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抽卡的瘾越来越大,同学的羡慕和吹捧让他彻底沉沦,他开始偷钱,找高年级、中学生借钱,但再多的钱也不够抽卡挥霍,他欠钱还不起,被比他大的孩子威胁、殴打,当牛做马。过去的半年,他经历着校园暴力,可是这场校园暴力又是他自找,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又怀着满心对祖父母的歉疚。
终于,他受不了了,留下遗书自尽。
警方调查清楚,“蓝宝石屋”的责任其实不大,张槐诚和陈宜卖盲抽是被允许的,他们也尽到了一定的监督责任,是王勤自己找人假扮母亲,造成之后的悲剧。
张槐诚和陈宜给了王家一笔钱,算是慰问,本以为这件事结束了,但魏晋的报道彻底摧毁了他们。
王勤事件当地的媒体已经报道过了,聚焦在校园暴力和盲抽上,“蓝宝石屋”倒是没有成为焦点。
魏晋一个资深媒体人,深谙如何才能从一众同质化报道中脱颖而出,他做的深度报道聚焦 “蓝宝石屋”,将张槐诚夫妇塑造成贪婪吸取小孩鲜血的恶魔,言辞犀利,引导性极强,甚至说出他们才是刽子手这种话。
“蓝宝石屋”当即被推上风口浪尖,被人们愤怒的口水淹没。张槐诚自己也看魏晋的新闻,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他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好似他和妻子真的是新闻中贪得无厌的魔鬼,是他们杀死了王勤。
在舆论压力下,张槐诚只得暂时关闭“蓝宝石屋”,失去生活来源,正在装修的房子也只能低价出售。一年后,夫妻俩以为他们可以重头再来了,但是几乎没有学生再来“蓝宝石屋”。生意做不走,只能再次关门。
更让他们痛苦的是,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小榭受到影响,竟是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张槐诚求助,网上却有人说这事“天道好轮回”。
小榭因为校园暴力几次转学,换上严重抑郁症,趁家里没人,选择了和王勤一样的绝路。
可这一次,同样是校园暴力导致的自杀,却没有人为小榭发声。
陈宜疯了,经常自残,家里的存款几乎耗尽,张槐诚走投无路,回想自己一家这些年来的遭遇,魏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终于想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正义的化身带来的。魏晋和他们一家无冤无仇,在王勤的新闻之前没有丝毫交集。可在魏晋眼中,他们是饵料,他们是养分,只要能做出反响强烈的新闻,他人的痛苦算什么?况且魏晋做的也不是假新闻,魏晋只是将其中一面放大而已,用他的影响力,他的话语权,然后这成功的报道又一次增大他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使他成为苍珑市群众们无上的代言人。
“我们一家只是他选择的一个刁钻角度而已。”张槐诚无不悲凉地说:“我们不是人,只是新闻的角度。校园暴力算什么?早就用滥了,没有热度了,所以我们才被选择,所以我的孩子也死在校园暴力中,他们却装作没有看到!”
张槐诚惨笑着说,他想通了这件事后,就琢磨如何报复魏晋。魏晋已经不在电视台了,他起初以为魏晋是心有愧疚,不再吃人血馒头,可人家是去继承富婆亡妻的公司,成了魏总。张槐诚越发不平衡,凭什么魏晋这样的人不用付出代价?他想杀死魏晋,经常到美朱集团附近蹲守,却无法靠近魏晋。他开始烦躁不安,意识到也许永远没有机会。
他将魏晋的新闻找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逐渐体会到魏晋报道的核心——掀起热度。只要将热度炒起来,后面自然有其他人推波助澜。
那么,反正都是杀人,杀魏晋本人,和杀魏晋公司的员工有什么区别呢?他闯入美朱大楼,直播杀人,被捕时他就对着镜头痛陈魏晋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有网友为他发声,一定!
但对普通人来说,杀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张槐诚持刀闯入美朱大楼时,甚至连直播都紧张得忘了开,就算岳迁不在场,反应过来的保镖也能将他制伏。
他完全失败了。
那么,是否还有像张槐诚这样的人,但比张槐诚更聪明,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报复成功了?
