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遥远穿着件背心,用一把剪刀将一头黄毛剪得长长短短,跟被狗啃了似的。他跟林梦之一样,末世前染了头,如今黑色长了出来,头发分了层,实在是难看土气得不行。
“我帮你剃。”沈平安抽出水果刀来。
忽视杜遥远脸上的惊恐,沈平安在衣袖上擦了擦刀,看了一圈其他人,“需要剪头发的现在都可以过来,现阶段不收钱。”
在还没有人挪动步伐,只是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沈平安拉了把椅子到面前,“我家开理发店的。”
“我我我我!给我剪剪!”林梦之一个箭步冲过去,“给我推干净,留个两公分就行,太热了我靠。”
沈平安持着刀柄,刀刃倾斜,顺着林梦之发根生长的方向剃,刀锋被他打磨得很利,一缕缕发丝落下,他熟练的手法使周围还在围观的几个人瞠目。
“你还真会啊?”
“你家开理发店,又不是你开理发店,你怎么会剃头?”
“我妈说没考上大学就留在店里继承他们的手艺,我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师傅学洗剪吹了。”沈平安歪着身子,剃着林梦之的鬓角。
敏锐一些的人如乌珩、谢崇宜等人,都不用细想,就大概能猜到沈平安的成长环境一定算不上幸福,而迟钝如林梦之杜遥远,则是竖起大拇指一口一个沈大师,高呼牛逼牛逼。
沈平安不苟言笑,剪完林梦之擦了刀后,换下一个。
杜遥远忙不迭坐过去。
林梦之的脑袋剃得清清爽爽,他凑到乌珩旁边,“阿珩,你要不要去剪一下,你这都快挡眼睛了,回头别影响你打怪。”
乌珩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刘海,末世来临前两天,乌世明也提醒他头发太长该剪了,他也照做了。
他当时剪得挺狠的,这还没过多久,怎么又快要挡眼睛……
“等他们先剪吧。”
所有人的头发都剪短了一大截,现在这个时期不适合留长发,打理起来既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打理之时还容易陷入危机,就连阮丝莲都将自己的及腰长发剪短至了肩头,唯一还留着辫子的是乌芷,这是年纪最小的才能拥有的特权。
等所有人都剪过后,沈平安揉着手腕,看到乌珩向自己走来。
乌珩的脚步在看见沈平安的动作时,停在了原地,“累了吗?”
沈平安下意识说:“没有,你也要剪?”
少年指了指自己,“稍微修一下,不用剪太多。”
“好的。”
沈平安在乌珩坐下后,将剪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在干净的右手袖管上反复擦拭刀锋,确定刀锋上没有残留其他人的头发碎屑之后,他才将剪刀重新放到了右手掌心中。
乌珩像坐在理发店里一样,脊背笔直,双眼平视前方。
从沈平安的角度看过去,对方以前在他眼中模糊寡淡的面孔,在此刻变成了巧夺天工般的精致。
“你的手在抖。”乌珩更加确定沈平安是剪累了。
乌珩眼前飘过一道黑影。
沈平安的表情凝重,甚至可以说是庄重,他掌心出了汗,差点握不住剪刀,他每次闭合刀锋时,眼皮都会抖一下,头发是乌珩身体的一部分,现在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咬紧腮部,静默无语,细致小心地修理着头发过长的部分,指间的发丝柔软顺滑,掠过指腹时,使沈平安呼吸加快。
薛屺坐在不远处,他帮不上大家的忙,只看四处张望。
在看见乌珩那一处时,他拉住路过的林梦之,“诶诶诶,你看沈平安那样子,像不像是在雕刻神像?”
林梦之一手拎一个麻袋,“什么意思?”
