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波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取卵涉及更大的犯罪面,侦查起来需要多地联动,南合市这边还在等永宾市的消息。
岳迁回到家中,倒头就睡,老岳想叫他吃饭,看他睡得跟猪一样,也舍不得叫了。
岳迁醒来时,耳边一边嘈杂,他正要怪老岳又开了他房间的窗户,忽然一个激灵,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哪里是在岳家老旧的屋子里,这不是重案队的办公室吗?
“师父,师父——”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岳迁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夏临的脸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他下意识往后一退,立即被人按住肩膀,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岳队,还是不舒服?小夏,送你师父回去休息。”
“哎不是!”岳迁站起来,讶异地环视四周,刚才跟他说话的男人长着一张温和的脸,薛锦,他的好兄弟好搭档,叫他师父的那位夏临,重案队资历最浅的队员,去年被他抓来当徒弟。
但,他不是穿越了吗?满级大佬重当小菜鸟,还顺手破了个案,怎么又给他穿越回来了?
薛锦皱起眉,见他这仿佛丢了魂儿的样子,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根本没去看医生?我带你去……”
“别!”岳迁连忙拒绝,再次坐下,“等我缓缓,我好像做了个梦。”
夏临笑得没心没肺的,“薛哥,我师父能吃能睡,壮得跟牛似的,肯定没事,我回去问过我爷,他这肯定就是前阵子侦查太累,过劳了,休息休息精气就回来了!”
薛锦还是不大放心,盯着岳迁,“去没去看医生?”
岳迁心里乱得跟老鼠窝似的,在桌上扒拉一通,“我手机呢?”
夏临帮着找,“不会丢了吧?”
岳迁想到他在嘉枝村那个破手机,一发工资就打算换个新的。想到这,岳迁眼前浮现尹莫和他一起挑手机的模样。
“找到了!”夏临将一个崭新的手机往前一递。
岳迁一看,这不是尹莫买的那个?他下意识说:“这不是我的。”
夏临奇了怪了,“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我可买不起这么贵的。”
忽然,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薛锦”,薛锦将自己的手机转到岳迁面前,“看看,你的号码。”
岳迁不知道怎么向两人解释嘉枝村、尹莫,索性将电话挂断,笑道:“忙晕头了。”
薛锦叹了口气,“所以你其实根本没去看医生。”
岳迁说:“这就去这就去!我找队长请个假。”
“队长前天就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了。”夏临也担心起来,“师父,你不会这都记不得了吧?不行,我得让我爷给你开几副中药!”
薛锦在一旁点头。
岳迁和薛锦是一块儿来到重案队的,他这兄弟心思缜密,恐怕已经看穿他的不对劲,但在将情况彻底搞清楚之前,他不打算让薛锦知道他穿越了的事,于是顺着夏临的话说:“是该喝点中药了,临子有空吗?陪我去看看爷爷。”
“有啊,现在就走!”
夏临爷爷的中医铺在一个老工厂的家属区里,住在附近的都是老相识,像个隔离在繁华城市外的小社区。
路上,岳迁旁敲侧击跟夏临打听自己的情况。夏临问什么说什么,岳迁很快搞清楚,重案队侦破凶杀案的时间是在三天前。为这个案子,他半个月没好好睡过觉,重案队熬得最凶的就是他,队长杨黎星最后报告都没让他写,就把他赶回去休息,叮嘱睡饱了去医院看看。到这里,他都是有印象的,回家后他确实倒头就睡,但醒来就穿到了嘉枝村。
可在夏临的说法里,他这一觉大致睡到了今天中午,下午就来重案队报到了。当时办公室没人,薛锦和夏临吃完午饭回来,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觉,还挺奇怪,没立即叫醒他。
“师父,你这就是太累,杨队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呗,干嘛这么快回来?”
搞清楚了,岳迁却更迷茫了。难道他根本没有穿越?只是累过头,昏睡时一直在做梦?可他又是怎么来到重案队的?难不成梦游来的?
