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鬼by辍冬
辍冬  发于:2025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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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月光,甘衡终于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了,虽然是人的身形,却浑身长满了狐狸的毛发,甚至连耳朵和尾巴都有!
“靠。”这一眼真给他看得心脏骤停,他默默把这玩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一遍。
什么玩意!
那东西跟甘衡对上视线后,“嗖”地一声就窜了出去,直直往庙外跑。
甘衡抵了抵后槽牙:“我是非得追这玩意不可么?”
话是这么说,他人到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那玩意四肢着地爬得飞快,甘衡眼看着都追到庙门口了,却不想那东西一下子就溜不见了。
甘衡推开庙门,庙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摇曳的青草声以及被车轱辘撵出来的光秃秃的印子。
深更半夜的,这怪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施主?”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甘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他转头就看到掌着灯的普渡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普渡有些讶异,“施主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甘衡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夜良辰美景,月色正浓,我刚好睡不着,就起来看看月亮。”
他说着还仰头看了一下天,旋即两个人都沉默了。
天色阴暗,别说月亮了,星星都没有一颗。
甘衡尴尬地笑了两声,“看来明天天气不怎么样啊,普渡师傅怎么也还没睡?”
“阿弥陀佛,小僧才从外面回来。”普渡笑了笑:“每逢阴雨天气之前,刘家阿婆就腰疼得厉害,看这天象明日大概会落雨,小僧担心她今夜熬不住,便连夜赶过去了一趟。”
甘衡喟叹:“小师傅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普渡摇摇头:“世人悲苦,小僧能为他们做一点,便是一点。”
甘衡:“我瞧这庙里倒是有两尊神仙。”
普渡不解,他四下看了一圈:“这庙里供着的只有狐仙娘娘一个。”
甘衡一乐:“小师傅不也是个活神仙么?”
普渡垂下眼,是一副很谦卑的姿态,“小僧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夜风吹得普渡手中的灯火摇晃,他拢了拢衣衫:“施主,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甘衡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施主?”普渡不知他何意。
甘衡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师傅,我方才出来不是为了什么赏月,是我梦中惊厥,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下用词,“脏东西?”
他说着还不等普渡做出反应,又自顾自的圆场,“哎呦,小师傅别当真,这神仙住的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东西呢,许是我做梦梦过头了,还没醒梦呢!”
正话反话都让甘衡说完了。
普渡看着甘衡,一向温和带笑的脸上,此刻却难得没有表情。
他承认道:“施主没有看错。”
普渡紧接着叹息了一声,“施主,夜里风大,先回房吧。”他掌着灯转身往回走,轻声说:“你想知道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小僧都讲给你听。”
……十五年前,庙里收留了一个死了娘的小孩。
小孩因名字里有个南字,便赐法号普南。
普南自小便身体不好,一年的时间里,基本上就有大半年卧病在床,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没法子可医。
可这小孩就仿佛天生便开了通窍似的,会想许多寻常人都不会思考的问题。
他跪在大殿的神像下会问:“师傅,神仙保佑我们身体健康了,那谁来保佑神仙呢?”