薛屺泄气了,“换个有艺术细胞的来跟我进行对话。”
“滚。”林梦之毫不客气。
“好了。”沈平安收起剪刀,身为“理发师”,他看起来比被剪发的人还要紧张,如释重负。
乌珩说了声谢谢之后,仰起头,“我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沈平安一怔,“什么?”他回答完以后又立刻反应过来,立刻说没有影响。
“那就好。”乌珩收回目光,他站起了身,拍着膝盖上的碎头发,声音很轻,“我的植物体当时应该不是想救你,而是把你当做了食物,或者一个可以炫耀它的新技能的工具,它嫁接你是必然,你认为它救你是阴差阳错。”
“嫁接之后具体是怎样的我们都不清楚,但我猜测,你的生命值取决于我的生命值,你的异能等级也取决于我的异能等级。”
沈平安看了眼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男生,他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我们是,从属关系。”
“从异能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我们不熟,所以你可以把这层关系当做不存在,你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乌珩也懒得演了,反正沈平安的命都在他的手里。
沈平安眼中的乌珩,与他印象中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种冰凉的潮湿感迎面扑来,捂住他的口鼻,难以呼吸的窒息传达全身。
“这个我知道。”沈平安攥紧剪刀,产生了一种名为“驱逐”的不适感,被驱逐应该喷怒,他却感到了恐惧与伤悲。
乌珩却压根不在乎他怎么想,他用手指拨了拨头发,“你很会剪头发嘛。”
应流泉现在的状态开不了车,而对于让谢崇宜开车这件事情,众人难得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最后,开车这项工作又落在了沈平安头上。
“不可能一直是我开车,我休息的时候,估计就要换班长开了。”
“可以。”只有谢崇宜回应了沈平安,其他人一脸的菜色。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薛慎将话题挑开,“先找到加油站,我们得弄几桶汽油,柴油也行,总之,我们需要准备充足的燃料。”
林梦之趴在窗户上,看了会儿车窗外,“我知道加油站在哪个位置,我之前找物资的时候路过过。”
说完,林梦之离开座位,抓着吊环移动到了驾驶座的后面,弓腰给沈平安指着路。
路上不是裂缝就是碎尸,轮胎被颠得老高,巴士车左摇右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在地上,路边偶尔会出现丧尸,杜遥远和窦露位于车内中段座位,一左一右,专门处理扑上来的丧尸,顺带还能把丧尸脑子里的能量核隔空给抓取回来。
杜遥远收了一兜能量核,余光不小心扫到斜后方的乌珩,对方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他由不得冷笑了一声,“有些人,藏着异能不说,就是想少干活吧。”
“嗯?”杀丧尸杀得满头大汗的窦露回过头,“沈涉跟应老师也是那些人检测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异能的啊,什么叫藏着异能不说?”
“我说的可不是他们。”虽然杜遥远对沈涉和应流泉也没什么好感。
窦露关上窗户,她趴在椅背上,看着后面已经睡着了的乌珩,错愕地又去看杜遥远,悄声悄语,“你说的乌珩?”
杜遥远冷哼一声,算是承认。
窦露差点忘了乌珩,实际上不仅她,除了杜遥远,她感觉其他人好像都忘了乌珩,因为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乌珩在班里都跟隐形人一样,他没有一丝生气,很难使人注意到他。
当时那个女军人说他是木系一类的异能者时,他们并没有觉得“哇哦”,而只是“这样啊”。像乌珩这种性格的人,就算觉醒了木系一类的异能,大概也只是种的菜会比普通人好吃点儿吧,他们是这样想的。
杜遥远看见乌珩慢慢悠悠睁开了眼睛,说话的语气更像是故意的,“那有些人现在知道了自己有异能,能干点活吗?”
乌珩双眼无神地看着前面的椅背,过了半天,他抬手揉了揉鼻子。
他现在就算是想用异能,也用不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测出来不是木系吗?”窦露倒没有不满,她是惊讶与担心更多。
“露露,”阮丝莲侧目看向他们,“你跟杜遥远也是金系,但细分下来,你是磁,杜遥远是纯金系,乌珩才被通知是异能者,他不清楚自己的异能具体是什么很正常呀。”
“还有,杜遥远,你为什么总是对乌珩抱有这么大的敌意?”阮丝莲目光温和宁静,她宛若能包容一切,又能摒弃一切。
杜遥远嘴唇翕动,“……没,单纯看他这人不顺眼而已,我就是不喜欢娘们唧唧的男的。”
阮丝莲无奈道:“这些很重要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助乌珩沈涉还有应老师找到他们如何使用异能的方法,还有应老师,他状态很不好。”
窦露注意力跟着阮丝莲走,她看向蜷缩在最角落里的应流泉,“我感觉老师好像要疯球了。”
“疯子,傻子,瘸子,丧尸,我们这一车还真是……啧啧。”杜遥远摇摇头。
“谁傻子?”乌芷瞪着杜遥远。
“你。”杜遥远不甘回瞪。
“我让你管我了吗?”乌芷红了眼睛,“你很了不起吗?你的嘴真臭,陈医生应该吃掉你。”
“杜遥远你跟一个智商只有几岁的小女孩吵架,你确定你脑子没有问题吗?”薛屺探出头。
“不都是人?一视同仁才是对的吧,难道你就喜欢被人当残疾人对待……呃!”
