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还有那快要烧起来的耳廓。清冷如画的眉眼间,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笼罩着整座破败的古寺。
月亮被厚重的阴云遮蔽,天地间唯一的光源, 便是那层笼罩着寺庙的,幽蓝中透着金芒的结界。
结界外,黑雾翻涌,无数怨毒的眼睛在雾中时隐时现。
结界内,却是一片被强行庇护的宁静。
禅房中。
无执盘膝而坐, 正在入定。
白日里的震动, 再未出现过, 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却如附骨之疽,始终萦绕不散。
谢泽卿悬浮在他身侧, 凝实的魂体散发着凛冽的阴寒,警惕着四周的一切。
他那双幽深如渊的凤眸, 猛地转向隔壁的院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
无执倏然睁眼!
清澈如琉璃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起两点寒星, 精准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一道极其微弱的,孩童的呓语声, 穿透了院墙, 传入耳中。
不似正常的梦话,而是毫无情绪起伏, 仿佛提线木偶般诡秘的诵念。
“……血为引, 骨为桥……”
“……魂归兮, 门开矣……”
“知凡!”
无执的眉心,狠狠一蹙!
吱呀——
一声轻响。
隔壁院落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推门声在深夜里愈显清晰。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房内走了出来。
知凡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单薄的里衣,赤着双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冻土之上毫无知觉。
他的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却在梦游般,一步一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口中,依旧在无意识地,诵念着诡异的咒文。
“他被控制了!”
谢泽卿金色凤眸锁定在知凡身上。
无执的身影,快如青烟,冲出禅房,来到小沙弥住着的庭院里。
谢泽卿紧随其后,化作一道幽影,护在他身侧。
“该死!”鬼帝低咒一声,“那东西的力量,渗透进来了!”
他们亲手布下的结界,能挡住山呼海啸般的怨气冲击,却没能挡住这无形的,针对神魂的牵引!
知凡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那层散发着幽蓝金光的结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层足以让万千邪祟魂飞魄散的光壁,在知凡靠近的瞬间,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任由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谢泽卿的凤眸,瞬间眯起:“邪魔附语!”
他身影一晃,便要冲出去!
“等等。”
无执的声音,及时响起。
谢泽知身形一顿,回头不解地看向他。
“他心神脆弱,你的鬼气会冲撞他的魂魄。”
无执立于门廊下,看着那道小小的背影,双唇微启,一段清越平和的《清心咒》,从他口中缓缓诵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圈圈无形,泛着淡金色的涟漪,以无执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梵音所过之处,呜咽的风声,似乎都为之一滞。
空气里腐朽的恶臭,也被冲淡了几分。
正朝着后山走去的知凡,身体猛地一僵!口中的呢喃,戛然而止。
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月光下,那张本该是天真可爱的睡脸上,双目紧闭,眉心处,却缠绕着一缕比墨还黑,比发丝还细的黑气!
那黑气,如同一条毒蛇,死死地盘踞在他的印堂之上!
“师……父……”
知凡的嘴唇在哆嗦,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与迷茫,仿佛正从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艰难地挣扎着。
无执的眼神,柔和下来,神情还是严肃。
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知凡。
随着他的靠近,他口中的梵音愈发清晰,周身那层淡金色的佛光,也愈发明亮。
盘踞在知凡眉心的那缕黑气,像是遇到了天敌,开始疯狂地扭动。它试图钻入知凡的皮肉,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覆上了知凡的额头。
指尖佛光大盛!
“滋啦——!”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
那缕顽固的黑气,在至纯的佛力之下,连一息都未能撑过,便被彻底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寒风里。
知凡身体一软,彻底清醒过来,一头栽了下去。
无执顺势将他揽入怀中。
小沙弥的身体冰得像一块铁,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师父……我冷……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无执脱下自己的僧袍外衫,将他小小的身体裹紧,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流露出与他清冷气质截然相反的温柔。
“没事了。”
他抱着知凡,轻声哄道,转身走回僧舍。
谢泽卿紧随无执身侧,看着他这副模样,又低头看了看知凡那张恢复了血色的小脸,俊美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安顿好知凡,无执重新回到庭院。
谢泽卿早已在等。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层笼罩着寺庙的蓝金色结界,依旧光华流转,无懈可击。
可刺骨的阴寒,却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无孔不入。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更浓了几分,带着一股陈年污血的腥甜。
“结界,防不住。”
无执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冰块碎裂。
“它能挡住有形之物,却挡不住这借由地脉渗透,无形的心神侵染。”
谢泽卿的俊脸,在结界幽蓝的光芒映照下,一片冰寒。
“他这是在朕的疆土上,挖了一条暗渠,直接通到了朕的卧房里!”