魏雅画的失踪,就是另一个张槐诚所为。魏晋对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所以他不愿意报警。警方一旦开始调查,他的底牌也将被揭开。
岳迁思索着,队友在走廊上叫了他一声,魏晋来了。
魏晋风尘仆仆,神情凝重,担忧又愧疚。岳迁看过他的影像,做新闻时他风度翩翩,精神奕奕,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此时他却憔悴了许多,身上不再有文化人的儒雅,衣着打扮更添一份铜臭。
他今天有个会议,得到消息时火速赶了回来,慰问受惊的员工,之后主动来到市局。
“都是我的错,我正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魏晋愁眉不展,说起报道“蓝宝石屋”的往事,承认自己知道张槐诚一家并不是造成王勤悲剧的根本原因,但是其他角度已经被报道过了,校园暴力也不再新鲜,他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独特的角度,抛出锋利的质问,就无法在媒体的竞争中取胜。于是他将张槐诚一家推到了熊熊烈火之中。
“其他人呢?”岳迁问:“像张槐诚这样的,你还想得起多少?过去你经历过类似的报复吗?你的家人呢?”
魏晋沉默下来,大约在经历内心挣扎。
“我说得更明确一点吧,魏雅画呢?”岳迁话音一落,魏晋立即抬头看向他,“雅画,雅画她……”
魏晋眼中流露出父亲的慈爱和悲痛,眼泪落下来,又匆匆抹掉,他重重叹气,“雅画失踪,跟我脱不了干系!”
如岳迁所料,魏晋果然在魏雅画刚失踪时,就判断作案者是当年因为他的报道而生活脱轨的人。他虽然已经不在电视台,不必考虑作为新闻人魏晋的名誉,可是他接手了更为庞大的美朱集团。这几年集团很困难,他如果再掉链子,就守不住妻子的心血了。
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靠自己的人脉寻找女儿。他的计划是不管对方要多少钱,他都给,决不能让警方、媒体掺和进来。只是忙碌了几个月,魏雅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几近绝望,也许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钱,只是想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感觉?毕竟在他几十年的报道中,这样的人不少。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不敢报警,魏雅画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这时候再找警察有什么用?得知朱美心报警,他又气又急,却也只得配合调查。今天出了张槐诚的事,他感到自己正在崩塌,后悔没有一早报警,害怕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你调查过哪些人?”岳迁问。
魏晋此时情绪失控,无法继续接手问询,曾回带来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二十多个人,都是在被魏晋报道后生活万劫不复的人。其中就有张槐诚的名字。
曾回说,自己已经调查过这些人,有的已经明确和魏雅画的失踪无关,一些人还不能排除嫌疑。
岳迁看到有三个人的备注上写着“不明”,在他们的名字上点了点,“不明是指?”
曾回说,找不到,有的是早就不在苍珑市了,有的是近期才蹊跷失踪。说着,秘书在居叶伟的名字上指了指,“我们实在是找不到人。”
“居叶伟?那个白事老板?失踪了?”成喜说。
听到白事老板,岳迁眼前突然出现尹莫。他揉了揉眼窝,心想自己今天真是累着了,一样的职业都能联想到某个人。
成喜找到居叶伟的那期新闻,镜头中的居叶伟衣着朴素,很慌张,他的背后都是纸扎。因为尹莫的关系,岳迁现在对纸扎有些研究了,别的不会看,但哪些好哪些不好还是看得出来。这居叶伟显然是个高手,和尹莫扎的不相上下。
居叶伟的店在殡仪馆附近,他从父亲手中接手,由于手艺很好,将一个小门面渐渐扩展成殡仪馆附近规模最大的白事店之一。后来又在医院外开了分店,提供殡葬一条龙服务。
白事生意虽然被人忌惮,但这生意必须有人做,居叶伟一家靠白事生活,虽然不能在穿衣打扮上多花钱,但已经是比较富裕的人了。
这时,魏晋抨击封建迷信的报道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居叶伟和新做白事生意的年轻团队不同,他从小看着父亲在白事上跳大神、祈福,对鬼神那一套很敬畏。所以如果客人有需要,他和团队也会穿上古老的袍子,念经颂咒,还会请灵,让逝去的人经由自己的口,再和家人对话。
