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坚寿挥霍归挥霍,但有一点好,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胡乱学姐姐们做生意,梅丽贤要他把钱拿出来,他不乐意,但也拿了。梅丽贤将钱存起来,精打细算,送朱涛涛上了市重点中学。她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三个姐姐越来越有钱,二姐直接对朱涛涛说,学费生活费她包了,今后想出国念书,直接问她拿。
镜梅桃源那套房子,也是三个姐姐买的,梅丽贤至今还能想起住进去时的心情。很奇妙,很不真实。住在镜梅桃源的都是真正的有钱人,他和朱坚寿却是靠姐姐。朱坚寿又笑话她,说嫁到朱家来,她只管享福就对了。
造船厂一年不如一年,朱坚寿早就不去上班了,梅丽贤却还每天打卡,她与车间的同事们关系向来不错,原以为退休后也会时常走动,但造船厂一垮,大家都忙着求生,她这样生活无忧的,渐渐淡出了工人圈子。这些年,只有三五个女同事,过年过节还会和她发发消息。
朱坚寿大鱼大肉,毫不节制,又不再工作,成天懒着不动,终于患上糖尿病。梅丽贤很着急,朱坚寿却很得意,逢人便说这是富贵病,穷人想得都得不了。
梅丽贤操心朱坚寿的病,逼着他吃糖尿病人餐,不准他吃任何甜点,朱坚寿和梅丽贤大吵大闹,梅丽贤心灰意冷提出离婚,朱坚寿这才消停。在梅丽贤的坚持下,朱坚寿的血糖控制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严重的并发症。
“当年他查出来毛病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走在我前面,没想到我得了更严重的病,这些年我都觉得我会先走,结果先走的却成了他。你说说,人的命数人自己是看不清的。”
岳迁问:“朱坚寿是不是很喜欢椰子糕?尤其是加奶油的那种?”
梅丽贤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岳迁据实道:“我们发现朱坚寿昨晚进食过大量椰子糕。”
“他……”梅丽贤抓着轮椅的手轻轻颤抖,失望道:“我就是说,他最近状态怎么越来越差!我管不着他了,他就偷偷吃!”
岳迁说:“应该不是朱坚寿自己买的,有人投其所好,送给他,造成他血糖剧烈波动。我们在你家中没有找到椰子糕。”
梅丽贤似乎很难消化这条信息,“故意给他吃?”
岳迁点头,“有哪些人知道朱坚寿喜欢椰子糕?同时也知道他一吃这个,就会头晕迟钝?”
梅丽贤怔了好一会儿,“我,涛涛,还有他姐……其他也没谁知道了吧。”
朱坚寿遇害至今,朱涛涛都没有出现,而朱坚寿的其他家人似乎不在南合市,这条线索有待进一步核实。
岳迁又问:“朱坚寿为什么喜欢吃椰子糕?他常在哪里买?”
梅丽贤苦笑,“他老家在苍珑市,那边挨着海,遍地是椰子,我们这边不产椰子,从外地运来的椰子很贵,厂里没几人吃得起,他有钱之后,就爱当着大家的面买最贵的椰子吃。”
朱坚寿对椰子的喜欢纯粹来自于优越感,梅丽贤记得他们刚结婚那会儿,自己没吃过椰子,问朱坚寿椰子是什么味道,朱坚寿说就是甜水,喝着没滋没味。
后来朱家的姐姐们发达了,椰子又正好在南合市刮起一阵风。对工人们来说,椰子太贵了,偶尔给孩子买一个都心痛。朱坚寿很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每天都抱着椰子去上班,将椰子水当白水喝。
也是从那些年开始,南合市出现不少做椰子糖水、椰子糕点的铺子,朱坚寿是常客,糕点一买就是好几斤,不仅自己吃,还要分给同事吃。
这些糕点放了大量糖和添加剂,比椰子水味道好得多,朱坚寿并不是真的喜欢椰子水,但真爱椰子糕。哪怕得了糖尿病,也背着梅丽贤买过多次。梅丽贤每次发现,都气得掉眼泪,朱坚寿认错态度良好,但总是再犯。
梅丽贤印象中最严重的一回,她在厂里加班,整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接到朱涛涛的电话,说朱坚寿住院了。梅丽贤心急火燎赶去医院,得知朱坚寿趁她不在,吃了两斤椰子糕,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朱坚寿自己也吓到了,过去一家人都不知道他对椰子糕反应这么大。医生叮嘱以后实在馋,吃一小口没问题,但决不能胡吃海塞。
朱坚寿是个好面子的人,出院后生怕别人知道他被椰子糕放倒,谁也不肯说,还让梅丽贤三缄其口,要不是三个姐姐问到了,朱坚寿连她们也不会告知。
岳迁问:“吃进医院那次,朱坚寿是在哪里买的椰子糕?”