师傅答不上话来。
他便认真道:“师傅,我不要神仙保佑我了,我要神仙自己身体健康。”
便是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天真烂漫的小孩……
“可小僧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普渡替甘衡倒了一盏茶,笑容有些苦涩:“起初,他只是常常往庙后的山上跑,大家都没当一回事……直到有一天……他披了一具狐狸皮从山上下来,竟说自己要做狐仙,日后保佑镇上所有人的愿望实现,施主夜里看到的……就是普南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和狐狸皮长到了一起,再也辨不出人样。”
普渡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这庙里许的愿到确实是灵验了。”
甘衡咋舌,“这倒是闻所未闻,我只在鬼书上听说过有狐狸披上人皮,佯装成人食人的,倒是头一次听说人披上狐狸皮做狐仙的。”
普渡摇摇头:“小僧也不知。”
甘衡朝窗外看去,微微感叹道:“到也是个可怜人。”
“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能说得好呢。”普渡神色悲悯,“有些人如同普南,仅仅只是活着都成了奢求,而有些人生来便拥有一切。经书上常说人有所得,也有所不得。”普渡说到这笑了笑,“小僧却只是时常觉得,有些人失去太多了,而有些人又得到太多了。”
“小师傅。”甘衡听闻这话笑眯眯地凑过去,一双眼睛在烛火地映衬下闪着灵动的光泽,他说:“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你不能光问经书啊,你也得问问自己,你如何才能得到,你又是因何而失去。”
普渡微微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人。
这人生得一张好相貌,骨相极佳、轮廓分明,特别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不说话或者没有表情的时候,明明是一张冷漠疏离的脸,可一旦接触,便知道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普渡哑然失笑,“小僧求经拜佛这么多年,却还不如施主一两句话来得通透。”
“那倒没有。”甘衡喝了口茶,坦然道:“人都这样,对于他人清醒异常,对于自身却犹在迷雾。”
“哈哈哈哈哈。”普渡开怀,“小师傅倒是有慧根,如果愿意,可以在狐仙庙……”
还不等普渡话说完,甘衡连忙打断他:“诶诶诶……我这性子可当不了和尚,我怕在这没待上三天就哪哪都不得劲了。”
两人相谈甚欢,甘衡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诶,你还真别说,当年有个修道的,你知道么?荀樾大师。”
普渡眼睛都亮了:“自然是听说过!人得道、妖成仙,那荀樾大师便是唯一一个修成大道的人!小僧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呦,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厉害呢,当年差点就要拜他为师了。”
“为何不拜?”
甘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命不好,他说跟我没有师傅缘。”
“这老头当年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世是无儿无女的破财命。”甘衡说到这话还乐呵乐呵的,“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普渡垂眸:“阿弥陀佛,小僧……也命不好。”
甘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只感觉自己睡得头晕脑胀,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跟普渡一起喝茶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小曰者?”甘衡没看见他人,便喊了一声。
奇怪的是,这个平日里总是围着自己转的小孩,今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没看见人影。
“施主。”门外传来普渡的声音,“超度仪式就要开始了,施主快来大殿吧。”
甘衡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他连忙应声:“劳烦师傅了,我这就来。”
他本来还想找一下小曰者的,转念又一乐,这小子八成是害怕被超度,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甘衡同普渡一路来了大殿。
三门式的大殿,甘衡才走到第一个门口,那殿内里里外外的人便齐刷刷地朝甘衡看来。
甘衡一愣,觉得这场面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施主进门吧。”第一扇大门的小和尚轻声提醒他。
甘衡提步踏了进去。
隐隐有一声撞钟声。
等甘衡踏过第二扇门的时候,那种感觉更明显了,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对于他的一举一动有些过分关注了。
“施主。”第三扇门旁的小和尚出声,“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进门吧。”
甘衡都已经一只脚跨进去了,却在瞧着殿内景象的时候,不由地蹙起了眉。
殿内玉石佛像端坐台前,两旁都是香客们供奉的香,长长的檀香燃着香头,不过是一副最寻常不过的景象。
甘衡却停下了步子,堪堪卡在这第三扇门门口。
“施主?”小和尚疑惑地唤了他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停在这。
甘衡突然道:“我就说觉得哪不对。”
小和尚身形一僵,就听甘衡接着道:“这殿谁教你们这么建的?三门相对,穿堂煞,不吉利啊。”
小和尚微微收敛了情绪:“三门大开,是通天门的寓意,施主多虑了,进门吧。”
甘衡闻言笑了笑,他朝殿内指了指,“小和尚,你瞧。”
小和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指着的正是那座玉石像。
只见甘衡手指的方向下移,正正好落在了那燃着的檀香上。
小和尚不解其意,还不待他反应,甘衡就突然暴起,瞬间掐住了小和尚的脖颈。
下一瞬那小和尚便化为枯骨,成了一堆齑粉。
甘衡无奈:“你好好瞧瞧嘛,那香燃着却没烟,星火子也不会闪的,不就让人一眼看出是虚无境了嘛。”
甘衡跨进第三扇门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没过了似的,湿漉漉的,他连忙缩回脚,低头一看。
好嘛,血漫金山了都要。
那殿内乌泱泱的人全化作了黑影,交缠着要把甘衡拖进来。
甘衡死命挣扎,额头上青筋暴起。
心里暗骂,他三舅二姥爷的,这虚无境里都是死物,什么符纸、法阵全都使不出来,只能全靠蛮力了。
他还能抽空一乐,这虚无境怎么不算是一种另类的“生死平等”呢。
甘衡就这样跟一群恶鬼……拔起了河。

眼看着人要被拖进去了,甘衡咬着牙屁股一撅,就把自己往后面抵。
硬生生把那群恶鬼拉出来一大截。
甘衡气喘吁吁的,还嚣张到不行:“没吃饭?”
