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鹫的根基在地脉,你的帝陵, 是地脉的龙心。与其在外围修剪枝叶, 不如直捣黄龙。”
谢泽卿猛地收紧了环着无执的手臂, “胡闹!你可知那是镇压万千怨灵的囚笼!连朕自己都不敢轻易深入!”
“你有办法。”
无执打断他,转过头,黯淡的琉璃眸子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 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倒映着绝对的信任。
砰——!!!
窗外又一声巨响, 结界表面的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一只被黑气腐蚀得只剩半边脑袋的野狼,正用头骨疯狂地撞击着光幕!
“你如今的状态连站都站不稳, 还想入帝陵?!”
谢泽卿的魂体焦躁地绕着他飘了一圈,“朕的帝陵里, 机关重重, 怨灵遍地!就算是朕在也不能保证能护你周全。”
“它们是你的旧部。”
无执抬眼,眼神坦然, “会听你的话。”
“听是听!但万一呢?!”哪怕是千分之一, 谢泽卿也是不愿的。
无执不再与他争辩。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掌心向上,“你的鬼帝印记,在我神魂深处留有烙印。”
“贫僧的佛骨, 可作引。”
“印记为钥,佛骨为引。足以在巫鹫的主脉之外,开辟一条临时通路。”
谢泽卿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千年来,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秀才遇到兵”。
不,这秃驴比兵还蛮不讲理!
盯着无执清俊出尘的脸,最终败下阵来。“你这秃驴,当真是算准了朕。”
“手伸过来。”
无执依言,将手伸向谢泽卿。
谢泽卿伸出冰冷的指尖,在温润如玉的掌心,一笔一划,凭空绘出繁复的幽蓝色印记。
“听着。”
鬼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帝陵之内,寸步不离朕的身边。”
无执乖巧点头:“好。”
下一秒,他阖上双眼。
眉心处,一点温润的金色光华,骤然亮起。佛力,被他毫无保留地催动!
金光自他眉心流淌而出,瞬间包裹住掌心的鬼帝印记。金与蓝,生与死,佛与鬼,两种极致的力量对撞,诡异地交融!
一幅巨大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立体脉络图,在二人的识海中展开!整座山的脉络,尽收眼底。其中,一道被浓郁黑气污染,如同生了恶疮的主脉,正是巫鹫的老巢。
“找到了。”
无执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
“避开主脉,从‘悬棺道’入。”
谢泽卿的凤眸,骤然紧缩!
“悬棺道?!那是为殉葬死士准备的阴路,活人踏入,必死无疑!”
“巧了。”
无执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你我二人,一个已死,一个,随时会死。正合适。”
无执口中梵音渐起,脚下的空间,开始扭曲。
空气被撕裂,发出一阵“嘎吱”声。
一个边缘闪烁着蓝金色电光的漆黑漩涡,凭空出现,迅速扩大!
漩涡之中,传来比庭院浓郁了千百倍的,尘封的死亡气息!
伴随着的还有,无数金戈铁马的悲鸣!
“走!”
两人身形消失的瞬间,漆黑的漩涡,消失无踪。
空间扭曲的眩晕,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脚下已是冰冷坚硬的实地。
无执踉跄了一下。
一只冰冷的手臂,及时地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带入一个虚无的怀抱。
“站稳了。”
入目,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们正站在一条自山壁上开凿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道上。
石道上方,一条条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从看不见的穹顶垂下。
锁链的末端,悬吊着一口口漆黑的,制式古朴的棺椁。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倒悬的沉默的森林。
“滴答。”
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面上,又坠入深渊。
回音,久久不散。
谢泽卿的魂体,紧紧贴着无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此地,乃朕为殉国将士所设的荣耀归处。常人踏入,会被万千军魂撕成碎片。”
话音刚落。
离他们最近的一口悬棺,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棺盖,缓缓向上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苍白干枯,指甲漆黑的手,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无数道浸满了怨毒与杀伐之气的视线,从黑暗中,死死地锁定了石道上唯一的活人!
谢泽卿随即将磅礴的鬼帝威压释放!
凤眸扫过一具具蠢蠢欲动的悬棺,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都给朕,滚回去。”
一瞬间。
那些探出的枯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飞速缩回了棺中!