几道雪白的丝状物从薛屺的手中涌出,勒住杜遥远的脖子往后一拽。
杜遥远当即还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影响薛屺体内的能量源——怎么可能,这个残废的异能竟然比他强!
因为窒息,还因为蛛丝在释放毒液,杜遥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逐渐变紫。
“我草我草,冷静冷静。”窦露翻下座椅,她不明情况,伸手去扒拉蛛丝,手指刚碰到,一阵刺痛就使她蹭一下缩回了手,指腹不仅被割了几条口子,还出现了几团乌青。
“你他妈的……呃!”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直接送你上西天。”
他们在闹,乌珩在笑。
从后视镜里,谢崇宜看见后面打成一团,他眼底难得滑过明显地不耐烦,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
“你不管管?”林梦之伸手拉了拉一直在专注做计划画地图的薛慎。
“哦,”薛慎推了下眼镜,“大人不适合插手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
“都快打死了!”
“那你等会把死的那个丢出去,别烂车里。”
“……”
林梦之发现薛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难怪能跟谢崇宜玩一块去。
巴士车停在要倒不倒的加油站门口,杜遥远被薛屺毒得口吐白沫,他按着自己生疼的脖子,含糊不清地放狠话,“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屺冷笑,“随时恭候。”
X蹲在加油站旁边歪斜的路灯柱子上警戒四周。
天气荒凉,丧尸的吼叫声时不时就从远处传来,但没有活人发出的动静。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一群人,孤独寂寥得像是身处于宇宙中另一个与地球高度相似的星球。
未知带给人无穷尽的恐惧,即使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最亲密最熟悉的家园,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
地球仍然是以前的地球,甚至连规则都是人类自己所信奉的那一套,这种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的境况将绝望铺陈得没有尽头,一不小心就会跌进看不见希望的深渊。
窦露:“早知道就跟他们先去京州了。”
薛屺:“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在乎我爸的感受。”
杜遥远:“我记得我之前贼烦阮丝莲。”
林梦之:“不是,我刚刚是选了跟你们这群人共苦吗?阿珩!好像有哪里不对!”
只有薛慎平静得一如既往,他坐在加油站倒下来的一堆水泥块上,不参与体力活动,只在一旁指挥。
“汽油放车上,别放行李舱,虽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但在行李舱里爆炸的可能性要高点。”
“但凡能用上的东西都捡上,把行李舱尽量装满。”
“我把我们所有人的异能所属系别都整理了出来,按照我的推算,目前异能等级最低的是沈涉、应老师……”他停顿了几秒钟后,又加上了乌珩。
“倒数第二层,林梦之,窦露,杜遥远,薛屺,沈平安,陈医生,我,老谢。”
“不参与评比的,X。”
“啊?!”路过的窦露停下来,“班长可比我们强太多了,怎么能跟我们一个级别?”
“这只是一个区间,老谢是这个区间里的最高值。”
窦露受了一点伤,继续往车上搬物资。
薛慎声音徐徐,“按照我们之前在学校里根据所获得的能量核所研究出来的异能评级,丧尸大部分是是无属性的e级能量核,也没有任何技能,与此对应的便是沈涉,应老师以及乌珩。”
“而像陈医生这一类出现了进化方向的丧尸,我拟定它为d级,也就是:出现进化现象,异能方向清晰,有点技能但不多。”
薛慎低头用笔在手中的本子上写得呲呲啦啦,速度奇快,“目前,我给你们定下的目标分别是,e级在半个月以内爬升到d级,低等级d在半个月内爬升至高等级d,高等级d在半个月内爬升至中等级c,有疑问的举手。”
“学委!你做个人吧,我们哪有手给你举!”
