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环by初禾/初禾二
初禾/初禾二  发于:2025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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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岳迁惊讶,“报警了吗?”
“报了,但是警察也找不到他。”尹年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我们觉得警察靠不住,还找了侦探、道上的人,都找不到他。”
岳迁声音有些紧,“那为什么觉得我能找到他?”
尹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是最后的希望。尹末不见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赶去朔原市,在他家中发现一个纸人,脊骨上写着两个字。”尹年盯着岳迁的瞳孔,“岳,迁。”
字是刻在纸人的脊骨上,岳迁却猛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纸人上有他的名字?这太诡异了!
“为什么?”岳迁不禁自语。眼前顿时浮现出第一次进入尹莫家的场景,没有开灯的厅屋,放在各处的纸扎、元宝,鬼气森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尹年说:“我们找了和尹末有接触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岳迁口有些干,连忙灌了口茶水,“有照片吗?我看看。”
尹年找到纸人的照片,岳迁看过后,冷汗打湿了衣服。难怪尹年会找到他,纸人不止脊背上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一张和他相似的脸。纸人不同于一般的流水线制品,衣服、身体做得惟妙惟肖,脸是画的,没有很写实,但大致对得上他的容貌。
“岳先生,你真的只是在霖霖那里听说过我弟吗?”尹年审视着岳迁。
岳迁站起来,匆忙地走了几步,“等等,我要消化一下。”
尹年坐在座位上,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尹先生,我是警察。”岳迁将证件掏出来放在桌上,“霖霖告诉我的关于你们家的情况有限,现在我需要你详细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他的气场顿时将尹年镇住了,尹年张了张嘴,只道:“好。”
“尹末改过名字吗?还是说从小就叫这个名字?末尾的末。”岳迁问。
尹年的说法和霖霖一致,尹末是尹家这一辈最后一个孩子,尹母意外怀上,生产得很艰难,险些挺不过来,尹父便做主取了这个名字。但尹年强调,名字虽然不好听,尹父也不太喜欢尹末,但尹末没有吃过苦,尹母溺爱小儿子,再加上他跟着奶奶生活,过得比几个哥哥姐姐轻松。
岳迁问:“尹末性格怎么样?我听说他喜欢唱戏,还是唱女角。”
尹年脸上难得浮现出稍微轻松的笑容,“岳先生,你误会了,尹末唱女角是因为奶奶觉得他小时候漂亮,小孩儿声音也亮堂,唱女角合适。但尹末不阴柔,以前还特别活泼开朗。”
岳迁捕捉到关键词,“以前?”
尹年的笑容消失了,“父亲对他太过严厉,他……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
在尹年的视角,尹末从少年时代起,就以宽容豁达来容纳着来自父亲、家庭的压力。明明在国内好好念着书,父亲只是觉得他太守旧,就将他送到国外喝“洋墨水”,他不愿意去,却也没反抗,老实完成学业,成绩优秀。回国后也和其他尹家子弟一样进了公司,做着分内的事。
可那时爱护他的奶奶已经去世,妈妈身体越来越差,没人再挡在他和父亲之间了。和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兄长们相比,尹末确实没有太多商业才华,他只能做好分内的工作,看着也没什么上进心,父亲觉得他不成器,越发喜欢刁难他。
三年前,他提出离职,被驳回,他第一次叛逆——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擅自离岗,消失了一周。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尹年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也不肯说。父亲大发雷霆,关了他几天,每天训斥,他既不反驳也不解释。时间消磨了父亲的怒气,他又回到公司上班。但尹年明显感到了他的变化,他经常走神,不大参加部门聚会了,性格也内敛了不少。
尹年多次尝试和他谈心,他笑着说没事。尹年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将他的改变归咎于父亲过于严厉,任谁这么大了还被关禁闭,都会心生不悦。
之后一切照旧,直到尹母病逝。葬礼前后,尹末格外消沉,几乎不和人说话。尹母下葬后,所有人都离开,尹末还在墓碑旁待了一下午。