这是最赤裸的挑衅。
也是最阴毒的手段。
寺里那几个小沙弥,心志不坚,神魂脆弱,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今夜是知凡,明夜又会是谁?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伤人?!”
鬼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千年帝王被触及逆鳞的滔天怒火!
“巫鹫——!”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凝实如墨的阴气,以谢泽卿为中心,轰然爆发!
吹得无执宽大的僧袍作响,这些时日的修行早让谢泽卿的能力大增。
谢泽卿的魂体骤然升至半空。
幽蓝的阴气,如失控的台风眼,在他周身疯狂旋转!
“朕要将这整座山,连同地底,都给他翻过来!将他那藏污纳垢的老鼠洞,一寸寸碾碎!”
无执抬起眼,看着半空中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的盛怒帝王,薄唇轻启,吐出清晰的四个字。
“匹夫之怒。”
谢泽卿的动作,猛地一僵,他缓缓低头,“何意?”
“你若出手,正中他下怀。”
无执的声音平直无波,“他污染地脉,便是设下一个陷阱。你以鬼帝之力强行净化,势必引动整条地脉反噬。”
“届时,你魂体受创,他便可坐收渔利。”
话音未落。
咚——!
地底深处,巨人之心般的搏动,再次响起!
这一次,伴随着搏动的,是一道浓稠如血的黑红色邪光,猛地从地底透出!
邪光穿透冻土,无视了寺庙的结界,如一根毒刺,狠狠扎向半空中的谢泽卿!
“小心!”
无执瞳孔骤缩。
谢泽卿冷哼一声,不闪不避,抬手便是一道至纯的鬼帝阴气,迎了上去!
嘭!!!
一声闷响!
幽蓝与黑红两股力量在半空中悍然对撞!
“回来。”
无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谢泽卿凝视地表片刻,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压下了毁天灭地的冲动,缓缓降落下来。
无执伸出手,指尖佛光萦绕,点向他魂体上的那缕黑气。
“别碰。”
谢泽卿侧身避开。
“此物污秽至极,会脏了你的佛力。”
他自行催动本源鬼气,片刻间,便将那缕黑气逼出体外,彻底湮灭。
无执转身,走向庭院中央。走向那棵早已凋零枯萎,只剩下狰狞枝干的梧桐老树。
月光与结界的光辉,落在他清瘦孤绝的背影上。
“你要做什么?”
谢泽卿跟在他身后。
无执在枯树下站定,缓缓盘膝坐下,将后背,靠在了冰冷粗糙的树干上。
动作从容,宛如僧人每日的坐禅,理所当然。
无执阖上双眼,双手在膝上结印。
“他想请君入瓮。”
“贫僧,便去他瓮中看一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仿佛他的神魂,在这一刻,彻底离体,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谢泽卿心头一紧,瞬间化作一道幽影,立于无执身前,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鬼帝的威压,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寸空间。
与此同时。
无执的神识,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下,再向下。
穿过寺庙的地基,穿过冰冷的冻土,穿过坚硬的岩层……
他的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粘稠的阻力所吞噬。
这里,就是地脉。
但早已不是传说中灵气流转的龙脉福地。
更像是一条被工业废水和生活垃圾污染了千百年的,城市的地下暗渠。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怨气,如污泥般缓缓流淌。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污泥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神识穿行其中,仿佛赤身裸体走在硫酸与刀刃之上。
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疯狂地侵蚀、割裂。
“呵……”
一声轻蔑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冷笑,毫无征兆地在无执的耳边响起。
“自寻死路的佛子。”
无执的神识没有丝毫停顿,循着那股最精纯的邪恶源头继续深入。
“你的佛骨,很香……”
那声音变得贪婪而黏腻,像毒蛇吐信。
“比我之前吞噬的那些寻常佛子,都要美味……”
“别挣扎了,留在这里,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的寂寞,你的痛苦,我都能感觉到……”
“我会给予你,永恒的安宁。”
尖利却模糊的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那些在怨气污泥中沉浮的魂魄,仿佛受到了感召,齐齐转向无执神识所在的方向。它们伸出枯槁的手,想要将他拖入这无尽的黑暗。
无执的神识,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剑,将所有靠近的怨魂尽数斩碎!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那声音的源头。
他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怨气洪流。
前方,出现了一片空洞。
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
空间的中央,一颗巨大到难以形容的,搏动着的“心脏”,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心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紫黑色的诡异筋络。
每一次搏动,都引得整条地脉为之震颤,喷涌出海啸般的污秽怨气。
而在那颗巨大心脏的顶端。
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盘膝而坐。
似乎察觉到了无执的到来,缓缓地,抬起了头。
隔着遥远的距离,两道视线,在黑暗死寂的地底世界相撞!
