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何权青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恭喜你了。”
“谢谢。”裴居堂也重述,对方的表现让他有点生气,“你要是只为了说这个,没必要把我叫来这么远的地方。”
“不是,我还有……其他话要说。”何权青越说越小声,“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听。”
裴居堂心里臭骂了对方一句大蠢蛋,又风轻云淡说:“有啊,你说上三天三夜我都有时间洗耳恭听。”
“不用三天三夜……”何权青说,“可能就十几分钟而已。”
“哦,那你要说什么。”裴居堂向前迈了两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何权青久违地挤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低头垂眸摸了摸头壳的眼皮,有些忸怩:“你是镇上考得最好的,分数也是最高的。”
“我知道,然后呢。”裴居堂心想对方竟然还会知道他的成绩,他还以为这人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何权青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垂下,“别人考得好都……都请狮讨喜了,你可能是从外地来的,不太清楚这个事,我给你补一场,恭喜你金榜题名。”
裴居堂原本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拿了出来,他有些发怔的望着前人,心里那股凉飕飕的大风霎那间都停了下来。
“我真的特别为你高兴,真的,你以后肯定能越走越远,越飞越高的,我学不来你,也跟不上你,我没有跟过你这样好的人做朋友,我做得不好,让你伤心了。”
总算是一切真相大白了,裴居堂心想。
“没关系……反正把朋友做好,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裴居堂还心想这人说话真是有水准,每句话都能把一刀两断说得那么体面有情。
“另外,我听你哥说,你明天要去学校了。”
“嗯。”裴居堂噙着泪点头。
何权青看了看天,天气不怎么好,继而他口吻有些惋惜:“北京有点远,你要出远门了,我再给你耍一段'送君上行桥'吧,保你明天过了陈桥一路顺风,以后去路都光明坦荡……越走越远。”
“……行,借你吉言了。”
裴居堂几乎是在无话可答的情况下,急中生智想到的这句话。
他心想他的回答应该也说得很有水平吧,没比对方差一点吧,没有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斤斤计较吧?
裴居堂总觉得人和人的恩怨情仇不是一瞬间能有的,一想到自己连怎么报复对方的手段都计划过了,结果发现根本等不到那天,只是自己想通了,什么恨的怨的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等到过桥回来,我在你身边转完三圈以后你得马上回家去,不能多问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你要一直往前走。”何权青又提醒说。
裴居堂有点分不清这是对方的私心还是真有这个规矩了,“你是在赶我走还是在瞎立规矩。”
“不是赶。”何权青解释,“而是人本来就该向前看。”
“……行,我记住了。”
“那我,开始了。”何权青说。
裴居堂点头说好。
何权青于是将头壳戴了上去,他模拟狮子小跑的动作蹿到桥头的台阶上,然后向左右两边各望了望,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在观察周遭有没有什么碍事的角色,确认什么人鬼神魔都没有以后,“它”在原地打了个转,又向台下的裴居堂眨了眨眼睛。
那两只白毛边的眼皮动起来俏皮非常,咧开的狮口动了几下,好像在说让裴居堂赶紧上去,它已经开好路了。
裴居堂忍住喉咙里即将溢出来的哽咽,他向上天借了一张轻松自如的脸,十分捧场的就上了桥去。
河面就五十米宽,裴居堂跟在狮子后面没走一会儿就到头了。
这一头照不到镇上那边打过来的灯光,周遭有些暗,唯独何权青的一身皮毛亮眼一点。
他们在桥这头停了下来,狮子在原地走了一段高狮,不过因为没有狮尾和乐师在,何权青没有办法做那些比较高难度且出彩的动作,但他都有尽量还原那些动作了。
裴居堂记得何权青在米粉店那家的升学宴上,有个跟考生握手的动作,他以为自己这会儿不会有了,但快结束时他还是等到了这个动作。
