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典撑着桌子,扫了一眼谢崇宜的行李袋,“你这是做什么?”
“喔,这个啊,”谢崇宜不急不忙,“反正我见一面谢上校后就走,不多待,行李我就不送宿舍了,走的时候也方便。”
“……”
“什么玩意儿,我们就等着,等着看什么是真正的末日!”
会议室里吵成一团,拍着桌子,扔着文件,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真动手了。
警卫员走在谢意的身后,下了楼梯,院子外面的路灯下面,男生颀长身影出现在谢意的视野里。
他估计是等得无聊了,掌心朝上,把几只飞蛾框在捏造出来的小小空间中,他把几只飞蛾捧到眼前,面孔微微仰起,轮廓得了光照,清晰起来,跟小时候一样。
他察觉到有人靠近,扭头朝大门的方向看去,微扬的嘴角放了下来,冷淡又桀骜。
见谢意朝自己走过来,他放了飞蛾,给了对方一个带讥讽意味的敬礼,“上校。”
谢意站到他面前,回了礼,眼睛微红,“吃了吗?”
彼时的云岭,月黑非高,鸟啼兽吟。
吉普车停在一片冷杉林旁的牧场,青草疯长至半人高,沈平安把帐篷从后备箱里拖出来。
梅思达比中午表现得还要惊讶,“你们怎么什么都有?!”
“既然要远行,就要提前做足准备,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这是末世啊,这不是过日子。”
“帮我撑一下。”
“好嘞。”
乌珩虚弱地靠在车窗里,看着三人搭帐篷的搭帐篷,割草的割草,X靠着他,那只灵缇也缩在他的脚下。
灵缇腹部的伤口已经凝固,身上其他的伤口也都结了痂,乌珩看了一会儿,他试探着,将掌心贴上去。
他重伤未愈,白光温和流出,绵密的刺痛也沿着心脏越发明显。
他一口气将狗和鸟身上的伤全部治愈,整个人仿佛被汗水洗了一遍,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灵缇仰起头来,萎靡地用舌头舔了舔乌珩的手指。
乌珩眉心一皱。
讨厌狗。
他压下把狗从敞开的车门丢出去的冲动,把手指攥在座椅边沿,“你的主人是先前死的那一个,我们是合作关系。”
“你叫蜀葵?”乌珩在座椅底下找了找,拎出一只水壶,他把水直接倒在瓶盖里,弯腰送到灵缇嘴边。
灵缇应该是渴坏了,立刻狂喝起来。
X蹲在乌珩腿上,恨恨地看着它。
“几岁了?”
回应乌珩的只有沉默。
乌珩又给灵缇倒了一瓶盖水,看着灵缇黑亮的大眼睛,很清澈干净,看起来没有鹦鹉那么多鬼心眼,但他还是喜欢会说话的。
乌珩又给了几大块生肉,分给了X和蜀葵。
X还好,跟着少年没怎么饿过肚子,再苦再累,它吃东西也不猴急,而且还会挑嘴。
可灵缇就大不一样,一两斤的生肉在嘴里直接就滚进了肚子,吃过跟没吃一样,望着乌珩。
乌珩不知道自己喂了多少次,觉醒异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虽然差点爆体而亡,但只要没死,可能在不久后的未来,死亡会降临,但眼下,利大于弊。
他心情好,不厌其烦地给狗和鸟喂东西吃,X吃得犯恶心,干呕两声,从窗户里钻了出去,灵缇不知饥饿,真是吃到嘴都张不开了。
“嗯?张嘴,不吃了?”
沈平安在车门的正对面蹲着搭帐篷,他一扭头,看见的便是乌珩在逗狗——少年很瘦,光是肉眼看,都能看出他不同于大多数男孩子的轻盈骨骼,什么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有种散漫沉郁味儿,一种强烈的,不受控感。
此刻他嘴角弯起很不明显的弧度,陌生人大概不知,但只要跟乌珩长久相处过便知道,这是对方心情极好极好的表现。
沈平安也忍不住一笑。
那边的梅思达在拼命割草,割出一小块空地出来,方便搭帐篷睡觉,方便烧火做饭,也免得起了火,把整片牧场给点着了。
总之,不管什么时候,森林防火,人人有责。
“这草……欸,用手割得割到什么时候?”