更关键的是……
他低下头,盯着新手机出神。
这是尹莫买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如果嘉枝村的经历真是梦,那这个梦也过于真实了。现在是4月,盛春时节,但他刚在嘉枝村度过了一个紧张的春节,“那边”现在应该是2月6号。
“爷爷!我回来了!”夏临的喊声将岳迁拉回现实,面前走来一个慈祥的老头儿,岳迁勾起唇角打招呼。
夏爷爷给岳迁号完脉,问了些日常饮食休息问题,夏临在一旁滔滔不绝,岳迁几乎不用说话。夏爷爷叹气,说你们当警察辛苦,开了些安神补气血的药材。岳迁没工夫自己熬药,夏爷爷让他等一下,助手把药熬好了装袋,这样热一下就能喝。
中医馆人来人往,夏临带岳迁在院子里坐着等,岳迁在手机上搜嘉枝村,这小地方往前推半年,也没有发生任何命案,再搜柳阑珊、周向阳、李福海的名字,0个结果,而李福海的别针厂更是不存在。
“师父,看什么看得眉毛都拧成麻花儿了?”夏临凑过来,“我也看看。”
岳迁收起手机,问:“你有没听说取卵的案子?”
夏临瞪大双眼,“取卵?我们的新任务?”
岳迁没有搜到相关的,说明就算南合市有类似的犯罪,也还没有进入警方视野。
夏临盯着岳迁,“师父,你怎么这一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岳迁思路本就没理顺,被他这么一说,咯噔了一下。穿越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他穿到了平行世界的嘉枝村,现在又回来了,可如果平行世界存在,那么他怎么能保证穿回来的还是原来那个他呢?
岳迁揉了揉眼睛,“就是累,喝点爷爷的中药估计就好了。”
夏临帮岳迁取来熬好的中药,已是傍晚,夏临执意要送岳迁回家,还给岳迁看杨黎星刚发来的消息,“杨队说了,这几天不让你回来上班,你再来,举报有奖。”
岳迁好笑,暂时不回重案队也好,他得趁着这段时间,把嘉枝村的事情弄明白。
“师父,那我回去了啊,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夏临挥挥手。
岳迁住的这套房子是舅舅给买的,本该最熟悉的地方现在竟然有些陌生,客厅、书房、卧室,没有别人来过的迹象,他不大爱收拾,每个房间都乱糟糟的。他检查完所有房间,洗澡让自己清醒,但越是清醒,就越觉得确实穿越过。11点,他险些冲动开车去嘉枝村,但中药里的安神成分起效了,他睡得很沉,醒来已经是次日6点多。
岳迁立即起来,收拾了一个背包的备用品,驱车前往嘉枝村。春日晴好,出城方向有不少开车去踏青的人,岳迁心情却明媚不起来。上午10点,终于开到嘉枝镇,岳迁将车停在派出所门口,往里张望。
中年门卫打量他,“来办什么事?这里登记。”
岳迁没见过这个门卫,一边写“身份证挂失”一边问:“陈所今天在所里吗?”
门卫狐疑,“什么陈所?我们这是张所。”
岳迁说:“陈随陈副所长啊,市里调来的。”
门卫摇头,“没有啊,没这个所,市里咋往我们这儿调啊,你搞错了。”
岳迁皱了皱眉,“那重案队的叶波最近来过吗?”
“啥?没听说过。”
“老岳呢?退休协警。”
门卫不耐烦了,“没有没有,你挂失进去拿号,找这找那的……”
岳迁取号后转了转,看到墙上的人员介绍,全是陌生的名字。当初他刚穿越时,也跟陈随打听过南合市局的情况,陈随也对他提的几个名字毫无印象。
岳迁将取号单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神情凝重地离开。门卫看见他,还叫了声:“哎你这么快就办好了?”
岳迁向殡仪馆开去,附近的殡葬一条街和“那边”一样拥挤热闹,如果不算尹莫的店的话,和岳迁印象里的别无二致。
可“这边”,没有尹莫那个差一点被安修烧毁的店。尹莫店的位置,是另一家白事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相貌陌生,看岳迁在店外徘徊,她走出来招呼,“先生,是要买点什么东西吗?我们家纸扎做得特别好。”
“纸扎?”岳迁走了进去。他对纸扎那点认知,全部来自和尹莫的相处,尹莫的手艺是真好,纸人做得栩栩如生,这家店里的……和尹莫做的很像!