“我们要怎么爬呢?”
薛慎露出“终于有人提问了”的欣慰神色,说道:“这个我们早在学校就探讨过,你当时不在,我再讲解一遍,不知道的同学都注意听一下,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异能属性吸纳转化同属性的能量核,不建议越级吸纳、多核吸纳,我跟老谢试出来的最安全的方式是少量多次。但如果是高等级吸纳低等级,多核就不成问题。”
“越级和多核吸纳能量核会怎样?”杜遥远青着一张脸,停在薛慎面前问道。
薛慎耸肩,“这个我们没试过,还不清楚,但我不认为会有人蠢到越级和多核吸纳,你可以试试,我挺想知道答案的。”
正好抱着一床从废墟底下挖出来的棉被的乌珩脚步略作停滞,但半点痕迹没露,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少年沉默地将棉被用力地塞进了行李舱,再关上舱门。
身后是城镇废墟,远处阴云仿佛又在往他们头顶的方向聚拢,乌珩低头一脚将脚边一枚拳头大的石块踹飞了出去。
石头撞上了一张铁皮,发出响亮的一声。
铁皮摇摇欲坠,拽着几根电线前后摇摆,最终坚持不住,拖着挂在电线上的一整条玩意儿坠落。
轰隆——
轰隆隆——
加油站里传来惊慌的叫喊声。
“又地震了?”
“余震,是余震!”
乌珩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动静消失,他才呼出口气,转身。
结果谢崇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车头的位置,他目光冷峻,充满探究意味。
乌珩眨了眨眼睛,他身体一晃,靠到了车身上,装晕倒但演技又实在不佳,仅张嘴说出了一句干干巴巴的“脚痛”。
谢崇宜走到了他面前,把他拉到一边,重新又打开了行李舱,“同学,力气不小啊。”
“饿吗?”谢崇宜将手里的东西放进行李舱后,直起身忽然问。
乌珩一脸茫然,摇头,“为什么要饿?你饿了?”
“……没有。”谢崇宜笑了声,又问,“杜遥远的话,你会放在心上吗?”
乌珩继续摇头的动作。
“那刚刚为什么生气?”
“我刚刚生气了吗?”乌珩反问了回去。
类比他的动作,谢崇宜风轻云淡地将旁边一块体积更大的石头踢飞了出去。
哗啦——
石头正中一扇玻璃,穿透楼的第二面墙,半栋楼都坍塌了下来。
车后那些人继与上一次一样发出叫喊,“怎么还没震完?!”
乌珩:“……你生气了?”
“我刚刚生气了吗?”
乌珩不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消耗体力,他知道谢崇宜是看见了刚刚偷着发怒,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反正,乖一点,听话一点,也一口都没吃到。
“杜遥远说的不是事实,我不会生气,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生气,所以学委刚刚的话,我也不是对学委生气,只是觉得自己那天太蠢了,”乌珩看着谢崇宜,缓缓说完后,呐呐,“仅此而已,没别的。”
“这样啊。”谢崇宜结束了刨根问底。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车里有什么东西咕咚落地,滚了两圈之后,地面晃了两下。
不知何时蹲在车顶上的X对着众人叫唤了一声。
“又震了是吧,有本事把我震死。”
“没完了?”