梅思达扔下刀,他叉着腰,见周围没啥别人,衣服底下的后脊动了动,两对半透明的蜂翅猝然弹出,他身体离开地面。
他的双腿被一枚纺锤形的褐黄黑相间的肚囊给代替,几对蜂脚上挂着冷光粼粼的蜂刺。头颅缩小,由数千个小眼组成的卵圆形复眼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二的头颅,他身上属于人类的特征不断地减少,减少,最后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巨型马蜂。
梅思达振动发达的蜂翅,一头扎进草丛,嗡嗡声响起,坚硬难割的草丛成片地倒下。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动物园了?”阮丝莲的声音出现在乌珩耳畔,调侃道,见乌珩没反应,她担心道:“你还好吗?”
“还好。”乌珩拍拍蜀葵的脑袋,“去消食。”
灵缇本来就细瘦,此刻肚子竟然鼓了起来,但它动作仍是敏捷,跳下车后一溜就没影了。
乌珩撑着座椅移动,阮丝莲见状,将手臂递过去。
下车后,乌珩靠在车门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我头上……”
“还在。”阮丝莲在他话没说完就回答了他,“花苞还在,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乌珩垂下头,他唇色浅,血色一旦流失,整个人都变薄了一般,可更加尖锐,一点都没有柔软下去的迹象。
“别多想,”阮丝莲说,“因为我觉得,按照你的性格,不会留着这么一个,特别的东西在自己脑袋上,更重要的是,它会暴露你的身份,但你一直留着它,我觉得它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所以我也有帮你留意。”
“……谢谢。”乌珩仍是不放心地摸了摸,塌了?
他抿了下唇,沉默了会儿,“你帮我绑一下吧。”
“嗯?”
几分钟后,阮丝莲按照乌珩给的方式找到了材料,就是几根拇指长的草棍。
乌珩靠着车门坐下,阮丝莲把他头发小心地扒开,把几根草棍立在他的头顶、花苞茎秆的周围,又将花苞扶起来。
“用什么绑住呢?”需要将草棍和花苞一起绑起来。
乌珩手指试探着摸过去,指腹之中,藤蔓游出,沿着草棍和花苞爬上去,牢牢绑住,还打了个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
阮丝莲看着这诡异的场景,绕到乌珩面前,退后了两步,举起手来,示意道:“你确定要在头上堆这么多东西吗?”
就是对乌珩全肯定的沈平安,过来拿东西看见,也是愣了好久。
“这不好看。”他说。
X蹲在车顶,高喊丑死啦。
乌珩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否定,他不耐烦地爬车里,躺在后座,一言不发。
“吃饭的时候叫我。”
能量在体内以超乎寻常的缓慢速度融合,植物共生体与木系不打不相识,融合消化最迅速也相宜,光系能量就要慢上许多。
乌珩没有睡觉,他在没有光线的后座,看着自己的左右手掌,一边亮起绿芒,一边是暖白光。
光对应的是暗,他刚刚已经在蜀葵和X的身上实验过,有治愈功能,再回忆起之前在山顶上那些人因为靠近便成了灰烬,所以它也有攻击力。
那木系,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木生火……他突然坐起来。
乌珩咳嗽着出现在空间,他把掌心里咳出的血随手抹喂给了墙壁上的虞美人,走到了林梦之面前。
“看,我的小拇指好了!”林梦之翘着一根小拇指,兴奋朝乌珩展示道。
乌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觉醒了双系异能。”
林梦之听不懂,“什么意思?双系是什么异能?”
“……”乌珩嫌费劲,他在地上坐下,缓慢道,“就是同时拥有两种异能。”
林梦之呆了半天,他张大了嘴,“这么牛逼?!你不已经有了变异植物了吗?怎么又来一个?”