他们在这头只待了五分钟这样就往回走了,裴居堂下了桥后又站回原地去,按对方的要求,站在了面相镇子的那一边。
狮子背对着他,告谢天地一般在台阶上转了几圈后又向裴居堂走过来。
其实在今夜之前,裴居堂一直觉得请狮这种事,无论是喜事还是白事,不过就是凑个形式、做个样子和面子而已。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执着于这一流程形式。
因为人都渴望被关注被重视,而这一刻的一切都是为他而来为他而舞,事情的意义本身不在外物,而是在当事人的心里,还在给他送来这么一段情切送行戏的那个人心里。
不合时宜的,裴居堂觉得当时拒绝老裴的提议有点过分冷漠了,他以为是老裴想自己长长面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想给他的成就表个彰,想让他开心而已。
眼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裴居堂有点纠结要不要后退一步,但他的脚就是不听使唤,非要自己牢牢钉在原地。
额头被那毛质柔软的大脑袋相贴时,裴居堂还有点恍惚和觉得不真实。
紧接着,眼下的狮口好像吐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裴居堂连忙伸手去接……
哦,原来是一颗金绣球。
裴居堂不打算去问这绣球的来历了,因为送出去和收下来这两件事,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有心了。”裴居堂淡淡说。
何权青没接话,他顺时针绕着裴居堂走了三圈后,就停在了对方的身后。
隔着那只头壳,何权青在里面再娓娓道来最后的送行辞说:“居堂,聚散有时,我送不了你那么远,你以后……多多保重。”
“……”
裴居堂想说点什么,但又找不到一句能衬景的,人要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要明知故问,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他背对着何权青点了点头,然后就按照对方的要求,没有再回头的直接向前走了。
望着远去的人影一点点被夜色吞没,这咧嘴大笑的狮壳下终于发出了与它威猛形象并不相配的弱弱哭声。
“拿了拿了,漏了什么到那边再买就是了。”
裴居堂在车里同爷爷和几位家人再次道了个别后车子就启动了。
因为他们得赶飞机,所以不得不打早出门,虽然也才早上六点多,但是天已经亮透了,晨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裴居堂清醒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裴居堂突然认真留意起这座镇子的一砖一瓦,扫街的、开店的、扛着锄头下地的,没有几个人是他认识的,但他又能感觉到隐隐的亲切感。
车子驶出街道开向外面的道路,马路两侧的稻子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跟他去年刚刚到这里来时一样。
裴居堂望见那座桥,他盼望着桥上有个人能跟他挥个手,盼望着昨晚上只是他的荒诞一梦,但是他盼望的一切都没有出现,他的去路确实一帆风顺,坦荡得很。
这次他们无需去省会坐飞机,而是去区里的飞机场就行了,这飞机场不大,能直飞的地方不多,一周就有两趟航班飞往北京。
他们一家三口下午五点准时安全在首都国际机场落地,接着就直奔酒店去了,这个城市于他们三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所以这一次来,裴居堂也没有新鲜感和激动感可言。
但他还是会有一点感激吧,感激这个地方即将要收留他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距离开学其实还有一天时间,他们好好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他们出门挺早,但是到学校时,学校里也是人山人海了,注册登记什么的流程都挺快,他是第二个到宿舍的。
这是个6人寝,不过宿舍空间不算宽敞,还是上下床,裴居堂不挑,只是发现宿舍里没有单独的卫浴以后,裴居堂又有点崩溃。
他挑了个靠后阳台的上铺,两口子就帮他张罗铺床去了。
“你来得挺早嘛。”宿舍里先来的那室友找他搭话说。
“你不更早嘛。”裴居堂听对方口音,像是东北人,“怎么称呼?”
“杨光。”
“阳光?”