突然黑影们尖叫起来,松了劲就开始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那头一下子卸了劲,失去拽力,这头甘衡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他整个人呲牙咧嘴。
他听到身后一声:“阿弥陀佛。”
甘衡愣愣地转过头,就看到普渡被那些个恶鬼招着手,一步一步往第三扇门里走去。
“普渡师傅!”甘衡大喊一声。
普渡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如信徒般虔诚地顺着恶鬼招引的方向走。
甘衡跳起来,几拳打散了恶鬼,回头冲普渡喊:“普渡师傅!清醒一点!”
身前恶鬼越缠越多,甘衡实在是分不出神来。
“噗呲”一声。
甘衡身形一顿,嘴角渗出血渍,他愣愣地低头一看,一只长满赤红色皮毛的利爪,血淋淋地穿透了他的肚子。
那利爪还嫌不够,抽回来时还在他肚子里面恶劣地转了一圈。
甘衡“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确实还是那个普渡,只是一身僧袍褪下,他穿着的正是那一身狐狸皮!
普渡身上还沾着甘衡的血,整个人却古井无波地冲他行礼:“阿弥陀佛。”
甘衡捂着肚子,张开嘴,话还没说,一口鲜血就先涌了出来。
普渡悲悯地看着他:“施主,这第三道门,小僧送你进去吧。”
甘衡啐出一口血水,随手擦了一把血迹,恼道:“靠,那老头果然说得没错,我这辈子都认人不清!”
普渡像个变态似地轻抿了一下手上沾着的血,那已经显现出兽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好甜……”
甘衡缓缓撑起身子,失血过多,整个人面色苍白得厉害,他笑着问:“甜吧?”
普渡意味深长地瞧着他,“小僧倒是知道荀樾大师为什么想要收你为徒了,这血当真是灵气逼人啊。”
“那你珍惜点,可能很难尝上第二口了。”甘衡说完,便伸手从左肩抽出了一条淡黄色的细长骨鞭。
那骨鞭仿佛有灵识般,甘衡破了个洞的肚子正汩汩往外冒血,这玩意便凑上去一滴不落地全喝了。
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骨鞭的尾巴尖都翘起来,打算一头扎进甘衡肚子里喝个够。
被甘衡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差不多行了啊,见好就收。”
骨鞭这才老实下来。
普渡看到这一幕,眉头深深地蹙起,“嘎巴拉?”
甘衡猛地将骨鞭在空中抽出一声响,赞赏道:“识货啊,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那老头虽然没收我为徒,但却给了我件法器。”
这骨鞭的确不是凡物,通体带着极强的灵气,不挥动时,鞭节都“滋啦”带响,甘衡握着它,仿佛像变了个人。
那骨鞭速度奇快,一鞭子下来,普渡只堪堪躲过,擦过的皮毛全都被烧得焦枯泛黄。
普渡被打得狼狈,却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他看着甘衡微微一笑:“施主,你还能撑多久呢?”
