一划。
“喂。”
电话那头,传来略显焦急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与客套。
“无执大师,早上好,我是王德发,没打扰您吧?”
“有事?”无执的声音,像山巅未化的积雪。
“是这样,”男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出一丝恐惧,“城南那家废弃的仁爱医院,您知道吧?最近我们公司拍下来了,准备推倒了盖商场,可……可这几天进去拆迁的工人都说,里面不干净。”
无执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急促:“一到晚上,二楼妇产科那边,总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还有护士推着铁架车走动的声音!我们找了好几拨人都没用,钱都打了水漂!大师,您道行高深,这次无论如何得请您出手!”
“地址。”
男人如蒙大赦:“就在城南解放路74号!大师,报酬您放心,只要能解决,五十万!一分不少!我先给您微信转5w定金!”
这个数字,足以让这座破庙的屋顶,重新铺上琉璃瓦。
“知道了。”
挂断电话,禅房内恢复了寂静。
谢泽卿探究的凤眼,在无执和那块“手机”之间来回扫视。
“何事?”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经意的询问,而非好奇。
“生意。”
无执言简意赅地回答,一边说,一边从床下的木箱里,翻出一件洗得干净的灰色僧袍换上。
他将手机和一串佛珠放进僧袍的口袋,准备出门。
整个过程,没有半分拖沓,也完全没有要跟新“房客”打招呼的意思。
谢泽卿的脸色发臭。
就在无执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栓的那一刻,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站住。”
无执的动作一顿,回过头。
只见谢泽卿的身影,穿透了那堵斑驳的土墙,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凤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朕准你独行了?”
无执静静地看着他,“此去危险,施主乃魂体,不便同行。”
“危险?”
谢泽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身的怨气随之翻涌,“这世间,还有比朕更危险的存在?”
他缓缓逼近一步,属于鬼帝的恐怖威压,如实质般笼罩住无执,“小和尚,你似乎忘了,朕的存在,便是对那些宵小之辈最大的震慑。”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傲慢。但无执却从对方深邃的凤眼里,读出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情绪。
对未知世界的,压抑了千年的好奇。
无执沉默。恐怕是甩不掉这个活了千年的大麻烦了。
更重要的是。
无执的灵力,因常年诵经压制自身而消耗巨大,若真遇到棘手的邪物,身边有这么一个“最强镇邪法器”,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