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环by初禾/初禾二
初禾/初禾二  发于:2025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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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朋友在……”岳迁急忙打住话头,“你老家在弓理镇啊?好地方。”
易轻笑了笑,“小地方,生活还行,就是不太适合发展。”
好险,差点就说出我女朋友在嘉枝村了。岳迁和易轻尴尬地聊了会儿,眼前老是浮现出尹莫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没有女朋友,他不是我女朋友!睡前,岳迁坚定地想,他只是一个拿我做纸人的可疑分子,是纸人哥!
3月26号,岳迁正式到重案队报到,叶波叫上他,和永宾市那边开会。永宾市周河分局已经控制了几名嫌疑人,他们都曾经为阿菊、阿竹工作,其中一人甚至见过许铭,据她交待,许铭是被柳阑珊送来的,年纪小,取卵风险非常大,但客户里有人就喜欢许铭这种岁数的女孩,许铭危在旦夕之时,都还喊着“柳姐姐救我”,她不肯相信是那个如亲人般帮她救她的柳阑珊害了她。
办公室陷入沉默,不时响起叹息。周河分局救出了三名受害者,她们的身体都已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而许铭不在其中,嫌疑人表示,许铭可能已经死了。
会后,岳迁查阅永宾市发来的详细侦查记录,走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重案队出动了。
“什么案子?”岳迁目前只是重案队的边缘人物,有案子也不会通知他,正好周晓军也不出警,他拦住周晓军问道。
“镜梅桃源的案子,说是现场比较诡异。”周晓军回头打量岳迁,“叶队是不是没给你安排工作?”
岳迁点点头,“我在看资料学习。”
周晓军往他背上一拍,“看啥资料,跟着查案才是最好的学习,等着,我给你叫人!”
重案队大多数人对岳迁这个突然调来的都不熟悉,这是一群精英,对队长从乡镇派出所弄来的新人多少有点怀疑和不信任,也就周晓军这些见识过岳迁本事的很欣赏他。
周晓军拉住正要驶出市局的一辆警车,将岳迁塞了进去,笑眯眯地说:“小岳,嘉枝村那案子出了大力的,把他带上呗!”
车里坐着的人岳迁都见过,岳迁谦逊地打招呼,“张老师,李哥。”
周晓军都这么说了,他们总不能将岳迁赶下去,路上痕检师叮嘱:“到了现场要听指挥,不要破坏线索。”
岳迁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警车从南合市永远车流滚滚的主干道上驶过,春天的风裹挟着干燥的气息灌入车窗。岳迁忽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在另一个世界,再一次奔向了南合市的黑暗与血腥。

第39章 缄默者(04)
镜梅桃源对老南合人来说并不陌生,它建在西城区的老商业圈旁,是南合市最早一批高档小区。小区里有人工湖,冬春时节梅桃更替,所以开放商附庸风雅,起了这个名字。
西城区当年也是老钱最多的地方,除了镜梅桃源,还有至少四个富人小区,住在里面的有在时代的浪潮上大赚一笔的商人,也有靠股市一夜暴富的投机者。
不过最近几年,西城区渐渐没落,镜梅桃源也早已不是老钱的象征。
警车还未开进镜梅桃源,就在外面的路上堵住了。这一带规划得早,路都比较窄,还全是上坡路,商贩占道经营,常年车多人多。
“我走过去!”岳迁说着就下了车,痕检师也带着徒弟下车,挤着往小区大门走去。
镜梅桃源死了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一路上都有人在大声讨论。岳迁边听边走,脚步不由得放慢,而痕检师急着去勘查现场,大步流星,很快就没影了。
“听说是死在竹林里,眼珠子啦,肠肠肚肚啊,都被掏干净了!”
“啧啧啧!谁掏的啊?掏那些干嘛啊?难道能混在内脏里卖?”
“哎呦以后可不敢随便买内脏了!”
“你们瞎说什么!不是人掏的!是动物!”
“啊?咱们这还有野兽?”