“不包括变异植物,是除了变异植物,新的两种,木系,和光系。”乌珩其实心底清楚,这种近乎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最终都要他本人来还债,人类的身体也不可能承受住这么巨大的能量。
“植物不就是木系吗?”林梦之越听越糊涂了。
看在对方是梦之的份上。乌珩安抚着自己。
“植物是木的属性。”
“阿珩我不明白。”
“两者的区别在于,”乌珩按住发疼的胸口,继续道,“前面我只有一株变异植物可以用,现在我可以操控所有植物,所有木属性的生物,还……”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脸色好差,我已经明白了,牛逼牛逼!”林梦之只觉得自己的靠山又高耸了几丈,他就是没办法跳起来为发小喝彩,只能叫唤。
“不过光系又是干嘛的?你怎么一下觉醒两种?难怪你看起来虚成这样,之前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珩没有精力再讲述下去,他轻描淡写让林梦之闭嘴,然后将两只手掌都按在了林梦之的胸膛上。
“梦之,怕死吗?”他垂眼,忽然问。
林梦之虽然不知道发小要干嘛,但态度很坚决,“怕!”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叶教授说过,没有植物共生体能活得长久,我不一定成为例外。现在,虽然我能同时使用两种异能,但它们还没有互相接纳,作为宿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过这一关。”
木生火,光生万物,两种温润的能量自乌珩体内输送给林梦之,林梦之皱巴巴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开始抻平,新生的骨骼与血肉开始自心脏处延伸。
林梦之体内又痒又痛,他瞪大眼睛,瞳孔都在震颤,他不聪明的脑袋终于聪明了一回。
“住手!老子不要你救!陈医生就能把我修好!”他一开口就是哭腔,但他根本动不了,还连乌珩的一根手指头都反抗不过。
乌珩眉眼平静,语气自始至终的四平八稳,“你干什么?我又不一定会死。”
林梦之发现自己能喘气了,他瞪着乌珩,喘得像头水牛。
“但在这种可能性被证实之前,我不想浪费好不容易觉醒的异能。”乌珩又道,像是给了林梦之当头一棒。
“不用想太多,我不是在为乌芷赎罪,你好了之后,想杀还是想算了,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插手,如果需要帮忙,我……”
“我不需要,”林梦之吼道,气又泄了,“乌芷又不是外人。”
“我小时候还给她饭里藏石子把她牙齿给嘣了,她哭了好久,也没给你爸妈告我的状,问她门牙怎么没了,她说自己早熟,换牙也换得早。”
“幸亏她没说,她要说了,你爸不得把我打个半死,我奶要拦着,他指不定连我奶一块打。”
“……”
“而且你以前挨打,她总是从你妈手里跑掉,来找我救命,我挨我奶奶的揍,她也帮忙挡过,我奶奶那扫帚可不是盖的,一扫帚能让我腿青个把星期。”
“阿珩,老子就不是记仇的人,如果是,乌芷小时候估计就被我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丢湖里去了。”
又过了良久。
林梦之突然冷哼一声,“……你以为我看见你鼻青脸肿的时候,就没想过杀了她吗?”
“你以为你总是对我爱答不理,我真的就一点不满都没有?”
“但我也乐意为了你俩豁出命去干!”
乌珩眼神挡在了细长浓密的睫毛下面,他轻轻说了句我也是。
林梦之很有成就感,很少有他讲一大堆,发小附和的时候。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对我还有不满?!!!”
乌珩稍一抬眼,脊背也比之前直了一分。
“你小时候总让我帮你写作业。”
“逃学让我帮你打掩护,最后被奶奶一块打手心。”
“拉我去网吧害我被高年级抢走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
“学做饭让我试吃最后食物中毒被120拉走。”
“挺多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林梦之张大了嘴巴,不停地哇塞,“这么记仇,你等着,我出去就把乌芷剁成肉泥。”
“她不在,跑了。”
林梦之正想问跑哪儿去了,就看见眼前红影一闪,滴答一声。
乌珩流鼻血了。
林梦之顿时拼命大叫,“草草草,停停停,斯多普斯多普!”
乌珩刚刚跟林梦之聊天转移了片刻的注意力,其实浑身早已经被剧痛贯穿,他仿佛能感觉到心脏在像瓷器一样,裂开一条条缝,被分割成一块一块。
脊椎在一块块地散开,胸椎将肋骨都震离了骨柄,一股甜腥味翻涌上了口中,乌珩吐出口血来,脸色惨如白纸。
“陈医生陈医生,别喂尼玛的鸡了,赶紧过来,快快快,把他拉走,可以了可以了!”
陈医生穿着工装,端着塑料盆走来,摇摇头,“医护人员非紧急避险人员,恕我无能为力。”
“他又不是医生!”