尹年理解,尹末几乎没有得到过父爱,所以母爱弥足珍贵,失去母亲,对尹末来说等于失去双亲,尹末的悲伤超过他们这些哥哥姐姐。
尹年留意着尹末的状态,尹末到底是成年人了,半个月后,基本从悲伤中走出来,开始正常工作生活。他放下心来,不久后到国外出差,中途得知尹末将尹家闹翻了天。
“他要和我们断绝关系,还要回老家开殡仪馆。”尹年说着抹了把脸,时至今日也无法理解尹末在发什么疯。
因为工作,尹年没办法立即回国,给尹末打电话,尹末很坚决地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谁来劝都没用。
尹年认为尹末只是失去母亲后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冷静下来就好了,毕竟尹末从小就乖巧,最大的叛逆不过是旷工。但当尹年回到国内,尹末真的已经去了朔原市。
这座城市就像被滚滚时代潮流所抛下,陈旧、落后,在尹年眼中,它早就没了投资价值。尹末得知他找来了,并没有躲着不见,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处——殡仪馆附近的一个院子。
尹年很久没有回过朔原市,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不自在,尹末的院子外面看着很破,虽然里面该有的设施都有,但他仍不能接受尹末住在这种地方,更不能接受尹末接手了殡仪馆,还给它起名叫什么人生之末。
弟弟将殡仪馆和自己的名字联系起来,这怎么想都很不吉利。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尹年动了怒。
尹末淡淡地看着他,“你们有你们想走的路,我也有我的。”
“你想走的路就是烧锅炉,卖纸钱?爸做得不对,妈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任性?”尹末依旧很平静,“我想做的事,在你们眼中只是任性?”
如果尹末情绪激动和自己争吵,尹年还能应对,但尹末从容冷静得陌生,尹年哑火了,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个弟弟,他已经预感到,所有话都不会起作用。他竟然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弟。
他以为他能够将尹末带回来,却在朔原市待了数日后铩羽而归,尹末让他住在家里,带他参观殡仪馆,给他展示自己的作品,不急不躁,好像他听也好,不听也好。他无法再待下去了,叮嘱尹末,要是不想做了,随时联系自己。尹末笑笑,什么都没说。
“他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尹年始终想不通,母亲的离世对尹末来说确实是个打击,但他觉得不至于如此。此后,他从大哥和三妹处了解到,他刚出国,尹末失踪了几天。
那时和之前旷工不同,尹末本来就在休丧假,所以尹父和很多人都不知道。尹末闭门不出,三妹去看望他,发现他不在家,手机也关机了。三妹怕出事,告诉大哥,两人调取小区的监控,尹末两天前回家后,再没有出去过。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这简直成灵异事件了,三妹吓得要报警,被大哥按住了。两人商量再等等,一天后如果还没有尹末的消息,再报警。
当天晚上,尹末出现在小区花园,大哥逼问他去了哪里,他说自己一直在花园里看锦鲤。
这事过于邪乎,三妹变得有些怕尹末,尹末后来提出要开殡仪馆,她尖叫着说尹末一定是中邪了,被脏东西取代了。
岳迁心念电转,尹末的失踪很可能是穿越,现实里他失踪了三天,但在平行世界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所以性格大变。如果当初旷工也是穿越的话,那么尹末至少已经去过平行世界两次了。他去的是哪个平行世界?和自己去的是同一个吗?
尹年继续说,尹家的生意很大,是信风水的,父亲请大师来看过,给家里驱邪,大师的意思是,邪物已经离开,就不要再去招惹了。邪物显然指代尹末,所以这两年,尹父不再过问尹末,就当没这个儿子。
但尹年和尹末一直有联系,他不信弟弟是什么邪物,虽然对死亡心有忌惮,但还是抽空了解过白事,以此来找话题。每当他问到生意做得怎么样,够不够生活,尹末就会拍工作场景给他看,不忙的时候还会给他讲讲丧葬习俗。他又去过朔原市几次,看到尹末在好好生活,终于放心。
尹末不见了的事,是尹末的助手小龙告诉尹年的。小龙是个很健谈的小年轻,以防万一,尹年和小龙加了好友。半年前的一天,小龙突然给他发消息,说尹末失踪一周了,问他要不要报警。
人不见了一周还没报警?他又惊又气,立即飞去朔原市,小龙吞吞吐吐地说,尹末跟自己说过,有时会去其他地方走走,找不到人是正常的,不要报警也不要跟其他人说。
“他到朔原市之后不见过?”岳迁马上问。
“我也问小龙了,小龙不清楚,说尹末不见了这么多天,他不知道怎么办。”尹年说,他立即拉上小龙报警,警察来勘查,发现尹末可能没有离开过殡仪馆。
说着,尹年声调明显变高,神情也更加紧张,“人就在殡仪馆,但为什么找不到?会不会是……”
殡仪馆里有火化炉,是毁尸灭迹的最佳工具。岳迁喊道:“尹先生,尹先生!”