岳迁心想难怪,死状那么惨的话的确得第一时间通知重案队,就算最后不是由重案队主查,重案队也得随时监督。
不过尸体被野兽啃食?听起来不像发生在大城市里的案子,倒是……
岳迁皱眉,想到刚穿越来时,老岳给他讲的尹家的往事。尹莫的爷爷辈,就是在山里被野兽啃了,村民们至今不相信只是单纯的野兽袭击人,觉得是尹家搞邪术,遭了报应。
越往上面走,看热闹的人越多,门卫形同虚设,管你是不是住户,都放进去了。
岳迁心道不好,这种老旧、人员混杂的小区,对凶手来说简直是宝藏作案地。
进入小区后,岳迁跟着人群走了十多分钟,都没有到竹林,也没有看到警戒带。镜梅桃源太大,建筑全是六层以下的房子,楼距宽,绿化好……不,已经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了,因为原来的住户逐渐搬走,洋房被租给工作室、改装成民宿、群租屋,原本的物业早就撤了,新物业不管什么绿化不绿化,小区里植物胡乱生长,到处都阻拦视线。
岳迁终于看到警戒带,那里确实有不少竹子,竹子犹如屏障,将建筑群和一个长满青苔的游泳池隔开。而尸体就躺在游泳池里。
围观群众被挡在警戒带外,岳迁有证件,被放进去,他还没有靠近游泳池,但看得清那是一具肥肉松弛的男性躯体,没穿衣服,腹部和脖子被开了大洞,颈骨、肋骨戳在外面,内脏流出,惨不忍睹。
过年时,岳迁跟着老岳去看杀年猪,买了好大几扇肉回来,当时的情形岳迁记得很深刻,他从小到大就看过那一次杀年猪。
此时,虽然很不恰当,但这具白花花的躯体,让他闪回想到了那只嚎叫的猪。
叶波看见岳迁,“你怎么来了?”
岳迁此时的身份不便过于张扬,“周哥看我没事干,叫我来学习一下。”
叶波面色凝重,“也好,你跟着做下排查,这案子蹊跷得很。”
法医和痕检师正在对尸体、现场进行勘察,岳迁来到游泳池边,看见池子里外都有一些残留的动物足迹。南合市这个季节夜里多雨,虽然不是大雨,但连绵一夜,足以带走重要痕迹。
游泳池对面的林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岳迁抬头看去,两只夹着尾巴的大黄狗正在朝这边张望,它们身上的毛很脏,从嘴筒子到脖子、前肢,有明显的黑色污迹。
岳迁正要过去,已经有队员向大黄狗跑去,大黄狗惊恐逃窜,林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最终,它们还是被麻袋罩住,发出一连串呜咽。
被捕捉的野狗不止这两只,仅岳迁看到的就有六只,它们身上都有血,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下着雨的夜晚,它们啃食了游泳池里的这具尸体。
岳迁感到很不妙,他还没有进入小区时,就在门口看到不少流浪狗,小区里更是多。这里的居民对流浪狗很宽容,它们才得以在这里繁衍生息。
可现在,有人利用它们,来掩饰自己的罪行。它们是无辜的,但在这起案件上,它们必然被推上风口浪尖,同样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还有警方。
岳迁退到警戒带之外,已经听见人们的议论从被害者本身转移到流浪狗上。
“狗吃了人?这些狗这么亲人,怎么会吃人?”
“警察刚才打狗呢,那只黄的叫得好可怜。”
“不会要弄死吧?太没人性了,我经常喂他们,不行,我要联系动保!”
人群中,一个穿着围裙,扎着头发的高瘦男人神色慌张,岳迁看清他围裙上写着“微蓝家园”,被捕的狗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叫起来,其他狗听见了,也跟着大叫。人们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他更是惊慌,转身就跑。
有人喊:“小张,你跑什么?你家的狗要被打死了,你不管管!”
小张慌不择路,岳迁快步上前,挡在他面前。他看见岳迁的证件,脸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只是来看,看看,不,不关,我的事啊!”
岳迁朝不远处的洋房抬了抬下巴,那栋洋房改装得很有田园风格,外墙上写着“微蓝家园”。
“你是民宿老板?”
“啊,啊。”小张低头快步走。
岳迁问:“那些狗是你养的?”
小张连忙摇头,“不,不是!小区里到处都有狗,怎么就成我的了?”
但“微蓝家园”院子里的情形却是另一番回答——草坪上有数个狗房子,院门的装饰也有骨头、铃铛、手绘小狗,四五只体型较小的田园犬在草坪上玩闹,其中一只还穿着印有“微蓝家园”字样的工作服。
小张满脸汗水,“是它们非要进来,我没有养它们,平时给点吃的而已!死人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着急,我也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岳迁安抚两句,看见地上黑红色的爪子印,“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小张也看到爪子印了,抖得更厉害,看上去快哭了,“真的真的和我无关啊!”