“杨树的杨,阳光的光。”
“哦哦哦。”裴居堂说了声道歉,“我叫裴居堂。”
“唉唉唉,幸会了大兄弟。”杨光跟他握了个手,“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
把宿舍收拾好后就没什么事了,其他室友也陆陆续续来了,裴居堂跟他们都打了个照面,不过一时半会他也记不住这么多人
从宿舍出来后,他们一家三口又去食堂吃了个饭,裴居堂看两口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他们是不是累的。
结果他们说舍不得给裴居堂住宿舍,感觉这条件有点差,最基本的独立卫浴也没有。
“爸你现在是不是心疼得有点晚了,你高中还逼我住宿呢。”裴居堂真是服了。
“那时候不一样……你还能经常回家嘛,我跟你妈也能经常去看你。”老裴说着说着就没什么胃口了,“你以后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我们想见你又不是踩个油门的事,要是生病了出事了我跟你妈又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你长这么大哪有离开过我们这么久……”
“我是出来读书,又不是出去卖命,我都要二十了,又不是不能生活自理……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裴居堂哭笑不得。
吃完饭他们在学校里走了走,这校区在海淀,学校占地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人文学风很浓厚,裴居堂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两夫妻回去前,还是决定了要在这边买套房子,他们还是希望裴居堂能出来住舒坦一点,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以后过来看儿子有个落脚点。
“这个再说吧,北京房价那么贵,你俩别花这个冤枉钱。”裴居堂真觉得他们是有点担心过头了,他其实还能接受住宿生活的。
“这怎么能叫冤枉钱。”老裴衣服被汗打湿了一半,“就这地段,早买早享受,以后就算不住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投资,放心吧,来之前爸就调查过了,一平小几万而已,能买。”
“一平小几万还叫便宜?爸你老糊涂了吧。”
“没事,我忙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你跟你妈吗,爸妈在哪家在哪,有房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三个家了,要是你以后想留在这边发展,要是再想结婚什么的,也得有个巢,都是迟早的事,不要心疼钱不钱的,我跟你妈就你一个宝贝,你不花还能给谁花?”
杨桃对此也很是赞同,“你爸说得对,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爸妈自有安排,嗯?”
裴居堂眼眶有点胀,他撅着嘴嗯了一声。
因为电站那边走不开,原本这两口子还打算多停留一天,可是现在不得不先回去了,把父母送上出租车后,裴居堂再自个回学校,又有一股难言的落寞涌上心头。
他再回到宿舍,宿舍里已经是另一副模样了,每张床板上都铺上了被褥,各自的桌上也零零散散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除了杨光以外,宿舍里还有两个本地人、一个山西人和江苏人,六个人住到一起算是五湖四海的相聚了,他们性格也各有不同,经过初步相处,裴居堂每个室友觉得都挺好的,这让他对大学生活又多了一分期待。
晚上召开班会时,裴居堂放眼整个班级,发现男女比例似乎是九一开,杨桃还让看看班上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学,可以试着谈个恋爱怎么的,他真应该让杨桃过来看看才行。
在进行班干部选拔的时,裴居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热血,一上来就要干班长,更热血的是,他还以比另一位竞争者高出两票之差险胜任职了。
在宿舍的第一晚每个人都没什么睡意,他们谈天说地的,裴居堂也是乐在其中,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
人果然是喜好新鲜感的动物,他连旧人都不怎么会想起来了。
不过这种美好的幻想没过几天就出现了一点裂缝,裴居堂发现做班长真不是一般的忙,与此同时他才发现大学就是一个学生在运转的组织,老师只是负责学术教育的角色,行政和后勤处就算有老师主导,可大部分还是学生在负责。
连着两周,他各种奔波在新生的建档工作和班级事务中,累是累了点,不过日子还过得挺充实,而且学校的入党申请工作也开始了,裴居堂也交了申请书。
中秋也很快来了,学校只放了三天假,宿舍里只有那两个本地人回家过节,其他人都留校,不过他没想到老裴和杨桃这么快就来看他了。
他们这次过来给裴居堂在宿舍装了台式电脑,以便专业学习用,杨桃感觉儿子瘦了不少,连着两天都在说他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的。
他打听镇上有没有新鲜事,杨桃说还不是老样子的,他又问电站,老裴说都挺好的,一切顺利。
可能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裴居堂心想。
假期向来都是过得很快,裴居堂这一次让他们别来这么勤,两个年纪大也遭不住来回跑的,大不了他国庆回去得了,而且距离国庆也就十来天了。
但是老裴让他国庆别回去了,到时候他们还要过来看房子,裴居堂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和必要,就答应了。
“远哥,今天李工没来吗,我好像没看到他。”何权青打了份工作餐过来坐到裴远身边问。
裴远给他腾了一点位置出来,“他休息吧,你有事?”