梅丽贤说:“凉风喜膳,就北苑街那家,我去年经过,都还开着。”
岳迁记下,又问:“朱涛涛和朱坚寿关系怎么样?”
梅丽贤好一会儿没说话,开口也是答非所问,“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
“你这次住院,我看都是朱坚寿忙里忙外照顾你,朱涛涛和他媳妇来看过你吗?”
“嘉寒……哎。”
梅丽贤神色黯然,像是已经透支了体力,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岳迁将梅丽贤送回医院,得到朱涛涛终于赶到市局的消息。岳迁没立即回去,而是来到北苑街的凉风喜膳。
北苑街在北城区,离镜梅桃源很远,当年的造船厂就在北苑街附近,街边还未拆迁的居民楼密密麻麻,凉风喜膳店铺不大,周围是一水的苍蝇馆子。
红极一时的奶油椰子糕早就成了时代的眼泪,不再有人排队购买,凉风喜膳门口只有两三客人,而且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岳迁走近,也没人招呼他,他看了看玻璃柜里的糕点,品种单一,要么是普通椰子糕,要么是加了奶油、珍珠等的。
“给我来半斤。”一个大爷说。
岳迁注意到,他给的是现钱,老板也很熟练地从一抽屉零钱里找补。大爷走后,岳迁指了指奶油椰子糕,“给我来三斤这个吧。”
老板诧异地看着岳迁,似乎觉得他这样的年轻人一下子买三斤很奇怪。岳迁笑了笑,“家里长辈想吃。”
老板点点头,夹出来称重。岳迁跟他聊天,“叔,我小时候就在你这儿买过椰子糕,离开南合市后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
老板嘿了声,“以前我这排长队呢,现在生意不好做咯!”
“哪里,这不还是有很多老顾客吗。”
“都是老东西了,老东西接受不了新事物,我也做不来新的,厂里人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我也该关门退休了。”
聊了会儿,岳迁点开朱坚寿的照片,“叔,你看看,眼熟吗?”
老板瞅一眼,“这不老朱吗?”
“哟,原来是熟人啊!”
老板却有些不服气,“老朱这人,我这店刚开起来时,他特别照顾我生意,但他那个老婆不行。”
“怎么说?”
“老朱得糖尿病关我啥事啊?他老婆非得说是吃了我的椰子糕,气得我,真是!”
“那老朱后来还敢来买椰子糕吗?”
“咋不敢,偷偷买呗。不过他敢买,我还不乐意卖给他,他怕老婆,我怕他老婆又来找我麻烦。”
岳迁说:“那老朱最近一次来买椰子糕是什么时候?”
“嗯……”老板想了很久,“不记得了,好几年没看见他了。”说着,老板回头叫老伴儿,“老朱来过没?”
“哪个老朱?”
两人掰扯半天,都说很久没见过朱坚寿了。老板这会儿回过味来了,狐疑地打量岳迁,“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岳迁出示证件,“是这样,老朱出了点事,我来排查。”
老板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不会是又吃椰子糕吃进医院,然后怪我们吧?”
岳迁问:“叔,这几天有没有人一口气买了很多椰子糕?”他颠了颠手上的,“就像我这样?”
老板说:“还真有!”
“谁?你这有监控吧,调出来给我看看。”
店里的监控是去年才装的,老板操作起来很生疏,弄了会儿就毛了,“我搞不懂,你自己看!”
岳迁快速浏览,找到了老板说的那位客人,25号下午4点半,一个戴着帽子,中等身材的老年男性称了3斤奶油椰子糕,给的是现钱。
岳迁问:“他是谁?以前来买过吗?”
“没见过,他说话有外地口音,我还问他怎么买这么多,放久了不新鲜,他,他有点怪。”
“哪里怪?”