尹年回过神来,“抱歉。”
岳迁说:“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既然你来找我,内心一定是不相信尹末不在了。”
尹年长吸一口气,喝茶压了压,“是,火化炉附近的监控我们看过,尹末没有靠近过。但太怪了不是吗,已经半年了,他以前再怎么消失,也没有消失过这么久。”
岳迁心里有答案,尹末大概率是又穿越了,而这次没能在短时间内穿回来,又或者时间的流逝发生改变。从尹末对小龙的叮嘱也能判断,他知道自己会穿越,但不知道准确时间,可能也不知道这次会穿那么久。
岳迁更在意的是,尹末为什么会做他的纸人,还做得这么逼真?忽略穿越后时间的错乱,现在这个尹末是在嘉枝镇与他相识的尹莫?纸人是穿回来后做的?
尹年虽然向岳迁说了不少尹末的事,但岳迁看得出,他并没有很相信自己,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我知道霖霖有个朋友叫岳迁,我很惊讶,请霖霖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你……真的不知道尹末去了哪里?”尹年说。
“我不知道,但既然有线索指向我,我又是刑警,我向你保证,会尽力找到他。”岳迁说:“不过朔原市离我们南合市很远,两地警方以前没有合作过,我需要向上级报备,才能去朔原市实地了解。”
和尹年道别后,岳迁立即回到重案队,夏临一看他来了,“师父,你怎么又来了?”说完就给宁秦打小报告。
岳迁也顾不上他了,找到队长杨黎星,说了这起离奇的失踪案。杨黎星什么案子没见过,对重案队来说,失踪案一般不会接手,更何况是其他城市的失踪案,但看到纸人照片时,杨黎星眉心紧锁,瞪着岳迁,“你得罪人了?”
“我得没得罪人,你不清楚?”岳迁大模大样坐在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老杨,我不管,我给你干了这么多年活,就算有人给我做纸人诅咒我,也跟工作有关,跟你有关。”
“靠,赖我头上了。”杨黎星思索了下,“这样,你先等着,我和朔原市那边联络联络,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
岳迁人还在重案队,就接到宁秦的电话,面冷心热的舅舅嘲讽道:“岳大人本事大了,整个南合市的案子都不够你操心,这都要管朔原市的事了?”

岳大人……
小时候,宁秦对岳迁有求必应,他想要玩具枪,宁秦就给他买最好的,家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枪。他在枪中长大,扬着脑袋对宁秦说今后要当警察时,宁秦第一次冲他发了火。
“不准!”
“就要!”
宁秦的计划是让他在国内念完高中,大学申请国外的学校,学成后回来跟自己做事,如果他不想进公司,那也可以按照他的兴趣爱好给他铺路。可他偏偏要当警察。
中二少年觉得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亲舅舅也不例外。岳迁不明白宁秦为什么不让自己当警察,宁秦越是反对,他就越是坚定。后来某一天福至心灵,忽然想到,宁秦肯定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怕被自己查!
“宁秦!岳大人来抓你了!”岳迁披着床单,跟电视剧里的捕快似的,横刀立马拦住宁秦。
“我违法乱纪?”宁秦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眼睛渐渐红了。
那次宁秦被他弄得伤了心,他也很后悔,缠着舅舅求原谅,再也不提什么岳大人了。这些年,宁秦偶尔会拿岳大人来奚落他,但仔细回想,宁秦已经很久没说了。
“哎我的亲舅舅!”岳迁嚎起来,“这梗过不去了怎么的?不提了啊,以后也不能提。”
宁秦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岳迁说:“我是警察嘛,你知道的,我们有纪律。我和夏临都不能什么都说。”
宁秦说:“和案子无关。”
“嗯?”