正在院子里玩闹的田园犬看见小张回来,都欢乐地跑上来,他却将怒火发泄在它们身上,一脚将一只最小的踹飞。那可怜的小狗趴在地上呜呜叫着,另外几只也都夹着尾巴退后,似乎不明白同伴为什么会挨揍。
岳迁皱了皱眉,蹲下来抱起受伤的小狗,它的嘴和牙都很干净,身上的毛也没有沾血,它在岳迁怀里拱了几下,眼睛湿漉漉,很委屈。
岳迁摸着小狗的脑袋,对小张的态度强硬了些,“你说它们不是你养的,它们来你院子撒野,你也不管?还给它们盖房子。你这里是民宿,就不怕客人不满吗?”
这时,有客人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狗,她们还不知道小区的命案,抱起小狗就亲。
“还是说,小动物其实是你招揽客人的手段?”岳迁盯着小张的眼睛。
小张崩溃了,“是又怎样?我也没想到现在能闹成这样!”
客人吓了一跳,看见外面有不少人,还有警车,绕开小张出去看热闹。
“别那么着急,来,把话说清楚。”身边没有陈随和叶波盯着,岳迁也不必装菜鸟了,他眼里有一线刑警的冷厉和敏锐,压迫感犹如实质包围着小张,“你们小区为什么有这么多流浪狗?”
小张看了岳迁两眼,吞咽唾沫,开始交待,“这是个老小区,以前有钱人多,绿化面积很大,后来有钱人不都搬走了嘛,物业也跑了,就,就没人管呗,野狗进来住,一窝一窝地生,那些林子啊池子啥的早就荒废了,人也不爱去,狗就住那边。而且没搬走的人,特别喜欢这些狗。”
岳迁问:“为什么?”
“防我们这些外来的。”小张指着周围的一排排洋房说,有钱人大量搬走后,有很多像自己这样的创业者搬进来,现在镜梅桃源的住户不到三分之一,其余全是商户。
这些住户当年也是有钱人,不然哪里买得起这里的房子,但时过境迁,他们已经被时代淘汰了,搬不去更好的小区,却仍以有钱人自居,看不起新来的商户,觉得进来开工作室的都是贼。流浪狗成了他们防贼的手段,住户们自发投喂流浪狗,就像家养的一样,还唆使它们朝新面孔嚎叫。
岳迁想了想,“但据我观察,流浪狗对谁都挺亲近。”
小张嗤之以鼻,“这些畜生,有奶就是娘啊。”
如果给镜梅桃源的两派按年龄做个划分,大多数住户在50岁往上,而商户普遍年轻,拿小张为例,他今年27岁。这些年轻的商户们很快发现住户们投喂流浪狗的心理,也跟着投喂流浪狗。他们会买狗喜欢的玩具、进口狗粮,又爱逗狗玩,迅速和流浪狗建立起良好关系。
岳迁视线在院子里一扫,“你和流浪狗的关系也太好了。”
小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反正都这样了,我也不瞒你,现在民宿生意不好做,我将狗作为噱头,给它们一顿饭吃又花不了多少钱。但我发誓,那具尸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岳迁示意地上的脚印,“那些狗,有几只是你在喂?”
小张又不安起来,“四,四五只吧,但我声明,大的不在我这儿住,你也看到了,只有小的住在院子里,大的它们到处乱跑,饿了来找我要吃的。”
“今天早上来过?具体什么时候?”
“7点多吧,我当时就吓死了!”
小张上早班,不到7点就起来收拾院子,准备狗粮,天蒙蒙亮,他看见小黄和小灰远远跑过来,还有些纳闷,因为平时这个时候,来的还挺多,今天怎么只有两条?
小黄和小灰走近,他忙着放狗粮,没仔细看,只觉得这俩好脏,也不知道昨晚干嘛去了。等它们已经开始吃,他才发现地上有一串深色足迹,不像泥巴,倒是像……血。
小张连忙蹲下来看两条狗,只见它们下巴和脖子上全是粘稠的血!
小张当时还没有往吃人的方向想,以为它们吃了什么动物的尸体,但又觉得奇怪,这些流浪狗有人投喂,并不会吃死猫死耗子,肉都是煮熟了才吃的,怎么会突然吃得满嘴血?