甘衡每一次挥鞭,那被穿了个洞的肚子血流得更快了,地上连着一片,全是流下来的血渍。
甘衡挑眉:“普渡师傅……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普南才对,普南小师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我的命不可?”
他说着提着骨鞭朝普渡走去,精雕细刻的眉眼里没有一丝感情,肃杀得令人陌生。
普渡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样冰冷锐利的气势,仿佛凝着千山绝境的寒冰,绝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能散发出来的!
方才还胜券在握的普渡,此刻却产生了几分畏惧,还不待他开口,那骨鞭便呼啸袭来,普渡只得连忙躲避。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才站稳,那被躲过的鞭子之后竟还紧紧跟着一条鞭子!
骨鞭深深地穿过了他的左胸,鲜血瞬间就爆开了。
普渡死死地皱着眉,意识到那刺入身体的鞭子即将抽离,他猛地一把将穿过胸前的骨鞭握住,狠心地让鞭子更深入几分,他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竟是硬生生地将骨鞭折断了!
那半截鞭子残留在普渡体内,尾巴尖还抽动地动弹了几下。
甘衡实在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他仰头看了看这虚无境,又偏头看向普渡,声音嘶哑地问他:“小师傅……何必呢?”
普渡死死地握住那半截骨鞭,好似癫狂般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甘衡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神经病。”他简短地评价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想离开。
“这世界真的是不公平……”普渡轻声喃喃,“我生来便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娘……可老天偏偏连我唯一的亲人都要夺去……如今我不过是想唤我娘的魂魄归来罢了……便是连这个都不让实现,这世界当真是不公平……”
甘衡突然感觉这虚无境内鬼气弥漫,阴气重到都形成浓雾了,他诧异地回头朝普渡看过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第三扇门后,那玉石佛像的莲花底座里涌出无数死去的鬼魂,其中许多都已经肢体不全了,他们狰狞地朝普渡爬过去,即便失去了神智,内心也带着对普渡极大的怨恨。
甘衡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皱着眉问普渡:“镇上消失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你用他们在这第三扇门里招魂?”
普渡歪着头,他已经浑身都长满了狐狸毛,此刻一双眼睛被掩在皮毛之下,显得格外渗人,“不能么?小僧替他们实现愿望,他们拿命来偿还,有得就要有失,这才是公平。”
语气里甚至带着一贯的悲悯。
“疯子……”
那门后的鬼魂撕扯着普渡,一双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甚至还有些恨不得生啖其肉。
甘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你低头冲这些鬼魂们认个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小僧何错之有?”普渡瞪大眼睛问他:“他们这些人,谁的心愿小僧没有实现?小僧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还有何好怨的?”
丝毫没有任何悔改之意。
甘衡:“他们也是无辜之人,至少……生前都敬重你。”
普渡被鬼魂撕扯抓挠,甚至还有鬼将手深深地嵌入他眼中,试图将他眼珠子挖出来,可普渡咬牙喘着气,仍是不愿意低头。
他恶笑地望着甘衡,“小施主还真是天真,你以为这些死物还能听懂人话?你还记得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少年么?”
甘衡一愣:“小曰者?”
普渡笑容更大了,“小僧都看见了,那天夜里,想杀你的不止我一个,那个少年站在你床前,怕也是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说你现如今这虚弱模样……那个小鬼会怎么选择呢?”