“你来了。”
巫鹫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蛊惑与嘲弄,而是带着一种见到猎物后,毫不掩饰的愉悦。
“等你,很久了。”
无执神识化作的人形,依旧僧袍清冷,眉眼淡漠的模样。
他立于污秽的怨气洪流之上,周身佛光如莲,万邪不侵。
无执沉默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审视,分析。
巫鹫似是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缓缓从搏动的心脏上站起。
同样穿着一身僧袍,却是早已被污血浸透的暗红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蠕动的黑色咒文。
他的脸,被怨毒与疯狂扭曲,显得狰狞诡异。
“你看,我们本是同源。”
巫鹫张开双臂,贪婪地嗅吸着无执身上散发出的,至纯至净的佛息。
“为何你生来便是天选佛骨,而我,却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污泥里,与这些残渣为伴?”
声音中是遮掩不住的不甘与嫉妒。
“佛骨择主,不择出身。”
无执清冷答道,眼神淡漠里有不遮藏的鄙夷。
“哈哈哈!好一个不择出身!”
巫鹫立于巨大的心脏上,疯狂地大笑。
“那你告诉我,你夜夜诵经,究竟是在度化众生,还是在压制你自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无执眼前的景象骤变!
腥臭粘稠的地下暗河消失。
一间洒满温暖阳光,寻常人家的客厅出现在无执眼前。
饭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家常菜。
一对温和慈祥的中年夫妇,正笑着朝他招手。
“快来吃饭,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
桌边,几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小沙弥,正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
“师父,我今天考试得了第一名!”
“师父,你看我画的画!”
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家人的欢笑……
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
这是针对无执内心最深处,那份对“家”的渴望,编织出的最甜美的毒药。
无执静静地看着从未拥有过的父母的笑脸,看着那几个孩子无忧无虑的未来。
“如何?留下来,这一切就是你的。不必再孤身一人,不必再背负那些沉重的因果。”
无执抬眼。清澈的眸子,看穿了这层层叠叠的幻象,精准地锁定了藏于其后的巫鹫。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如暮鼓晨钟,瞬间敲碎了这片虚假的暖阳。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话音未落。
一抹幽蓝中缠绕着暗金的凛冽光芒,自无执神识之中爆发!
融合了鬼帝本源阴气的,霸道与慈悲共存的,崭新的力量!
轰——!
温暖的客厅瞬间支离破碎!
饭菜化作腐肉,父母化作枯骨,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变成一张张怨毒哭嚎的鬼面!
“这是……什么力量?!”
巫鹫惊骇的声音,有着难以置信的恐慌!
“此为,‘他’之道。”
无执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那抹蓝金色的光芒,却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径直斩向巫鹫的本体!
与此同时,庭院中。
谢泽卿化作的幽影,将无执的肉身护得滴水不漏。
他幽深的凤眸,牢牢盯着无执苍白的脸。
无执的眉头微皱。
修长的手指,在膝上微微蜷缩。
谢泽卿瞬时捕捉到,虚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小秃驴,在下面遇到麻烦了!
“可恶!”
谢泽卿低骂一声,周身阴气翻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咚——!!!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地底传来!
这一次,整座寺庙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笼罩着寺庙的蓝金色结界,光芒一阵剧烈闪烁,表面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谢泽卿猛地抬头。
他看到,无执盘膝所靠的枯萎的梧桐树,竟从根部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黑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粘稠的液体!
液体所过之处,冻土瞬间消融,冒起一阵阵带着恶臭的白烟!