小张生怕它们吃了病死的动物,感染一身病,传染给院子里的狗,将它们赶了出去,它们吃过的饭盆也都扔掉了。小黄小灰夹着尾巴在院子外面看了会儿,跑不见了。
8点多,小张听到喧哗,见不少人往竹林的方向跑,他也跟去看发生了什么,路上听说那边死了人,还被狗给啃了。小张马上联想到不久前的一幕。
竹林那边过去是小区的后花园,“微蓝家园”是离竹林最近的一排洋房,但也隔着条条小路,现在竹林没人管,小张从不过去。
穿过竹林,游泳池里的情形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网膜,当时还有两条狗正在啃尸体,它们都是“微蓝家园”的常客,小张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说它们不吃生肉?”岳迁问。
“反正我没见过,它们被养得好,不愁吃不愁喝的。”小张说,去年有住户弄了活鸡给流浪狗吃,它们都不吃,平时小区里有死老鼠死猫什么的,它们也都不吃。
岳迁脑中浮现尸体的细节,被啃食最严重的是颈部和腹部,这两个部位很可能有凶手想要掩饰的东西,比如致命伤。凶手在引导流浪狗啃食,而它们原本不爱吃生肉。凶手是怎么做到?
凶手很熟悉这群流浪狗,甚至能够轻易改变它们的饮食习惯。
岳迁再次看向小张,小张被他看得魂飞魄散,“真的不是我!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小张身上有嫌疑,但岳迁不打算此时对他剖根问底,回到现场。
初步勘察已经结束,游泳池和竹林里的足迹混乱,且已经被破坏。报警的是一位姓王的大爷,他是这里最早的住户,7点多外出买菜回来,在竹林附近晨练,看到一群狗从里面出来,身上很多血,他叫来经常一起晨练的邻居去看是怎么回事,发现了尸体。众人一吆喝,很多住户、商户都赶来了,警戒带拉上之前,至少有几十人围在游泳池边。
他们破坏了现场,但也提供了线索,王大爷和另外几位上了年纪的住户都说,死的是老朱,住在20栋。
“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左右,被害人枕骨骨折,钝器造成。”法医正在和叶波交流,岳迁凑上去听,法医看了看他这张新面孔,继续说:“被害人失去行为能力之后,凶手割断了他的颈动脉,吸引流浪狗啃食。”
叶波说:“腹部也被划开?”
“目前的推断是这样,啃食已经破坏了伤口,具体的还要回去解剖。”法医说。
岳迁打岔,“但这里的人说,流浪狗平时被喂得很好,不会吃生肉,而且它们亲人,更不会吃尸体。”
叶波很感兴趣,“那这些狗是为什么凑上来?”
岳迁说:“有人很会引导,他也许花了不短的时间训练它们吃生肉,而且昨晚在尸体上,他还做了别的手脚。”
尸体被带回市局,岳迁和部分队员继续留在小区排查,根据王大爷等人提供的信息,岳迁来到20栋,物业也赶来了,证实20-3的住户确实姓朱,叫朱坚寿,63岁,老伴叫梅丽贤,最近似乎在住院。
岳迁调取昨天,也就是2月25号的监控。朱坚寿上午6点就出门了,9点多提着菜回来,11点提着环保袋离开,下午1点回来,5点半再次出门,再回来时已是夜里10点。10点20,他两手空空离开20栋,穿着和白天一样的棕色夹克、铁灰休闲裤,但这一次,大门的监控没有拍到他。
小区的监控保留一个月,从2月10日开始,朱坚寿几乎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进出,只有案发这天,他在10点20分再次出门。
而更往前,监控还留下了朱坚寿妻子梅丽贤的身影,她头发全白了,很瘦,走路蹒跚,看上去病恹恹的。2月9号下午,一辆车停在20栋外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不久和朱坚寿一起搀扶着梅丽贤上车。
岳迁叫王大爷一起来看监控,王大爷指着屏幕说:“这不就是老朱的儿子吗!他们家就这一个儿子,我认识,叫朱涛涛!还生了双胞胎呢,以前经常看到双胞胎来老朱家里玩。”
昨晚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朱坚寿看上去只是去买点烟酒的样子,但他没能再回来,他的尸体被扒干净了衣服,手机、钱包什么都不留。
从20栋到竹林,没有监控,他是怎么“主动”来到游泳池?
另一边,重案队在南合三院外科病房找到了梅丽贤,她罹患乳腺癌,两年前做过手术,今年复发转移,整个人憔悴得像一具骷髅。朱坚寿今天一直没来,手机关机,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看到警察出现时,她的眼中涌出泪花,“老朱,老朱是不是出事了?”