老板见岳迁有兴趣,热情地介绍:“我老公手艺很好,你看看这些有没你想要的,没有的话,我们也接受定制。”
岳迁下意识问:“你老公是?”
老板愣了下,这位客人太奇怪了,但上门的客人,没有草草赶出去的道理,老板又笑起来,冲帘子后喊道:“老公,出来一下。”
帘子掀开时,岳迁承认自己心跳忽然加速,可老板的丈夫并不是尹莫,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你们认识?”老板说。
岳迁连忙摇头,“不好意思,我看着这些纸扎有些眼熟。”
老板倒是不生气,“先生,你是不是找什么人啊?”
岳迁问:“你认识一个叫尹莫的人吗?他也是做白事生意,在这片儿开店。”
老板很确定地说:“没有。”见岳迁似乎不大相信,她又笑着说,自己和老公在这条街做了十几年生意,别说山下的商铺,就是山上烧炉子的帅哥,哪个都认识,确实没有尹莫这位老板。
岳迁离开时,买了一口袋纸钱和元宝,嘉枝村外面的土坡上有岳家的坟,到时候可以烧一些。老板做成生意,开开心心将岳迁送出门。
岳迁又去了尹莫经常接白事活儿的老片区,正好遇到有人搭灵棚,他上前打听尹莫,不管是家属,还是干白事的,都直摇头。
下午,岳迁来到嘉枝村,刚进村子,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村民,有大人有小孩,隔着车窗,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岳迁看见杨老头,过年前,他还跟着老岳去杨家拜过年。岳迁下车,大声道:“杨爷爷!”
杨老头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
岳迁说:“我迁子啊,看见我爷没?”
杨老头退后几步,“我不认识你。”
这情形有些诡异,岳迁说:“老岳,你记得吗?”
杨老头背着手离开,“什么老岳小岳……”
村民们围过来,几乎都是见过的脸,但他们的眼神,显然不认识岳迁。岳迁也不再问,快步朝岳家方向走去,然而面前的一幕让他倍感心惊。
哪里有什么岳家?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岳迁有种撞鬼的感觉,背脊上蹿起一丝凉意。他又往尹家的方向走,那里倒是有房子,但尹家和安家原本位置的是两户张姓村民,他没有见过他们。
岳迁像个误入恐怖片片场的外人,在村里疾步走着,村民们都向他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嘉枝村是个没有旅游资源的小地方,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常住的人不多,忽然来个形迹可疑的外地人,自然引人注意。岳迁顾不上这些,不停寻找印象深刻的地方,终于,他来到周家。
周向阳遇害前,周家可谓其乐融融,门上贴满了春联、窗花。此时周家却大门紧闭,看着像是没有人住。岳迁在门外站了会儿,有个村民叫他,“李老太早就被她儿子接城里住去了。”
周苍索早逝的妻子就姓李,岳迁忙问:“那周大爷呢?”
村民愣了下,“老周?死多少年了!”
村民闲着没事,一边编簸箕一边跟岳迁唠嗑。说这李老太既不幸又幸运,嫁了个短命的丈夫,三十多岁就守了寡,一个人拉扯儿子,好在儿子很有出息,在工厂里当组长,媳妇也孝顺,前些年夫妻俩就把李老太接城里享福去了。
岳迁问:“是不是周乐强?”
“对啊对啊,咱村出去的,乐强算是有出息的了。”
“那周乐军呢?”
“什么周乐军?周家就这一个儿子。”
有周家,周乐强却是独生子。岳迁蹙眉走在巷子里,听见吵架的声音,循声望去,是邱家。汪秋花刻薄又尖锐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她骂的是邱大妹,岳迁快步来到院门口,只见邱大妹垂头坐在矮凳上,神情姿态和“那边”如出一辙,只有衣服从冬天的臃肿变成春天的单薄。
汪秋花的话都和“那边”没多大区别,但岳迁听了会儿,听出不同。
“你这条蛀虫,嫁不出去就算了,你不会自力更生啊?你还要祸害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生了你这种东西?你弟弟妹妹都能出去打工,你呢?”
弟弟妹妹?
邱金贝是在城里工作没错,邱二妹和邱三妹也打工去了?