“就是紧张,说话磕磕巴巴,说给孙子吃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买个椰子糕有啥好紧张。”
岳迁将视频拷了下来,站在北苑街观察片刻,朝一街之隔的造船厂走去。造船厂的工厂部分早就拆迁了,但居民楼还在,狭窄的巷道里充满搓麻将的声音,混合着嬉笑怒骂。厂子倒闭了,但日子还得过,有一口饭吃,人生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岳迁经过一群退休大姐,还没开口,有个大姐就盯着他,“小伙子,你找谁啊?”
岳迁索性问:“梅丽贤还住在这儿吗?”
“梅丽贤?哎哟你是她家亲戚啊?”
“认识,认识。”
“那你可找错地方了,他们家有钱,早就搬走住大房子喽!”
大姐们的阴阳怪气藏都懒得藏,有几个甚至翻起了白眼,“就是,他们这种有钱人,怎么会住在这里?”
见岳迁不答话,大姐们说了半天自觉没趣,“你找她啥事儿啊?看你和她也不是很熟,你不会是来看房子的吧?”
岳迁反应迅速,“这一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我想看看有没投资的机会。”
“我就说,诺,他们家以前在那儿。”大姐指着不远处的筒子楼道:“拆迁这个事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梅丽贤不同,反正她早就不住这儿了,你买她的房,你也不亏。”
岳迁去筒子楼转了一圈,不止梅丽贤当初的住处,同层好几户都搬走了。
信息十分零散,岳迁打算回市局,看看叶波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你哪去了?让你跟着学习,你一个人跑没影儿了都!”周晓军看见岳迁独自回来,忙拉住他,“哟,还买这么多椰子糕,给我们的?”
岳迁说:“周哥,这个你暂时不能吃,曾老师要拿去分析。”
周哥果断撒手,“看来是办正事去了。叶队在给被害人儿子做问询,你可以去听听。”
岳迁先赶去鉴定中心,将3斤椰子糕交给法医,法医诧异道:“你已经找到了?”
“曾老师,麻烦你比对一下,我估计就是这家。”岳迁说完又马不停蹄来到技侦办公室,将视频交给技侦队员。
他这个新人过于积极,和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队员面面相觑,他应付起来也轻松,“叶队让我去排查的,麻烦各位对面部做个比对,最好能确认身份。”
叶波一搬出来,没人再有异议。
岳迁松了口气,来到问询室,但犹豫了会儿,没进去,转身来到监控室。
朱涛涛卷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面容十分憔悴。他似乎有严重的焦虑症,腿一直在抖,双手不断互相抠着。他已经去确认过朱坚寿的遗体,作为独生子,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岳迁看到的是烦躁、不安、慌张。
“我工作很忙,上午挂电话不是我想躲什么,我当时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我妈生病后心理很脆弱,总是想我去陪着她,所以经常打电话来。我哪里有时间去陪她?我给她请了保姆,我付得起这个钱,但她不要。”朱涛涛开口就是抱怨,声音颤抖,越说越激动,摘下眼镜擦汗,“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我真的没有准备。”
叶波说:“你父亲突然遇害,凶手手段还这么残忍,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朱涛涛顿了会儿,苦笑,“我能说我从小和他关系就不怎样吗?他得罪了哪些人,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我妈可能知道。”
“你母亲现在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提供更多信息。”叶波说:“我查过你的成长背景,如果不是朱坚寿有钱,你大概率会和其他造船厂的子弟一样,读不出来就进技校,出去打工。朱坚寿给你铺的路不错,但你对他好像没什么感情?”
朱涛涛直摇头,“叶队长,你是在那种很舒服的家庭中长大的吧?钱其实根本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叶波说:“那你和朱坚寿的问题是什么?”