“哦,我想找他请个假,估计得请三四天吧,顺便也跟你说一声。”
“什么时候。”
“国庆,估计从明天请到3号。”何权青估计说,“我师兄结婚,我得去帮忙。”
裴远想了想,“应该不用请那么久,国庆我们放假。”
“我们也放那么多天?”何权青有点意外,毕竟他们这一行除了传统节日基本不会放假。
“放。”
“消息可靠吗。”
“我伯说的,可靠。”裴远边往嘴里塞饭边说,“他国庆不在。”
何权青哦了一声,又随口试问:“他又去北京看你弟吗。”
“嗯。”
“他……不回来?”
“不回。”裴远打饭早,这会儿已经要吃完了,“他给我弟在北京买房了,不回来了。”
何权青看对方把筷子放下了,自己好像也吃饱了一样,“是吗,那还挺好的。”
忙完下午的活,整个电站就都放工休假了,何权青一收活就直奔篮球场那儿,梁晖和师妹正在招呼着一群小学生给他们打气球。
“还没开始做菜吗?”何权青看着屋里屋外的,除了婚庆装饰品什么也没有。
“不急,明早再做吧,我包给老王记做熟食了,明天再做冷菜,免得过夜馊了。”梁晖拿着个大红灯笼在门口到处比划,“瓜子糖饼那些祝骁今晚送到,都来得及。”
何权青哦了一声,又过去帮对方扶梯子挂灯笼。
“师哥。”何权青看着上方的人,“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说。”
“后天我能不能不做伴郎了。”
“怎么,你偷偷领证结婚了?”
“不是。”何权青说,“就是,酒席结束以后我想出去一趟,估计不能喝酒,伴郎你让其他人做吧。”
梁晖看着自己的杰作,还挺满意,“行啊,那你今晚回去问问老二,看他什么意思。”
“好。”
结果二哥却不同意了:“我还要做伴郎啊,那我一边给他起狮一边帮他挡酒得了。”
何权青心想也是,于是他又只能去问三哥愿不愿意做伴郎,三哥有点怀疑他找错了人。
听完对方的事由,三哥立马猜到了对方的行事动机,于是便问:“去几天。”
“两三天吧……可能。”
“你不怕师傅知道?”三哥好心提醒。
何权青:“我没说我要去北京。”
“我也没说你要去北京啊。”三哥有点轻蔑的笑了笑,“你急什么。”
“……”何权青语塞,“那你别告诉师傅行吗。”
“行啊。”
第42章 我来北京了
梁晖和师妹的婚礼办得很热闹,篮球场一直到晚上都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何权青没等他们开始摆第二餐就走了。
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走是因为最近一趟飞往北京的航班是今天晚上,再下一班就是四天后了。
何权青强推了一天都没碰一滴喜酒,就是为了自己开车去区里机场的,他到机场时刚刚傍晚六点,飞机是八点起飞,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票是他让人提前帮买的,听说坐飞机最少要提前一个小时过来值机,所以他还挺谨慎的。
整个飞行过程中何权青都很精神,他一会儿被窗外的云层吸引,一会儿胡思乱想。
他不断告诉自己,普通朋友也有见面的权利。
飞机落地时还没到凌晨一点,这个点机场依旧人山人海的,再加上是国庆黄金周,值班的工作人员都多了一倍,何权青跟着指引又问了好几次路才走出航站楼。
北京的晚上要比家里那边冷很多,何权青早有准备的带了外套,不过他在这偌大的陌生世界里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先能去哪。
这时有出租车司机找了上来,问他要去哪,何权青想了想,就说去人大。
“你是里边儿的学生?”