汪秋花骂累了,看见一俊俏高挑小伙站门口,脸色一变,眼睛都弯起来,“小伙子,你找谁啊?”
“我……”岳迁干脆问:“二妹在家吗?”
汪秋花一听,居然是来找邱二妹的,更高兴了,“二妹在城里呢,你是她呃……同学?”
“对,同学。”岳迁问:“听我们班长说,她去城里找了好工作,我这不也想去城里打工吗,就想来请教请教她。婶子,你知道二妹在哪个厂吗?”
汪秋花乐得不行,“还请教,你这孩子,说话文绉绉的。进来坐进来坐!”说完转身瞪邱大妹,“你还戳那干什么?滚!”
邱大妹仿佛没有脾气,一声不吭地进屋了。
汪秋花看岳迁那眼神,差不多已经将他当成女婿了,“我们二妹啊,进城有两年了,给人当教练呢,还把三妹也带出去了,不过还是金贝更有出息,白领!”
汪秋花一口气把三个子女的情况抖出来,邱金贝和“那边”差不多,坐办公室,但没有带女友回来过,汪秋花更没听说过柳阑珊。邱二妹本来和邱大妹一起家里蹲,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跑去城里赚钱,在健身房做教练。汪秋花起初看不上,但邱二妹过年时给了她2000块钱,她心里就舒服了。去年邱二妹把邱三妹也带走,邱三妹现在在摇奶茶,还送外卖,听说很累。汪秋花翻着白眼说,邱三妹还没给家里寄过钱。但想想赖在家里的邱大妹,汪秋花又觉得邱三妹还行。
岳迁问到三人现在的工作地点,将他们都夸了一通,汪秋花听得眉开眼笑,“年轻人就是要进城,找我们二妹吃个饭啊!”
最后,岳迁去了刘珍虹家,不出所料,住在这里的是一户他并不认识的村民,周围邻里没人听说过刘珍虹的名字。
没有岳家,纸钱和元宝无从烧起了,但岳迁还是往山坡开去,路上思索,嘉枝村没有岳家、尹家、安家、刘家,而出了事的周家,早早去世的是周苍索,没有周乐军这一支,邱家没有柳阑珊这个假媳妇。安修是凶手,柳阑珊和周向阳是被害人,凶手、被害人、侦查者,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在这个世界不存在,其他人像是NPC一般刷新。
不对,尹莫为什么也不存在?还有老岳。
岳迁在山路上停下,他是侦查者,不存在有一定道理,但老岳和尹莫,尤其是尹莫,不该也不存在。
“啊——”岳迁又想起了一个人,也是案子里最大的疑点,失踪的王学佳。
刚才还在村里时,岳迁忽略了王学佳,这时突然想起,连忙开回去。
和尹家一样,王家也不存在。岳迁本来抱着一丝希望,王学佳失踪得太诡异了,会不会穿越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第32章 归乡者(32)
岳迁回到家中已是晚上9点,薛锦发消息来问他今天好些没有,夏临叮嘱他按时喝药,不要怕苦,还点了草莓千层闪送到家。
喝完药,吃了草莓千层,岳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一睡着,就梦到了尹莫。
尹莫穿得还挺喜庆,暗红色的羽绒服,提着一串鞭炮,朝他招手,邀请他一起放鞭炮。
岳迁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打起精神出门。昨天从汪秋花那里打听到邱二妹和邱金贝上班的地方,他要去会一会这两个“熟人”。
跟着导航出发,岳迁意外地发现,邱二妹工作的健身房离市局不远,岳迁还在那附近吃过饭,从未注意过楼上还有个规模不小的健身房。
上午,健身的人不多,上早班的教练也少。岳迁站在玻璃墙外面,看见有些陌生的邱二妹。
她穿着黑色的背心和健身长裤,长发扎成高马尾,身体结实匀称,蜿蜒的线条透露着充满力量和朝气的美,她的下巴昂起来,一笑就露出酒窝。
她的学员是一个有些胖的女孩,穿着宽松的T恤,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自卑。她在一旁说着鼓舞女孩的话,女孩流着汗,腼腆地笑起来。
这是和岳迁认识的那个邱二妹截然不同的自信女人,她不再用老旧的睡衣裹着身体,不再耸着肩膀弯着腰,她的腰杆挺得比旁边的男教练还直,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
女孩的课结束了,邱二妹来到外间休息,岳迁走过去,她放下水壶,露出明媚的笑容,“要健身吗?”