地底深处。
那道蓝金色的剑光,即将斩中巫鹫!
巫鹫的脸上,却露出诡计得逞的狞笑。
“晚了!”
他脚下的巨型心脏,猛地一缩!
下一秒,比之前强大了十倍不止的污秽怨气,如火山爆发般喷涌!
不再是无形的洪流,而是化作亿万条漆黑的,长满了倒刺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无执的神识!
要将无执,彻底拖入这片污泥,永远留在这里!
无执的剑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怨气海啸,瞬间冲散。
“放弃吧……”
巫鹫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狂傲。
“你的身体,很快也会成为我的养料!”
无执的神识,在亿万触手的缠绕下,光芒迅速黯淡。
他没有挣扎,静静地感受着外界传来的,那一声熟悉的,饱含怒火与焦急的呼唤。
“无执!给朕回来!”
忽的,无执笑了。
清冷出尘的脸上,漾开一抹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笑意。
“贫僧,从不独自赴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神识,猛然炸开,化作漫天金色的梵文。
每一个梵文,都如一颗微缩的太阳,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佛光。
但梵文的核心,却燃烧着一点幽蓝的,属于鬼帝的魂火。
“大悲无相,地藏法身!”
嗡——!!!
整个地下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蓝金佛光,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污秽的触手,在这光芒之下,发出凄厉的惨嚎,寸寸消融!
“不——!!!”
巫鹫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那漫天梵文,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飞速旋转,最终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卍”字法印!
法印的目标,是这条被污染的地脉本身!
无执欲借力打力,引动整条地脉的怨气,反噬其主!
“疯子!你是个疯子!”
巫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你会把自己的神识,也一并搅碎的!”
无执的神识,寄托于法印之中,再无言语。
他以身为饵,引爆了这个蓄满了千年怨气的火药桶。
轰隆隆——!!!
地脉暴动,山呼海啸般的怨气,失去了心脏的控制,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刷着这个地下空间的一切!
巫鹫的身影,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所吞噬!
而蓝金色的“卍”字法印,在完成使命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循着来时的路,以比来时快了百倍的速度,逆流而上!
庭院中。
无执的身体猛颤!
他骤然睁眼,张口便是一股黑血喷涌而出。
“无执!”
谢泽卿一个闪身伸出手扶住。
无执抬起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沉稳,只是脸色已苍白得如同雪地里的一张纸。那双琉璃似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
神识受创,非同小可。
谢泽卿飘至无执身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冰冷刺骨的魂体,贴上无执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精纯至极的本源阴气,涌入无执受创的经脉,为他护住心脉。
“你做了什么?”
谢泽卿的声音压抑得发颤,“那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执抬起眼,看向那棵从根部开始渗出黑血的枯萎梧桐。
“巫鹫。”
无执的声音,比这深冬的夜风,还要清冷三分。
“他在地脉深处,以帝陵千年怨气,饲养着邪物。”
谢泽卿的凤眸,瞬间眯起。
“邪物?”
“嗯。”
无执的视线,缓缓移向被阴云遮蔽的天际。
“半月之后,癸亥极阴夜。”
无执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死寂的庭院里:“我猜,他要借那邪物之力,与后山菩提树灵根相合,完成最后的蜕变。”
谢泽卿心头一凛。
菩提树是封印的节点,更是整座寺庙灵脉的核心。若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痴心妄想!”鬼帝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朕这就去把他那老鼠洞掀了!”
“不止如此。”无执打断了他,转过头,黯淡的琉璃眸子,静静地看向谢泽卿,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与他神识相触之时,在他力量的本源深处,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谢泽卿一怔。
无执的薄唇,轻轻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与你身上的诅咒,同源。”
宛如一道惊雷,在谢泽卿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千年了。
那跗骨之蛆般,让他不死不灭,不入轮回的诅咒!本以为是万灵怨念所聚,是天道不容。却不想,其根源,竟与这藏于地底的宵小之辈有关!
“他……”
谢泽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无执的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怜悯。
“他或许,只是利用了诅咒的力量。”
“但吞噬你,或许是他计划的最后一步。”
庭院内,陷入寂静。
枯树下渗出的黑血,还在“滋滋”作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谢泽卿翻涌的杀意,缓缓平息,幽蓝的凤眸盯着无执苍白的脸。
“你的神识,伤得如何?”