“晃几下而已,就跟刚才一样,马上就好了。”
听完众人说话的乌珩跟谢崇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微末的心虚。
两人将眼神移开,下一秒,乌珩脚下的地面无声撕开了一道缝隙。
乌珩身形顿时一矮,他再看谢崇宜时,需要将头吃力地昂起。
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藤条就飞出去抓站在上方的人,藤条状态细软,还没等够到谢崇宜,乌珩脚下一轻,身体失去重心,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谢崇宜拎回到了地面上。
“地震了。”谢崇宜柔软温热的唇贴在了乌珩的耳廓上。
乌珩缩了下脖子,下意识抱紧了谢崇宜,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谢崇宜拉着乌珩快速后退,之前两人站过的地方已经裂开了一条宽一米多的裂缝。
“自己小心。”谢崇宜放开乌珩后,拉开巴士车驾驶座的车门。
他打燃油箱,一脚油门踩下,后轮已经悬空的巴士车箭矢一样驶出去。
车里的人跟物资滚成了一团。
乌珩扫了车尾一眼,脚下再传来晃动时,他一跃,跳上旁边水泥上,X大张翅膀,降落在他的身后,羽翼牢牢护住他。
震后的镇子再次被摇散重组,周围的山体往下滑落整片的山林与山体下埋藏的巨大岩石。
杜遥远和窦露合力将四面八方聚来的钢筋与金属类的物体挡开,在漫天的灰尘与倾倒的残垣之中,如绿浪般的藤蔓竖起一面坚韧的防护墙,将没有异能的几人护得严严实实。
X看着远处那一幕瞪大眼睛,它看看他们,又低头看看自己如今手无寸铁的主人。
它用自己粗壮的大腿蹭了蹭乌珩的后背,问他怎么个事儿,怎么自己藤成别人家的了。
乌珩眯着眼,“以后他也是自己人了。”
余震在两分钟后结束,本来就已经是在苦苦支撑的加油站被夷为平地,众人灰头土脸,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受伤。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薛慎揣好笔记本和笔,一脚深一脚浅,“车呢?!”
“班长开走了。”乌珩指指车驶离的方向。
危急时刻,谢崇宜的车技提升了一大截,巴士车停在一片空地,除了还在车上的几个人趴在车窗上吐得昏天暗地以外,整体勉强算是毫发无伤。
众人陆续上车,在车上将滚得满地都是的物资又一一码放了回去。
“哎呀。”纪泽兰惊呼了一声,她把手里的东西忙放下,走过去把倒在座位底下的大提琴琴盒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立放在了座位里边。
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杜遥远举着两捆挂面,“这又不能当饭吃,您不嫌碍事儿啊?”
“不一样,”纪泽兰坐下,“每个人活着,一定会有一到两样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在我儿子的眼里,比生命还重要的就是大提琴。”
杜遥远才不信,他偏头看着沈涉,“你赞同你妈说的吗?”
薛屺作为最了解沈涉家里情况的人,他抻起脖子,“你皮又痒了?”
毒药劲儿还没过去,杜遥远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现在我们往哪个方向开?”沈平安握着方向盘,问旁边的薛慎。
薛慎戴上眼镜,拿出笔,“稍等。”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卷自己作的地图,地图本来是白纸一张,上面的笔迹都是薛慎自己画的,他在地图的中下位置落下一点,写上汉州,估算过距离之后,“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风景区,距离汉州市不到一百公里,距离汉州最近的城市是南宿,我记得是……”
“接近三百公里。”一直默不作声状态极差的应流泉突然开口道,“但中间有月亮山,月亮山山地陡峭,还有很多河谷。”
“老师真厉害。”窦露希望应流泉快点好起来。
应流泉又缩了起来。
薛慎将地图收进口袋,“只能从这条线走,月亮山沿着长江的方向分布,绕路太远,而且旁边的玉州是国内人口最多的城市,丧尸的数量也一定最多。”
“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两个小时之后换人来替我守副驾驶。”薛慎调整好座椅,开车的是沈平安,副驾驶主要是负责警戒路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乌珩靠着车窗,看着外面发呆,车窗开了一条缝,车一发动,风便灌了进来,他用手指将车窗无声推紧,觉得现在的天气变得比之前更冷了。
巴士车在路上颠颠簸簸地行驶,马路四分五裂,车上几乎没人能睡个好觉,可能刚睡着,就能被颠起来撞到车顶。