岳迁说:“二妹。”
邱二妹愣了下,“你是?”
岳迁有些懊恼自己就这么叫出了她的名字,对这个世界的邱二妹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你就是我那个‘同学’啊?”邱二妹递来一瓶未开的矿泉水,“来,坐。”
汪秋花昨晚给邱二妹打电话说了“同学”的事,邱二妹没跟汪秋花揭穿,此时笑盈盈地看着岳迁。“我没有一个叫迁子的同学,但你打听我,肯定是有什么事。”
眼前的女孩大方、细心、情绪稳定,岳迁索性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其实我是警察。”
邱二妹有些诧异,“是不是邱金贝犯事儿了?”
“别紧张,只是做一个普查。”岳迁找了个理由。
邱二妹点点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岳迁有种感觉,两个世界的联系在邱二妹身上会有体现。
“我听说你以前一直和你大姐一样宅在家里,怎么想通出来工作了?”
对岳迁的问题,邱二妹眨了眨眼,“其实大姐一直是我的榜样,只是遇到了不顺的事。我本来和我姐一样,只想待在家里混日子算了,但有人跟我说过,我可以自己试着走出去看看。”
“谁?”岳迁按捺着情绪问:“谁跟你说的?”
邱二妹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这个世界的邱家,曾经和“那边”一样,汪秋花和邱建不喜欢女儿,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还好,后面又连着生了两个,愤怒和不满全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求神拜佛追儿子。邱金贝出生,全家那点资源就都放在了邱金贝身上,邱二妹的童年过得很是局促。
邱大妹和家里关系紧张,才17岁就进城打工,走之前抱着两个妹妹说,等姐姐赚了钱,一定将你们接走。但邱大妹赚的钱,别说帮助两个妹妹,就是改变自己的人生都不行。邱二妹看着姐姐像一条败犬般回来,她从小以姐姐为目标,姐姐都不行,她呢?
邱大妹报复父母的方式是在家里当“蛀虫”,两个妹妹耳濡目染,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路。只是许多个在家中院子闲坐消磨时光的下午,邱二妹会想,要是自己踏出第一步,去城里哪怕是做保姆、端盘子,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一点。
“你们太小了,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我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出去就是挨宰的份。”每当她对姐姐说自己的想法,姐姐都会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找邱三妹,妹妹更是姐姐的跟屁虫,全听姐姐的。
两年半以前的夏天,邱二妹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和村民去山里采山货,夏天正是山货最多的时候,采了回来晾晒好,可以卖钱。但邱二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山,那茫茫大山瞬间就吞没了渺小的她,她的背篓盛满收获,她却找不到下山的路了,一起进山的村民也早就分散。
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她紧张得大喊求助,但越害怕,就越找不到方向。黑夜降临,她蜷缩在一棵树下,低语的阴风包裹着她,湿冷钻进骨头里。她没想过在山里过夜,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山里入夜后气温骤降,冻得她直哆嗦。
不行,待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野兽发现。嘉枝村有过野兽袭击人的事,邱二妹慌张地站起来,丢掉背篓摸黑走着。可是白天都找不到路,何况晚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摔倒了,血的味道蔓延,她不敢留在原地,生怕引来野兽,但越走,血的味道就越浓重。
“啊!”急躁中,她一脚踩空,摔下山坡,那山坡很陡峭,她不断翻滚,停不下来。后来,她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下,但意识也随之涣散。
“喂,你们看,这里有个人!”
“她怎么全身是伤?快送医院!”
邱二妹恍惚听到一群人着急的呼喊,然后身体变得很轻,似乎是被抱了起来。她想要睁眼,却睁不开。
再次听见声音时,她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周围好像有很多人,但还是看不见。
“她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因为看不见,邱二妹很害怕,想坐起来。
立即有人扶住她,“你手上有针呢,别乱动,一会儿跑针了,你眼睛受了点伤,但医生说了,不严重,先缠着纱布保护一下,不会看不见的。”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一句话就消解了她的恐惧,她转向他,“你是?”