“志愿者。”
“我&*……&%¥*……))%%……¥……”
“你他妈傻逼是不是?”林梦之急中生智,“你玩命把自己玩死了我跟陈医生还在空间里呢,不得都给你陪葬?!”
乌珩眼中的疯狂这才褪去一丝。
这倒是。
他还有那么多鸡和羊。
“那就先救到这里。”乌珩缓和了气息与能量,他收回手,在旁边吐出口血,他面不改色地回头,“你试试看,能不能动,能动了就出去,这里面不适合活人待。”
“我试试。”
就还有左腿的骨头没有长出来。
“出去出去,我在这儿快无聊死了,陈医生又臭,又馋……”
执法者办公楼灯火通明,四周狂风大作,气温在两个小时内骤降,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
“石核,不见了?”生姜摊开掌心,一张蓝色的大网在会议桌上铺展开,千丝万缕,它们像血管一样,在流动,也在搏动。
吴典看窦露和薛慎面露疑惑,主动道:“这是他的异能,传导与信号,可以监控国内所有位置的能量波动,能量越强,信号线就越粗,反之就越细,也可以没有。”
“那石核是什么?”
“石核是我们队员两个月前发现的一枚隐含巨大能量的自然石体,检测它来自于六十亿前的地球,石体内的能量……你们几位加起来乘以一百,都——”吴典没有说下去,那太伤人心,也太夸张。
窦露:“我们太菜了。”
“不是你们的问题,它生长的时间太久,哪怕是我们,要真的与它抗衡,也非死即伤。”
“我们的专家和它所在基地附近的专家都前去实地考察过,无法摘除不说,还有人因此受了重伤。不过,我们并没有因为它的强大就禁止其他人前去勘测获取,人类已经保护不了地球上的任何生物,人类只能保护人类自身。”
窦露听到人类人类的就烦,人就人,人类什么人类,她只问出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刚刚生姜说它不见了,它被人取走了?”
薛屺终于发声,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好牛,真的牛!”
“得知道是谁干的才行。”吴典后面的一个青年坐在窗台上说道,他旁边正是在低头玩空间的谢崇宜。
“抓他?不是说不管吗?”薛屺道。
“得把事情原委弄清楚了写报告啊,还得实地考察确认,最重要的是,获得了如此强大能量的人,怎么能不录为己用呢?”生姜说完,手掌按在流萤基地旁的那一处山脉上的某一点,它被放大,放大,放大,最后传出模糊的影像。
一条狗正在撕咬啃噬一个女人的尸体。
“好多尸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条狗吃了这个女人就跑了?”窦露凑近,觉得太模糊了。
“可以回放,信号就是科技。”生姜微微一笑,手中光芒旋转,“你要知道,网络在任何时候都存在,窦露,你的异能也可以这么使用。”
影像倒回了几个小时之前。
“这就是石核吗?没有人啊?是不是倒太多了?”
“来了。”
一抹青翠的绿色从山下攀爬了上来。
薛慎推了推眼镜,瞥了眼窗台上不问世事的谢崇宜,“这叶子有点眼熟啊。”
“哪儿眼熟?”窦露都没看出来那是叶子。
直到绿植铺天盖地,将镜头都糊住了,让窦露还没消气的人出现在画面里,她一下从桌子上直起腰,黑着脸。
薛屺跟画面里的人没什么私人恩怨,他抬手指着,说:“这不乌珩他们吗?”
谢崇宜手中空间一滞,瞬时消散,他将腿抻直,踩实地面,绕了一圈,“有点渴。”
吴典早看不惯他不管不问关键时刻就这里疼那里痒的做派,说:“水在楼下。”
谢崇宜漫不经心说了句知道了,却没有下楼去倒水。
他走到生姜身旁,双手撑着桌面,眯起眸子,看着浮在网络上的画面。
少年头上果然有个小花苞,就是还没绽开。
又换了衣裳,又是名牌,对方在汉州到底偷拿了多少衣服?
又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谢崇宜面上平静,甚至散漫,眼梢却流出一丝一缕的冷意,他几根手指在桌沿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其他人的反应却跟男生截然不同。
薛屺瞪大双眼,趴在桌子上,“乌珩好厉害啊我靠!”