棺盖,“砰!砰!砰!”地合拢,严丝合缝。
谢泽卿紧随着无执,沿着狭窄的石道,小心翼翼地向前飘去。
“跟紧了。莫要惊扰了这里别的东西。”
石道盘旋而下,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出现了宏伟的地下宫殿的轮廓。
高大的殿门敞开着,像沉默巨兽的嘴。
门内,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两人踏入殿门。
大殿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壁画。画中,金戈铁马,开疆拓土,一位玄甲帝王君临天下的背影。
壁画上,染着大片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无声的呐喊与厮杀。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甬道。
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矗立着一尊高达三丈的石像。
左为文臣,右为武将。
皆垂首拱卫,神情肃穆,栩栩如生。
长明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石像盔甲的缝隙里,渗透出点点幽绿的磷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尘土、朱砂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冰冷,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
甬道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咔……咔哒……”
有东西,正在黑暗中,缓缓走来。
无执的眸光一凝。
极强的怨气,正在逼近。
一队身披残破盔甲,手持断戟的骷髅兵,出现在甬道的尽头。
它们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魂火,迅速锁定住两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骷髅将领,头骨上插着一支箭矢。
它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刀,指向他们,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瞎了眼的东西。”
谢泽卿声音不大,语气里帝王的威严却是展露无疑。
杀气腾腾的骷髅军团,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眼眶中的魂火,剧烈地跳动起来。
下一秒。
为首的骷髅将领,手中锈蚀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用仅剩的骨节,向着谢泽卿的方向,单膝跪了下去。
哗啦啦——
它身后所有的骷髅兵,整齐划一地,尽数跪倒!
无执的视线,从它们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向甬道更深处的黑暗。
“撑得住吗?”
谢泽卿的魂体紧贴着他,冰冷的鬼气化作最严密的屏障,将帝陵内千年不散的死气与阴寒,尽数隔绝在外。
“嗯。”
无执应了一声,迈开脚步。
谢泽卿却不放心地又道:“若是撑不住,便告诉朕。”
甬道两侧的壁画,在谢泽卿散发的幽蓝光芒下,显露出斑驳的色彩。那些征战与祭祀的场面,画中人物的眼睛,都用某种黑色的宝石镶嵌而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你。
“别看那些画。”
谢泽卿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警告。
“画师以自身心血为引,怨气极大。”
无执闻言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越往前走,越多了丝不一样的气息。
“你感觉到了?”
谢泽卿察觉到无执细微的神情变化。
“嗯。”
无执点头,“龙气。”
“就在前面。”谢泽卿的声音里,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朕的龙气泉眼。”
那是他一生功业,一个王朝气运的凝聚之地。也是,他被囚禁千年,唯一的慰藉。
穿过漫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穹窿,出现在眼前。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仿若星河倒悬,洒下清冷柔和的光辉。
穹窿正中,是白玉砌成的圆形高台。台上,一汪泉眼,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金色,如同液态阳光般的流光,那是纯粹到极致的龙气。它们汇聚成一池,池水清澈见底,池底铺满了璀璨的金色玉石,将整座地宫映照得如梦似幻。浓郁的生机,瞬间驱散了一路走来的所有阴寒。
这里,是巫鹫的力量,唯一尚未渗透的净土。
“他察觉了。”
无执忽然开口,清冷的眸子,望向穹窿深处的黑暗。
话音未落!
地宫的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咔嚓”、“咔嚓”的骨骼摩擦声,比之外面甬道里的骷髅兵,还要更加密集,更加狂躁!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黑暗中炸响!数十具身披玄甲,眼眶中燃烧着污浊黑火的将军骸骨,从阴影中冲了出来!他们的盔甲上,还残留着谢泽卿亲手赐下的军功徽记,此刻却被黑色的黏液腐蚀得面目全非!
“巫鹫!”
这些,都是曾随谢泽卿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肱骨之臣!如今,却被宵小之辈,操控成了围攻他的傀儡!
“陛下,恕末将……甲胄在身……”
为首的将军骸骨,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饱含痛苦的嘶吼,手中的巨斧却不受控制地带着污浊的黑气,狠狠劈向谢泽卿!
谢泽卿的魂体轻松躲过,随即爆发出磅礴鬼气!
“凡朕旧部,听我号令!”
“清君侧!”
轰隆隆——
甬道内,跪拜的骷髅兵,眼眶中的幽蓝魂火骤然大盛,它们整齐划一地站起,化作一股钢铁洪流,悍不畏死地冲入地宫,与那些被污染的同僚,狠狠地撞在一起。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怨毒的嘶吼声,瞬间填满了这座死寂千年的地宫!
谢泽卿悬于半空,周身鬼气化作无数道幽蓝的锁链,精准地缠住被污染的将领,试图压制他们体内的黑气。
无执瞅准机会,没有丝毫犹豫。在谢泽卿冲出去的瞬间,来到龙气泉眼旁,盘膝坐下,双手在胸前结印。
淡金色的佛光,自他体内涌出,瞬间将整座泉眼笼罩!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激发龙气!