无执摇了摇头,“贫僧信你。”
答非所问,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信你,会护住贫僧。”
谢泽卿所有的怒火和怨恨,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
他冷哼一声,一把将无执环住。
“下次再敢如此,朕便将你锁在禅房,一步也不准踏出!”
无执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无执抬起黯淡的琉璃眸子。
“半月。”他开口, 声音因神识受创有些发飘,却依旧清冷,“癸亥极阴夜, 还有半月。”
“那又如何?这半月,你给朕好好静养着。”
他堂堂鬼帝,岂会怕一个藏头露尾的邪物?便是拼着魂体再次受创,也要将那东西从地底揪出来!
“来不及。”
无执摇了摇头,看向庭院中央, 那棵不断从根部渗出黑血的枯萎梧桐。
“他在疗伤, 亦在蓄力。地脉便是他的血肉, 怨气便是他的食粮。每过一日,他与此地的联系便更深一分。待到极阴夜,他与地脉彻底相合, 便再难撼动。”
滋滋作响的黑血,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 不断侵蚀着被结界庇护的净土。空气里,腐朽的腥甜味, 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无边的压抑, 从脚下的大地深处涌来。
谢泽卿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可他更不能接受无执再去冒险。
“那便由着他。朕只管守着你,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无执轻轻推开谢泽卿搀扶的手, 独自站定。本就清瘦, 此刻宽大的僧袍穿在身上, 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的脊梁,却挺得比身后那棵枯树还要笔直, 仿若这要他在,便是这座寺的定海神针。
“为君者怎会不知此时坐以待毙,非制胜之道。”
无执转过身,面向谢泽卿,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冷静的火焰,“须得主动出击。”
谢泽卿的呼吸一滞。
“你疯了?!你现在的状况……”
“贫僧无碍。”
无执打断,“能否请你,助贫僧一臂之力。”
无执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而后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鬼帝都为之错愕的话,“请借龙气一用。”
“……什么?”
“巫鹫以怨气污浊地脉,如同在人身经络中注入剧毒。若想解毒,需寻其要害穴窍,以雷霆手段,断其毒路。你的龙气,乃帝王之气,与国土地运相连,是这污秽怨气的最大克星。”
“而贫僧的佛力,可作引。”
无执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得可怕,“由贫僧引导,将你的龙气,与我的佛力结合,精准地打入被他侵蚀最深的地脉节点。如此,既可削其根基,亦可断其与菩提树灵根的联系。”
谢泽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瞬间明了这其中的凶险!
“胡闹!”
谢泽卿英俊的脸上,满是荒谬。
“引出?无执,你是真不懂?”
他伸出手,几乎要触到无执的手腕,却生生停在半寸之外。
“朕的本源之力,与你的佛力,再加上龙气,乃水火之最!阴阳之极!将它们三者强行融合,在你体内……”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这具好不容易养回一点元气的佛骨之躯,会被撕成碎片!”
“神魂俱灭!”谢泽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压抑的恐慌。
无执静静地听着,他抬起手,用僧袍的袖口,慢条斯理地拭去唇边残留的黑血。
“理论上,确有此风险。”他点头承认,神情坦然无比。
“理论上?!朕看你就是活腻了,想换个死法!”
“贫僧不想死。”
无执看向谢泽卿,眼神无比坚定,“贫僧,是在寻一条活路。”
他视线越过谢泽卿的肩膀,望向身后那些紧闭的僧房。
“为自己,也为他们。”
“守,是守不住的。巫鹫的力量,源于地脉,无穷无尽。而我们的结界,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此消彼长,败局已定。”
无执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谢泽卿,清澈的眸子,在幽蓝的光芒下,仿佛能洞悉一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朕不准!”
鬼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朕守着你,守着这破庙!朕倒要看看,那地下的臭虫,能奈我何!”
无执看着他,极轻地叹气。
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谢泽卿翻涌的怒火之上,竟让滔天烈焰微滞。
“陛下。”
无执开口,换了个称呼。
“你虽护短,我亦知晓你也爱护苍生。”
谢泽卿一愣。
“你因贫僧,才对知凡他们,多了几分看顾。”
无执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若贫僧不在了,你难道就不再管他们的死活吗?”
幽蓝的魂火在谢泽卿凤眸中疯狂跳跃,几乎要焚尽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