魏晋手下的记者探访居叶伟请灵,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反对封建迷信的稿子,同时采访了另一些白事从业者,以及曾经被居叶伟请过灵的家属。他们都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灵魂,居叶伟就是个骗子。家属还痛斥,居叶伟因为能请灵,收费比别家高十倍,自己吃了亏都没办法退钱。
魏晋专门去采访居叶伟,他拘谨地说,自己从小就能看到灵魂,并且能与他们交流,他不是骗子。而请灵的过程对自身损耗很大,所以收费才会很高,他都是事先告知家属,才收钱,大部分家属没有请灵的需求,他也不会强迫对方给钱。
魏晋说这是封建迷信,居叶伟急了,说自己没有撒谎。
节目经过剪辑,播出后居叶伟成了大笑柄,魏晋找来各种白事生意人、专家,他们无一例外声讨魏晋搞迷信赚不义之财。风波越来越大,居叶伟在医院外的分店被围攻、泼粪,病人家属怒骂他在医院外面开白事店简直是诅咒人去死。
居叶伟连忙关了分店,但不久后,殡仪馆附近的总店也遭了殃。他和家人、团队开始打游击,接点小活,可这行竞争激烈,他过去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引人眼红,这些人打着节目的旗号一次次干扰他做生意。不过半年,居叶伟的白事团队就解散了。
曾回说,其实魏晋一开始并没有过多注意居叶伟,和张槐诚等人相比,居叶伟不够惨,据说他后来还是在白事这一行,只是不接触死者家属了,他们一家搬到苍珑市下面的小镇,做纸扎卖给白事店,赚得虽然不如以前多,但小镇的开支也少,没了那些纷纷扰扰,生活似乎还过得去。
但居叶伟去年12月不见了,他家里剩下年迈的母亲,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魏晋花了很大力气找人,但找不到。居叶伟的嫌疑越来越大。
“这么说的话,居叶伟确实有嫌疑。”成喜说:“潮水镇,明天我们一早就去看看。”
岳迁回宿舍睡了一觉,起来时成喜居然已经走了,三支队的队员笑道:“别管他,成队是这样,瞌睡少。”
岳迁也要去潮水镇,正打算跟三支队申请一辆车,就接到尹莫的电话,“我看到你了,来不来吃早饭?就在市局对面的巷子。”
第51章 缄默者(16)
尹莫是白事的行家,失踪的居叶伟是尹莫的同行,居叶伟据说能够与死去的人沟通,还能让对方依附在他身上开口说话,尹莫自称能与灵魂聊天。
热闹的早餐铺上,岳迁死死盯着尹莫。
尹莫正在吸溜粉条,抬起头,“你再这么盯着我,我要有想法了。”
岳迁一怔,也吸了两根粉条,“你……怎么一下车就不见人?”
尹莫笑道:“我下车不见人是昨天的事,这么久了,你才想起?”
“你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走丢?”岳迁搅和着粉条。苍珑市早上流行吃粉条,酸酸辣辣的,很开胃,但岳迁有点吃不惯。
“那就是你没话找话。”尹莫撑着脸颊,“想跟我说话不用这么绞尽脑汁的。”
谁绞尽脑汁了?岳迁看他一眼,“你在这边的生意,怎么样?”
“想打听居叶伟?”尹莫已经吃完了粉条,开始喝豆浆,“刚就跟你说了,不用绞尽脑汁。”
岳迁警惕起来,“你认识他?”
尹莫耸耸肩,“不认识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我还知道他人不见了,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见。”
岳迁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不见?”
尹莫却没有往下说,“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
岳迁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得很不妥,侦查靠的是切实的证据和线索,尹莫的话很可能会干扰调查。他迅速将碗里剩下的粉条解决掉,“走了。”
“我也要去。”尹莫指了指路边停着的车,“租的。”
“你去干什么?”岳迁问:“你也查案?”
“居叶伟有点名气,特别是纸扎,我去取经不行?”尹莫说:“来吗?”
岳迁想了想,这一趟他确实需要一个懂白事的人,于是果断上车。
苍珑市的气候比南合市好,盛春的上午,城市里弥漫着花香,道路两侧开满了粉色的花,浪漫极了。
岳迁却无暇欣赏美景,坐在副驾上打电话和成喜沟通。成喜已经到潮水镇了,正在往居叶伟家里赶。挂掉电话,岳迁扭头看尹莫,“你刚才说居叶伟很有名气,那你知不知道他会请灵?”
尹莫反问:“你们警察还信这个?”
“那你呢?你信不信?”
“我都能去坟山和他们聊天了,你说我信不信?”