梅丽贤身体情况太差了,叶波不敢让她认尸,借用她的手机联系朱涛涛,打了几次才接通,朱涛涛的语气很不耐烦,“妈,我很忙,你能别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吗?”
“我是南合市重案队刑警叶波,朱涛涛,你父亲朱坚寿可能出事了,你有空来一趟吗?”
朱涛涛愣住了,半天才道:“什,什么意思?”
“镜梅桃源今天发现一具尸体,疑似你父亲。”
朱涛涛突然挂断电话。
梅丽贤在病床上抽噎,枯瘦的手抓住身边的女警,“姑娘,姑娘,老朱他,真的出事了吗?”
朱涛涛迟迟不出现,岳迁让物业打开了朱家的大门,中药味蔓延出来。痕检师立即采集生物检材,岳迁在几个房间来回走动。
这套房子有两层,加上外面的平台,有两百多平,室内装修很旧了,是世纪初曾经流行的风格,天花板上的吊灯繁杂华丽,灯泡坏了大半,成为无用的尸体。
一楼的主卧看样子是梅丽贤住的,柜子里除了她的衣物,还有小孩子的,床边还放着一个电动木马。朱涛涛的那对双胞胎来和爷爷奶奶住,应该就是和梅丽贤睡一块儿。
朱坚寿的卧室在二楼,和书房属于一个套间。老两口分房睡很常见,更别说这套房子有的是房间。朱坚寿的书柜里有不少炒股书、俄语书,时间久远,泛黄发霉。书房里有几个相框,照片是他和梅丽贤年轻时,他们和一对年轻男女,应该是儿子儿媳,还有一张九人大合照,暂时看不出里面都是谁。
岳迁仔细拍照,回到一楼,沙发和桌子上堆放着很多中药,厨房的锅里还泡着一锅,灶上没有火。昨晚朱坚寿出去之前,可能就是在泡药,他打算回来后开火熬。
这些中药应当是给梅丽贤熬的,晚期病人的家属,在想尽一切办法挽留至亲。
岳迁回到市局,解剖、化验、DNA比对相继完成,朱坚寿患有糖尿病,而在死前,他进食了含有大量糖分的奶油椰子糕,这促使他血糖短时间内剧烈波动。同时,法医在他腹部的伤口中发现了微量的猪脂肪残余。
法医看了看赶来拿报告的岳迁,“你早就想到凶手在被害人腹部和颈部放了这种东西?”
岳迁迅速浏览报告,“这些流浪狗被狗粮喂挑了嘴,要让它们帮忙吃掉痕迹,当然需要借助诱饵,血淋淋的肥肉、动物内脏最容易激发它们的原始本能。”
法医皱着眉,“不觉得凶手有些多此一举了吗?”
岳迁抬头,“嗯?”
“你来看!”法医将岳迁带到解剖台边,“虽然颈部的致命伤已经被啃食干净了,但我们可以根据现有证据还原当时的情况。凶手和朱坚寿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浅,所以他才知道朱坚寿有糖尿病,一吃椰子糕就会出问题,朱坚寿也相信他,才会深夜出来会面,给什么吃什么。朱坚寿吃了椰子糕之后,血糖波动造成头晕反应慢,凶手这才有机会击打他的后脑,他倒下之后,凶手对他进行割喉。”
岳迁明白法医的意思,“对付一个晕倒的人,任何普通锐器都能割喉,作案工具本身没有特殊性,他根本不用靠流浪狗来掩饰。反而是椰子糕,更能暴露凶手。对了,曾老师,糖尿病人吃下椰子糕,一定会出现头晕反应慢的症状吗?”
法医摇头,“个体差异很大,朱坚寿可能就是反应特别大的那类人,而凶手很清楚。”
岳迁看着尸体腹部的狰狞伤口,“这里具体有些什么伤?”
法医比划着,“凶手横向纵向剖开了朱坚寿的腹部,残余的内脏上没有找到捅刺贯穿伤。”
“那也就是说,凶手剖开腹部只是为了让流浪狗进食?”岳迁说:“复仇?泄愤?”
法医神色凝重,“总之在我看来,掩饰伤口的可能性不高,更重要的信息都没能掩饰,掩饰这个有什么意义?”
岳迁问:“椰子糕的成分配料查不查得出来?我记得市里有好几家做椰子糕的老字号。”
法医点点头,又看了岳迁一眼,“你以前跟着陈随?”