普渡恶意地看着甘衡,想欣赏他被背叛的表情。
可甘衡只是面无表情地抬手,吐出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那半截骨鞭便猛地朝普渡刺过去。
普渡错愕了,他没想到这人会毫不在意,眼看着骨鞭朝自己刺来,他却没有再能躲避的能力,他闭着眼都做好了被骨鞭刺穿的打算。
但令他们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大殿里的玉石佛像突然从空中落下来,替普渡挡下了这一击。
玉石佛像微垂着的眼中缓缓流出两行血泪,紧接着便裂成了两半。
“娘……”普渡愣愣地看着裂开的玉石像,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试图爬过去,想将玉石的碎片捡起来,可身后的鬼魂却拖着他,叫他寸步难行。
“不可能……不可能……”普渡不停地摇头,试图安慰自己:“我招了这么多年的魂……我娘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不可能……”
甘衡也微微一愣,他看着那玉石像里隐隐显出的魂灵,瞬间就明白了,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普渡,突然有些可怜他,“你娘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是什么原因,你还不明白么?她不想让你觉得这样招魂是对的,她害怕见你,甚至那些冤死的鬼魂也是她一直在容纳着,才避免此处鬼气冲天,可你却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不……不可能……”普渡摇着头不愿意承认,可他泪流满面,分明是都明白了过来。
他身体被鬼魂撕扯得不成人样,却仍死命地朝玉石像爬过去,像个受尽委屈的孩童一样,大声哭喊道:“娘!娘!”
那破碎的魂灵从玉石像里飘出,她温柔地飘到普渡身边,将普渡拥进了怀里。
虚无境里传来温柔舒缓的童谣吟唱声,“羊羊羊,跳花墙,墙墙破,驴推磨,猪挑柴,狗弄火,南南上桌吃饽饽。”
那女人甘衡见过,便是那晚的夜游女。
普渡依偎进女人怀里,一声又一声喊道:“娘!娘!”
普渡闭上眼睛,失血过多再加上浑身上下的疼痛,已经让他开始失去意识,他依偎在熟悉的怀里,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落叶打着旋落到小孩头上,小孩仰起脑袋,看着斑驳树影里透出来的阳光,被照得晃神。
他听到屋里先是一声叹息,然后传来说话声,“没有意义的,给你的方子,也只能说是暂时吊着命,治标不治本的。”
小孩感觉自己眼前被晃得发黑,连忙低下头去,好一会眼前才重新恢复清明。
等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娘亲温柔地蹲在自己面前,“南南,等久了吧,我们走。”
女人牵着小孩的手问他:“南南刚刚在外面那么久,都想了些什么?”
小孩晃了晃拉着的手臂,说出了自己方才在外面想了半天的话,“娘亲,这儿的药味不好闻,南南下次不要来了……”他想了一会仰又着头冲女人一笑,“南南还想吃饽饽!”
“哈哈哈哈。”女人笑了起来,“好,娘亲都答应你。”……
……普渡睁开眼,眼前这个搂着他的人正是他的娘亲,可他突然一愣,随即整个人都难堪地蜷缩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披着那一身狐狸皮!
他开始用力撕扯已经和自己皮肤长为一体的皮毛,绝望又痛苦,“娘……你不要看我……别看我……”
可女人只是温柔地吻过他带伤的眼睛,轻声问他:“南南,疼么?”
普渡浑身一震,紧接着放声痛哭起来,“娘!南南疼!”
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尽数包含在眼泪里向他的娘亲倾诉。
……他记得檀香味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南南,给佛祖磕头,佛祖会保佑你身体健康的。”
长高了些的小孩还是喜欢趴在娘亲的腿上,他天真地说:“娘亲,师傅说了南无阿弥陀佛,南南拜没有用。”
娘亲被他逗笑了,粗糙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就去求师傅给你换个名字,我们南南啊也要有阿弥陀佛保佑。”
可佛祖真的会保佑他么?