以这王朝气运的根本,给予那地下的巫鹫,雷霆一击!
“痴心妄想!”
巫鹫怨毒的声音,在帝陵外回荡。数道最精纯的黑气,如毒蛇般绕过战团,直刺无执的后心!
“滚!”
谢泽卿怒吼,魂体一分为三,两道分身挡住黑气,本尊却依旧将数名发狂的将军骸骨死死缠住!
无执薄唇轻启,口中梵音乍起。化作一枚枚金色的卍字印,在他周身盘旋,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
黑气撞上梵文,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再难寸进!
无执的心神,全部沉入泉眼之中。
以自身佛骨为桥,以慈悲愿力为火!
整座龙气泉眼,猛地沸腾!一道粗壮无比的金色光柱,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能,自泉眼中心冲天而起!轻易地撕裂了坚固的穹顶,贯穿了厚重的岩层,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精准地轰向了地脉深处,那污秽的源头!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咆哮,顺着地脉,远远地传来!
战圈中,所有被污染的将军骸骨,眼中的黑火猛地一滞,随即如风中残烛般尽数熄灭!它们身上的污浊黑气,潮水般退去。化作一堆堆寻常的白骨,散落在地。
成功了。
然而……
强行催动如此庞大的龙气,对无执而言,代价亦是毁灭性的。
无执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喷洒在半空。他那身纤尘不染的僧袍,瞬间被鲜血浸透。
“无执!”
谢泽卿的嘶吼在地宫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瞬间冲到无执身边,将那具身体,紧紧揽入怀中!
“咳……咳咳……”
无执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狂暴的龙气搅碎了。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涌出更多的血沫。
“无执!”
谢泽卿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天边传来。他想回应。可身体,却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直直地向后倒去,坠入一个冰冷而虚无的怀抱。
轰隆——!!!
一声远比方才更加沉闷、更加浩大的巨响,从地宫穹顶传来!
整座帝陵,都在这声巨响中,剧烈地摇晃!
穹顶之上,那些仿若星河的夜明珠,如雨点般簌簌坠落,在半空中便失去光泽化为凡石。
“撑住!”
下一秒,无执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无可抗拒的力量带离了地面,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他们来时的“悬棺道”疾速掠去!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与岩石崩裂的巨响。
眼前,是飞速倒退的,残破的壁画与骸骨。
这条通往外界的唯一生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死亡与黑暗彻底吞噬!
无执强撑着,勉强睁开一线眼缝。
只见悬棺道入口的上方,一块厚重到无法想象的巨大石板,正带着万钧之势缓缓下落!
断龙石!
谢泽卿的魂体,猛地一僵!
那是隔绝阴阳,封死一切生路的最后机关!
一旦落下,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未必能轰开!
谢泽卿的速度,飙升到了极致!
他的魂体,在剧烈的能量消耗下,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通道的瞬间,那巨大的断龙石,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轰然砸下!
彻底封死了出口!
无执的意识,在巨大的震动中几近溃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揽在腰间的那只手臂,猛地收紧。
“闭眼。”
谢泽卿的声音,近在咫尺,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一秒,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无执推出了那片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空间!
无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悬棺道狭窄的石阶上。
骨骼碎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咚——!!!!
整个山体,为之静止了一瞬。
烟尘,弥漫了整个通道。
无执趴在冰冷的石阶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撑起手臂缓缓回头,断龙石严丝合缝地堵死了出口,石板上,没有任何裂痕。
谢泽卿,不见了。
那个霸道地将他护在身后,张扬的魂体,消失了。
连同他磅礴的,足以令万鬼臣服的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执的琉璃眸子,骤然紧缩。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块冰冷的断龙石。
指尖轻轻地,抚上那粗糙的石面。
“谢泽卿?”