“我……”朱涛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朱涛涛自述小时候是个很内向胆小的男孩,这一部分来源于本来的性格,一部分来源于贫穷的家庭。他很喜欢母亲梅丽贤,因为她和厂里大部分妈妈一样,勤劳工作,用心操持家庭。而父亲朱坚寿时常因为他成绩不好打骂他,因为会一门许多人都不会的外语,老是吹嘘自己聪明,骂他怎么这么笨。
朱涛涛知道,朱坚寿的工资没有梅丽贤高,妈妈的钱都用在家用上,爸爸却会藏私房钱。家里条件好起来是因为二姑发财了,朱坚寿挂着名却不去工作,每天在家捣鼓大鱼大肉,而他也被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朱坚寿要求他必须考进班级前三。他没有做到,挨了打。
姑姑们给朱涛涛的钱越来越多,他麻木地被推着往前走,成绩平平却靠“赞助费”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周围全是聪明的同学,他度日如年。大学,还是二姑掏钱解决,他被安排读当时热门的金融,毕业就进了证券公司。那可是个能赚大钱的行当。
朱涛涛二十出头时温和多金,在证券行业里很受女孩欢迎。
可是他从念书到工作,都是朱坚寿、姑姑们的提线木偶,他没有任何选择权,到了谈婚论嫁时,他发现连女朋友,他都不能自己选。
他的周围有不少想嫁给他的女孩,朱坚寿和姑姑们用选妃的挑剔眼光打量她们,别说她们,他自己都感到难受。他喜欢一个叫林嘉寒的女孩,女孩是幼师,家庭很一般,父亲是体力工作者,是绝对过不了姑姑们那一关。
他求梅丽贤帮自己,梅丽贤虽然敢和朱坚寿吵架,但对姑姑们永远毕恭毕敬。他孤立无助,恨朱坚寿,也恨梅丽贤,恨暴发户姑姑。
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抗争,坚持和林嘉寒结婚,如果家里不让他如愿,他就辞职。
婚礼办得很潦草,姑姑们都没有来,但他如愿娶到了心爱的女孩,婚后他努力工作,发誓要给妻子和即将到来的孩子富足的生活。
婚后林嘉寒生下一对双胞胎。大约是有了孙子,又或许年龄大了,脾气有所收敛,朱坚寿终于接受林嘉寒,一家三代其乐融融,两个小孩经常到镜梅桃源里住。
可就在朱涛涛满足于家庭的美满时,林嘉寒却出轨了。他无法接受这种打击,逼问林嘉寒为什么,林嘉寒平静地告诉他,他是个无趣的男人,一辈子都活在朱坚寿的阴影下,她无法忍受。
朱涛涛发出一声惨笑,望着叶波,也望着镜头另一边的岳迁,“这就是我的家庭,你要我怎么爱他?他死了,我其实松了口气。真的。”
第41章 缄默者(06)
朱涛涛的前妻林嘉寒出轨,似乎和家庭长久压抑有关,也和朱坚寿、三个姑姑的强势做派有关。虽然朱涛涛很不愿意说到细节,叶波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推进。
朱涛涛黯然神伤。他说,林嘉寒是他一见钟情的女人,长相温婉甜美,可能因为自己家里条件不行,学历也不高,对他很是崇拜,总是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
婚后,除了梅丽贤,家里没有一个人给过林嘉寒好眼色,朱涛涛和林嘉寒一起抱怨朱坚寿,情绪上头时还说过“他迟早把自己吃死”这类的话。
听到这里,岳迁匆忙推开问询室的门,弯腰与叶波耳语,叶波神色一变,让岳迁和一旁辅助的队员换了位置。
“林嘉寒知道朱坚寿不能吃椰子糕?”岳迁问。
朱涛涛愣了会儿,“我,我跟她说过,我爸吃那个吃进过医院,他管不住自己,后来还偷偷买。”
岳迁说:“你们给他买过没有?”
“我们……”朱涛涛眼神躲闪。
岳迁说:“你们买过?是你买还是林嘉寒买?”
朱涛涛急了,“我们一起买的,我爸说话太过分,我那时也有点不知轻重,想让他吃点苦头,就和嘉寒商量买点椰子糕给他吃,他要是真吃出好歹来,我们去医院照顾他,说不定他对我们的态度会改观。”
“结果呢?”
“我妈发现了,没让他吃。但这件事之后,我爸对嘉寒好点了,可能觉得她能理解自己吧。”
岳迁问:“这些年你们还有联系吗?林嘉寒现在在哪里生活?”
朱涛涛说,林嘉寒出轨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林嘉寒,但孩子有两个,法院分别判给父母双方,有孩子作为纽带,他和林嘉寒就不可能真的断掉。
今年春节,他还和林嘉寒带孩子出来相聚过,林嘉寒和出轨的男人分了,仍然做着幼师工作,大约因为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工作,有些憔悴。他觉得,林嘉寒有和自己重归于好的意思,但碍于朱坚寿,没有提出来。
岳迁问:“她还是这么怕朱坚寿?你不是说家里关系缓和了吗?”
“那是嘉寒出轨之前,出轨后一切都毁了。我爸还威胁过她。”
“怎么威胁?”