岳迁说:“陈随是我师父。”
法医不知在想什么,“你们先去忙吧,出结果了我给你们送去。”
走廊上传来哭声,岳迁以为是朱涛涛终于来了,快步赶去,看到的却是梅丽贤,她坐在轮椅上,以泪洗面,本以为会先一步离开,没想到先走的是相伴一生的丈夫。

第40章 缄默者(05)
梅丽贤的哭声低沉喑哑,她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她太过悲伤。岳迁推着轮椅,看见她将颤抖的手放在白布上,稀疏的白发随着身体的颤意不断晃动。
“老朱,这么多年了,这是为什么啊?”
和梅丽贤一起来的还有护工,担心她撑不住,护工低声对岳迁说:“梅婆婆没多少日子了。”
叶波看看岳迁,“让老人家先出来吧。”
梅丽贤不像许多亲属那样要死要活,她只是一再回头,看向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能给我说说,老朱是怎么出事的吗?”梅丽贤苍老的眼睛望着岳迁。
警方考虑到梅丽贤的身体情况,本来不打算对她做问询,但她主动提出来,岳迁跟叶波打了申请,将问询地点改到室外。
市局外面有个便民公园,此时临近黄昏,公园里人很少。
“梅婆婆,老朱每天都给你送饭菜和中药?”岳迁从日常说起。
梅丽贤点头,“我跟他说,我没胃口,一天吃不了那么多顿,但他还是雷打不动,其实那些中药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喝,也是让他心理上好受一些。”
“你们感情很好。”
梅丽贤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活到这把岁数了,感情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在朱坚寿遇害,且身体被狗啃食这件事上,梅里贤的情绪并没有特别浓,岳迁起初认为她病得太严重,早就看淡了生死,才会如此,可此时听梅丽贤的意思,他们夫妻俩感情也许并不深,只是一辈子都走过来了,像是告别一个老友,而朱坚寿不辞辛劳照顾她,也只是习惯了而已。
无论如何,凶手是熟悉朱坚寿的人,排查必须从朱坚寿的人际网络展开,梅丽贤或许掌握着关键的线索。
“老朱糖尿病多久了?”岳迁问。
“四十多就得了,他啊,没毅力,总是管不住嘴巴。”梅丽贤说起糖尿病,话倒是多了不少,絮絮叨叨说起她和朱坚寿在厂里当工人那会儿的事来。
南合市以前有个造船厂,规模很大,现在早就解体了。梅丽贤和朱坚寿都是里面最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就几十块钱工资,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
朱坚寿特别爱吃肥肉,爱吃糖,那年头肉和糖都是好东西,没人觉得吃多了会得病。朱涛涛出生之前,就因为朱坚寿太能吃,家里连存款都没有。为了朱涛涛,梅丽贤不让朱坚寿随便吃糖了,朱坚寿憋不住,还跟儿子吃醋,经常和梅丽贤吵架。
梅丽贤感叹,这就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岳迁知道造船厂,不管是他原本的世界,还是这个平行世界,造船厂都不存在了,大量工人下岗,另谋生路。朱坚寿和梅丽贤是下岗后做了什么生意,才成了住在镜梅桃源的富人?
梅丽贤说,朱坚寿别的不行,但生在一个好家庭。朱家不是本地人,朱坚寿上头有三个姐姐,全都是生意人,早些年朝不保夕,生活还没朱坚寿稳定,但造船厂走下坡时,二姐突然发达了,对姐妹和弟弟相当慷慨,带着姐妹做生意,朱坚寿是工人,二姐直接给他钱,不久大姐三姐的生意也都蒸蒸日上,三个姐姐争着给朱坚寿钱。
朱坚寿和梅丽贤的日子这下好过了,朱坚寿最早是厂里的俄语翻译,后面几年根本没有翻译的事了,他便不干活,拿着死工资,却也不离职,成天在厂里转悠,他兜里有钱,也大方,走到哪里都揣着糖,工人们都客气地喊他朱哥。梅丽贤家里穷,虽然跟着朱坚寿的姐姐们沾光,但到底不踏实,依旧勤勤恳恳工作。
那段时间朱坚寿经常和梅丽贤争执,嫌梅丽贤上不得台面,有福不知道享。梅丽贤总觉得上天不会一直眷顾自己,三个姐姐经商能赚钱,今后一直能赚钱吗?要是不赚钱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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