岳迁慎重道:“是与生俱来的吗?”
“别人不知道,我是。”尹莫说。
岳迁沉默了会儿,“那……你也会请灵?让某些灵魂附在你身上开口?”
“啧——”尹莫打了个寒噤,“那多渗人啊,我不喜欢。你想请谁?”
岳迁连忙摇头,“我不请。”
“如果你很想的话,我可以为你试试。”尹莫淡然地说。
“我不想!”岳迁很坚决。
“好吧。”尹莫点点头。
一个多小时后,车到达潮水镇。这小镇处处青绿,鸟语花香,简直像个世外桃源。居叶伟的家不在镇中心,靠着山,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单独的一栋三层小楼很陈旧,整个房体是青灰色,就算没有看到院子里那些纸扎魂招,也已经够阴森了。如果有不明就里的人闯进来,恐怕会以为是阴曹地府,当场吓得晕厥。
成喜正在和居叶伟的母亲珍婆说话,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头发全白了,精神头还不错,一边干活一边语速很快地数落居叶伟。
岳迁走到成喜旁边,珍婆停下来打量他,成喜忙介绍,珍婆点点头,又看向后面的尹莫。尹莫挥挥手,“我也做白事,来学习学习。”
珍婆脸马上垮下来,“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个?”
岳迁看到珍婆手上的纸扎,“您不是也做这个吗?”
“我?我是没办法!你们跟我比啊?”珍婆将纸扎往竹篓里一丢,也不阻拦尹莫到处看,抱怨道:“我要是不嫁到居家来,也犯不着这么命苦!你们看看,我这儿子也跑了,家也散了,活这么大把岁数,没劲噢!”
岳迁顺着她的话问:“居叶伟好端端的,怎么会跑?”
“好端端啥呀,那件事早就把他心劲儿给磨没了!”珍婆眼中流露出对儿子的不满和怜惜。
居家从居叶伟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做白事了,那时白事的讲究很多,不是单纯的生意买卖,要能看见魂灵,能和逝者对话,才能吃这一碗饭。是以居叶伟的爷爷很受尊重,人们对死亡都是充满敬畏的。
到了居叶伟父亲这一辈,除了居叶伟的父亲,其他叔伯都只是普通人,看不见那些冥冥中的东西,所以继承老爷子衣钵的只能是居叶伟的父亲。但居父很会经营,兄弟姐妹都有活干。珍婆原本的家庭和白事没有丝毫关系,嫁给居父后也成了做纸扎的熟手。
居叶伟出生,刚会开口说话那会儿,就说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人,珍婆惊喜不已,认为居家后继有人。怀孩子时她压力很大,自己是个普通人,生不出能见灵的孩子怎么办?毕竟丈夫的兄弟出生在白事家庭,都个个普通。
然而她的快乐却被丈夫泼了冷水,他看着咿咿呀呀的孩子,满脸愁容。她问为什么,他摇摇头,“这种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
珍婆那时才知道,平凡如她,为什么会被白事大家所选中。原来他的丈夫根本不想孩子能够继承他的能力,以为娶个普通的妻子,孩子也会普通。珍婆对丈夫开始有恨,却也离不开居家,如那个年代无数的妻子一样,维系着家庭岌岌可危的和平。
居父去世得很早,居叶伟十多岁时,居父人就没了,死于疾病。居老爷子去世时也才五十来岁。父子俩的寿命都比同辈短不少。珍婆这才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希望孩子继承他的能力,或许这种能力与疾病、短命相伴?他只希望孩子有个普通漫长的人生。
这么多年,珍婆操持着居家,将居叶伟培养成材。居叶伟在天赋上胜于父辈,居家的产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可珍婆心里一直有隐忧,他害怕儿子像丈夫那样短命。在她的认知里,无后是巨大的罪过,丈夫好歹给居家留下了后代,居叶伟却连女朋友都没有。假入有一天居叶伟走了,没有孩子,她要怎么去跟居家的祖宗们交待?