“和你自己有关,你不肯告诉我。”
岳迁张张嘴,宁秦很细腻,这就发现他不对劲了,但是他确实不能告诉宁秦,除非……宁秦也能穿越,且与他在平行世界接触过。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清晰的人影,尹莫。
他急切地想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尹末,一半因为尹末可能是唯一一个已知的同类。
“没有的事哈!”岳迁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我这脑子早就被案子装满了,哪还剩下别的空间装秘密?”
“那你为什么非要去朔原市?”宁秦已经知道尹家那个失踪的小儿子,“一起失踪案而已,当地不会自己查?”
岳迁索性倒打一耙,“那是谁怂恿霖霖给我物色相亲对象的?人家哥哥都求我了,我不好拒绝吧?”
宁秦:“……”
岳迁对宁秦还是有些愧疚在,宁秦之于他,是兄长也是父母,他没有走上宁秦给他安排好的路,又因为工作性质,总是让宁秦牵肠挂肚,现在有了穿越这个秘密,也不能告诉宁秦。
假如我又穿了,没能穿回来……
岳迁想到这种可能,皱起眉,宁秦找不到他,会像尹年一样病急乱投医吗?还是躲起来哭?他这个看似清冷的舅舅,在哭这件事上,是很擅长的。
两天后,岳迁接到杨黎星电话,批准他前往朔原市调查尹末失踪案。但这案子到底不是南合市自己的案子,尹末也不是南合市人,杨黎星叮嘱岳迁要有分寸,把夏临带上。
岳迁更想一个人去,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多一个夏临并不会比他单打独斗有用。但杨黎星不容他拒绝,他只得答应下来。于是在机场,他看到了大包小包甚至还提着药材的夏临,还有摘下墨镜,优雅点头的尹年。
岳迁帮夏临把掉地上的药材捡起来,“这不会是给我带的吧?”
“当然是!”夏临得意道:“上回的药已经喝完了吧?我昨天专门上我爷那去开的,飞机上带不了成品,我们到了自己熬。”
岳迁眼皮直跳,“代我谢谢爷爷。但熬药这事……”
夏临指指自己,“包在我身上,我从小帮我爷熬药。”
岳迁叹了口气,视线幽幽转向尹年,“尹先生,你这是?”
“和你们一起回趟老家,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我。”尹年说。
夏临抢先道:“可以安排酒店吗?”
尹年点头,“当然。”
岳迁给了夏临一肘子,夏临低声说:“条件差的旅馆灶都没有,我怎么熬药?”
尹年说:“岳队长不用客气,这次你们出差本就是为了我弟弟,我应该同行负责二位的开销。”
飞机上,夏临和尹年不停聊着尹家的发家经过和朔原市几十年来的变迁,岳迁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了一耳朵。尹年对家乡还是有几分感情在,将朔原市描述成一个人情味很重的地方。
但一下飞机,进入岳迁视野的是狭小拥挤的航站楼,沿着高速公路来到市区,周围是青黑色的楼梯房,高耸的烟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味。即便是热闹的市中心,看着也像是乡镇集市,人们高声讨价还价。
车停在一栋看着还算气派的酒店前,尹年说:“辛苦二位暂时住在这里,条件和南合市肯定没办法比,只能将就一下了。”
夏临连忙说:“有灶就行有灶就行。”
岳迁把行李交给夏临,“我出去一趟。”
“哎?带上我啊!”
“你不是要熬药?”