后来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日日夜夜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娘亲,你不要哭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碗汤,红到发腥的、红到发臭的锈味。
娘亲哄他喝:“我们南南啊,喝了病就会好起来的。”
他为了讨娘亲的开心咬牙一口一口灌下。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娘受了骗听信什么一命换一命的偏方,硬生生拿心头血给他熬的。
这世间真是不公平,不是说好一命换一命么?那为何他娘亲死了,自己却仍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就同今日这般。
可今日不同……今日有娘亲陪在他身边……
甘衡眼睁睁看着鬼魂将他们两个吞没,滔天的怨气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虚无境也在慢慢的消退。
甘衡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跌在了地上。
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勉力睁开眼,有意识的最后一眼里,看到的便是小曰者趴在他身上,正从他破了洞的肚子里掏出血肉,眼睛里都冒着红光地啃噬着,嘴边还都是血肉连丝。
甘衡:“靠……”
剩下的话都还没机会说完,整个人便晕死过去。

虚无境彻底散去,先前才散开的阴气又再次聚集起来。
恶鬼们被甘衡的血肉吸引,这些从玉石像底座里爬出来的东西,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甘衡。
“真香啊~~”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他们从深渊里爬出来,拖着残破的身体,披散着头发朝小曰者爬过去。
小曰者赤红了眼,浑身都冒着黑色的雾气,他冲靠近的所有恶鬼呲牙,一副护食的姿态。
恶鬼们“桀桀”的恶笑,“他吃了他的主人。”
“你在他身边任他使唤,是不是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呢?”
“好孩子,你主人这么香,你也给我们分分吧。”
有鬼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妄图分到一口。
小曰者瞳孔赤红,一把抓断了那恶鬼的脖颈。
“啊!”那鬼惨叫一声,瞬间就消散了。
这些恶鬼是无法生天轮回的,消散就是他们最后的归路。
小曰者凶恶地从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嗬嗬嗬”声。
可恶鬼们全无神智,感受不到丝毫的惧意,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互相撕扯啃咬,如同野兽一般。
鬼一旦失去理智就如同兽化了一般,脑子里只有吃人和夺食。
恶鬼众多,小曰者敌不过,浑身上下都被撕咬得厉害。
就在小曰者要被他们彻底淹没时,那天际倏尔弥漫起一阵浓烈的黑雾。
所有鬼突然都停了下来,全都抬头朝黑雾的方向望去,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有个别的小鬼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谁?谁?谁来了?”沉默中有鬼害怕地问了一句。
黑雾扑面而来,瞬间就覆盖了整个狐仙庙。
有鬼高喊一句:“是岐山鬼!”
紧接着众鬼哀嚎,接连消散。
小曰者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神智都回笼了。
黑雾里传来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响,那东西在步步朝他逼近。
死亡的威胁促使小曰者额角疯狂抽动,甚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试图在突破什么。
一双黑色的靴子踏到了小曰者面前,靴子上都冒着令人胆寒的鬼气。
小曰者“哇”地喷出一大口黑水,这才恢复清明。
他听到黑雾中一声不屑的轻笑,“丢人现眼的废物。”
下一瞬对方就从黑雾里踏了出来。
黑色长发披散飞舞,每根发丝上都仿佛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鬼气。
小曰者微微仰头同他对视上,只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
就好似自己整颗心脏都叫这人握住了似的。
明明只要轻轻一捏,便可将自己置于死地,这人却偏偏握在手中把玩,就好像是在欣赏自己濒死时的痛苦。
小曰者难受地捂住胸口,整个人大汗淋漓,浑身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鬼生了张好面孔,轮廓分明的一张脸,肤色苍白,眉眼里却好似融进墨渍,深得厉害。
他恶劣地笑了起来,唇上也似染着上好的膏脂,颜色漂亮、轻薄水润。
可小曰者知道,那张嘴里是何等的利牙深齿,岐山上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可偏偏只有一个能担得起这“岐山鬼”的名号,这恶鬼是从深渊最深处爬上来的,别的鬼吃人,可他不一样,他从深渊爬了一路,沿途的恶鬼精怪就让他吃了一路,传言岐山上坟里没能投胎的鬼魂全都是让他给吃了,甚至就连尸体也不放过。
人鬼通吃,来者不拒。
真真是修罗炼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岐山鬼歪头看了他一眼,小曰者整个像是被掐着脖子拎到了半空中,那个手法不像拎人,倒像是拎一只猫一只狗。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屑的嘲弄:“毛都没长齐的玩意。”
他说完抬手轻轻地将五指收拢。
小曰者瞬间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心脏脑袋都要爆了,下一瞬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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