她开始给居叶伟物色女人,逼着居叶伟去相亲。居叶伟的满腔热忱都浇灌在白事上,和女人没有话说,几次相亲都不成功。她着急不已,居叶伟也满腹牢骚,向来和睦的母子吵起架来,最后居叶伟跟她保证,年底一定找个媳妇回来。
珍婆盼星星盼月亮,还真盼回来一个媳妇,阿芦,她是居叶伟的学徒,很有做纸扎的天赋,长得漂亮,人也很勤劳。珍婆喜出望外,赶紧张罗着给二人办婚礼。居叶伟起初说不着急,还想再相处看看,珍婆一想也是,自己这也太着急了。两年后,在珍婆的几番催促下,居叶伟说和阿芦已经领了证。珍婆赶紧在潮水镇宴请宾客,大办特办。
然而居叶伟和阿芦一直没有孩子,眼看居叶伟快三十了,珍婆拉着阿芦到处看医生,开了一堆药回来。
如果不是那个断送了居叶伟事业的新闻,珍婆还会在小两口怀不上孩子这件事上折腾。
新闻一出,居家一下子就乱了,他们的白事团队被抵制,几个月都开不了张,起初还很团结,想要共渡难关。可人心终究是不齐的,居家逐渐从内部崩溃了。亲戚们指责居叶伟,说白事团队那么多,魏晋为什么不报道别人,偏偏报道他们?不就是因为居叶伟号称能看见灵魂吗?真的能看见吗?不会是造谣吧?毕竟居家这么多人,也就居叶伟和死去的居父、居老爷子看得见。肯定是骗人,骗大家给他们一家打工,捧他们做家主。
居叶伟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除了珍婆,没有人相信他。居家甚至有人跑去跟媒体爆料,说居叶伟根本看不见灵魂,居家所有人都被骗了。
居叶伟关掉店铺避风头,亲戚们每天上门要钱,要分家。那段时间,居叶伟焦头烂额,变卖资产,终于摆平了背刺的亲戚后,回到潮水镇做最基础的纸扎工作。
阿芦陪了他一段时间,但最终没能扛住亲戚们的威胁和生活的重负,离开了他。
珍婆这才知道,居叶伟和阿芦根本没有结婚,婚礼宴席是真的,但结婚证是假的。居叶伟喜欢阿芦,但不想要孩子,两人商量好了搭伙过日子,如果哪天阿芦不想过了,不会被婚姻所束缚。
说到这里,珍婆忍不住苦笑,笑着笑着,浑浊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这个儿子,是真的傻,什么都只为别人考虑,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也就我这个老妈子对他不离不弃。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呀。所以离家出走,我也能理解,他太苦了,比他爸还苦。”
来潮水镇之前,岳迁虽然了解过居叶伟的事,但那些平铺直叙不足以勾画一个人被毁掉的过程。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就是他的人生追求,妻子、孩子、家庭都要为之让道。魏晋的报道让他失去了它们,亲戚们反手将刀捅向他。回到老家做纸扎不是什么重头再来,是他在崩溃时给自己选择的避风港。时间却犹如风暴,将避风港也撕碎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他心中的恨只有一个发泄口。
魏晋的家人。
岳迁之前觉得居叶伟的动机不是很充足,现在看来已经足够了。
“居叶伟失踪之前,有什么异常举动吗?”岳迁问。
珍婆心痛地说:“他精神很不好,不是整夜整夜做纸扎,就是去河边坐着发呆。家里的生意基本都是我在管了,我很怕他想不开。”
居家三代积累,被亲戚分走了大部分钱财,剩下的也足够居叶伟下半辈子生活了,他做纸扎只是习惯了,也只会做这个,他必须找点事来做。珍婆便联系过去的合作方,将纸扎卖出去。居叶伟一年比一年更消沉,去年更是经常看魏晋的报道,不止在电视上看,还在手机上搜短视频,他知道魏晋已经不在电视台,而成了成功的商人。
珍婆每次看到他看魏晋,都会生气地抢走他的手机,不让他看。珍婆年纪大了,明白一些人你掰不倒,老想着只会让自己在死胡同里越钻越深的道理。她希望居叶伟能忘记魏晋给他带来的伤痛,像现在的年轻人常说的那样,躺平就好。
但居叶伟还是向她最担心的方向滑去,去年入秋之后,居叶伟的情绪越来越不对,时常出去几天才回来,手机关机。居叶伟每次回来,却显得很平静,还跟她说自己去市里、去周边乡镇散心,看了哪些景点,吃了哪些东西。
珍婆是又担心又欣慰,居叶伟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只是她很害怕,万一哪天居叶伟不回来了呢?