“跟着你们京州真的会有前途吗?”窦露摸着下巴。
“他的出手方式其实很有借鉴意义,”吴典示意生姜暂停,“都过来看看。”
吴典出声后,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才围过来。
画面中,少年被击飞出去好几次,最后一次甚至连人带鸟一起掉进了茂密的森林当中,接着便是末世随处可见的抢夺滥杀乱象,山下,少年与鸟跌下去的那个位置,绿光缓慢亮起,只是没有人注意到。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能量进入了他的体内。”吴典用红外线在上面点了点。
乌珩再次出现时,窦露身后一个男生摇头叹息,“我的人生如果能有这么一次帅气的出场,死而无憾~”
吴典朝他看过去,目光淡淡的,男生忙拍了拍嘴巴。
整段影像的时间不长,画面模糊粗糙,像是老电视机里铺满了雪花点的画质,十分古老,但已经足够他们了解全部过程了。
生姜收起信号网,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走到窗户边上站着,“如果是他,那就没办法了。”
“你们认识?”
“小谢的,玩伴。”
“那为什么不跟着小谢一块儿来京州,这几个不都来了?这么厉害不干点实事多浪费。”
生姜本想如实说,心思一转,话到嘴边,变成了,“没办法,我们小谢对人家来说,还差点吸引力,所以他就没来呀。”
谢崇宜不吃这一套。
但他确实不高兴了,不过不是因为生姜的话。
少顷,他薄薄的眼皮凝了霜一般缓慢地掀起,漫不经心的笑意盖住了眼底的寒意,他朝生姜勾勾手指,“小哥,借你异能给我用用。”
好几个了解男生的人一见对方这表情,便知道,坏水又憋不住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队,今晚的晚餐是羊肉和蛇肉火锅,蔬菜便是林间采的一盆野果子,有好些他们小时候还吃过,晒了几天的太阳,水分不足,但格外的甜。
火锅支在帐篷里,蓬顶开了个口方便散气,狂风把帐篷吹得哗哗啦啦巨响,X团在被子里已经睡着了,而蜀葵消食还没有回来。
乌珩不算饿,胃口也不佳,他捧着一碗羊肉汤,小口小口地啜饮。
肉香四溢,锅底翻滚,其他四人围着锅炉吃得酣畅淋漓。
“降温了好啊,降温了正好赶路。”林梦之吸溜着鼻涕,给嘴里塞了满满的一口肉,“这几天可苦死我了,终于能吃东西了。”
“陈医生那个没用的,还总把脑袋伸进我肚子里翻,我有时候都感觉到它把口水流我肚子里了。”
沈平安本来还在听他说,到这里打断了林梦之,“吃饭,别恶心。”
“我都被陈医生恶心好几天了,”林梦之嘟囔着,望着梅思达,“你是马蜂?公的母的?”
“……”
沈平安和阮丝莲都捧着碗低笑起来,梅思达红着脸,林梦之也顿觉这个问题好像很多余,他爆笑起来,“公的公的,我刚刚以为变动物能会有点不一样,万一母的呢?”
乌珩也靠着帐篷微笑。
只是,他的笑意只持续了两三秒钟,便凝在了脸上。
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能量在帐篷外悄然出现。
“帐篷里热,我出去吃。”乌珩起身,走的时候,却顺手把碗筷放到了门边的凳子上。
乌珩手中拎着一把匕首,他围着帐篷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疑惑地观察四周,他确定自己的感应不会出错。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异动。
乌珩静静地面朝着草丛的方向。
一抹白色闪现——灵缇一下就从中跃了出来,它肚子比之前更鼓了。
它现在是正常灵缇的大小,乌珩在它面前蹲下来,嗅了嗅它的嘴,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你吃人了。”他肯定道。
被人类这样看着,灵缇将尾巴夹了起来。
“进去吧。”乌珩不在意这种小事,让出路,让灵缇钻进了帐篷。
帐篷内传来众人的惊呼,林梦之第一次跟灵缇见面,哇哇嗷嗷的声音最响亮。
乌珩也正想回到帐篷,后脑勺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点尖刻的疼痛,他抬起手,试图去摸索,一道熟悉的嗓音,危险地从身后传来,“不,许,动。”
脑海里还没出现身份,乌珩的心就跟着颤抖了三下。
“班长?”