岳迁打算先去分局打声招呼。尹末失踪具体是派出所在查,后来才转到分局。分局刑侦中队接到市局通知,有外地刑警要来查案子,接待岳迁的是位副队长,姓周,还算客气。
“这个尹末有点意思,他在我们朔原市出生,也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早就随家庭移居到其他地方。尹家很有钱,他独自回来本来就比较奇怪,还进了一个和尹家的业务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当。”周队将派出所的排查记录找给岳迁,“他接手的殡仪馆经营不善,前老板早就无心做下去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人接盘,尹末刚接下来那会儿,了解行情的都觉得他被骗了,外地人嘛,不了解我们当地的情况。但这两年,殡仪馆在他手上居然被盘活了。”
岳迁迅速翻阅记录,大约因为做生意,尹末接触过的人很多,这些人几乎都是来自殡葬业,但他们与尹末的关系似乎仅限于业务,没有私交。周队也说,排查过程中,这些人对尹末的描述很模糊,他给钱很准时,从未拖欠款项,有人暂时欠他,他也不会催。在朔原市的两年,尹末没有结过仇。
岳迁问:“殡仪馆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在运营,尹末的家人帮忙打理。”周队说。
岳迁想,这个家人指的肯定是尹年。他马不停蹄来到殡仪馆,刚进门就看到用来展示的纸扎,它们的颜色十分鲜艳,造型也不千篇一律,尹末就是靠着这些白事“周边”将殡仪馆盘活了。
尹末的工作室在殡仪馆右边一个独立的小院,他失踪后,尹年就将小院封了起来。岳迁粗略看完整个殡仪馆后,拆开了小院的封条。木门有一番年头了,推开时发出闷声,这声音莫名让岳迁感到一丝躁动。小院里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岳迁踏入院门,熟悉感扑面而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嘉枝村那个让村民忌惮的尹家院子。两个院子差不多大小,墙边堆放着一些白事用品,建筑呈青灰色,都有两层楼。来到房门边时,岳迁心跳不自主地加快,砰砰砰,仿佛有人正急躁地敲着门。
岳迁预感到,只要进入这栋建筑,一些谜题就会随之解开。门上了锁,周队赶来开锁,一边开一边说:“这里我们其实已经搜索过好几遍了,尹家的人也来看过。”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尹末失踪的线索。
岳迁点点头,还是在听到锁响之后走了进去。因为不通风,纸钱香烛的味道格外浓郁,岳迁打开灯,惨白的灯光一照,放满整个厅堂的各式纸扎仿佛一个个被禁锢的灵魂,无声地看过来,多少有些渗人。
“嘶——”即便早就见过这阵仗,周队还是下意识转身别开视线,“岳队,你看吧,东西都没动。”
岳迁目光极其迅速地在纸扎中扫过,找到十来个纸人,它们有的只是白色的纸胚,正等待上色装饰,有的已经完工,是衣着肃穆的老人,是鲜活明亮的中年女人。岳迁眉心渐渐皱起,跑进一楼两侧的房间,它们都是尹末的工作间,但仓促找完,没有看到尹年说的那具神似他的纸人。
岳迁飞奔上二楼,鞋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站立在二楼楼梯口的一刻,他竟是产生了错觉——这里就是尹莫的家。
房门全部关闭,光只能从一楼透上来,阴暗狭窄的空间,两侧墙壁上隐约浮现斑驳的痕迹,这一幕像极了周向阳遇害时,他闯入现场的情形。连门的数量和位置都是一致的。
岳迁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瞳孔逐渐适应此处微弱的光线。微妙的恐怖感犹如潮湿冰凉的雾气,从脚底开始缠绕蔓延。
现实中的嘉枝镇没有尹莫,没有尹家小院,那栋诡异的、发生过命案的房子千里迢迢出现在了朔原市?
岳迁缓缓移动脚步,推开左侧第二扇房门,这里对应的是余禾躲藏的房间,同时也是尹莫的母亲阿妆生前住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大木柜,墙上挂着阿妆的遗照。
天光从雾蒙蒙的窗玻璃照进来,将屋里的一切烘托得云里雾里。岳迁呼吸一紧——面前是和尹母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只是墙上原本挂着相框的位置空荡无物。
不,并非完全无物,它的颜色和周围墙面不同,稍浅,呈长方形,正是相框的形状!
照片原本挂在这里,但是被取走了。
周队也上来了,岳迁忙问:“周队,这里以前挂的是什么?”
周队摇头,说他们来侦查时,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他们也怀疑这里挂过谁的照片,但找到殡仪馆原本的所有者,对方说这个院子空置很多年了,根本没人住过,更不可能挂照片。
岳迁接连进入其他房间,心跳得更加厉害,每一间都是和尹莫家相似的陈设,周向阳遇害的那一间甚至还有血!