“其实,其实我二姑赚了那么多钱,有些钱不干净。”朱涛涛声音越来越低,“她和,和□□肯定有点关系。我爸就威胁林嘉寒,要把她和她爸都弄死,扔到海上去,谁都救不了他们。”
岳迁和叶波对视一眼,这案子居然还牵扯到了□□?
朱涛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他只是吓唬嘉寒,他自己和□□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妈不让,而且我二姑也不让家里其他人沾这些。”
岳迁说:“你二姑的生意主要是在苍珑市?”
“对对,我说的□□也是在那边,苍珑市比咱们这里乱。”朱涛涛又开始擦汗。
“朱坚寿遇害,你通知你二姑了吗?”叶波问。
“她,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原因?”
“肺癌。三年前就走了。”
朱家四姐弟的主心骨就是二姐,她过世之后,朱坚寿和大姐三姐走动得就少了,朱涛涛觉得这其中也有大家年纪都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的原因。
“我等下就去联系大姑小姑,她们应该会来一趟。”
岳迁将在朱坚寿书房找到的照片拿给朱涛涛看,“这里面分别是谁?”
“二姑,大姑,大姑父,小姑,我表妹,这两个都是表哥表弟。”朱涛涛挨个介绍。照片是十年前他们一家去苍珑市省亲时拍的,小姑离异,小姑父早就和朱家断绝往来,二姑父工作忙,不在,其他人都在。
岳迁又拿出现场照,朱涛涛下意识闭上眼。岳迁说:“你不要逃避,凶手对朱坚寿这么恨,你有没有头绪?”
朱涛涛飞快摇头,“我都说了,我不跟他一起生活,也不知道他交往了哪些人,我真的想不到!”
岳迁冷不丁来了句,“他死了,你也解脱了。”
朱涛涛大惊,“你意思是我杀了他?我昨晚一直在盯着行情,我都没离开公司!”
岳迁话锋一转,“你有多久没有去看望梅丽贤了?”
朱涛涛张了张嘴,整个人垮在椅子上,“我害怕,怕看到她那种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
在外排查的队员陆续回来,叶波召集人开会,法医快步赶来,朝岳迁招手。
“曾老师,怎么样?”
法医将报告交给他,“被害人吃的就是凉风喜膳的椰子糕。”
叶波将技侦叫来,“人脸比对有结果了吗?”
技侦展示了多段北苑街的公共监控,锁定凉风喜膳视频中的男子,他近日多次出现,似乎在北苑街一带做杂工。
岳迁马上就要出发,“我去找!”
叶波却将岳迁拦住,另外派了两名队员去,“你留下来,等下开会说说你的思路。”
岳迁对重案队的线索梳理会再熟悉不过,但以前他是主导者,现在只是个镶边的新人,坐在角落,叶波点到他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白天的排查重点还是放在镜梅桃源,认识朱坚寿的人不少,认识梅丽贤的更多。住户们说,他们老两口待人热情,孙子也很活泼,不少邻居都逗过双胞胎,双胞胎很久没来了,还有人问过梅丽贤,说是进了双语小学,封闭管理。
总的来说,住户们对朱坚寿没什么坏印象,只有两个商户欲言又止,队员一再追问,对方才说,朱坚寿没耐心,不喜欢小区里的流浪狗,经常看到他踹狗。这两个商户都是爱狗人士,很看不上朱坚寿。
说到流浪狗,有队员反应,镜梅桃源的情况有点不妙,一部分人觉得狗吃人很恐怖,要求将全部流浪狗处理掉,一部分人认为狗是无辜的,坚决不让他们动狗,重案队抓捕啃食尸体的狗,也遭到他们的强硬阻拦,下午动物保护组织、各路网红已经赶到,视频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
南合市是大城市,这样的舆情必须重视,叶波很伤脑筋,网红和爱狗人士就算与案件本身无关,也已经严重影响排查了。而他们如今的举动很可能就在凶手的计划中,利用他们的阻拦、抗议将水搅浑,警方的后续行动或多或少会受到限制。
而岳迁的分析也佐证了叶波的想法。
“曾老师跟我讨论过,让流浪狗啃食尸体在掩饰致命伤这件事上作用不大。”岳迁故意强调是法医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学习者,“那狗就有别的用途,朱坚寿这个人对人很大方,镜梅桃源的新邻居,造船厂的老邻居都这么说,但他不喜欢狗,所以凶手用狗制造出这么惊悚的画面。我猜,关于狗,后面可能还会有更重要的线索出现。”
叶波问:“比如?”