可惜那边的声音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继续冷淡而又官方地说:“姓名,乌珩;性别,男;身份,蓝星普通公民;年龄,18;职业,学生。”
“所犯罪行:偷盗国家财物。”
“申请逮捕:是。”
“予以审问:是。”
“逮捕人:谢崇宜。”
“审问人:谢崇宜。”
“通过人,”对方刻意停顿,嗓音压低,就像在贴着乌珩耳朵说话,“谢崇宜。”
乌珩转身时,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阵阵热气眼前袅袅上升。
风直接将热气带到他的脸庞上,他眼圈被氤氲得一热,他觉得自己在想念一个人,他确定是想念,不管是因为食欲还是因为别的,不是渴望,是想念。
渴望是企图得到,想念是……他在做什么,他吃了吗?
云岭牧场之上,风嚎啕,京州好远啊,乌珩心想。
“发现什么了?”沈平安走出帐篷,问道。
“没什么。”乌珩咳嗽了两声,“要降温了,但不会到下雪的程度。”
月亮的周围,乌云层层叠叠,像是棉花山那样庞大,一座座得矗立在牧场之上,云中似乎藏匿着什么恐怖巨兽,在呼吸,在移动。
沈平安:“是比之前冷了一些,幸好阮丝莲提前准备了外套,不管怎么样,比高温要好点。”
乌珩先是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感觉到脚踝发痒,他低下头,看见不久前才被割过只剩半寸高的草茬,现在就已经冒出了高过他脚踝高的嫩芽。
他视线朝旁边更远的地方看过去,嫩芽成片成片的。
生长速度,加快了。
“沈平安。”他喃喃。
“春天,来了。”
沈平安一怔,他后知后觉,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突然一道闷雷声。
帐篷里的阮丝莲也走了出来,林梦之则是趴在自觉将体型变大的蜀葵背上,被驼出来的。
“外面好凉快啊,快,蜀葵,带老子跑一圈!”林梦之抱着灵缇的脖子,一人一狗飞一样窜了出去。
闷雷伴随着闪电,持续出现,蓝白色的闪电照亮头顶庞大的乌云层,闪电宛如蛇群一样在云层之中流窜。
轰隆——
乌珩鼻子上淌下来一滴水珠。
沈平安看见,反应极快,“大概是暴雨,我去把车开到帐篷旁边,帐篷可能需要二次加固。”
阮丝莲闻言也转身,“我去收拾帐篷里的东西。”
两人刚走开,大雨就倾盆地倒了下来,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墨绿的牧场如海浪起伏翻涌,水汽在雨下来后瞬间翻腾,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
乌珩抬手接住冰凉的雨水,雨水在他掌心蓄积,盛满之后,沿着指缝,水柱般流下,他头顶的花苞失去支撑,茎秆挺立起来,花苞微微展开了一分,露出部分墨色的花瓣颜色。
地面上,刚抽出嫩芽的草地被整个连根顶出,虞美人一株株地抽出地面,它是纤细笔直的,远不如藤蔓的妖冶,针叶形的叶片茂盛葱茏。
附近的草植,被风雨浇淋得东倒西歪,奇异般地扭结到了一起,乌珩直勾勾地看着它们,直到它们蓦然拔起高度,在头顶搭出了一处牢固、严丝合缝的避雨之处。
木系比乌珩想象得要好用,不仅可以操控除了虞美人以外的植物,还可以将能量反哺给虞美人,让虞美人生长进化得更加迅速猛烈,同样,虞美人也可以反哺木系。
光系的存在感没有木系强烈,攻击性更是逊色不少,但在乌珩看来,这只不过是它的出厂设置,怎么用,他说了算。
“看什么?”感受到身后的注视,乌珩收起掌心,甩掉上面的水。
梅思达摇摇头,“你多大,我26,末世以前,我开了一家甜品店。”
“18,高中还没毕业。”
“你一直这么厉害,这么,不怕死吗?”自打末世以来,梅思达还没接触过这么厉害的人,而比起厉害,更震撼他的是对方的不惧生死,这种不惧,并不是以生死为论点写一篇十万字论文后的不惧,而是根本没当回事。
但这不正常,末世降临以来,恐惧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哪怕是最厉害的异能者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