无人应答。
只有他微弱的回音,在这死寂的悬棺道里来回飘荡。
无执静静地靠着,那双因重伤而黯淡的琉璃眸子,盯着眼前的石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就在断龙石前方的地面上。
无执垂下眼帘朝那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小小的,约莫巴掌大的幽蓝色光团,正漂浮在离地半寸的地方,微微起伏着。光团晃了晃,两点豆大的金色的凤眸,努力地睁开,它看着无执,茫然地眨了眨。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又细又软的声音,从光团里传了出来。
“秃、秃驴……”
无执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团光,触感是冰凉。光团很喜欢他的触碰,用它圆滚滚的身体,蹭了蹭无执的指尖。
无执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张俊美绝伦,此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空白。
无执收回手指,看着它,“甚是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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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日爆更一下下~~嘻嘻[哈哈大笑]
无执用两根手指轻轻夹起那团光。光团在他指尖不安分地扭动。
“安静些。”无执的声音因重伤而显得虚弱。他将这团“别致”的光小心放入僧袍袖袋, 随后起身离开。
须臾,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最后的通道,在他身后彻底坍塌。
无执拖着重伤之躯, 沿狭窄的悬棺道一步步前行。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寸断的经脉,剧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清隽绝尘的脸上早已血色褪尽,苍白如月下玉石,唯有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依旧沉静。
袖袋里的光团不安地动了动,却异常安静。
周遭连岩石滴水的声音也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烂苔藓混合的气味, 阴冷黏稠, 如蛛网般缠绕在皮肤上。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终于透出一线微光。当最后一缕属于帝陵的死气被甩在身后,禅房中那张熟悉而破旧的木床终于出现在眼前。
回来了。
无执身体晃了晃,几乎是以摔倒的姿势跌坐床沿。
一口压抑不住的腥甜涌上喉头。他侧过身, 用僧袖掩唇剧烈咳嗽。点点暗红血迹在灰白布料上晕染开来,如雪地里凋零的红梅。
“秃驴……”袖袋里, 幽蓝色的光团传来一道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还撑得住吗?”
无执放下手,苍白的薄唇微微牵动:“无碍。”
他从供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一粒散发清香的丹药送入口中。
药力化开,暂时压住了翻涌的气血。他这才伸手将光团从袖袋中取出, 置于掌心。
“你感觉如何?”
“尚可, 就是一时半会……”光团在他掌心明灭不定,神念断断续续, “怕是变不回去了。”
“无妨。”无执平静回应。
他将幽蓝光团放在枕边。光团不满地滚了两圈, 最后还是安分地停了下来。
禅房内, 重归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被净化的地脉恢复生机时,草木生长的微弱噼啪声。
无执闭目调息片刻,腹中却传来一阵清晰而不合时宜的声响。
枕边的光团瞬间亮起, 传来错愕的神念:“你……饿了?”
无执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依旧清透。他坦然点头:“嗯。”
灵力耗尽,肉体凡胎,自然会饿。
无执站起身,因牵扯内伤而动作迟缓。他走到禅房角落,那里有个破旧木箱。
箱盖开启,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康X傅爱吃素方便面。无执取出一桶,撕开包装的动作行云流水,粉末、酱料、脱水蔬菜悉数落入碗中。
谢泽卿的魂体光团从枕头上飘起,悬浮半空。
无执拎起桌上的暖水瓶,拔开木塞。
“哗啦啦——”滚烫的热水,注入碗中。
顷刻间,浓郁的香气混合着酱料的咸香炸开,蛮不讲理地侵占了这间清苦禅房的每个角落!
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无执清隽绝尘的容颜。他用包装盖压住碗口,静待时间流逝。
三分钟后。
无执掀开碗盖,更加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他拿起一双洗得发白的木筷,卷起一捧浸满汤汁、已变得劲道柔软的面条。
“呼——”他轻轻吹散热气,将面条送入口中,发出轻微的“吸溜”声。
光团悬浮在半空,离无执不远。灯火下,无执苍白的侧脸轮廓被热气熏染上一层柔和光晕,连那纤长微卷的睫毛都仿佛沾染了水汽。那双琉璃眸子因满足而微微眯起,对谢泽卿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谢泽卿感觉自己仅存的魂体有些发烫。
无执转过头,视线落在悬浮半空、一闪一闪的幽蓝色光团上。
谢泽卿被他看得心里一毛,“……看朕作甚?”
无执不语,伸手精准地夹住了那团光。
“你!”