“不是,我……看人。”
“哟,这个点儿看人?”
何权青对这里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他再想了想,就说去天安门。
“看升国旗嘛这是?”司机听明白了。
“额,是。”何权青连连点头,好像终于有了个方向。
说完,司机又对旁边一个女学生说:“姑娘,人够了人够了,上车上车,跟你一样看升国旗的。”
车子开得挺快的,何权青都没能好好看首都的城市夜景是怎么样的,不过他能看到的地段好像也没有他幻想中那样高楼林立、繁荣辉煌,可能是因为走的路段问题,他猜想。
没想到这段路走得还挺久,何权青几次看手机上的时间,没忍住问还有多久到。
“三十来里路呢,哪有那么快。”
那还真是很大的一个城市了,何权青心想。
下车时司机还是收了一百,那女生颇有微词说不是拼车了吗,但这司机还还挺不厚道的说何权青跟他们又不认识,两人只能认了栽。
何权青不知道他们下车的地方是哪里,因为车子不是在他印象里的天安门停下的,他乱走了一会儿,又只能跟在那个女生后面,人家怎么走他就怎么走,不过同行的人越来越多后,他就尾随到了一对父子身后,否则跟着一个女生太不礼貌了。
初见天安门全貌时,何权青的脚步都停下来了,沉沉夜色里,红旗在风中轻舒,鎏金的暖光嵌出红色城楼庄严的轮廓,和他在新闻里看到一模一样。
这个点来蹲点的人还挺多,这应该也跟国庆离不开关系,他也学着别人在人群扎堆的地方找了个空地,然后就静心等待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里温度又降了几个度,何权青是感觉到了有点冷,不过还能忍,只是这个等待过程有点漫长而枯燥,他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能翻看手机里的旧信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机了,这一次开机还是前面在出租车上开的,何权青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打开短信收件箱,通过复阅起裴居堂给他发的那些短信来打发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但是他没想到天亮的时候人流还会再翻一番,何权青没什么经验的就被挤到后面去了,还好他个子高,在后面也能勉强看到仪仗队的影子。
不过都没关系,国旗会回望每一个仰望他的国人。
看完升旗后他还在附近走了走,毕竟这个点还太早,去打扰人家的话……恐怕也不太好。
他决定先去找个地方落脚,就目前来看,他多少还会在这里再过夜一晚。
根据他前面打听到的信息,何权青准备向北去一个叫鼓楼的景点附近找住处,听说那儿离人大不远,去的路上,他还吃了个早餐,北京的包子挺好吃的,这有点颠覆了他前二十年对包子的认知。
去鼓楼的路上他迷路了,他怎么看着附近不像是有住店的地方,反倒是像那种景点,他问了路人才知道自己已经路过鼓楼了,他现在在烟袋斜街,前边就是什刹海,鼓楼得往回走。
走在路上,他才想起来这地方叫胡同。
何权青觉得北京的秋天很不一样,或者说,这是他很真切的感觉到那种脱离生活而回归自然的秋天,因为在他生活的地方,秋天的概念只有丰收,树叶也不会黄,而且热一阵冷一阵就入冬了,完全不能像北京一样可以感觉到秋天的气息在时间里流动。
哪怕身处闹市,他也能感觉到空气是静的凉的,稀薄而沁人心脾的,稍稍泛黄的叶片在碧空下轻轻摇曳,连洒在行人肩上的光斑都是慵懒的。
这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难怪裴居堂那么喜欢这里,何权青心想。
何权青很快就找到了酒店,可能是地段再加上国庆假期,房价还挺贵的,他只订了一晚,毕竟他看个人不花多长时间,他明天估计就回去了。
酒店前台有旅游手册,他拿了一份回房间研究,从这儿去人大确实不远,十公里都没有,不过他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什么时候出发的主意。
他没做好准备。
他觉得裴居堂也没有。
何权青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又换了一身衣服,吃过午饭以后,他才鼓起勇气打车去了学校。
不过到学校门口时,他又犯起了难,毕竟人家父母来了,万一人家不在呢,再万一……人家不想见他呢。
何权青在校门口坐了小半天,几次打开通讯录都按不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大学生的形象特别好认,何权青盯着学校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有点羡慕又有点向往,他总觉得像裴居堂那样心有理想、聪明睿达的人天生就属于这种地方。