岳迁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但凶手比我们更熟悉朱坚寿,他如果只是踹了狗两脚,好像还不足以掀起爱狗人士更大的情绪。”
“如果你是我,接下去你怎么查?”叶波眼神犀利地盯着岳迁。
岳迁早就理清了思路,叶波是在考验他,他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主要可以分成三大块,第一,还是得在镜梅桃源深挖,凶手对这里的人口组成、生活习惯,包括商户和住户的博弈了如指掌,那么他也会留下痕迹。第二,查朱坚寿的三个姐姐,他能从一个普通工人变成南合市的早期富人,可以说全靠他的姐姐,朱涛涛又说她们和□□有关,她们的生意会不会牵连到他?但查她们有困难,得依靠外地兄弟单位配合。朱家还有个应该查的人物是朱涛涛的前妻林嘉寒,这个人我目前的感受是很单薄,云里雾里,但从朱涛涛的一面之词判断,她其实也有杀朱坚寿的动机,得先接触接触再说。第三,造船厂。”
说到这里,叶波打断,“朱坚寿和梅丽贤已经离开造船厂多年,生活轨迹都对不上了,造船厂还有详查的必要吗?”
“这一点我也比较犹豫,他们好像没有再回过造船厂了,和以前的同事邻居也联系得很少。”岳迁说:“但凉风喜膳这个糕点铺就在造船厂旁边。朱坚寿当年最喜欢上那儿买椰子糕,不仅自己吃,还分给其他工人。凶手很清楚他的喜好,特意去买了一大口袋,他也确实上套。这说明凶手可能是造船厂的人。”
叶波问:“那你打算主要跟哪条线?”
岳迁思考了一会儿,“第二条线需要上级安排,这个我够不着,镜梅桃源和造船厂的排查我都能参与。”
叶波笑了声,“年轻人,精力旺盛。这样,你今天在造船厂泡了半天,明天还是去造船厂,监控里那个人如果抓到了,你来审。”
岳迁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了,屋里没开灯,他以为易轻已经睡了,摸黑打算洗漱,却发现易轻幽灵似的蹲在阳台上。
和尹莫相处久了,岳迁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不是很相信,吓一跳,连忙开灯,“你蹲这儿干什么?”
易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蘑菇成精似的。岳迁心里叫苦,周晓军说易轻很好相处,他接触下来这也不好相处啊。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又不好贸然提出换宿舍,这一天天的装神弄鬼,谁受得了?
如果身边必须有个装神弄鬼的,还不如是……
岳迁甩甩头,他真是累了,这想的都是什么怪东西?见易轻不搭理自己,岳迁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洗完澡出来,阳台上已经没有“蘑菇精”了。岳迁看了看易轻的床,这人已经睡了。
岳迁也轻手轻脚躺下,在被窝里看手机,尹莫发了两条消息来,语气十分轻浮。
[纸人哥:你们派出所这回动真格,嘉枝镇已经没有我的生存土壤了。我今天又来市里找工作,没找到。你想想办法。]
[纸人哥:不回消息?是谁说了要帮我?]
岳迁坐起来,敲了一排字,但他实在太累了,没精力斟酌措辞,再说,案子一来他根本没有工夫帮尹莫找工作。
尹莫混这行的,需要他找工作?
岳迁有些气愤,懒得想了,倒头就睡。
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过了会儿,对面的床上却传来动静。易轻悄无声息地下床,来到他床边,黑暗中,像一团不详的雾气。
清晨,岳迁和周晓军等队员来到白苑街。白苑街这会儿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占道经营的摊贩,喇叭声交织,几乎没停过。岳迁和其他人分散,带着监控片段挨个去商铺打听有没见过视频上的人。这种基础排查相当耗时耗力,岳迁很久没有做过了,倒是很有干劲。
中午,岳迁都快走出白苑街了,奔忙一上午饥肠辘辘,在路边餐车买了份十块钱的自助餐填肚子。饭点,餐车边挤满了人,临时摆出来的凳子不够坐。岳迁挤来挤去,终于找到一个还能摆餐盘的桌子,直接蹲着吃。
同桌是四个装修工人,工作服沾满了油漆和尘土。岳迁扒了几口饭,饥饿感终于消退了一些,他拿出手机,笑呵呵地对工人们说:“哥,帮我看看,这位你们见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