男人听上去很年轻,他说,自己和朋友趁着周末来山里徒步加露营,结果发现她受伤躺在山沟里,就送到医院来了。
邱二妹不明白山里有什么好徒步,还露营?家里住着不好吗?他们就是姐姐说的城里人,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的确是她理解不了的。可是男人的声音那么好听,又救了她,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耽误你们了。”
“什么话?”男人说:“救人当然更重要啊。医生来了。”
医生给邱二妹检查一番,问她的家人什么时候来,邱二妹顿时抓紧了被子,低头不语。此时说话的是一个女孩,“不着急嘛,我们反正没事,在这里陪着也行。”
邱二妹想到家人就很痛苦,她在打骂中长大,犯一点小错就会被训斥得狗血淋头,而现在她犯了大错,把自己摔成这样,一夜没回家,住院了,要花好多钱。她忽然恨不得自己死在山里,这样就不用被责骂了。
刚才说话的女孩问她怎么联系家里人,她缩进被子里,不敢说。后来病房变得安静,她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半梦半醒时,她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问她,是不是和家人有矛盾。
也许是以为在梦里,也许大难不死,对救自己的人有本能的信任,她难过地讲述自己的家庭。男人很久没有说话,正当她以为男人根本不会理解她的处境时,男人说:“那要不要试试走出去看看呢?”
“我?不行的……”
“你都没有走出去过,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
“我姐……”
“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她努力过了,你还没有。”
“可是……”
“你这么年轻,什么都可以试试,你都敢一个人进山采山货了,没有比你更勇敢的女孩子。”
“是,是吗?”
邱二妹又睡着了,醒来时陪在身边的是女孩,她说,她的好几个同伴因为工作,已经走了,她会再留一天。一天后,邱二妹的纱布拆了,她看见女孩,还有另一个姐姐、两个男生,他们的声音和开解过她的男人都不一样。
汪秋花和邱大妹赶到医院,邱大妹沉默地给妹妹整理行李,汪秋花骂了一路,说她是赔钱货,说自己命苦。邱二妹仓促地和恩人们告别,女孩突然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二妹,你很好,不要伤心。”
回家后,一切仿佛没有改变,但邱二妹知道自己变了,每天入睡,她都会想到男人的话语,想到女孩的拥抱。她不再成天待在家里,不是去采山货,就是帮村民做事,赚点小钱。半年后,她揣着攒下的1000钱跟父母摊牌,她要进城打工。
汪秋花巴不得三个女儿都滚,邱二妹主动要走,她却还是习惯性冷嘲热讽。邱二妹不理她的撒泼打滚,拉着邱三妹说:“我一站稳脚跟,就来接你!”
邱二妹学历低,又没有打工经验,刚到南合市时举步维艰,只能在苍蝇馆子的后厨洗盘子,和老鼠一起住在地下室。但邱二妹却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有未来的快乐。
很多年轻人看不起“鸡汤”,但生活在父母高压下的邱二妹没有喝过“鸡汤”,很喜欢在干活时听听,适合自己的记下来,不适合的不去在意。她渐渐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拥有的实在太少了,身体是自己仅有的财富。
工作之余,她去跑步,用公园的单杠双杠锻炼力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是刚进城时那个佝偻着肩膀的小女生了。她舒展在夕阳中做引体向上的样子,犹如一头矫健的豹子。
这一幕,被同样喜欢来公园跑步的奶茶店老板看到了。她和邱二妹聊天,推荐邱二妹去自己楼上的健身房应聘教练。邱二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会有人花钱锻炼呢?
可刚发出疑问,邱二妹便想到那一群救了自己的人,他们花钱花精力跑去山里露营,为什么不会有人愿意花钱锻炼?
说到这里,邱二妹笑了,给岳迁展示自己健美的手臂肌肉,她成功入职,很多女学员都喜欢她的课,和她们相处,她也变得越来越好。现在她租了一套房子,把邱三妹接来一起住,伯乐奶茶老板开了个分店,邱三妹摇奶茶去了,还当上外卖骑手,这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邱三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存款。
“我和我妈的关系以前很紧张,现在好了不少。”邱二妹豁达地说:“感谢她给了我生命吧,但我今后有自己的路,她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