何权青挺高兴的,这一趟来得值,就算人没见到,至少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见到了。
“我觉得前面那套也不错,框架好。”
“光看框架也不行啊……”
老裴和杨桃正在讨论房子的事,两人实在有点意见不合,便问儿子有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是别买贵了就行,其他都行。”裴居堂其实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他不太挑住的。
就在他们准备去看一下其他楼盘时,裴居堂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过看着号码的归属地,他又觉得这串数字有点眼熟。
“爸,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裴居堂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换了两次手机了,第一次是因为当时去境外旅游,碰巧赶上那个iPhone4发布不久,他们一家三口就都赶了热潮换上了,第二次换也就是上上周而已,他手机泡水了,所以他现在手机里其实没有几个以前的号码。
他看着这串数字,越看越觉得就是那个号码,也正因为如此,他有点不敢接了。
好端端的,那个人怎么会联系他,这有点不实际了吧。
不过也不排除是有急事,裴居堂觉得这个理由说得挺过去,于是他指尖抖着按下了接听。
“喂,哪位?”
裴居堂心乱得都要耳鸣了,他手脚都在出冷汗,奈何电话那头还迟迟没有声音,他都要以为是打错了的时候,那边才传来一句:“是我。”
“……哦。”裴居堂原本凉飕飕的身体瞬间就沸腾了起来,不过声音却是干哑僵硬的:“是你啊。”
“嗯。”
“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裴居堂背靠在楼盘大厅里的一根柱子后,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眼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何权青说,“就是,我来北京了。”
对方的声音太弱太干了,裴居堂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听岔了,他咽了咽口水,把喉咙里的酸楚和哽咽挤了回去,再不惊不喜的回复对方道:“是吗,你上这来有事?”
“……有点事,不过忙完了。”
“哦,这样。”
“还有就是,我路过你们学校了。“
裴居堂鼻子里有清液流了出来,他用袖子迅速抹干,又掐着嗓子有些意外问:“现在?”
“嗯。”
裴居堂说完话就把嘴巴紧闭上了,以免再有什么难堪的声音蹦出来,可他的喉咙里此时就像被东西堵住了一样,嗓门卡带了酸酸胀胀的根本不能支撑他再说出一句风轻云淡的话来。
他缓了将近三秒钟,才将那被酸楚泡肿的喉咙再度打开,“这么巧?”
何权青单单说了个“巧”字,然后又很突兀的再补了一句:“要不见一面吧。”
“……”
闻言,裴居堂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质问对方不是说送不了他那么远吗,为什么又突然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咽了咽口水,深深地吸了口气,如同对方那般平静的回复说:“行,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好。”
裴居堂立马按下了挂断电话,随着通话页面的退出,他的腿也软了下去,贴着柱子的脊背慢慢滑了下去,裴居堂埋脸在膝盖里,没有激动没有惊喜,只有更加难过的泣不成声……
第43章 谁不是呢
裴居堂洗了把脸回来,就以学校里突然有点事,他不得不回去协助导员处理问题暂时离开了。
从这里回学校也不远,裴居堂直接打了车过去,但他觉得自己情况有点糟糕不得体,于是又给何权青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没那么快到,要辛苦对方多等一会儿。
裴居堂不是从正门回学校的,他抄了近道回宿舍,宿舍里这个点没什么人在,他火速去洗了个澡,又忙中有细的将自己打理了一遍才匆匆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