这种情况一直到连续行驶了四个多小时后才好转,因为接下来进入的路段,地震的情况明显没有汉州周边的情况严重。
谢崇宜靠在副驾驶里,拿着指南针不停打哈欠。
“再开半个小时候就换我来开。”谢崇宜瞥见沈平安也在打哈欠。
沈平安点了下头。
车灯照着前方,路的尽头是看不清任何事物的黑魆魆。
“那是什么?”沈平安开得专注,忽然伸长脖子,看着落在挡风玻璃上的白点,一点一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谢崇宜拇指按在指南针上,一滞,“下雪了。”
“下雪?”沈平安不可置信,放慢了车速,他将车窗打开,外面的风吹得他一激灵,一些雪粒子跟着风打在他的脸上,确实是下雪了没错。
“现在几月?四月还是五月?”车灯的照耀下,雪像羽绒服里整团飞出来的鹅绒,天更像是被撕破了。
“五月左右。”谢崇宜放下指南针,拉上外套拉链,“我来开。”
对于谢崇宜要提前换上驾驶位这个要求,沈平安也没意见,他连续开了大半天的车,着实也累了。
将车停下时,两人特意车后看了两眼,都还睡着,没醒。
“晚上开车要小心。”沈平安坐上副驾驶,拿上指南针,系好了安全带。
“知道。”谢崇宜回答完,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巴士车有一瞬间的滞空。
沈平安一贯的面无表情被打破,后面的人在瞬间全部惊醒。
没有坐过谢崇宜的车的人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而早已经有了经验的部分人只是默默将安全带紧了又紧。
车速奇快,路面上时不时就有什么不明物体被直接撞开,或者碾过去,谢崇宜开车有一种与他疏冷外表截然相反的悍利凶猛。
“下雪了!!!”林梦之趴在窗户上,“下雪了我草!”
“真的哎!是雪……”
“天呐怎么会下雪?”
“难怪我觉得有点冷呢。”
乌珩将手放在大腿上,慢慢放开蜷缩的手指,藤条像一条萎靡不振的蛇盘在他的手心里。
他想自己如果是一棵松树就好了,松树不怕冷。
他叹了口气,把两只手都伸进了旁边灰鹦鹉暖融融的肚子下面。
X被冷得抬起脑袋,乌珩告诉它,“冷就对了,外面下雪了。”
车又开了一段路,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后,杜遥远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跳起来,“不行不行,这他妈越来越冷了,我找找,阮丝莲你是不是让我拿了几件羽绒服来着?”
阮丝莲点点头,“嗯嗯,是拿了的,你找出来,分给大家。”
杜遥远搓着膀子扶着椅背移动到车的最后面,他几次被车的颠簸和急刹抖到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老早就看见驾驶位上是谢崇宜,他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在一堆物资的最下面拔出一只被变形的塑料袋,接着是第二只,里面是在一家半塌的老年服装店里翻出来的厚衣裳,除了棉衣羽绒服还有一些毛线衣和秋衣,总之是没什么就装什么,胡乱装了一大袋子,装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杜遥远坐在车里地上翻出来一件粉红色的,他蹲着挪到阮丝莲旁边,“给。”
阮丝莲却把衣服先给了眼巴巴的乌芷,“先给小妹妹吧。”
乌芷拿到了衣服,却又往乌珩的方向递,“哥哥穿。”
杜遥远看着来气,一把夺走衣服,丢到乌芷脚下,“你不穿就没得穿。”
乌芷捡起来衣服,丢回去,“不穿就不穿,你有本事也不要吃我哥哥的鸟抓的羊啊,饭还是梦之哥哥做的呢!你干的活也不是最多的啊!”
车内瞬间安静得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说不出话的不止杜遥远。
乌芷不聪明,是个傻子,但是她点出了一个直到目前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过的问题,那便是团队里的分工。
异能者是团队里显而易见的劳动力,在此基础之上拥有日常技能的比如开饭、开车等技能的更是劳动力中的劳动力,比方林梦之,比方沈平安。而没有异能也没有任何日常技能点的人,除了少说话,减低存在感以外,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以免被注意到而引起他人不平,实际上,直到乌芷戳破这一点前,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
而实际上,戳破这一点的乌芷,也属于后者,甚至在大部分人眼里,乌珩也属于后者,属于后者的不止他们兄妹俩,还有阮丝莲,沈涉和他的母亲纪泽兰,状态恍惚的应流泉,只知道张嘴要吃的陈孟医生。
乌芷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觉得她跟哥哥和X还有林梦之是一家的,她跟哥哥不干活,家里其他人干也是一样的。