这个担心在去年12月20号成为现实。那天她一早醒来,居叶伟已经不在家里了,起初她以为居叶伟又去河边散步,到了中午还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她猜到居叶伟可能去哪里旅游,就像前几次一样。可这一次,居叶伟没有回来。
珍婆没有报警,平静地接受儿子离开了自己,“是他的选择。他将来愿意回来,我等着他。要是我不再了……”珍婆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他吗?”岳迁没有贸然提到魏晋。
珍婆缓了会儿,“你是说拿纸扎的人吗?”
“不,市里的人,打听他的去向。”
“那没有。谁还会关心我们母子呢?”
看来魏晋是暗中调查居叶伟,而且就像秘书曾回所说,起初魏晋并没有特别留意居叶伟,只是查到现在,失踪的居叶伟才变得格外突出。
岳迁又跟珍婆打听阿芦的去向,珍婆说阿芦好像已经不在苍珑市了,她和居叶伟的关系让她很难继续在苍珑市做白事,所以去了别的地方。
潮水镇不大,除了居家,还有另外两个做纸扎的铺子,岳迁跟他们聊天,得知他们都给居父当过学徒,手艺也是跟居父学的,以前和居叶伟也很熟。在他们眼中,居叶伟是个对白事很有热情的人,对旁人却很宽容,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之外的一切事都不那么重要。
一个叫小罗的小工还特别提到,他经常去找居叶伟讨教,居叶伟每次都认真教他。有一次他看见居叶伟在临摹,照着手机画一个女人,他很好奇,他们这一行虽然对画工有些要求,但不必这样耐心地临摹。他随口问这是谁的画,居叶伟停下来,说是个叫什么雅的女画家,画得不错,还办了画展。
岳迁脑子里突然响了一声,“魏雅画?”
小罗回忆半天,“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居叶伟临摹魏雅画的画,还知道魏雅画的展?他消失的几次,去看过她的展吗?
岳迁飞快赶回居家,问珍婆居叶伟的画在哪里。珍婆愣了愣,指着一个箱子,“我都收在里面了,你们自己搬吧。”
尹莫欣赏完纸扎佳作,来和岳迁一起看画,点评道:“没有我画得好。”
岳迁哪管谁水平高,在网上找到魏雅画的作品,挨个对比。珍婆不知道他想找什么,莫名紧张起来,“小时候,他爸就让他多画画,对将来做纸扎有帮助,但他那时候玩心大,没怎么听,大了又没有那么多时间。也就这几年,他闲下来,才开始临摹别人的画。”
“这张?”尹莫将一张画递给岳迁。
这张并不是小罗说的人像,但风格一看就是魏雅画的,岳迁对比之后确认,原作确实是魏雅画。
同时珍婆翻着本子想起来,去年10月16号到19号,居叶伟不在家。
这个时间段,魏雅画的个人展正在进行。
去年11月19号到21号,居叶伟也不在家,魏雅画失踪的时间正是11月20号。
“也就是说,居叶伟早就盯上魏雅画,并且去过魏雅画的个人展。他很可能直接接触过魏雅画!”成喜分析道:“他的痛苦让他必须做点什么,去展可能只是试探,见到魏雅画本人之后,居叶伟的恨意更浓,在11月杀死了魏雅画?”
魏雅画的案子目前很难再被视作普通的失踪案,它更像是一起谋杀,只是尸体还没有被找到。
“作案之后,居叶伟回到家,12月2号又离家了三天,再之后就是12月20号消失至今。”成喜说:“他为什么离开?魏雅画家人没有报警,根本没有人来调查他。心理压力太大?还是他有下一步计划?”
岳迁紧皱着眉,他的思路有一部分和成喜重合,但一种难以捕捉的感觉出现。关于居叶伟的线索,好像来得太容易了。
第52章 缄默者(17)
不,也不能简单地用容易来概括。容易的前提是,魏晋没有报警,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么多线索筛选下来,居叶伟因为失踪了而显得很突出。所以警方才会捉住这个点,来居家,掌握居叶伟临摹魏雅画的画这个事实,以及他可能去过魏雅画的展。
这么看来,居叶伟的嫌疑确实最大。
可是失踪的话,居叶伟并非一定是畏罪潜逃,或者另有谋划,还有一个更常见,却容易被忽视的可能——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