“这是?”岳迁问。
“是鸡血。”周队说,勘查时发现血迹,他们第一反应是命案,但痕检师勘查加上员工的证词,得知尹末接手殡仪馆后,照当地风俗做过法事,在这间屋子里撒过鸡血,因为没人住,鸡血没有处理掉。
岳迁心中疑问重重,又将整栋楼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那个属于他的纸人。
“纸人?”周队说:“纸人全都在这里,我们没有动过。”
岳迁说:“我想看看当时的勘查照片。”
周队立即找了出来。岳迁一张张划过,终于看到那个写着“岳迁”的纸人。
“就是这个!”
周队照着所有纸人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凝重,“怪了,难道有人进来拿走了?”
“会不会是员工,或者住在附近的人?”岳迁说。
“岳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周队说,别看做白事生意的胆子都大,但他们的敬畏比普通人更多,走访下来,殡仪馆的员工都不大愿意接近尹末工作的院子,觉得有东西。“迷信那些我们肯定也不能信,但他们确实比较害怕这个。”
岳迁想了想,联系尹年。尹年得知纸人不见了,连忙赶来,亲自找了一遍,“怎么可能?”
就在他茫然失措时,岳迁蹲在院墙边,手指在一堆灰烬里抹了抹。灰烬早就没有温度,但墙边还有少许未能被烧成灰的竹竿,黢黑犹如焦炭。
在这里被焚烧的是纸人。
周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丢失的只有一个纸人!”
被烧掉的是名叫岳迁的纸人。
岳迁站起来,盯着那一片灰烬出神。忽有风吹过,卷起边上的灰烬。它已经是很小的一团,每次有风吹来时,就小一些,再小一些,直到彻底消散。
是谁赶在他到来之前,将纸人烧掉了?岳迁头脑里徘徊着这个问题,和周队、尹年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殡仪馆。他胸口很闷,有些透不过起来。疑问一层一层压下来,每一个都找不到答案。
岳迁走在朔原市规划堪忧的路上,三轮车和摩托穿来穿去,他心里想着事,几次险些被撞到。
“看路啊傻叉!”
岳迁甩了甩头,暂时放下那些雪球般的问题,注意力刚一集中,就感觉到一道视线。有人正在暗中盯着他!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窄瘦的身影闪电般从人群中掠过。他立即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那是个少年,穿着深灰色的外套和破旧的牛仔裤,平头,背影有些眼熟。
是谁?岳迁一边追一边飞快回忆。他今天刚到朔原市,以前没有来过,谁会跟踪他?
少年撞翻逼仄路上的小吃摊,自己也摔倒了,摊主大声叫骂,少年爬起来就跑。岳迁跳过拦路的摊子,终于接近了少年。
少年慌张回头张望,这一眼,岳迁看清了他的脸。
王学佳!竟然是在周向阳案中失踪的王学佳!
“站住!王学佳!”岳迁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跟踪自己,大喊出声。而就在这一刻,王学佳前面冲来一辆卡车,他刹时停下脚步,岳迁当即伸手,碰触到他的手臂。
“王……”
声音却在此刻消失了,岳迁大睁着的眼捕捉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王学佳惊恐的表情。

第36章 缄默者(01)
再度睁开眼,岳迁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金红的晚霞铺洒在房间,身下是老岳家那张又旧又硬的床。
失落感顷刻间包裹住了他,就像压在身上的旧棉絮。穿回去的一切经历清晰深刻,见到王学佳的情形就像发生在一分钟之前,可他又到了这里,仿佛回到“那边”只是做的一个梦。
他双手捂着额头,沉默地坐了会儿,转身想拿手机,却发现床头柜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充电器。手机呢?他明明记得躺下时将手机接在插座上充电。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院子里,老岳正坐在板凳上,地上摆着两个大簸箕,老岳慢悠悠地用粗绳穿着青菜头。
岳迁深呼吸,再一次确认,自己在短暂地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又穿到了这个奇怪的平行世界。他靠在墙上出了会儿神,整理好情绪,下楼喊道:“爷,你拿我手机了?”
老岳回头,“你那手机一直响,影响你睡觉,我就给拿下来了。喏,桌子上。”老岳忍不住念叨:“睡觉就好好睡,你把手机放在脑袋边干什么?新手机就那么宝贝啊?越是新的越有辐射,要长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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