“你也消耗甚巨。”无执的声音依旧是那清冷平直的调子,“需得补充。”
“朕乃鬼帝之尊,魂体自有恢复之法,不需……”
谢泽卿的话,戛然而止。
一声汤汁渐起的轻响。
他被无执精准无误地扔进了那半碗泡面里。
咕噜噜……
汤面上,冒起一串气泡。
光团从汤里冲出,周身滴滴答答淌着汤汁,在半空中疯狂抖动,像只不慎落水的愤怒小狗。
无执伸出筷子,轻轻把它从半空中,又戳了回去。
再次落汤。
无执看着在汤里载沉载浮、光芒明暗不定、仿佛已经认命的光团,眸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笑意。
他拿起筷子,又戳了戳。
软乎乎,还挺有弹性。
“别泡太久。”
无执放下筷子,极其认真地叮嘱道。
“会泡发的。”
无执正欲再言,那句“会泡发的”尾音尚未消散在禅房空气中。
毫无征兆地,窗外的天,黑了。不是乌云蔽月的昏暗,而是像被巨大无边的黑布猛地将整个世界覆盖。
光,被瞬间吞噬。
天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禅房内,那盏昏黄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光芒被压缩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无执端着泡面抬起头,那双刚因热气染上暖意的琉璃眸子此刻寒光迸射。他望向窗户——那方小小木窗已成纯粹漆黑、毫无光影变化的方块。
“这是……”泡面汤里,幽蓝色光团剧烈闪烁,传递出惊疑的神念。
无执没有回答。他垂眸看向那半碗汤面,以及在面条与脱水蔬菜间载沉载浮、闪烁幽蓝光芒的魂团。
下一秒。
在谢泽卿错愕的神念注视下。
一只手,伸了过来。两根手指精准地将那团湿漉漉,还挂着两片葱花的幽蓝色光团从汤里夹了出来。
谢泽卿惊呆——这秃驴有洁癖!现在竟徒手把他从汤里捞出来?!
无执拎着滴汤的谢泽卿再次起身出门,只留下那碗热气腾腾、还剩一半的泡面在桌上孤独地冒着热气。
谢泽卿被他夹在指尖,魂团因震惊而停止了闪烁。
庭院内,空无一人。
西边几间僧房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也无,宛如座座沉默坟冢。
推开虚掩的通往后山的山门。
熟悉的山路,此刻却陌生得可怕。路边野草以诡异姿态枯萎,叶片凝结着一层薄薄黑霜。
天边,乌云如泼墨般瞬间笼罩整片夜空!
癸亥极阴夜。
极寒毫无征兆地降临!
无执下意识收紧僧袍,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细小冰晶,簌簌而落。
明明没有一丝风。但那棵承载千年封印的古树却在剧烈摇晃!
满树菩提叶疯狂抖动,迅速枯黑卷曲,如同被火焰灼烧过的纸钱,化作黑蝶漫天飘落。触及地面的瞬间,碎成灰烬!
咔嚓——
咔嚓嚓——!
无执脚下的地面,菩提树的根部,坚实的土地,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漆黑得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
一道惨绿色的邪光,裹挟着浓稠如墨的阴气,混合着腐尸与怨毒的恶臭,自裂缝深处冲天而起!
阴冷、怨毒,带着对世间一切生灵的极致恶意,将整座破旧的古寺,都映照成了一片鬼蜮!
邪光冲破了寺庙摇摇欲坠的结界!
冲散了天际浓稠的墨云!
将这方天地,照成一片惨绿!
“嘻嘻……嘻嘻嘻嘻……”
孩童般尖锐诡异的笑声,从裂缝深处传来,仿佛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人的耳膜!
在惨绿光柱的映照下。
一口通体剔透,宛如由整块墨绿色水晶雕琢而成的棺椁,缓缓地,从裂缝中浮了上来!
水晶棺内,缭绕着浓稠的黑雾,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无执袖中的光团,疯狂地闪烁,传递出极度危险的警告!
“是巫鹫!”
就在此时!
水晶棺的棺盖,发出一声“嗡”的巨响,剧烈震动起来!
恐怖威压自水晶棺溢出,如无形的巨浪席卷四野!
寺庙中,由无执亲手布下的护山法阵,连一息都未能抵挡,便发出一声哀鸣,砰然碎裂成漫天光点!
噗——!
无执本就重伤的身体,如遭重锤,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喉头一甜,一丝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溢出。
“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到变调的笑声,响彻山峦!
“佛子!鬼帝!”
“本座的大礼,你们可还喜欢?!”
水晶棺的棺盖,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向上推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中,渗透出的是足以冻结魂魄的深寒与怨毒。
无执还未恢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体内翻江倒海,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是一个踉跄。他伸出手,撑住了身后的菩提树干,勉强稳住身形。
无执用被鲜血染红的僧袍袖口,从容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清俊绝尘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唯有唇角那一抹殷红,在惨绿色的邪光下,艳丽得触目惊心。
袖袋里,幽蓝色光团,焦躁不安地疯狂闪烁,像一颗濒临爆炸的星辰。
它用尽全力猛地窜出,悬浮在无执面前,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芒,为他挡住足以压垮山峦的恐怖威压。
一道虚弱却依旧霸道的神念,在无执识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